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每面城墙三座门,共有十二座城门。

横门位于城西北端,从西市出城,此门最近,一条直路便到。

第二天一早,樊仲子和郭公仲骑着马,两个僮仆赶着一辆牛车,车上摆着两个大木桶,散出阵阵酒香,慢悠悠来到城门下。

城门防卫果然比平日严密了很多,往日只有八个门吏把守,今天增加了两倍,而且京辅都尉[京辅都尉:掌管京畿军事的武官。《史记·田叔列传》:“仁以壮勇为卫将军舍人,数从击匈奴,卫将军进言仁为郎中,至二千石,丞相长史,失官。后使刺三河,还,奏事称意,拜为京辅都尉。”]田仁居然在亲自督察。

到了门楼下,樊仲子跳下马,笑着拜问田仁,田仁私下和他一向熟络,今天当着吏卒却只略略一笑,问道:“又出城送酒?”

“去拜望老友,田大人这里看来又有紧要的差事,不敢打扰,改日再拜。”

田仁忽道:“稍等,今日上面有严令,所有出城之人都得搜检。老樊见谅!”

樊仲子笑道:“哈哈,这有什么?按章办事。”

田仁点点头,向身边一名门吏摆摆手。那门吏走到牛车边,揭开木桶盖,向里望望,又揭解开另一个桶,也查看后,回头禀告道:“两只桶里都装的是酒。”

田仁道:“好,老樊可以走了。”

樊仲子一眼看见田仁身后一张木案上摆着盛水的坛子和两只水碗,便对僮仆道:“去取那坛子过来,把酒装满。”

田仁忙道:“老樊多礼了,正在公务之中,不能饮酒。”

“这不是上等酒,不敢进献大人,等忙罢了,犒劳一下军卒。去,装满!”

一个僮仆跑过去,将坛子里的水倒掉,抱回来,爬上牛车,揭开桶盖,拿起木勺,从里面舀出酒来,注入水坛中,那酒是金浆醪,在晨光下如金绸一般泻下。

刚舀了两勺,樊仲子叫道:“这桶不好,微有些酸了,舀另一桶。”

那僮仆依言揭开另一桶,舀出酒来,将水坛灌满,抱回木案上。

樊仲子这才拜别田仁,驱马赶车,出了城门,一路向东北,到了茂陵郭公仲家。

韩嬉迎了出来,一见樊仲子,伸手在樊仲子胸口戳了一下,笑道:“樊哥哥,不在家里陪嫂嫂,又来这里凑热闹。”

樊仲子也哈哈笑道:“韩嬉妹妹还是这么俏皮不饶人。你来看,樊哥哥给你变个戏法!”

说话间,牛车已经赶进院中,关好大门,郭公仲唤自家两个僮仆,和樊仲子的两个僮仆,四人合力将一只木桶搬了起来,底下露出一人,缩身蜷坐,是硃安世。僮仆又搬起另一只桶,下面是驩儿。

韩嬉见了,又惊又笑,忙过去细看,原来:这两只木桶是樊仲子精心特制,专门用来运人。木桶底部凹进去一截,刚好能容一个人缩在里面。将空桶罩住人,再选稠浊的醴醪,灌满木桶,从上面便看不出桶里高出一截。

驩儿坐在桶下倒没觉得怎样,硃安世这一个多时辰却很是憋屈,手脚麻木,头颈酸痛,半天才能活动。

到了下午,司马迁腹中饥火渐渐烧灼起来。

这时他才有些后悔,刚才多少该过去抓一点饭来充饥。看其他人,或躺或坐,各不理睬,若不是有呻吟声、咳嗽声,竟像是在一座坟墓之中。司马迁原本最不喜与不相干的人说话,这时却很想找人说两句话,但看别人都漠不相关,只得闭目忍着。

他忽然格外想念妻子,妻子一定早已得知消息,不知道此刻她焦急成什么样子。他暗暗有些后悔,没有听妻子劝告,逞一时义气,鲁莽进言,未必帮得到李陵,却让自己身陷囹圄。

这牢狱,一旦进来,即便能走得出去,恐怕也得受许多磨折。仅此刻这番煎熬,已是他生平从未经历过的。再看身边这些人,不知道被囚了多久,各个只勉强尚有人形而已,其实已和残犬病鼠无异。过不了多久,自己也将是这番模样。

他越想越怕,口干舌燥,虚火炽燃,想找口水喝,但遍看囚室,并不见哪里有水。他忍了良久,终于忍不住,碰了碰躺在身边一个囚犯,小心问道:“请问哪里有水?”

