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刻皱起眉:“不行!”

  游惑:“谁先发疯的?有什么立场说不行?”

  秦究噎住。

  以游惑的性格,他要做什么都是做了再说,不用给谁一个交代。但他看着秦究,最终还是掏出一张羊皮纸抖开:“诅咒到了一定程度,就算是亡灵了。”

  既然已经死了,还怕再来一刀?

  “不行。”秦究依然斩钉截铁,他盯着游惑认真地说:“亡灵也不行。”

  游惑回视着他,片刻之后,终于皱着眉点了点头:“随你吧。”

  亡灵嗅到了公爵一点余味,疯了一般围住秦究,游惑第一次没有立刻帮忙,而是去门边把巫医拖行过来。

  尖啸声吵得人耳膜发疼。

  秦究匀开余光,看了一眼巫医。

  对方现在模样确实虚弱,蜷缩着轻轻发抖,像个病重的人。

  秦究伸脚一踢,将巫医踢进蜡烛圈内。

  他其实已经想好了,既然拿到了永生的技能,能换一次就能换两次。

  最冒险的事就在于此,他想跟巫医做个交换——

  在公爵灵魂还没彻底离体,而巫医的灵魂又灌注进来的瞬间,自己给自己一刀。

  这是最省事的办法。

  虽然灵魂被挤压的感觉很难受,说是濒死也不为过,但只是一瞬而已。

  他已经有经验了。

  其实他清楚,游惑所说的方法真的可行,除了瞬间的疼痛和死亡逼近感,不会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不可逆转的伤害。

  但他依然不想答应。

  巫医进了蜡烛圈,烛火瞬间升高,像是感受到了那个灵魂,疯狂抖动着。

  而那些亡灵也像感同身受一样,攻击得更密集了。

  秦究的视野出现了几秒的盲区。

  他隐约听见低低的说话声,像是某种巫术仪式中的询问。

  沙哑的声音听得他心里一冷。

  他扫开亡灵的瞬间,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接着体温微低的身体倏然靠近,领口有些潮湿,带着仲夏夜雷雨的气息。

  “大考官,外面下雨了吗?”

  他脑中倏然闪过这样一句话。

  一个冷硬的东西塞进秦究手里,是刀柄。

  紧接着,刀的另一头刺到了什么东西。

  游惑沙哑的声音响在他耳侧,说:“别想疯第二次。”

  ***

  高齐很久没见过这么大的火了。

  上一次见好像还是很多很多年前,在部队的时候,救灾或是什么……记不清了。

  自从进了系统,很多事他都记不清了。

  大火包围着整个城堡,烧得整个天空都变红了。

  赵嘉彤担心地看着他,抹了一把脸上的灰说:“你怎么样?手怎么还在抖?”

  天知道,他从古堡出来的时候心里有多慌。

  他按照分工铺好柴浇好油,冲击公爵卧室要信号,却看见A胸口插着一把刀,秦究架着他的手肘抱着他。

  那一秒,高齐的心脏差点儿停跳!

  好在姜原说的那些及时应验。

  巫医心甘情愿让公爵刺了自己一刀,所有巫术一点点开始回溯。

  他眼睁睁看着秦究和游惑身上的血迹逐渐缩小,破皮烂肉慢慢弥合,脸侧的青筋一点点褪去。

  游惑皱了皱眉,在秦究肩膀上重新睁开眼。

  所有考生陆陆续续撤离城堡,让到了外围,大火在几分钟内烧得冲天。

  广场前的荒草地上,蜷缩着的血团依稀有了人的模样。他们慢慢撑坐起来,看着自己的手和身体,茫然许久,又抬起头。

  光照透黑云,被拉成一道道斜直的线,投落下来。

  那些不人不鬼的亡灵在逼仄的教堂里蜷缩久了,都快忘记天光是什么样了。

  而这一次,他们不用躲藏,可以笔直地站在光的下面,久违地……拥抱它。

  又过了很久,火光里突然钻出来几个人,跳着扑打着身上的烟。

  眼尖的人惊叫一声,喊道:“张鹏翼???”

