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的眼睛虽然是明显传承了摩迦一族的特征,却又隐约有些不一样。

那种眼神有着魔咒一样的力量,让所有人只要看上一眼就无法挪开。

往日的一切本来都已经远去了,除了湖水下冰封的人,没有留下丝毫痕迹。此刻乍然一见到这样的眼睛,仿佛是昔日的一切又回来了——还有幸存者!那么说来,就还有可能知道当年那一夜的真像,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魔手将一族残酷地推向了死亡!

她一定要救回他。

薛紫夜将手伸向那个人的脑后,却在瞬间被重重推开。

黑暗中,他忽然间从榻上直起,连眼睛都不睁开,动作快如鬼魅,一下子将她逼到了墙角,反手切在她咽喉上,急促地喘息。

然而,终究抵不过脑中刀搅一样的痛,他只维持了一瞬就全身颤抖地跪了下去。

她惊骇地看着:就算是到了这样的境地,还有这样强烈的下意识反击?这个人,是不是接受过某种极严酷的训练,才养成了这样即便是失去神智,也要格杀一切靠近身边之人的习惯?

“啊…滚…给我滚…”那个人在榻上喃喃咒骂,抱着自己的头,忽地以头抢地,“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薛紫夜忽然间呆住,脑海里有什么影象瞬间浮出。

黑暗里,同样的厉呼在脑海中回响,如此熟悉又如此遥远,一遍又一遍的撞击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她忽然间有些苦痛的抵住了自己的头,感觉两侧太阳穴在突突跳动——

难道…是他?竟然是他?

三、雪·第二夜

外面还在下着雪。

薛紫夜坐在黑暗里,侧头倾听着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感觉到手底下的人还在微微发抖。过了整整一天,他的声音已经嘶哑,反抗也逐步的微弱下去。

她站起身,点燃了一炉醍醐香。醒心明目的香气充斥在黑暗的房里,安定着狂躁不安的人。

过了很久,在天亮的时候,他终于清醒了。

这一次他没有再做出过激的行为,不知道是觉得已然无用还是身体极端虚弱,只是静默的躺在榻上,微微睁开了眼睛,望着黑暗中的房顶。

“为什么不杀我?”许久,他开口问。

她微微笑了笑:“医者不杀人。”

“那为什么要救我?我没有回天令。”他茫然地开口,沉默了片刻,“我知道你是药师谷的神医。”

“嗯。”她点点头,“我也知道你是大光明宫的杀手。”

她在黑暗中拿起了一个白玉面具,放到了自己脸上——那是她派人搜索了谷外冷杉林后带回来的东西。而那边的林里,大雪掩埋着十二具尸体。通过霍展白的描述,她知道这是昆仑大光明宫座下的十二银翼杀手。

而率领这一批光明界里顶尖精英的,就是魔教里第一的杀手:瞳。

——那个传说中暗杀之术天下无双,让中原武林为之震惊的嗜血修罗。

她在黑暗里带上他的白玉面具。在她将面具覆上脸的刹那,他侧头看了一眼,忽然间霍地坐起——闪电般地伸出手来,在她来不及反应之前抓到了那个面具!

然后仿佛那个动作耗尽了所有的体能,他的手指就停在了那里,凝望着她,激烈地喘息着,身体不停发抖。

“你究竟是谁?你的眼睛…你的眼睛…”他望着面具上深嵌着的两个洞,梦呓般地喃喃,“好像…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方才他在冰湖之上顿住了手,就是因为看到了这样的一双眼睛!

薛紫夜却微微笑了起来——已经不记得了?

或许他认不出她的脸,但是她的眼睛,他应该还记得吧?

她抓住了他的手,轻轻按下,放回了被子下:“我也认得你的眼睛。”

瞳在黑暗里不做声地急促呼吸着,望着面具后那双眼睛,忽然间感觉头又开始裂开一样的痛。他低呼了一声,抱着头倒回了榻上,然而弥漫全身的杀气和敌意终于收敛了。

“你放心,”他听到她在身侧轻轻地说,“我一定会治好你。”

“我一定不会再让你,被一直关在黑暗里。”

※※※

第二轮的诊疗在黑暗中开始。

醍醐香在室内萦绕,她将银针刺入了他的十二处穴位。

令人诧异的是,虽然是在昏迷中,那个人身上的肌肉却在银针刺到的瞬间,下意识地发生了凹陷,穴位在转瞬间移开了一寸。

——乾坤大挪移?

薛紫夜惊诧地望着这个魔教的杀手,难怪霍展白都会栽在这个人手上。可是…昔年的那个孩子,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是怎么会变得如今这般?

她微微叹了口气,盘膝坐下,开始了真正的治疗。

无论如何,不把他脑中的病痛解除,什么都无法问出来。

这是前所未有的挑战——因为所要愈合的,并不是身体上的伤。要如何治疗瞳术引发的混乱和癫狂,她尚未有过任何经验。迟疑了许久,终于暗自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么,就试试和瞳术同源的“观心”吧!

观心乃是“治心之术”,用于癫狂及失忆之症。

在银针顺利地刺入十二穴后,她俯下身去,双手按着他的太阳穴,靠近他的脸,静静地在黑暗里凝视着他的眼睛,轻轻开口:“你,听得到我说话么?”

那个人模糊地应了一声。醍醐香的效果让瞳陷入了深度的昏迷,眼睛开了一线,神智却处于游离的状态。

“你叫什么名字?”她继续轻轻问。

“瞳。”他身体动了动,忽然间起了痛苦的抽搐,“不,我不叫瞳。我叫…我叫…我想不起来…”

第一个问题便遇到了障碍。她却没有气馁,凝视着,缓缓开口:

“是不是,叫做明介?”

手底下痛苦的颤动忽然停止了,他无法回答,仿佛有什么阻拦着他回忆。

“明介…”他喃喃重复着。

“明介,你从哪里来?”她一直一直地凝视着他半开的眼睛,语音低沉温柔。

从哪里来?他从哪里…他忽然间全身一震。

是的,那是一个飘着雪的地方,还有终年黑暗的屋子。他是从那里来的…不,不,他不是从那里来的——他只是用尽了全力想从那里逃出来!

他忽然间大叫起来,用手捂住了眼睛:“不要…不要挖我的眼睛!放我出去!”

那一瞬间,血从耳后如同小蛇一样细细地蜿蜒而下。他颓然无声地倒地。

怎么了?薛紫夜变了脸色:观心术是柔和的启发和引诱,用来逐步的揭开被遗忘的记忆,不可能导致如今这样的结果!这血…难道是?她探过手去,极轻地触摸了一下他的后脑。细软的长发下,隐约摸的到一枚冷硬的金属。

她不敢再碰,因为那一枚金针,深深地扎入了玉枕死穴。她小心翼翼地沿着头颅中缝摸上去,在灵台、百汇两穴又摸到了两枚一模一样的金针。

她变了脸色:金针封脑!

难道,他的那一段记忆,已经被某个人封印?那是什么样的记忆…关系着什么样的秘密?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屠戮了整个摩迦一族,杀死了雪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