“猫?”萧凛皱眉,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开,四下逡巡着。

  “是啊,大概被关久了,一出来就找不着影了。”

  顶着他的目光,柔嘉心跳砰砰,脸上却还是一派轻松,一步步朝门外走着。

  大概是上天有眼,她不过随口胡诌的一句话,谁曾想竟真在门后看到了一截白色尾巴,一摇一晃着分外招人眼。

  离得近些,只见那猫毛茸茸的一头扎进书柜的夹缝里,好像被卡住了。

  “呀,在这里!”柔嘉轻呼了一声,立马俯身将那书柜挪开一些,把猫抱了出来。

  那猫也很懂事,见主人来了,“喵呜”了一声,格外委屈地扎进了她怀里。

  “怎么跑到这里了,下次再敢乱跑可就没人救你了!”柔嘉摸了摸它的头,严肃的教训着它。

  她今日穿着一件缃色的襦裙,模样格外温婉,抱着猫的样子仿佛在哄着小婴孩一样。

  萧凛心头一动,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低斥了一声:“下次把它看好,别往这里带,这里奏折多,若是被挠了朕定不会留情。”

  柔嘉点头,轻吁了一口气:“以后不会了。”

  她抱着猫的样子分外乖巧,萧凛不自觉地走近,伸了手想摸一摸。

  然而他的手刚落上去,那猫便弓着背,吓得连忙从她手中跳了下去,一瞬间溜的连影都不见了。

  伸出的手落了空,萧凛笑骂了一句:“胆小的东西!”

  “谁让你平时总是沉着一张脸?你不抱它,它自然和你不亲近。”

  柔嘉低着头理了理被猫弄皱的衣襟,为那猫开解了一句。

  “你倒是挺懂?”萧凛挑眉,抬手替她整理着被弄乱的衣带。

  因为是仲春的缘故,她衣衫穿的轻薄,越发显得那身材袅娜,萧凛刚沉下的酒意又涌了上来,耳后微微发了红。

  他一靠近,扑面带了些酒气,柔嘉连忙皱了皱鼻:“你饮酒了?”

  “小酌了几杯,今日有乐事。”萧凛开口道。

  乐事?

  柔嘉攥着那密信,心口砰砰直发慌,该不会和她舅舅有关吧?那这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她原本想直接将信丢回去的,但可眼下却实在按捺不住担心,装作无意问了一句:“有什么乐事,值得你喝这么多?”

  “朝堂之事罢了,你不用管。”

  因为饮了酒的缘故,他声音略有些低沉,眼神也比之平常更加直白一些,掠过她袒领的领口时微微一顿,掌心抚上了她的腰,将她拉近到下颌底低低问了一句:“跟朕进去,替朕磨一会儿墨?”

  他大约饮的是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并不难闻,可沾了酒气的声音一钻进她耳朵里,莫名叫人发慌。

  换作平时,柔嘉定然不会理会他的暗示。

  但手心还攥着信,不得已,她只得点了点头,又推了推他:“你先换身衣服,酒气熏的我头疼。”

  “要求还挺多。”

  萧凛失笑,但他素来爱洁,眼下也有些受不了自己身上的酒气,扯了外衣便朝着书房里小憩的卧榻走去更个衣。

  趁着他转身的一瞬间,柔嘉连忙掏出了那密信打开看看。

  一入眼,果然是她舅舅的消息——

  信上说平安坊有极其形似之人她舅舅的人出现,但眼下临近端阳,坊市内人流太多,一时间被跟丢了,齐成泽来信正是请求皇帝下令封锁整个东市,一一察验。

  封锁搜查?

  若是真的让皇兄下令,那她舅舅定会插翅难逃。

  之前的那一年舅舅都藏的很好,这次大约是动用了人给她递消息才暴露了身份。

  以皇兄对他的怨恨,若是落到他手里,舅舅定然会被折磨的很惨。

  她绝不能让舅舅被抓。

  幸好眼下皇兄刚回,大约还没看见这密信。

  柔嘉舒了口气,但她也不能直接将信拿走,否则齐成泽定等不及了定会直接面圣。

  柔嘉捏紧了掌心,脑海中飞快地想着办法,想来想去一时间也只有先拖着他,不让他下令封锁才能让舅舅有时间逃出去。

  一想到这里,她连忙将那密信系好悄悄塞了回去,塞到了一摞尚未解开的信卷的最底下。

  萧凛衣服都没系好,便大踏步的出来,一手掐过她的腰直接揽着她坐到了膝上。

  “没有酒气了,你闻闻?”