  更多的人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过去。

  ……

  几乎所有考生都围聚过去的时候,有两个人远远呆在人群之外。

  荒草尽头有一排高高的铁栅栏,像庄园古典的门。栅栏之后是一片浓重的雾气,穿过雾气,可以看到卡尔顿山顶的监考小屋。

  但游惑并没有穿过去,他只是靠着铁栅栏远远看着古堡下亢奋的人们。

  灵魂抽身之后,人会觉得疲惫困倦。

  他不喜欢吵闹,这种时候更不想听惊呼和尖叫。

  他不太想动,况且身边还有一个人在释放低气压。

  秦究从古堡出来就一直绷着脸。

  就像濒临爆发边缘,又被强行收拢回去,闷闷地压着。

  事实上游惑也一样。

  他记得秦究的冒险,秦究记得他的,半斤八两,谁都憋着一口气,却找不到任何宣泄的途径。

  游惑有点说不上来的烦躁。

  心跳得依然很快,像冒险的后遗症。而困倦和疲惫又一阵一阵地往头顶涌,但大脑又极度清醒。

  他身上的绸质衬衫和马裤长靴没来得及换,残留的血迹还散发着一丝铁锈味。

  口袋里有什么东西在硌人,游惑反应了一下,摸出来一看。

  居然是高齐最初塞给他的烟和打火机。

  他平时不抽烟,但这个瞬间,却突然想要提提神。

  秦究突然说:“借我一根。”

  游惑递了一根给他,又拨动打火机,自顾自点上了。

  薄薄的烟迷蒙一片,几乎和身后的雾气相连,微微有一点辣。

  游惑在烟雾中闭了一下眼睛,并没有吸进去。

  本打算摘了看烟慢慢烧,身边的人突然靠了过来。

  秦究伸手笼了一下烟雾,狭长的眼睛在雾气中眯了一下。

  他唇间含着烟,低头抵上游惑的那支。

  红色的火星明灭。

  面前的影子覆过来又撤开,秦究站直了身体。

  片刻之后,他摘了烟,低头重新靠过去。

  游惑背抵着铁质的栅栏,雾气穿过缝隙,带着暧昧的潮湿气。

  之前的担心和怒气、心口间说不出的憋闷和烦躁,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诅咒的效力在消散,秦究手腕的最后一块皮肉完全愈合。

  安静多日的红色警告灯在此时疯狂闪烁,滴滴的提示穿插着呼吸声,响个不停。

  遥远的前方,是人群和大火。

  后方隔着雾的山上是监考小屋。

  他们在警告声中接吻。

第93章 刻骨┃所以说爱恨真是奇怪的东西。

  秦究微微让开, 目光从眼眸里投下来, 落在游惑的嘴唇上。

  他们鼻息很重,彼此交错。

  警告声从没响过这么久, 像坏了一样。

  但谁都没去管它。

  “大考官, 你喘得有点急。”秦究低声说。

  都说浅色的眼珠天生透着薄情感。

  但当这双漂亮的眼睛映着缭绕的烟雾, 在急促的呼吸中半睁半闭,又比雾气还要潮湿迷蒙。

  游惑偏开头平复, 却收效甚微。

  过了片刻, 他才转回脸来回答秦究:“……缺氧的正常反应。”

  “正常反应……”秦究重复了这个词,在粗重的呼吸中笑了一下:“光天化日之下和另一个男人吻在一起, 也是我们大考官的正常反应?”

  “……”

  游惑嘴唇动了动, 片刻后说:“之前古堡里的事就算揭过了。”

  “古堡里的事?古堡里发生的事很多。”

  秦究说:“你是指你前脚答应不冒险, 后脚就趁我被围攻偷偷跟巫医做交换这件事?还是……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强行抓着我的手捅你自己一刀的事?又或者……捅刀的同时用拥抱骗人在我怀里一动不动,呼吸停止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才重新睁眼这件事?”

  游惑:“……”

  “三件,你挑一个揭过。”秦究说。

  游惑:“你呢,你想一换二自己捅自己, 以为我猜不到?”

  秦究垂眼看着他, 突然说:“我现在的心跳创了新高, 有点分不清是气的,还是别的什么。”

  他的食指关节抵着游惑的下颔骨,拇指摸着他的下唇。

  游惑心跳同样很快。

  他瞥了一眼秦究的手指,声音沙哑:“……有种心理叫吊桥效应。”

  “吊桥效应?”秦究哼笑了一声,他拇指轻拨了一下,在游惑嘴唇微张的时候又偏头吻了过去, “吊桥效应包括被吻到脖子发红么?”

  秦究低头过来那一瞬,也许是气息太强烈的缘故,某个久远之前的场景涌进游惑脑海。

  模糊又熟悉……

  似乎是某个梦境的翻版。

  ***

  那天和这场考试一样在仲夏。

  也许这个季节炽烈潮热,很容易迸溅出冲动和情感。

  那时候的游惑依然是考官A,秦究到了考生期的末端。

  那是他的第11次违规,花了一天清理考场,又在考官A的禁闭室里关了两天。

  这是第二天的黄昏。

  秦究端着一杯水,撑坐在桌沿,短发湿漉漉的,干净衬衫敞着领口的钮扣,肩背胸口的肌肉线条精悍有力。

  他喝了一口水,偏头对游惑说:“感谢亲爱的大考官据理力争,在禁闭室的卫生间里加了浴室,不然这几场禁闭下来,你恐怕要跟我断绝来往。”

