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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筱光沉着气说:“昨天情况比较混乱,领导您愿意听我把来龙去脉说清楚吗?”

领导如她预料地点了点头。

杨筱光大致将情况讲了一遍。

何之轩听完后,说:“你现场处理得很好,但是,这件事和我们公司的确没多大关系。”

“所以我想,该负责的是费总的公司。”

“你这样会给公司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我知道,对方的费总一定会打电话给您或者老陈,投诉我要挟她。”

何之轩点头:“你自己很清楚后果。”

“但是整个策展是我们做的,负面情况会直接影响到我们正常的媒体发布,不是吗?”

何之轩说:“我希望以后这样的情况最好尽量避免发生。”

这便是何之轩表达的最明确的态度了,让杨筱光在心里握了个小拳,心想,何之轩果然还是那个何之轩,为人处事经过这么多年,却基本没有改变。她赌了个准,所以笑道:“我知道领导会拔刀相助,这样的意外在我从业这么多年里,的确是头一回遇到,是我疏忽了。以后和工程公司签合同时,我一定规范他们的用工情况,以便保障我们的利益。”

走出何之轩的办公室,杨筱光又被老陈叫住:“那费总打电话给我投诉你。”

杨筱光低头做认错状:“老领导,让您为难了。”

老陈叹气:“你这个人,工作上头一向很努力,就是有一点让人头痛,不够职业化。”

杨筱光点头:“我晓得的,那伤者家里确实蛮困难的。”

老陈温和地拍拍杨筱光的肩膀:“心肠好是优点,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再职业一点。”

老陈这样通情达理,肯通融、肯提点,杨筱光一向是感激在心的。她想,自己的这份坚持,的确给公司的领导带来了一些额外的小麻烦,她也借用了领导们的势力,来完成了自己的坚持,这全赖她对领导们人品上的信任。

这是她在职场上最大的一份幸运筹码。

可是于她自己,她是始终无法做到所谓的袖手旁观冷漠无视的职业化的,杨筱光叹气。

她将这桩事情同方竹讲了讲,方竹听了以后只是说:“你呀!”

杨筱光小心翼翼地说:“不过何领导没说我什么,可能还会帮我善后也说不定呢,我就赌他正直不阿。”

方竹沉默。

杨筱光由着好友独自消化自己话里的隐藏含义。

但方竹还是岔开了话题:“这个礼拜天有没有空?”

“又相亲?”

“上回放你鸽子的人准备补偿,吃饭的地方随你挑。”

杨筱光想,虽然是有些压力的相亲吧,但且当它是即将享用的一顿大餐,还是能让人心情开朗的。

她一鼓作气,加倍努力工作,将即将拍摄的广告脚本同编剧沟通了个七七八八,到准备下班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加班了两个小时。

直到关电脑之前,那位费总仍然没有给她回复的邮件。

杨筱光忍不住又去了医院,还在医院旁的水果店买了篮水果,她这次打算以公司代表的身份慰问老李。

李氏夫妇很是意外,有些受宠若惊,连说:“这怎么好意思?你们真是好人,这么记挂我们。”

杨筱光简单问了伤情,令她意外的是,老李夫妇绝口不提要“君远”赔偿的事情,只是一个劲儿地说着“多谢关心,让你们费心了”之类的话。

这样既没有抱怨也没有诉苦,很出乎杨筱光的意料。

也许,这算是对方在这样的生活窘境之下,为人处世的一种自尊和一份风度吧。

杨筱光不是不肃然起敬的。

她同夫妇俩正讲着话,他们的女儿过来了,手上还拖着一个人,一路叫:“妈妈,以伦哥哥烧了鸡汤耶!”

杨筱光听到这个名字顿时吓一跳,心里怪叫,这叫什么诡异的缘分?真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好像只要你认得了这个人,在这座城市里你就能随时随地遇见他。

潘以伦一手牵着女孩儿,一手提了保温壶。

杨筱光朝着他大大方方地打了一个招呼:“你好。”

潘以伦看到是她,也是一脸疑惑:“你怎么会在这里?”

杨筱光说:“探病。”

女孩儿不认得杨筱光,点个头就算是招呼了,接着便对母亲说:“妈妈,快点儿让爸爸喝。”

李妻很感激:“小潘,你这么忙还帮我做鸡汤,真不知道怎么谢你!”

