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戚少商当政的短短时日里,他也觉得杨无邪似乎有点偏袒花街柳巷的娼妓,所以曾过问:“‘金风细雨楼’对嫖、赌、偷、抢、骗都不沾手的,我们的钱来自保护正当生意和买卖,以及自行经营风险较高但凭实力可以承担的行业:例如保镖和押运、采办或教武等业,如今先生对青楼烟花之地有偏顾,岂不助长了这行业的气焰,让人对楼千里的规则有所误会?”

杨无邪不承认这一点。

他振振有辞地回答,”我不是偏帮以色维生的行业,也不是收了他们的贿赂。色情行业,古来皆有,人之大欲,禁绝不了,强加禁制,反乱安定,削弱繁荣,且易受其他黑道帮派利用。她们出卖色相,乃不得已,若无仗倚,拐卖妇女、凌虐蹂躏之事,必然增多,旦必受歹人操纵。不如将之集中一处,严加保护,不容其伤风败俗,默许其男女相悦、情欲之欢,可兔许多烦扰。出卖自己肉体的人,是卖无可卖的最后一步,跟杀手出卖自己性命,同出一辙。昔时春秋战国,管仲相齐,亦有‘置大同七百,征其夜合之资以富国:之举,以宫办妓行增国库收入。我们站在江湖道义,为本地繁华着眼,只要严格控制,不让此行业泛滥嚣狂便是,若迫她们于绝路,那是智者不为,仁者不允的事。”

戚少商见杨无邪说的诚恳,亦无异议,何况当日他落难时大力支持他的红粉知己,诸帆唐晚词、秦晚睛等,有不少亦是出身于青楼的女子,知恩报德,他也不愿迫人大甚。

杨无邪也补充道:“何况,我们楼里、塔中,也有不少出色人物是出身自青楼妓院的。

‘老天爷,何小河便是其中一位。‘花党’温梦成温老爷子,跟这行业渊源亦深,且一向管束森严,不许有伤天害理的事发生。依我之见,只要不出什么乱子,咱们就不要砸了这升平气象,省得把这大好人心,全推给贪婪无厌的蔡京一伙那儿去了。”

戚少商听后便笑道:“我当然无意要迫人于绝,何况,我非圣人,偶尔也花天酒地一番,留个所在,有个去处,总是好事,亦为美事也,只要能不致泛滥、逾份便可。任何事,一旦滥了,如水决堤,则成祸殃了。我看这档子事仍由老哥你依例料理吧!”

就这么一句,杨无邪就继续料理红、蓝二线的事。

他一直暗里”保护”她们。

——不让色情行业泛滥。

——不让它受控于黑道。

一一下许它有伤天害理的事发生。

——不许它败坏风俗道德。

当然,这些都无法绝对做到,只能尽力而为。

不过,它却收了效:

其中一个“意外效果”是:青楼女子,对“风雨楼”都很爱戴。

她们的“领袖”白牡丹还戏称“他们是楼,我们也是楼,咱们都是一家子。”

虽然这句话不见得戚少商爱听,不过,听见了的杨无邪也不以为忤。

而今,这“效果”有用了。

派上用场了。

他赶过小甜水巷和瓦子巷,立即带了两个讯息回来:

两个重大的讯息。

十分重要。

他先去问了京城四大名妓之一:孙三四。

“今晚’老爷子,有没来这儿寻乐?”

——“老爷子”指的当然就是当今天子赵佶。

他知道孙三四会说。

原因无他:

一,孙三四早有心怀报答之意。

二,孙三四也是山东大口孙家的外系女弟子,因为遇人不淑,落难才致堕此红尘,但仍心系于神枪孙家。

----一孙家的“大哥中的老大”(简称为”大哥大”)孙尤烈为人所出卖,命丧京华,孙三四没有理由不想报仇的。

所以他先告诉孙三四。孙尤烈已惨死。

但孙三四已先一步知道了。

她明白在这时候她该做什么。

所以她回答得很干脆。

“有。”

杨无邪再问:“他现在还在不在这儿?”

孙三四答:“在。”

杨元邪问:“他在不在你这儿?”

孙三四:“不在。”

他冷笑道:“他只来过一次,很少会在我这里流连的。”

杨无邪于是问:“那么,他现在在哪里?”

孙三四道,“我不知道。”

杨无邪有点失望。

孙三四又说,“不过,既然是你问了,我虽不知道,但知道有人应该会知道。”

“谁?”

“白牡丹。”

白牡丹就是”京师四大名妓”之首,不但艳色天下重,且诗酒歌舞皆精妙,人品花容俱你绝。

白牡丹就是李师师。

这就够了。

杨无邪马上去找李师师。

李师师正在接待“重要贵宾”,本不能接见任何人的。

可是,因为是杨无邪来了,所以,李师师还是即时收到了“通报”,而且还百忙中在“密室”与杨无邪晤面。

“无欺先生,有何见教?”

这儿的人都叫杨无邪作“杨无欺”,因为他的外号就叫“童叟无欺”,而且,青楼女子都信任他。

——“无欺”是他最贴切的写照:他聪明机巧,但却从不欺诈弱小愚人。

白牡丹深知他个性,因为匆忙,也知他这时分来,必是正事,故也不多说闲话。

“无事不登三宝殿。”杨无邪也单刀直人:“你可知道‘老爷子’现在哪里?”

“我房里。”

李师师亦开门见山。

她也听到了小甜水巷狙击者惨死的事。

杨无邪再问:“‘老爷子,带来的高手如何?”

李师师答:“不多,五六位,扎手。”

该答的她都答了。

杨无邪再问一句:“你可知道他几时走?”

白牡丹:“官家他今晚留宿。”

如此正好!

杨无邪正要谢辞,白牡丹却幽幽的叮嘱道:“任重道远,你要小心,请转达戚楼主,风寒露重,请多珍重!”

杨无邪颔首道,“知道了。真不知如何谢你。”

他正要走,忽兴起吟道:“‘年时今夜见师师,双颊酒红滋。’秦观这句写了师师之艳,‘想应妙舞情歌罢,又还对秋色嗟咨。惟有画楼,当时明月,两处照相思。’这段少游写了师师之愁,——却始终未写师师之侠气,可惜可惜。”

李师师笑。

笑出了妩,笑起了媚。

笑意带点倦、带点好静的香。

能笑出了静香,那是绝色的音容。

远山眉黛长。

细柳腰肢袅。

杨无邪看了半晌,一顿足,道,“少游句:看遍颖川花,不及师师好——倒是说对了。”

李师师叉嫣然一笑。

一笑千金少。

她格格的笑,右臂微举,略抚平后颈乱发,水绿袖子一落。露出半截玉臂,只盼然说:

“这些词儿俗了,先生也给即兴吟上几句吧?”

杨无邪想了想,就吟道:“我的不是诗,也不是词,只怕更俗,一箭快风,追欢如梦;青春一晌,浮名舒卷。见此佳人貌胜仙;惜此江山乱、穷途敢登天!”

李师师听了拊掌喜笑:“先生吟得大好了。还愁没谢我的。这不是谢了我么?还大谢特谢呢!”

言罢语音一转,说,“戚楼主要是也愿谢我,得闲时也移步予妾身几句调侃的吧!”

杨无邪哈哈一笑。

李师师见他举步要行,便问:“先生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