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室的角落里有张竹椅,邱不倒很快的坐了下去,好像生怕自己会跌倒。

  这个人当然不是孙济城,这世界上既然不可能有两个邱不倒,当然也不会有两个孙济城。

  这个人也不会是孙济城的兄弟。

  孙济城没有兄弟,就真是孪生兄弟也不会长得完全一模一样。

  他们却是完全一模一样的,身材、容貌、装束、神气都一样,孙济城面对着这个人站着的时候,就好像站在个大镜子前面。

  这个人是谁?和孙济城有什么关系?孙济城为什么要把他藏在这里?为什么要带邱不倒来见他?

  邱不倒更想不通。

  孙济城正在欣赏着他脸上的表情,而且显然觉得十分满意。

  这是他的精心杰作,只可惜他一直都不能带人来欣赏。

  现在终于有人看见了。

  孙济城微笑道:“我知道你看见他的时候一定会吓一跳的,我自己第一眼看见他也吓了一跳。”

  他笑得极愉快!

  “那时候我们看来还不是完全一样,如果两个人站在一起,还是有人能分辨得出。”孙济城说:“可是加上一点奇特而巧妙的人工手法之后,情况就大有改进了。”

  他又补充:“要做到尽善尽美,当然还有些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

  邱不倒在等着听他说下去。

  “譬如说,他活动的地方不大,通常不是躺在床上发呆,就是坐着看书,在这种情况下,肚子就难免会凸起来。”孙济城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所以我也一定要让肚子凸起来一点。”

  “还有呢?”

  “一个人如果经年不见阳光,皮肤的颜色就会变得苍白而奇怪。”孙济城说:“所以我每天都要让他到我卧房的窗口去晒晒太阳。”

  “所以你从来不让别人走进你的卧房。”邱不倒掌心又有了冷汗。

  事情发展到现在,他已经想通了。

  一件极可怕的阴谋正在孙济城无懈可击的计划下逐步进行,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人能阻止他。

  孙济城转过身,拍了拍那个人的肩,微笑道:“这两天你的气色不错,一定睡得很好。”

  他的“影子”立刻用一种温驯而软弱的声音说:“是的,这两天我睡得很好。”

  邱不倒忽然大声叫起来:“不对,有一点地方不对了。”

  “哪一点?”

  “他的声音跟你完全不一样。”

  孙济城笑了笑,淡淡的说:“他的声音用不着跟我一样。”

  邱不倒没有再问“为什么”,刚才他那么问,只不过为了要证实自己那种可怕的想法。

  现在他已经证实了,他的心在往下沉。

  如果他还能动,不管孙济城的武功多可怕,现在他还是会跳起来拼一拼。

  只可惜孙济城也不知用什么手法制住了他,点了他某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穴,他全身的力量都已消失无影。

  孙济城却显得很悠闲,居然又在那里和他的“影子”闲聊:“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的气色却很不好,好像已经有很久没睡了。”

  “是的,那时候我已经有三天三晚水米未沾,也没有合过眼。”

  “为什么?”

  “因为我刚遭遇到一件惨绝人寰的不幸之事。”他说话的声音居然还是那么温驯平静:“我的父母妻子儿女都已惨死在一个大恶人的手里。”

  “你为什么不替他们报仇?”

  “因为我知道以我的力量,一辈子都休想伤那恶人的毫发。”

  “所以你也想一死了之?”

  “是的。”

  “可是你还没有死。”

  “我没有死,是你救了我,而且还杀了那恶人,替我报了仇。”

  “我没有要你报答过我?”

  “没有。”这个“影子”说:“你只不过要求我,等到你要死的时候,我就得把我欠你的这条命还给你。”他凝视着孙济城,用一种出人意外的平静态度问:“现在时候是不是已经到了?”

  “是的。”

  时候已经到了,生命已将终结。

  这样的结果,“影子”当然早已预料到,邱不倒也已想到。

  ——孙济城当然不是一个白手起家经商致富的人,也不仅是一个讲究衣食爱惜事业的富豪而已。

  ——他一定是另外一个,一个为了某种原因不能不隐藏自己真实身份的人,带着亿万不义之财和满手血腥到这里来躲避强敌。

  ——可是他也知道天网恢恢,秘密总有泄漏的一天,所以他早就为自己准备了一个替死的人。

  ——这个人看来当然要和他完全一模一样,只有说话的声音用不着一样。

  ——因为等到别人发现他时,他一定已经死了,死人是用不着说话的。

  这个人死得并不痛苦,因为孙济城出手一拳就已致命,这一拳又快又准又狠。

  邱不倒脸色又变了。

  孙济城忽然问他:“你看不看得出这一拳我用的是什么手法?”

  邱不倒当然看得出,孙济城一出手他就已看出来,这一拳用的正是他的成名绝技,正是他苦练四十年的少林罗汉拳。

  孙济城又问:“你看我那一拳使得怎么样?”

  邱不倒不能回答,连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苦练这种拳法近四十年,可是孙济城刚才那一拳击出,无论气势技巧功力竟都在他之上。

  他还能说什么?

  孙济城道:“一拳致命,肺腑皆伤,这正是“稳如泰山”邱不倒的杀手锏,所以这个孙济城当然是死在你手下的,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这一点大家都应该能看得出。”

  他在一个银盆里洗了洗手,又用一块雪白的丝巾擦干,忽然叹了一口气:“只不过大家一定都会奇怪,你为什么要杀死柳金娘?”

  “柳金娘?”邱不倒失声问:“她也是死在我手里的?”

  “当然是。”孙济城好像觉得很诧异:“难道你一直都没有看出绞杀她的那条链子是谁的?”

  邱不倒怔住。

  刚才发生的那些事已经让他的心乱了,直到现在他才看清楚,那条带着翡翠坠子的项链居然是他的,是他的亡妻留给他的,他珍藏已久,在他输得最惨时也没有去动过。

  他甚至连看都很少去看它,因为往事太甜蜜,也太悲伤,他再也不愿触及。

  “它怎么会到你手里的?”

  “我当然有我的法子。”孙济城微笑:“我至少有一百种法子。”

  无论谁都不能不承认,像孙济城这种人不管想要什么都一定能得到手。

  “我为什么要杀他们?”

  “你当然有你的理由。”

  孙济城道:“一个男人要杀一个女人和另一个男人,至少有一百种理由,就算你自己想不出,别人也会替你想出来的。”

  他笑了笑:“也许每个人想的理由都不同,也许只要有五十个人,就会想出一百种理由来,幸好不管别人怎么想都跟你无关了。”

  邱不倒瞪着他,瞪着他看了很久,才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应该明白的。”孙济城道:“现在孙济城已经死了,柳金娘也已经死了。你当然也不想再活下去。”他淡淡的接着道:“我保证别人也一样会替你找出一种为什么要死的理由来。所以我已经先为你准备好一杯毒酒。”

  所以现在孙济城已经死了。

  虽然没有人想得到他会死,可是他确确实实已经死了。在四月十五这一天的晚上,和他最忠心的卫土领班邱不倒,最温柔的秘密情人柳金娘同时死在一间从未被人发现过的密室里。

  有关他们的死,当然有很多种传言,可是不管别人怎么说,都已经和孙济城全无关系。

  因为现在他已经是个死人。

  四月十五的深夜,他已经离开了济南城,抛下了他无数正蓬勃发展的事业和亿万家财,就好像一个浪子抛弃他久已厌倦的情妇一样,居然没有一点留恋怜惜。

  这个亿万富豪就是这么样死的,他还会不会复活呢?

  第二回 元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