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马为什么不在? 

  ——是不是他们已约好了在前面会合? 

  邓定侯声音压得更低,问道:“我们跟去看看怎么样?” 

  丁喜冷冷道:“有什么好看的?” 

  邓定侯道:“你不去我去。” 

  这时车马正从他们面前急驰而过,赶车的急着赶路,根本没有注意到别的事。 

  邓定侯一伏身,突然箭一般窜了出来。 

  邓定侯凌空翻了个身,一只手轻轻地搭上了马车后的横架,就象是片树叶般挂了上去。 

  车马已冲出十丈外,转眼问又没入黑暗中,邓定侯好象还向丁喜挥了挥手。 

  丁喜目送着马车远去,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假如前面也有人在听着这辆马车的动静,一定会觉得奇怪,明明是一辆空车的,为什么会忽然多出一个人来?” 

  他翻了个身,躺在地上,静静地看着天上的星光。 

  星光照在他的眼睛里,他眼睛的确象是隐藏着很多秘密。 

  前面的黑暗中,的确也有个人象他一样,用一只耳朵贴在地上,凝神倾听。 

  他的脸灰白平板,仔细看着,就能看出他脸上戴着个人皮面具。 

  另外还有个人动也不动地伏在他身边,除了远处的车马声外,四下只能听见他们两个人的呼吸声,其中有个人的呼吸很急促。 

  “奇怪。”戴面具的黑衣人忽然道:“明明是辆空车的,怎么会多出一个人来?” 

  “是不是有个人在半路上了车?” 

  “可是车马并没有停。” 

  “也许他是偷偷上车的,也许连赶车的都不知道车上已多了一个人。”, 

  这人看着他的同伴时,神色显得畏惧而恭敬,一双灵活狡黠的眼睛,总是在不停地东张西望的,赫然竟是苏小波。 

  他的同伴是谁呢? 

  苏小波道:“假如这人真的能在别人不知不觉中上了车,轻功一定不弱,说不定就是丁喜。” 

  戴着面具的黑衣人冷笑了一声,道:“你们两个人都该死。” 

  苏小波怔了怔,脸色大变道:“我……我们两个人?” 

  黑衣人冷冷道:“你太多嘴,他太多事。” 

  苏小波立刻紧紧闭上了嘴,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了。 

  黑衣人的呼吸更急促,急然从身上拿出个玉瓶,倒出颗黑色的丸药,吞了下去。 

  一拔开瓶塞,风中立刻传来种奇异的药香。 

  ——难道这个人真的就是百里长青? 

  ——难道百里长青真的就是那杀人的凶手? 

  车马已近了。 

  黑衣人闭上眼睛,又张开,眼睛里精光四射,忽然道:“你带着暗器没有?” 

  苏小波点点头。

  黑衣人道:“用你的暗器打马,我对付车上的两个人。” 

  苏小波又点点头。 

  他还是不敢开口,这黑衣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竟似比沙场上的军令还有效。 

  黑衣人目光闪动,冷笑道:“不管来的是什么人,只要来,就得死。” 

  ——来的若不是他要找的人呢? 

  他不管。 

  就算杀错人,他也不在乎,别人的死活,他从不放在心上。

  (二)

  车马急行,冷风扑面。 

  邓定侯轻飘飘地挂在马车后,对自己的身手觉得很满意。 

  他成家已多年,他的妻子细腰长腿,是个需要很强烈的女人,经过多年的恩爱生活后,更能和他配合无间,他也一直对她很满意。 

  可是一个女人生过孩子后,情况就不同了。 

  所以近年来他很少睡在家里,外面的女人,总是比妻子更体贴、更年轻的。 

  在这方面,他一向很有名。 

  老天也好象对他特别照顾,过了七八年的荒唐生活,他的体力居然还很好,反应依旧灵敏,身手依旧矫健,看来还是个年轻人。 

  他的妻子腰肢却已粗得多了。一个女人的性生活若是不能满足,往往就会用“吃”来作发泄。 

  她的脾气也越来越暴躁,那是因为无论什么事都不能代替她的丈夫。她虽然吃的好、穿的好,心里还是有很多苦闷无法发泄。 

  想到初婚时的缠绵恩爱,他忽然对自己的妻子有了种歉疚之意。 

  他决定这次回去后,一定要在家里多耽几天,也许还可以多生一个儿子。 

  车子一阵颤动,他忽然从玄想中惊醒,忍不住笑了。

  “这种时候,我怎么会想起这种事的?”

  人们为什么总是会在一些奇奇怪怪的情况中,想起一些不该的事? 

  是什么事让他联想到他的妻子的?是不是因为他的妻子也来自闽南?

 

  第十回 解不开的结

  (一)

  ——五月十三,天帝诞辰。 

  他还有个朋友的生日,好象也是五月十三日,他好象在无意中听见过的。这朋友是谁? 