  游惑站在一旁,等他喝完水把杯子带走。

  “系统就没怀疑点什么?”秦究问。

  “这些设施很早以前的禁闭室都有,后来才省掉,现在只是改回去。”游惑说,“它能保证以后不会有跟你情况相似的考生?那些考生一样要用到这里。”

  他说话的模样冷静得一如平常,秦究欣赏了一会儿,说:“它一定是被你这种表情给骗了。”

  “……你究竟渴不渴,五分钟喝两口?”游惑说。

  “又岔话题。”秦究老老实实喝了第三口说,“每到不那么正经的事上,你就岔话题。你急着走?”

  游惑说:“热。”

  禁闭室里其实不闷,通风装置还不错,洗澡的潮气很快就散掉了。

  但依然有热意残留。

  秦究说:“二十分钟前这里明明更热,你也没急着走。”

  游惑:“……”

  他绷着一张天生冷感的俊脸,从秦究手里拿过杯子说:“之前说的事你记住就行,我走了。”

  “什么事?”

  “……”

  刚说完就忘。

  考官A想打人。

  秦究从桌上跳下来,这才道:“你是说让我考完赶紧滚,离得越远越好,千万不要当监考官这件事?”

  游惑:“……”

  他明明是希望秦究顺利通过考试,离开系统,别再往这片火坑里跳。

  但……非要这么解释也没错。

  “我带着目的来的,你忘了?就算系统让我滚我也得想尽办法回来。”秦究说。

  “你的目的跟我的一样。我比你了解这里,比你更熟悉系统,更容易让系统放松警惕,也更容易达到那个目的。”游惑皱着眉说:“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理由非要被绑在这里。”

  担心作祟,他罕见地感到急躁。

  “理由?”秦究说:“我面前就有一个,正头也不回地跟我放狠话。”

  游惑在门前停住脚步。

  “我突然有点好奇,在你眼里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秦究说。

  游惑站了一会,片刻后说:“监考官和考生的关系。”

  他说完,屋里沉默持续了很久,身后那个一贯嚣张肆意的人突然安静下来。

  游惑神情冷静,抓着杯子的手指关节却泛白。

  又过了很久,在他打算去开门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很轻的脚步声。

  接着,秦究的气息落下来。

  他低下头,在游惑耳边说:“其他监考官和考生不上床,大考官。”

  游惑眼睫颤了一下。

  那几乎是一个从背后抱上来的姿势,但又带着他们之间特有的对峙意味。

  “你的嘴硬我早就习惯了,越担心谁就越要刺谁。我没见你这么刺过别的人,冲着这点我说什么也会回来的。”秦究说。

  “就算系统把我扔出去,清掉记忆什么都没留,我也会回来的。”

  ……

  ***

  古堡的大火烧了很久,丝毫没有要熄的架势,似乎有太多东西该被灼烧干净。

  公爵和巫医的灵魂早已消散,留下的残肢尸骸因为巫术回溯的缘故,纷纷复归为人。

  他们经历了一回涅槃重生,大叫着从火中逃窜出去,重见天日。

  一切生死在大火中回到起点。

  城堡某个角落,一个红木箱子突然震动几下,有什么人在里面惊慌尖叫,想要离开。

  自从公爵复生后,红木箱子就一直放在他的床底。

  他每隔几天就会呼唤着“我的艾丽莎”,会寻找和她相似的姑娘,砍掉她们的头颅四肢,为了让艾丽莎回来。

  可长久以来,他从没有打开过那个木箱子。

  他把它藏在床下,从放进去的那一天起,直到现在……一次都没有打开过它。

  那个巫术,要求被复活的人和牺牲品一起被蜡烛包围。

  公爵给自己做过无数次,细节再清楚不过。

  但他每一次……每一次去找那些年轻姑娘,都没有带上艾丽莎。

  不是因为害怕残肢。

  残肢他见得多了,亲手砍的数也数不清,他只是不想看到箱子里的那张脸,不想看到箱子里的那个女人。

  因为那个女人根本不是艾丽莎。

  真正的艾丽莎,在公爵复活的当天就被巫医借走了。

  巫医说,他上一具身体太老了,老得撑不了多久了。他和公爵是相牵连的,他虚弱,公爵也会虚弱。他死,公爵也会死。

  他需要一具适合寄居的身体,来保证公爵长久健康地活着。

  其实可供选择的躯壳很多,但管家选择了和公爵最亲密的那个。

  他知道公爵夫人爱惨了自己的丈夫,如果巫医寄居在夫人的身体里,也许会受原主影响,永远忠于公爵。

  所以那天夜里,管家只复活了公爵一个,巫医占据了夫人的身体,作为回报,他召回了仆人们的亡灵。

  但她并没有留在古堡,而是去了镇上的教堂,伪装成一位修女。因为镇子上的活人更多,足够她使用。

  管家怕公爵醒来后伤心,把骗来的那对夫妻中的女人剁了,弄出一片狼藉的惨相,又给她戴上面具。

  他对公爵说:“复活失败了,不知出了什么问题。”