“没事。”潘以伦将手里的保温壶递给女孩儿,“反正做几份都是做。”

李妻要掏钱,潘以伦按住她的手:“别客气。”

杨筱光告辞,她不想打搅他们一家的温馨。

临走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她想,女孩儿的大学学费可能都成问题了,因为父亲伤好之后也许再无稳定工作。

她想了想,径自去了医院的收费处,问:“可以代412病房外姓李的病人缴住院费吗?”

“老李的工伤不是你的责任!”她身后有人这样说。

潘以伦不知道为什么跟着她过来了,杨筱光转过头,见他就站在她身后。他人高,她仰头看他太吃力,便不自觉地往旁边退了一步。

“这不是责任的问题,而是—”这样的事情对杨筱光来说太难解释清楚了,她词穷。

可潘以伦继续不依不饶地问她:“你准备帮多久?一个月?一年?”

杨筱光无端被激怒了:“喂!你怎么这么讨厌!那么你想我怎么样?撒手不管还是一管到底?”

潘以伦的脸上忽而流露出淡淡的忧伤,就这样看着她,轻轻笑了一下:“你真是少见的爱管闲事。”

她不知他为何跟着她过来,也不知他为何会问这样的问题,更不知他为何要说出这样的话。他的行为在她看来,不是不奇怪的,杨筱光被潘以伦看得有点儿心烦气躁。

那头医生敲了敲窗口,问:“是412门口床位的李华明?已经有人替他们付了一个月的住院费和医药费。”

“呃?”这可真是意外,杨筱光好奇地问道,“是谁啊?”

医生不耐烦:“他们单位吧!”

杨筱光真心笑了出来,今日的斗争似乎已经成功,心头一块沉重的石头落了地。

医生职业化地提醒道:“你还要交什么费?不交的话让路给后面的朋友。”

杨筱光向医生敬了个礼点了个头:“多有打搅,多有打搅。”

杨筱光有一种滑稽天分,配合她天生白皙红润的苹果娃娃脸,无意的动作也时常会做出搞笑的效果,连陌生的医生都笑了起来。

落在潘以伦的眼里,这些是无比可爱的。他下意识地伸手想碰她,可是知道这样很唐突,他不敢将手伸过去。

杨筱光从付费窗口走开,从提包里翻出钱包,抽了五张一百元出来,在潘以伦反应过来之前,将钞票塞入他手里:“我看你和他们家蛮熟,就做个好事帮我转交一下吧,如果他们不肯收,你就买点儿好菜给他们加餐。”

潘以伦皱眉,想把钱还给她的样子。

杨筱光已经理好提包,边没一点儿正经地讲着:“姐姐我相信你,正太弟弟。”边一溜儿小跑跑出了医院。

这刻,天已经擦黑,一轮皓月正挂当空。

杨筱光头顶月光,昂首阔步地走在大马路上,心情格外舒爽。

走到十字路口正遇红灯,人们都停住步子,正好对面马路边的大屏幕广告在播吴彦祖主演的化妆品广告,马路这边停驻的女孩儿们不约而同地对屏幕内的帅哥行了注目礼。

杨筱光想,男人长得好看,总是让人少掉几份免疫力的。

广告播完,绿灯亮起,行人又匆匆进入各自的忙碌都市生活。

杨筱光蓦地想起来,她跟进的广告剧本还未最后定稿。

乌云及时遮住月亮,月辉也及时从她的头顶快速撤走,她又恢复成一个都市中默默向上游的小人物,生活无例外地还是两点一线,每日的八个小时紧随着大流,为自己的这份工作鞠躬尽瘁。

这便是都市人的生活。

杨筱光一直是个很努力地过着这种单调生活的小尖兵,认认真真地做好她喜欢的这份工作。她自己打趣自己,在办公桌前贴了一张励志便条—“要会打电话,兼顾发邮件,当得起空中飞人,做得了培训讲师。脸皮练成城墙厚,嬉笑怒骂,处变不惊,还要做好全场HOLD住小能手。这就是都市民工广告人。”

老陈看到她的便条,笑得打跌,说:“这个礼拜的任务顺利完成后,双休日你就有空解决一下终身大事了。”

杨筱光很无奈,如果一个女人过了第二个本命年还没有男朋友,那么她身边的七大姨八大舅就都会时不时冒出来表示关心。

老陈还说:“所谓大龄未婚女青年们都是因为日子太好过了,懒惰成性,连个恋爱成本都不肯轻易支出。”

这倒是新说辞,杨筱光奇怪地问他:“什么是恋爱成本?”