  他凑过去,按住的后颈将人带向自己。

  酒后的他眼神微亮,比平时要更为直接。

  “还有一点。”

  柔嘉侧身往后退了一些,后腰抵在了桌面上,牢牢地挡住桌案上那一堆被红绳系着的尚未打开的信函。

  “退那么远做什么?”

  萧凛拉着她的手便往他膝上拽。

  然而他一使劲,柔嘉吃痛,皱着眉轻呼了一声。

  “怎么了?”萧凛将那细嫩的手托起,才看清她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划痕,长长的一缕分外显眼。

  “是被猫挠了吗?”他抚着那伤问道。

  只是破了一点皮,柔嘉也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伤的,可能是刚才翻找圣旨的时候,也可能是被猫挠的吧,但她眼下全然无心在意这些,胡乱点了点头:“应该是。”

  萧凛摩了摩那周边,起身替她拿了个药膏,拉着她的手细细地涂着。

  涂到一半,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笑了笑:“这猫看来是随了主人了,都喜欢挠人。”

  两人面对面坐着,柔嘉一掀眼帘便能瞧见他眉骨上的伤,蜷了蜷指尖,微微有些脸热。

  她一蜷,萧凛又将那手指捋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躲什么,现在才想起来害羞?”

  “你别说了……”

  柔嘉气恼地直接按住了他的嘴。

  这人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就满口胡言乱语,非得叫人下不来台。

  她一生气,连腮帮子都微微鼓了起来,萧凛轻笑,薄唇一闭忽然擦过了她的手心。

  微湿的触感一传来,柔嘉像被烫到了一般,旋即收回了手,一脸薄怒地嗔着他。

  她刚想骂他无耻,但又怕他真的不无耻了,身后的信函也盖不住。

  于是忍了忍气,只是默默擦了擦手心,挪开了视线。

  眼睛一偏,她忽然看到了那拉的半开的抽屉里躺着的一枚满是裂缝的玉章,视线一顿,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你怎么还留着?”

  都摔成这样了,留下来也没用了。

  萧凛顺着她眼神看过去,一伸手径直将那抽屉推了回去,淡淡地开口:“忘了丢了。”

  若真是忘了丢了,现在丢了也不迟,他却是直接闭上了。

  柔嘉低下了头:“改日再给你刻一个,权当是……银货两讫。”

  她难得心平气和地提起庐州的事,萧凛顿了顿:“你知道了?”

  白家出了那么大的事,她想不知道也难。

  柔嘉点了点头,她也是一时气急了,以他的高傲,有一千种折磨她的办法,想来也不至于把她丢到那烟花之地。

  “救命之恩,一个玉章就打发了?”

  萧凛洗清了冤白,语气微微上挑,意有所指。

  柔嘉瞧见他得寸进尺的样子又有些气极,她是误会了这件事没错,但之前那捕头、生意和夜闯闺房总没冤枉他吧?

  可这个时候实在不适合跟他吵,她抿了抿唇,抬眼直直地看向他:“那你想怎样?”

  “朕想怎么样……”萧凛从她的侧脸抚上去,刮了刮她的唇,在她耳边低语:“你知道的。”

  她能知道什么?

  柔嘉脑袋一片浆糊,盯着他双眼看了片刻,才忽想起昨晚快睡着前他抱着她说的话,唰的一下面色通红。

  “不……不行。”

  柔嘉慌忙后退,紧张到舌头都快打结了。

  他是个不讲廉耻的无耻之徒,可她是个正经的闺秀,断不能随了他。

  “没见识的东西。”萧凛捏着她的耳尖笑骂了一句,“只许朕伺候你,你受不得一点委屈?”

  柔嘉只有他一个人,一切都是他教的,自然不懂得别人怎样,当下被他说的有些不自在,忍不住反问了一句:“那你的意思是你见识很多了?”

  她咬着唇,微微扬着头,眼睛里满是狐疑,似乎是对他之前的表现产生了怀疑。

  萧凛被她看的浑身不对劲,黑着脸睨了她一眼:“乱想什么,朕一向洁身自好,最厌恶脂粉气,不过是从前行军时的夜闻罢了。”

  军营里日子苦,又都是大老粗,并不像宫里这般拘谨,说起话来无所顾忌。

  他从小就被丢进军营摔打,少年时又亲自领兵作战,便是知道也没什么意外。

  但他更是一国之太子,到了年纪听说会有引导的宫女,而且除了这些,那些投怀送抱的更是不少吧?