那人背对着他,并不理睬,司马迁又低声求问两遍,那人才有气无力说了句:“明早。”

司马迁颓然躺倒,身子筛糠一般,不住颤抖,越颤越凶,见身下铺着些干草,慌忙抓了一把,塞进嘴里,虽然一股霉臭,但嚼起来略有湿气,嚼烂后,竟隐隐有一丝甜。咽下肚去,觉着甚是舒服。他大喜,又抓了一把狠力嚼起来。没多久,竟将身下的干草全都吃尽,这才稍稍缓解了饥渴。

不知道熬了多久,门外甬道又响起脚步声和钥匙撞击声,其他囚犯立即闻声而动,纷纷抢向门边。司马迁也慌忙爬起来,顾不得遍体疼痛,挣着身子凑了过去。

果然是狱吏来送晚饭。

囚犯们等狱吏一走,照旧一拥而上,司马迁在外围挤不进去,便伸长了手臂,从两个囚犯身子中间硬穿进去摸寻,还没够到木桶,身前的囚犯忽然一肘回过来,击中司马迁的眼角,顿时痛彻心扉,他却顾不得痛,一手捂着眼睛,一手继续伸手乱抓。

好不容易抓到一把饭,是温热的,他忙攥紧抽回手,急急塞进嘴中,是粗麦饭,麸皮多过麦粒,十分粗砺,但吃起来竟比世上任何美食都要香甜。他一边急嚼急吞,一边又伸手去抓。

顷刻间,桶里的饭已被抢光,囚犯们也各自散开。

司马迁前后一共只抢到三把,他攥着第三把饭,正要往嘴里送,一眼看到一个老囚半跪在他身边,白发稀疏蓬乱,眼窝幽黑深陷,眼巴巴望着他手里的饭,司马迁心中不忍,迟疑了片刻,狠狠心,把饭递给老囚,老囚忙伸双手一把刨过,送进嘴里,一阵急吞,倏忽吃完,才连声道谢。

司马迁叹着气摇摇头,回到墙边重新坐下。只吃到那点麦饭,非但没有疗饥,反倒更加饿了。

到了夜里,别人都已睡着,他却根本无法入眠。身上疼痛,无论怎么躺,都会压到伤处,疼狠了,就辗转一下身子,腹中饥饿,又抓些身旁的干草,放进嘴里嚼。折腾大半夜,好不容易才昏昏睡去。

清晨,他被开锁声、镣铐声吵醒,睁眼一看,狱吏又提了一只木桶进来。

司马迁以为是早饭,忙爬起来赶过去,隔着前面囚犯,探头一看,桶里不是饭,是水。

这次囚犯们竟没有争抢,两个身强体壮的囚犯先走过去,弯下腰,各自伸手,从桶里捧起水喝。应该是怕抢洒了水,才依次来喝。等那两人喝足之后,另两个才走过去喝。囚室中一共十三个囚犯,按体格强弱轮次。

其他人全喝过后,司马迁才和那个老囚一起过去,桶里水虽不多,但幸好还剩得有一些。司马迁早已渴得口焦喉灼,忙捧了一捧喝,只觉得那水流入喉咙,甘美如蜜。两人用手捧了两捧后,水已经到底,再捧不起来,司马迁便提起桶,托住桶底,让老囚用嘴接着,他慢慢倾倒。老囚喝了一些,便接过桶帮司马迁倒。司马迁张嘴大饮,一气喝尽,总算解了焦渴。

放下桶,两人相视一笑,老囚口中只剩了三颗牙。两人靠墙坐到一处,司马迁低声报了自己姓名,问老囚,老囚也小声答道:“万黯。”

司马迁又问:“你是为何被拘在这里?”

老囚却不再答言,目光躲闪,神色十分紧张。司马迁迷惑不解,但随即明白:这些年太多人因言获罪,稍一不慎,一旦传到狱吏耳中,恐怕要罪上加罪。

难怪这里死气沉沉,无人说话。

他也不再开口,呆呆坐着,默想心事。

樊仲子打探到,暴胜之在御史府扑空后,立即遣绣衣使者四处追踪。

硃安世和驩儿便在郭公仲家躲藏。

郭公仲正厅坐席下有个暗室,没有外人时,众人就坐在正厅饮酒闲谈,若有人来,便揭开坐席,掀起地板,硃安世和驩儿钻下暗室躲避。

一日,樊仲子急急赶回来,进门便道:“王卿自杀了!杜周升任御史大夫。[《汉书·百官公卿表》:‘(天汉)三年春二月,御史大夫王卿有罪,自杀。’‘执金吾杜周为御史大夫。’]”

郭公仲惊道:“又?”

