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睁开眼睛时,外面夕阳已然落山,室内空无一人。

没有购物,没有聚会,没有派对,甚至一起居住的室友都甚少有说话的机会。

生活之于我,仿佛是存在于镜子另一面的东西——镜子里映照着种种喧嚣热闹车水马龙的景象,而我置身于外地看着,偶尔伸出手触摸,摸到的也只是冰冷的镜面。

这样枯寂而平静的日子过了很久,我也已然习惯。

——写作本就是一件寂寞的事情。就如荆棘鸟必须以血来换取歌喉,不能惯于寂寞的人,只怕也难以触及自己心里埋藏着的那个世界吧?

至少,我是那样想的。

【第五夜 关于雪夜】

然而04年的冬天出乎意料的寒冷,一连几场多年未见的大雪骤然降落。

最大一场雪是半夜落下的,无声无息。外面气温骤降,而迟钝的我却毫无知觉,依旧穿着牛仔裤和单衣坐在电脑前急速敲字,一动不动地一直坐到了天亮。清晨,在站起身时猛然失去平衡,重重跌倒;然后,惊骇地发现冻僵的膝盖已然无法屈伸。

那一次的雪令我记忆尤深。

——冻伤之处溃烂见骨,右膝上从此留下了两处疤痕,圆圆如同两只小眼睛,在每次气温骤变的时候都会隐隐作痛。在春秋两季,都不得不先在膝盖上铺上厚厚的毯子,才能开始安然码字。

那是雪所给予我的烙印。

【第六夜 关于生活】

那之后我想,我应该重新走入到周围的世界中去,像所有同龄人那样活着。

否则,这种日夜颠倒、离群索居的生活会将我摧毁。

随之而来的就是毕业,是一份新的工作,是朝九晚五的生活,是逐步规律的作息——我开始了作为一名执业建筑师的生涯,渐渐不在深宵写字。在闲暇的时候我会出去,在西湖边一个小店一个小店的逛,一家餐馆一家餐馆的品尝,在柳荫下看着湖上的烟霞发呆,在有雪的夜晚早早地躲在温暖的被窝里,懒散地翻书听曲…

生活变成了一只滴滴答答走着的钟表,有序,准确,却机械。

一切,似乎都如了我的意。

而心中却涌动着一种不甘。不!我应该是一个织梦者,我的人生不应该仅仅只是这样——如果说以前那种生活将会摧毁我的健康,那么,如今这种生活只会让我枯萎。

于是,我放任心里那种倾诉欲望重新翻涌而来,兜头将我淹没。

【第七夜 关于七夜雪】

开始构思这个故事的时候,是06年春节。

那时候我从工作中暂时解脱,回到老家休假,有了大段的闲暇——我并不喜爱热闹,也不爱走亲访友串门子,于是就像少年时那样端一把椅子,在家里的花园中独自出神。

冬日的暖阳晒得我醺醺欲睡,但那些故事的碎片却渐渐从薄薄的日光里浮出来了,飘忽不定,仿佛等待着我伸手去捉住它们。

那一瞬间,我决定写一个与雪有关的故事。

年少时写下的文章往往锋芒毕露,充满了尖锐入骨的刺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从来没有“妥协”两个字。所有的人物都是如此骄傲,如此绝决,不能完全的得到、便是彻底的毁灭,两者之间绝无圆转的余地——比如《听雪楼》,又比如《幻世》。

然而,七夜雪的主题,却是妥协和放弃。

在这个故事里面,没有撕心裂肺的激烈冲突,有的只是钝而深的痛感和解脱后的无力。每一个人都从往日的河流里涉水而来,背负着不同的记忆,他们的命运纠缠难解,但到了最终却可以相互放弃,彼此解脱——薛紫夜放弃了雪怀,霍展白放弃了秋水音,雅弥放弃了教王…

他们都淌过了时间之河,向彼岸走去。

——只留下这个孤独的叙述者还站那里,怔怔地看着这些人的背影消失在时空的雾气里。如同看着自己的身外之身。

曾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

可怜身是眼中人。

【终曲】

以文为镜,可以知自身——原来这五年来自己的心境也已悄然改变。

我并不以年少时的青涩锋芒为羞,也不以如今的敛藏隐忍为憾——因为我知道再过五年回顾如今,一定也也会发觉出种种的不如人意。

人,总是要经历过这样反复回环的锤炼,才能慢慢地成长和上升。

那么,陪伴了我五年的读者们,你们是否也在同样地成长?

当我在深宵独自坐在电脑前倾诉时,感谢你们一直在聆听;当我因为生活的种种困顿而拖稿时,感谢你们耐心地等待、一直不曾离开。而我,也将一直一直地陪伴你们,直到你们毕业、工作、结婚、生子、老去…

直到你们将我忘记:)

2006-8-24 于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