  柔嘉之前只做他妹妹时,每次宴会便有不少贵女围着她打听一二。

  只是他那时鲜少跟她说话,因此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他现在是皇帝,想要爬上他的床的人更是数不胜数,柔嘉顿时便哑了声,转过了头去:“你说是就是……”

  “你不信?”萧凛难得被噎,把她别过的头又掰了回来,“朕政务繁忙,白日里一直在批折子议事,剩下的力气都用到了哪里你不知道吗?”

  他说话时尾音微微上挑,眼神又刻意停在她身上,柔嘉瞬间有些心慌,一撑手臂躲过了他的视线:“我怎么会知道……”

  萧凛笑了笑,一把将人抱住,“这才多久,你就忘完了?你这么怀疑朕在外面有人,朕总要证明一下自己才好。”

  他笑中带着些薄怒,一伸手便要去扯她的衣带。

  柔嘉连忙紧紧捂住,一侧身正透过窗子瞧见齐成泽神色凝重地朝着殿里走过来,大约是等不及了要亲自来禀告。

  她决不能让他进来。

  柔嘉瞬间又绷紧了弦,一翻身挺直了背将窗子挡的严严实实的,小声地开口:“我又没说不信。”

  视线被牢牢挡住,萧凛离得近只能看见她咬住的唇,水润润的,像是裹满了蜜的冰糖葫芦,让他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酒气未散,他低头时柔嘉被染的也有些醉。

  但她脑中仍是绷着一根弦,一边尽力的敷衍他,一边时不时朝着半掩着的门分出一眼。

  这一眼余光里正瞧见张德胜似乎是要进来通传,她顿时有些紧张。

  大约是察觉到她不专心,萧凛眉头一皱,柔嘉立马回神,这才收回了视线,将滑落的手臂又搭上他的肩。

  可他即便在这时,也分着一些神,朝着那外面看。

  幸好她方才一动作,外面的张德胜连忙低了头推了出去,还贴心地掩上了门。

  因此萧凛一回头,只看见那门关的严严实实的,并没有任何异常。

  “我……我答应你。”

  片刻后,柔嘉靠在他肩上小声的开口。

  “怎么突然想通了?”萧凛原本只想逗逗她罢了。

  柔嘉生怕他察觉,脑袋一急,寻了个借口别扭地开口:“做个交换而已,我想自由一点,能不能白天的时候离开太极殿,回猗兰殿里见一见桓哥儿?他年纪还小,总是一个人我不放心。”

  萧凛顿了顿:“他实在太没见识了,朕挑了几个伴读送他去尚书房读书,教他学点东西,你不必担心,得了假朕会放他回来看你。”

  他送萧桓去读书,柔嘉自然是乐意的。

  但此举将她们分开,大约也是怕她再带着人逃走吧?

  他总是这样,给了甜头又打一棒,叫人无处反驳。

  柔嘉虽是气闷,不得已还是挤出一句:“多谢皇兄。”

  “还算知好歹。”

  萧凛捏着她的下颌心情好转了些,手指一点点移到她的后颈上,笑着看着她。

  柔嘉晕着脸错开了他的视线,半晌,手指才慢吞吞地搭到他的衣带上,极其缓慢地扯开……

  书房外面

  齐成泽正等的心焦。

  他之前从庐州回来后一路追到了邺京,找了好几日才在平安坊发现了一点踪迹。

  但平安坊是邺京最热闹的坊市,里面住着上千户人家,临近端阳,街道上又满是卖粽子卖艾草的小贩,人一扎进去转眼便消失不见了。

  齐成泽不得已,又没权限封锁整个平安坊,不得已才连忙向太极殿传书请求皇帝下令。

  皇帝平时处理政事极为迅速,尤其是这种密信,但今日不知是怎么了,迟迟不回信,眼看天已经黑了,越发难找了他才不得已亲自进了宫来。

  然而那书房的灯明明亮着,张德胜却刚到门口便又转身出了来。

  “张公公,这是何故?”齐成泽一脸焦急地凑上去。

  张德胜亦是两头为难,低着头小声开口:“柔嘉公主在里面呢。”

  齐成泽觑了眼那忽明忽暗的灯光,恍然大悟,但他也万分紧急,若是错过了这次,依着江怀一贯狡猾的脾性下次便更难了,于是仍是停在殿里:“那微臣便暂且在这里等一等吧。”

  谁知这一等便等了好些时候,直到天色已深,皇帝才终于出来。

  一推门,正瞧见外面远远躲着的两个人,他眉头一紧,有了些不好的预感:“怎么回事?”