  邓定侯的瞳孔突然收缩,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就在这时,拉车的马忽然一声惊嘶,往道旁直冲了过去。 

  车马忽然翻倒。 

  邓定侯双臂一振,凌空拔起。 

  道旁的草丛中,有一道寒光射出,打在已倒下的马腹上。 

  还有个人也从道旁的草丛中窜了出来,身法竟似比暗器还快。 

  只听赶车的大呼:“是你,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声音尖锐,果然是王大小姐的声音。 

  她冲过来拉车门,想拿车厢里的霸王枪,黑衣人却已凌空向她扑下。 

  邓定侯本来可以乘这时候走的,这黑衣人的目标并不是他。 

  他没有走。 

  他不能看着王大小姐死在这人的掌中,他一定要撕下这人的面具来。 

  黑衣人凌空下击,如鹰搏兔,王大小姐竟连闪避招架的机会都没有。 

  一击致命,不留活口。 

  这黑衣人双手触及了她的头发,突听“呼”的一声,一服劲风从旁边撞了过来。 

  少林神拳! 

  据说这种拳法练到炉火纯青时,在百步外就可以致人于死。 

  邓定侯的神拳虽然还没有这种威力,但一拳击出,威力已十分惊人。 

  黑衣人只有先避开这一拳,招式虽然撤回,余力却未尽。 

  王大小姐还是被他的掌风扫及,“砰”的一声撞在马车上,几乎晕了过去。 

  幸好邓定侯挡在她面前。 

  黑衣人冷笑道:“好一个护花使者,我就索性成全了你们,让你们死在一起。”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显然是逼着嗓子说出来的。 

  他是不是怕邓定侯听出他本来的声音? 

  邓定侯忽然笑了笑,道:“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出手。” 

  黑衣人道:“为什么?” 

  邓定侯道:“因为我知道你一定认得我,我也一定认得你,所以你只要一出手,五招之内,我就能看出你是谁了。” 

  黑衣人冷冷笑道:“你看着。” 

  这三个字说出,他已攻出两招,邓定侯刚闪避开,还击了一招,他又攻出三招。 

  他的出手不但迅急狠毒,变化奇诡,出手五招,用的竟是五种不同门源的武功。 

  他第一招攻出时,五指弯曲如鹰爪,用的是淮南王家的“大鹰爪攻”。 

  这一招还未用完,他的身子忽然转开,出手已变成了武当的“七十二路小擒拿法”。 

  邓定侯还击一招,他双手突发,连消带打,竟是岳家散手中的杀着“烈马分鬃”,就在这同一刹那间又踢出了一着北派扫堂腿。 

  这一着很快又变成了“拐子鸳鸯脚”,然后忽然又沉腰坐马,近通中宫,双拳带风,直打胸膛,竟变成了邓定侯的看家本事“少林神拳”。 

  这五招间的变化,实在是瑰丽奇幻,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黑衣人冷冷道:“你看出了我是谁?” 

  邓定侯看不出。 

  他只看出了一件事,一件很可怕的事——就是他实在也不是这个人的敌手。 

  “神拳小诸葛”纵横江湖多年,什么样的厉害角色他都见过,这还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技不如人。 

  少林神拳走的是刚猛一路,全凭一口气,现在他的气已馁,拳势也弱了。 

  黑衣人招式一变,竞以北派劈挂掌,混合着大开碑手使出来。 

  这正是掌法中最刚烈最威猛的一种。 

  他以刚克刚,以强打强,七招之间,邓定侯已被逼入死角。 

  车轮还在转动,马的嘶声已停顿,王大小姐从车窗里抓出了她的枪,还没有拔出来。 

  突听“喀嚓”一声,转动的车轮被打得粉碎,接着又是“格”的一响,竟象是骨头折断的声音。 

  王大小姐转过头,才发现邓定侯的一条手臂已抬不起来。 

  黑衣人出手却更凶、更狠,他已决心不留下一个活口。 

  王大小姐脸上汗珠滚滚,还是拔不出这杆也不知被什么东西嵌住了的霸王枪。 

  邓定侯肘间关节被对方掌锋扫着,也已疼得汗如雨落了。 

  这种剧烈的痛苦,却激发了他的勇气,使得他更为清醒。 

  他以一只手击出的招式,竟比两只手还有效。 

  他的声名本就是血汗和性命去拼来的,他当然不会这样容易就倒下去。 

  只要还活着,就绝不能倒下去。 

  就在这时,黑暗中忽然有寒光一闪,象流星般飞了过来。 

  黑衣人一侧身,这道流星般的光芒就“夺”的钉在马车上,竟是柄短剑,—柄剑锋奇窄,精光四射的短剑。 

  邓定侯立刻松了一口气,他已看出黑衣人脸上起了种面具都掩不住的变化。 

  他精神—振,奋力攻出二拳。 

  黑衣人却忽然凌空跃起,倒翻了出去。 

  就在这时,又是寒光一闪,王大小姐终于拔出了她的霸王枪。 

  邓定侯一回手,乘着她这一拔之力,将这杆枪标枪般地掷了出去。 

  一丈三尺长,七十三斤重的霸王枪,枪锋破空,是多大的威力! 