  公爵在血泊旁站着,目光一转不转地盯着面具下的半张脸,许久之后对管家说:“装进箱子吧。”

  从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可以请求巫医换一具身体,但他没有。

  他只是默许地,把“艾丽莎”藏进了床下,让全古堡的人陪她一起戴上面具,向所有人展示他有多怀念对方。

  只是……永远也不可能复活她。

  红木箱终于被撞开,一个头发散乱的年轻女人跳出来,在某个拐角处碰到了自己同样悲惨的丈夫,相携着离开这里。

  猩红火舌包裹的走廊上,油画散落一地,颜料被烤得干驳龟裂,转为焦黑,画框烧得像碳。

  公爵夫人的嘴角在炙烤中紧缩,从微笑着上翘变成平直,又微微下拉,像厌弃,也像悲伤。

  她的身体躺倒在曾经富丽堂皇的卧室里,而公爵原本的身体埋在某片焦土之下,他们相隔千百米,一个化为焦炭,一个腐烂成泥,永不会再有交集。

  古堡之外,姜原连滚带爬地跑进人群,周祺抱着他又笑又跳,最后嚎啕大哭。

  更远处的地方,监考处接到通知。

  系统拉响了有史以来最长的一通警报,却只给了三位监考官一张白条。

  因为它找不到任何惩罚依据,也找不到任何规则来解释……为什么两个没有记忆的人,相隔几年,身份对立,却依然能搞到一起。

  所以说爱恨真是奇怪的东西。

  有的早早腐烂入土。

  有的刻骨。

第5卷 血液的狂欢

第94章 锦鲤游惑┃他一把…………抽到了保送。

  监考处门口停了三辆小马车, 车门大敞着, 在风中吱呀晃悠。

  马车是来接监考官的。

  车厢里放着三位监考官各自的行李,人却不知去向。

  半个小时前, 他们收到了通知说:大火烧了古堡, 巫术回溯, 本场考试结束。系统稍后将核算最终成绩,监考官可以收拾收拾准备离开。

  结果他们钻进马车没多久, 撕心裂肺的警报声就响了起来。

  马车里、马车外、小屋中, 三百六十度环绕立体音,炸得他们当即滚回小屋。

  922抓着睡乱的头发, 021刚卸了单边眼妆。

  他们在持续不断的鸣笛声中堵着耳朵, 大声问154:“干嘛呢这是, 消防演习啊?”

  154抖着手里的纸条,也喊回去:“违规警报,听不出来吗?”

  “听不出来!没听过这样的!长见识了!”922这个棒槌说道

  021皱着眉说:“BUG吧!考试都结束了,上哪儿违规?”

  “纸条上写了什么啊?我看看。”922勾头过去。

  154把纸条拉直:“空白, 一个字都没有。”

  “空白?”922有点惊讶。

  他放弃堵耳朵, 从154手里抽了纸条过来, 上看下看对着光看,咕哝说:“还真是空白,什么意思?以前有过这种情况吗?”

  021被吵得不耐烦,毫不客气地说:“没见过,肯定是bug。”

  她转身就要回马车,警报声突然更大了。

  “……”

  021面无表情停了一会儿, 转回来说:“行吧,还不让走。”

  她刚要摸手机,就见154已经低头打起字来:“等会儿,我查查。”

  021纳闷:“你有权限查违规细节?不是当场主监考才能查么?”

  154一愣:“啊?”

  922说:“那只是一般而言嘛,查还是可以的吧,以前老大不记规则或者犯懒,就是154在查。”

  警报声太吵,021也没心思纠结这种小问题。

  她点了点头说:“那可能我记错了。”

  半晌过后,154举着手机屏说:“系统抽了几分钟,给了我这种答案。”

  违规细节上标注着违规人是秦究。

  ……真是意料之中。

  但意外的是违规事项。

  这一栏先是滚出两个字:系统安全受到威胁。

  没过一会儿,又变成空白。

  片刻后又滚出一行字:监考官违反规定与考生发生不正当关系。

  “???”

  三位监考官都很懵逼。

  922忍了一会儿,没忍住:“开什么玩笑,不可能,喜欢老大的女监考官一点儿也不少,他干嘛要冒违规的风险去找女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