  齐成泽一见到人连忙跪了下去,将发现江怀和送信的事一一道来。

  萧凛沉默了片刻,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朕晚间赴了个宴,回来又有事耽搁了,并未看见密信,如今据你发现人已经过了多久了?”

  “两个时辰。”齐成泽额上冒着汗。

  “已经这么久了。”

  萧凛淡淡地开口,但平静的脸下却隐隐翻滚着怒气。

  齐成泽一看见他手上快被捏碎的扳指,连忙低下了头,汗涔涔地问道:“那……那现在还要不要下封锁令?”

  “现在?”

  萧凛攥着拳,青筋微微凸起,盯着那窗户上映出的纤细的人影久久没出声。

  半晌,那攥紧的拳才逐渐松开,他脸上翻涌的怒气慢慢平息下来,淡漠地吐出几个字:“不必。”

  他是跟江怀打过交道的,这个行事一贯警惕,依着他的敏锐,现在早就已经不知过了多少坊市了。

  “不必?”

  。

  齐成泽猛然抬头,疑心他是被温柔乡彻底迷了眼,要舍弃那些亡灵了。

  话一出口,他又觉失言,连忙低下了头:“微臣也是一时情急,并非有意冲撞,望陛下见谅。”

  他一片忠心,兄长正是当年死去的亡灵之一。

  萧凛自然不会怪罪,难得解释了一句:“朕自有分寸。”

  齐成泽知晓他是个胸中有谋略的人,当下也不再纠结,低头领了命出去。

  萧凛站在高高的太极殿上,透过栏杆朝着千重万重宫阙和外面的万家灯火看了许久,久到指尖都发了凉,才终于回了身,推开了书房的门。

  一进门,他便瞧见那个看似柔弱的人正捂着喉咙一下一下地咳着,咳的脸色都发了红。

  沉沉地站了片刻,他还是抬了抬僵硬的手腕,倒了茶递了杯水过去:“漱一漱。”

  柔嘉正难受,倒也没拒绝。

  一杯水饮尽,她才发觉他的视线落到了那尚未解开的密信上,不自觉低下了头:“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事。”萧凛又递给她一杯水,这才瞧见那混在一堆信函中的密信,淡淡地开口,“只是有个属下犯了点错,说了几句。”

  柔嘉点了点头,不再刻意关注,反正这密信没解开,他就算怀疑,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两杯水用完,柔嘉嗓子才好受些,干涩地开口:“那我先回去了。”

  萧凛这次没再像往常一样拦着,只是当她走到了门边的时候,才忽然开口:“你不是想透透气吗,后日的端阳节朕会在清晖园设宴,到时候会有龙舟宴,你也一同过去。”

  他说话时用的是命令的口气,柔嘉脚步一顿,正有些不安,他却又发了话:“顺便帮永嘉掌掌眼,朕要替她选个夫婿。”

  原来是替永嘉掌眼,柔嘉迟疑了片刻,看到皇兄唇边的微笑还是点了点头。

  可等她一出门,萧凛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沉了下去,手中的密信越攥越紧,最后袖子一扫,整个桌面的东西都被他拂倒在地——

  他冷着脸,指腹将那杯子边缘沾上的口脂一点点擦去,忽然眼神一凛,严厉地吩咐道:“让齐成泽暗地里布置人手,端阳的时候把清晖园层层围起来,只要朕开口,一只鸟都不许飞出去!”

第60章 坦白(大修) 你到底把朕当什么?……

  端阳节快到了,皇帝在宫外的春晖园设宴,大宴群臣。

  还有小道消息在流传,听说设宴只是托辞,实际上是借机为两位公主选婿。

  消息一传出,邺京的世家豪门,新晋的状元榜眼皆蠢蠢欲动,这两位公主一个是皇帝亲妹,身份尊贵;一个虽身世有瑕,但美貌动人,无论娶到哪一个都不虚此行。

  因此宴会尚未开始,消息便已经广为流传了,甚至有身份不够无缘赴宴的人早早守在春晖园旁边的客栈里,只等着公主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能一睹她的风采。