“花时间找一个合适的人,花时间谈朋友荡马路,花时间投资存钱买房子。”

原来这些都算成本。

杨筱光掐指一算,这些东西在时间和金钱方面确实花费不菲,而她对此类项目,的确一点儿时间都不舍得花。女性荷尔蒙警告她,要积极。

所以,那位神秘莫测的莫北先生的相亲宴,她要用同工作一样认真的态度去面对。

在赴约前,负责任的介绍人方竹又给了她一个电话,通知她最后定下来的时间和地点。

杨筱光见杨妈在看电视剧之余,不时往自己这边使眼色,可见母亲对待这一次相亲之紧张,远远胜于自己。她压低声音同电话那端的方竹讲:“你晓得吗?我妈现在是恨不得把我打包处理大甩卖,她自从知道对方的身家背景很不错,就一直激动到现在。上礼拜给外公扫墓,她竟然都在念叨这件事,大呼外公保佑。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她在为你精挑细选。”方竹说。

“我压力很大。”杨筱光说。

“世上只有妈妈好。”方竹劝道。

这倒是,两人都承认,心底难免欷歔一阵。妈妈的爱有时也是一种负担。

杨筱光叹一口气,想了想,说:“我实话实说啊,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的道理一直是对的。最近才看了一本言情小说,平民女和高干男活生生被高干男的妈给拆散了,太血泪了。当俺娘做了辛蒂瑞拉老妈的美梦,最后却落个空,她还不把我劈死?”

方竹语重而心长:“你没事看那些干什么?话说回来,你总不给自己和人家一个进一步接触的机会,怎么可能会有进一步的发展?别乱七八糟地想一堆。”

每次面对和陌生人相亲这件事时,杨筱光的内心深处,其实都是忐忑不安的,心情十分复杂。

她的心情一复杂,晚上就容易失眠,一失眠,就会打开电脑看动漫,从小丸子看到柯南再看到路飞,整个夜晚已过去一半了,最后的结局就是在次日清晨睡得正香时,被杨妈掀开被子揪了起来。

杨筱光在杨妈的紧迫盯人下迅速穿衣打扮出门,临到了餐厅门口,才晓得拿出镜子仔细打量一下自己。

再厚的粉底也遮不住黑眼圈,她想,熬夜害人是真理啊。这点在见了莫北以后,就更加令她自惭形秽了。

那位莫北确实有一副好卖相,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形象很符合TVB律师剧里的斯文律师。

杨筱光高中时期顶喜欢TVB的律师剧,所以立时就对莫北生了些好感。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她欣然接受,并且准备好好儿表现。

对方也在打量她,用一种很礼貌的态度,并不令人感到生厌。

杨筱光想,方竹介绍的人果然很有家教。

服务生递上菜单,杨筱光眼尖,看到有小笼包,就指了一下,说:“这个。”又觉得自己失礼,于是刹住口,望望对方。

但莫北注意到了,就代她点好,还问她:“还想吃什么?”

杨筱光学习淑女笑:“随便。”

当女孩儿一说随便,男人就会觉得棘手。但莫北没有皱眉,信手点了几样,鱼虾蟹肉都全了,还添了一盘时令鲜蔬。摆上桌来,色彩明丽,荤素适当,分量合适,一切都恰到好处。

他还问:“可以吗?”

杨筱光点头,频率很缓,不自觉地就把声音放低道:“可以。”

她看着桌上看上去就很美味的菜肴,心里默默咽了口口水,又不好意思甩开腮帮子开吃。她想,要留好印象啊!这样一想,就更加憋手蹩脚了,连最爱的红烧肉都没动筷子。

莫北说:“上回真不好意思。”

杨筱光把身子坐坐正:“没关系没关系。”

莫北问:“听方竹讲,你的工作挺忙的,平时有什么爱好?”

杨筱光正把注意力转到隔壁桌上的芒果色拉,可是坐在对面的男士风度好得不得了,连吃菜的样子都慢条斯理,她怎么好意思提再加一个菜?