  只见黑衣人凌空—个翻身,忽然反手抄住了这杆枪,借力使力,向下一戳。 

  一声惨呼,一个人被枪锋钉在地上。 

  黑衣人却又借着一枪下戳的力量,弹丸般从枪杆下弹了起来,又是凌空几个翻身,竟掠出十余丈,身形在远处树梢又—弹,就看不见了。 

  邓定侯几乎已看得怔住。 

  少林门下虽然并不以轻功见长,他自己却一向喜欢轻功。 

  他的轻功身法别有传授,在这方面,他—向很自负,总认为江湖中已很少有人的轻功能比得上他。可是现在他跟这个黑衣人一比,这个人若是飞鹰,他最多只不过是只麻雀。 

  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确应该回去多练几天了。 

  他花在女人身上的功夫实在太多。 

  就在他觉得自己以后应该离开女人之时,已有个女人走过来,扶住了他。 

  王大小姐的手虽然冰冷,声音却是温柔的:“你伤得重不重?” 

  邓定侯苦笑着摇头。

  有些人好象命中注定就离不开女人的,就算他不去找女人,女人也会找上他。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忽然问道:“丁喜呢?” 

  王大小姐怔了怔,道:“他来了?” 

  邓定侯已不必回答这句话,他已看见丁喜慢吞吞的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王大小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钉在马车上的短剑:“这是你的剑?” 

  丁喜道:“嗯。” 

  王大小姐道:“刚才那个黑衣人,好象已认得你这柄剑?” 

  丁喜道:“哦?” 

  王大小姐目光闪动;盯着他道:“他是不是也认得你?” 

  丁喜淡淡道:“我也不知道他认不认得我,我只知道我不认得他。” 

  王大小姐道:“你连他长得什么样子都没有看清楚,怎么知道不认得他?” 

  丁喜板起脸,冷冷的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看清楚?” 

  王大小姐眼珠子转了转,忽然笑了笑,道:“也许你真的比我们看得都清楚一些,他刚才就是从你那边逃走的。” 

  丁喜摇头道:“哼。” 

  王大小姐忽又沉下脸,道:“他刚才既然是从你那边逃走的,你为什么不拦住他?” 

  丁喜冷冷道:“因为你们的霸王枪,先替他开了路。” 

  王大小姐说不出话来了。 

  丁喜走过来,拔起了霸王枪,忽又冷笑道:“他的确应该谢谢你们,本来他已来不及把这个人杀了灭口,你们却及时把这杆枪送给了他。”

  邓定侯轻咳两声,苦笑道:“他杀的这个人是谁?”

  丁喜道:“苏小波。”

  邓定侯叹了口气,道:“你果然没有看错,苏小波果然真是跟他串通的。”

  丁喜又慢慢地走过来,拔出了车上的剑,邓定侯道:“这的确是口好剑。”

  他还想再仔细看看,却已看不见了。丁喜一反手,这柄剑就忽然缩入了他的衣袖。

  邓定侯道:“你刚才那一剑虽然并不想伤人,却已把别人吓走了。” 

  丁喜道:“你怎么知道我那一剑不想伤人?” 

  邓定侯笑了笑,道:“这柄剑钉在马车上,只钉入了两寸。”

  这是事实,车上的剑痕犹在。

  邓定侯道:“以你的腕力,再加上这柄剑的锋利,若是真的想伤人,这一剑掷出,就算打在石头上,至少也应该打进去五六寸。” 

  丁喜冷冷道:“你也未免把我的力气估量得太高了一些。” 

  邓定侯笑了笑,道:“不管怎么样,那个黑衣人总是被这一剑吓走的。” 

  丁喜道:“哦?” 

  邓定侯道:“他怕的当然不是这剑,而是你这个人。” 

  丁喜淡淡道:“也许他把我估量得太高了。” 

  邓定侯道:“他至少知道这是你的剑,至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他才会走。” 

  丁喜看了他两眼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邓定侯叹了口气,道:“有很多的话我都想说出来,只不过现在……” 

  丁喜道:“现在怎么样?” 

  邓定侯道:“我现在只想问你一句话。” 

  丁喜道:“你为什么不问?” 

  邓定侯盯着他的眼圈。 

  邓定侯道:“你心里究竟隐藏些什么,为什么不肯说出来?” 

  丁喜道,“你既然知道,我又何必再说。” 

  邓定侯道:“我怎么会知道?” 

  丁喜冷笑道:“你既然不知道,凭什么断定我心里有事?” 

  邓定侯怔了怔,苦笑道:“其实我心里也藏着件事,没有说出来。” 

  丁喜道:“哦。” 

  邓定侯道:“我知道有个人虽然是在关外成名的,但是他成长的地方,却是闽南。” 

  丁喜听着。 

  邓定侯道:“闽南是个很偏僻的地方,少年人想在那里出头,很不容易,所以他们到外面来闯天下,有的人到了中原,有的人到关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