  柔嘉被关在内殿里,对外面的热闹一无所知,但这两日皇兄早出晚归,她还是从他的繁忙中察觉到了一丝端倪。

  好几次她欲言又止,想打听打听,可刚转过头,他便堵住了她的声音,沉默地用力,直到她忍不住哭出了声,他才稍稍回过一些神,吻了吻她汗湿的额发,抱着她睡过去。

  柔嘉早上醒来,一偏头看到身边空荡荡的枕头,心里说不出的不安,连用膳也没什么胃口。

  但偏偏最近御膳房给她的饭食都是滋补之物,她喉咙里仍是怪怪的,只动了几筷便放下了,转头向侍女吩咐:“换一盅庐州的药膳来。”

  侍女却是有些为难:“公主,这庐州的师傅突发急事自请离开了。”

  “什么时候的事?”柔嘉心里微微抓紧。

  “就是昨天。”

  昨天。

  柔嘉默念,果然是舅舅,他大约是冒了身份进宫给她送了个信,又不敢久留,这才寻了个机会离开了。

  只可惜她被关在这太极殿里哪儿也出不去,明明近在咫尺,也不能见他一面。

  柔嘉怔忡了片刻,只愿舅舅走的越远越好。

  侍女见她不再动筷,又给她递了碗药过去:“请公主饮尽。”

  柔嘉现下对这药已然十分平静了,连眉头都没皱便喝了下去,大约是习惯了的缘故,又或许是近来红润了一些的缘故,这药似乎并不如从前那般难以下咽。

  用完药,侍女见她神色微恹,便给她捧了好几套衣服过来。

  “这都是今年新上贡的料子,陛下挑了好几匹,命人给您各做了一套,明日有端阳大宴,您挑一身吧?”

  柔嘉淡淡地扫了一眼,的确都是极好的料子,裁剪款式都极为上乘,他喜欢袒领收腰,这几套无一不是符合他的喜好,一穿上去,定然格外显身姿。

  毕竟是永嘉选婿,她不必太隆重,抢了别人的风头就不好了,于是柔嘉指尖一拂过,挑了件最不起眼的素色襦裙。

  然而这春衣大约做的有些早了,紧紧包裹着她的腰线,连走路都有些不自在,柔嘉对着镜子调了调,又罩了件披帛,看上去才大方妥帖一些。

  马车一路驶向春晖园,虽已静了街,但今日的人着实不少,一掀帘子下来的时候,不少人又将视线投向她,看的柔嘉心里微微有些怪异。

  她留了个心眼,支着耳听着人群里的声音。

  “这柔嘉公主果然名不虚传啊,艳如桃李,容貌秾丽,比起身份高贵的永嘉公主,我倒是更愿意选这位。”

  “选这位?人家再怎么说也是公主,岂是你想娶就娶的?今日是两位公主选婿,无论能娶到哪一位都是我等的福分,我看你还是少动些脑筋,专心龙舟宴上表现好些,入得了公主的眼再说吧!”

  两位公主选婿,什么意思,难不成连她也要选吗?

  可依着皇兄的占有欲,怎么可能放她嫁人?

  柔嘉脚步不由得一顿,视线向那人看了一眼。

  她一眼扫过去,那原本正在窃窃私语的人顿时脸色爆红,张着嘴巴愣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用手肘捣了捣身边的人:“喂,公主看我了,难不成她是对我有意?”

  “你胡说什么,公主明明是在看我……”另一个人也直了眼睛。

  柔嘉见状忙收回了眼神,埋着头向前走去,可心底却不由得有些发慌。

  看来皇兄果然是放出了为她择婿的传言,但他又不会真的放她嫁人,那这么做就只有一个意思了——引她的舅舅出来。

  她之前一直被关在太极殿里,舅舅无法接近也没法带她走才不得给她递了赐婚懿旨的消息,如今好不容易等到她出宫的机会,依照舅舅对她的宠爱,定会不顾一切地出现想办法把她带走吧……

  皇兄,这是在用她做引啊。

  这哪是是喜宴,分明是鸿门宴——

  柔嘉心中一紧,瞬间觉得这满园的良辰美景都化作了索命的绞架,明明身处艳阳底,却恍如数九寒冬,冷的她牙齿都打颤,她一回神,便拔步要走。

  侍女连忙去拉:“公主,您这是做什么,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陛下已经到了。”

  柔嘉被她一扯,才稍稍冷静下来,她环视了一圈密密匝匝的人群和河道上已经摆好的龙舟,宴席已经备好,消息也已经放了出去,舅舅若是要来,恐怕早已来了,她便是现在要走,也于事无补了。