杨筱光吞下口水,决定还是同他做一些初步的信息沟通。

她想了想,选了个较为安全的答案,说:“看电影吧。”可是她最近看的电影是《丁丁历险记》,于是她搜索了一下脑内存,蹦出来的是洋文“The Shawshank Redemption”。

莫北笑着接了一句:“这部电影教育我,不要放弃希望。”

杨筱光说:“可我只记得那段‘体制化’—起初你讨厌它,然后你逐渐习惯它,足够的时间后你开始依赖它,这就是体制化。”

她想,这样的相亲算不算体制化的开始?眼前的男士又亲切又好看,她对他有些好感,还为了他让自己的腰背僵硬成了洗衣板,并且后悔没有化一个完美的妆出门。这样的体制化,算不算值得?

可是,饭局结束后,莫北接了一个电话,有一桩公务急于处理,于是不得不让这次气氛和心情都不错的相亲暂时结束。

杨筱光想,原则上她应该失望才算正常,但事实上她心里竟然很是松了口气,并用一种很理解对方的表情说:“你忙你忙,有空我们再聊。”

男士当然是坚持做绅士要送她回家的,但她坚持不麻烦别人,最后便在饭店门口各走各路。

杨筱光一直看着他转去车库取车了,才快步过了一条马路,熟门熟路地摸到一条小弄堂口。那边烟火气很盛,人气也很旺,生煎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

这才让她完完全全放松。

杨筱光排队买了二两热乎乎的生煎,捧着生煎一路走一路吃一路想,这顿饭其实吃得顶受罪,明明鱼虾都新鲜,红烧肉入味,蔬菜又可人,还有隔壁桌的芒果色拉,可她偏偏没法尽情享用,让明明刚够吃的菜还留了一小半。

这叫做典型的死要面子活受罪。

回到家里,依然免不了杨妈的一顿追问。

杨妈用一副很不放心的样子看着她:“这么早就回家?没有其他活动?是不是表现不好,让人家笑话了?”

杨筱光鼻子朝天:“笑话?谁敢笑话我。”

谁知杨妈换了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说:“这么好的机会你不要放过,报纸上的专家都说现在甲等男人找乙等女人,乙等男人找丙等女人,只有甲等女人找不到男人。我想我女儿清清爽爽一张白纸,从不跟不三不四的人瞎七八搭,工作又不错,也算是个甲等女人,哪能就找不到甲等男人?”

杨筱光瞬间就感动了,她从来不知道她在母亲心里的地位原来这么高。

杨妈又说:“你是张没有情趣的白纸,关键时刻要人教教的呀!这么早回家,难道又没戏了?”

杨爸见杨筱光又被杨妈数落得愁眉苦脸,便来解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压力不要太大。”

杨妈恨铁不成钢道:“她谈个恋爱都要我来操心,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她都成愁了,眼见条件好的不抓紧点儿怎么行?”

杨筱光哭丧着脸:“亲爱的妈妈,您这是要赶我出门?”

杨妈毫不动容:“条件这么好的男人,你都不晓得盯牢,脑子不动,手脚不勤。”

“人家看上去没怎么来电,我也没有办法的呀!”杨筱光说。

啪!杨妈拍桌子下最后通牒:“如果今年再不找个男朋友,明年家里不养你,趁早出去学方竹自生自灭!”

夜里,杨筱光同方竹打电话汇报完当天的情况,抱怨道:“这就是大龄未婚女青年的压力啊!”

方竹安慰她说:“起码有一点好,他坐在你面前,让你有了女性的自觉。”

杨筱光问:“你是说我平时没有女性的自觉?”

方竹说:“你平时同你身边的男人们通常是这样讲话的。如果对方是供应商,你一般是狠三狠四地说,‘八折不行,起码打个六点五折,我们肯定会让你们赚的,你们也要对我们有点儿诚意’;跟男同事说话的样子就更差了,‘这桩事情你不帮我搞定,今天晚上你和我都不要想下班了’。”

杨筱光倒抽凉气:“你高考怎么就没去考上戏?”她想,真见鬼,方竹见她工作的时候也不过就三五次,竟然有样学样学得这么像。

“你对身边的男人就是这副腔调,交际圈内的男人都对你不会有其他想法的。但是从今天的情况来看,你还是有发挥女性天性的潜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