  反倒是留下,万一舅舅真的出现的话,还能护佑他逃离。

  柔嘉努力冷静了下来,还是转回了头,故作无事地向前走去。

  此次端阳节设在春晖园的秋明湖畔,秋明湖连通护城河,是一条活水。

  眼下湖面上摆满了龙舟,不少世家子弟皆上了船,准备大展身手。

  柔嘉过去的时候,永嘉正满脸羞怯地被一帮贵妇人围着。

  见到了她,她像是抓住了救星一般,连忙招呼她过去,这才多了一丝空闲。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渔阳郡主正带着刚一岁的女儿走了过来。

  她虽是郡主,幼时却一直养在皇宫,和宫里的人都颇为熟识,亲热地拉着她们的手道:“时间过得可真快,你们两个都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听说今日是要为你们二人择婿,你们可有什么中意的,大姐姐替你们参详参详。”

  永嘉一脸羞怯地别过了头,眼神却止不住地朝着湖面上那些风华正茂的世家子瞟过去。

  柔嘉虽兴致缺缺,但这看起来毕竟是一桩喜事,不得已还是作出了一副娇羞的样子。

  皇帝一过来,便看见她面带薄红,正举目看着龙舟上的那些健儿,不由得微微皱了眉。

  柔嘉大白日忽察觉到后背一阵冷意,一偏头正对上他眼中的不悦,眼神一凝,却没有收回来,反倒挑衅似的继续看着,时不时还掩着帕子和渔阳郡主低语:“我瞧着都挺好的。”

  皇帝冷着眼扫了一圈,捏紧了杯子,不过是一群愣头青,毛头小子罢了,她的眼光果然一如既往的差。

  柔嘉却只当没发现他眼中的怒意,仍是气定神闲。

  两人正较着劲,暗流涌动的时候,渔阳郡主怀里的小女儿却从襁褓里哼哧哼哧地钻出了头,正转着滴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四下瞧着,当眼神落到那坐在高位上的男人时候,眼睛一亮,张大了手臂咿咿呀呀地要他抱。

  渔阳郡主连忙将她肉乎乎的胳膊拿了回来,笑着责怪了一句:“这孩子一贯喜欢长得好看的人,陛下莫怪。”

  皇帝放下了杯子,一眼看到那扎着两个小揪,穿的粉嫩嫩的小裙子的孩子身上,心头微微一软:“无碍,小孩子活泼些好,把她抱过来给朕看看。”

  渔阳受宠若惊,连忙将孩子递了过去。

  那孩子也不怕生,到了跟前,很伶俐地搂上了皇帝的脖子,冲着他的脸吧唧亲了一口。

  她亲的极为响亮,皇帝难得失神,在场的众人一懵,随即皆大笑起来。

  “这孩子可真够伶俐的,在场的这么多人谁都不要,偏偏对着陛下这般亲近。”

  皇帝一回神,抱着手中的肉团生出了一股奇妙的感觉:“是挺伶俐的,张德胜,等回宫后去库房把那把足金的金锁找出来送过去。”

  这么小便得了皇帝的赏赐,这孩子着实是个有福气的。

  渔阳连忙谢恩,又笑着打趣道:“陛下如今年纪也到了,您若是喜欢,自己也生一个便是。您这般英俊,将来的孩子定然也是极为冰雪可爱。”

  生一个,他倒是想要,但她的肚子还迟迟不见动静。

  萧凛瞥了瞥她平坦的小腹,眼神微暗,敷衍了一句:“再说吧。”

  柔嘉正喝着茶,忽感觉到他的视线掠过她腰臀,浑身皆不自在,一口茶差点呛到,幸好下一刻又听到他的敷衍,那股不自在的感觉才稍稍褪去一些,掩着拍子轻咳了几声。

  她一咳,那孩子瞬间便被吸引了注意,又张着手臂要她抱,比之前还要着急。

  “果然是个爱美的,把这在场的两个神仙一般的人物都要过一遍,公主替渔阳抱抱这缠人精吧,她若是不顺意,待会儿哭闹起来可就不好哄了。”渔阳有些无奈。

  桓哥儿自小便是她看着长大的,柔嘉倒也不排斥孩子,起身欲将人接过来,可她尚未站起来,皇帝却亲自起了身将孩子递了过去。

  两人递着孩子的时候,萧凛在背着人的一面指尖不经意掠过了她的手面,柔嘉连忙打掉了他的手,抱着孩子坐下。

  她是有照顾孩子的经验的,不同于萧凛的生硬,她抱的有模有样。

  那孩子一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开心地冲着她的脸颊也重重地亲了一口。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响亮。

  就好像他当众亲了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