樊仲子道:“听说廷尉率人到御史府缉拿王卿,进到府中一看,王卿已经服了毒酒,刚死不久。”

硃安世想起那夜王卿言语神情,心想王卿至少也是个正人君子,不免歉疚伤怀:“莫非是我们拖累了他?那夜暴胜之得到王卿门客的密报,才去捉拿驩儿,没捉到驩儿,自然知道是王卿放了他。”

韩嬉奇道:“这点事也值得自杀?”

樊仲子叹道:“这些年接连自杀的丞相、御史大夫[汉武帝在位54年,共用13位丞相,只有4人善终,3人被免、3人自杀、3人被斩。18位御史大夫,5人自杀,1人被斩,另有延广结局不明。(参见《汉书·百官公卿表》)]哪个真的罪大恶极了?只要一言不慎,立遭杀身之祸。哪有常情常理可言?”

硃安世低头想想,道:“据王卿所言,驩儿背诵的古本《论语》非同寻常。那夜王卿放我们走时,应该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他自杀,恐怕是以死谢罪,防止连累家人。临别前,王卿跪下来叩拜我们三个,求我们去荆州找刺史扶卿,把古本《论语》传给他。但驩儿的母亲曾叮嘱只能传给兒宽一个人…”

他望向驩儿,驩儿也正望着他,黑眼睛转了转,咬了咬嘴唇,小声说:“我们可能应该听王卿伯伯的。”

硃安世有些吃惊:“哦?”

驩儿继续道:“王卿伯伯如果把我交出去,就不用死了。他连命都不要,肯定不会说谎骗我们。”

樊仲子赞叹道:“好孩子,说得很好!小小年纪,却能明白人心事理。我也觉着是。”

韩嬉眉梢一扬,道:“既然这古本《论语》这么重要,他们又一直追杀驩儿,咱们就把它抄写下来,到处去送,等传开了,他们就没法子了,也就不用再追杀驩儿了。”

樊仲子猛拍大腿:“好!”

郭公仲却摇头道:“不好。”

樊仲子忙问:“怎么不好?”

“嫁…嫁…”郭公仲一急,顿时口吃。

樊仲子和韩嬉一起问道:“驾什么?驾车?嫁女?”

郭公仲越急越说不出来。

硃安世忙问:“郭大哥,你是不是要说‘嫁祸’?”

“对!”郭公仲忙用力点头。

硃安世道:“郭大哥说得对,他们既然会因这书追杀驩儿,你传给别人,不是嫁祸给别人?”

韩嬉道:“传几部不成,咱们就花钱抄它几千几万部,遍天下去传,我不信他们能杀尽天下人。”

郭公仲又连连摇头。

硃安世继续道:“他们不需全杀,只要杀几个,这消息一旦传出去,谁还敢接这书?就算有不怕死的,暴胜之那些人也会像追杀驩儿一样,一个不会放过。”

樊仲子点头道:“说的也是。依你看,该怎么才好?”

韩嬉接过来道:“那就只有找不怕死的儒生,传给他,他再悄悄传给可靠的弟子,这样一代代暗中传下去,等没有危险了,再公诸于世。”

硃安世点头道:“我猜驩儿的母亲正是这样想的。她能找到的可靠之人,只有兒宽,所以才叮嘱只能传给兒宽。其实传给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一要懂《论语》,二要不怕死。”

郭公仲也点头赞同。

樊仲子道:“这样的人,还真不好找。死,我倒不怕,可惜我根本不识几个字,更不用说懂这些了。”

硃安世道:“王卿能举荐荆州刺史扶卿,应该是信得过这个人。”

樊仲子道:“不过是一部书而已,送给我,只能当烧柴,居然闹到要人命?”

韩嬉笑道:“你有酒有肉,有自己营生。这些儒生有什么?不都是靠这些经书谋饭吃?我猜这《论语》应该有好几种,一家不服一家,王卿说驩儿背的是《孔壁论语》,恐怕是比别家更贵重些,所以招来忌恨。”

樊仲子笑道:“也是,就像我们盗墓,你有你的法子,我有我的门道,但一座墓,你要是先探到了,就没我的饭吃了。但我若先除掉你,宝物就归我了。”

硃安世反驳道:“我们虽然为盗,也要义气为重。这些儒生,眼里只有权势利禄,比所有人都要残狠。这些人皮狼心的事我管不到,也懒得管。眼下我只管一件事——无论如何,都要保驩儿平安。至于这《论语》…”

说到这里,硃安世迟疑起来。

他一向最憎儒生。除去身世之恨,仅平生所见儒生的作为,也足以让他厌恶。想农夫种田、工匠做活、商人贩货,哪个不是辛劳谋生?就连自己为盗,也得冒牢狱之险、性命之灾。只有这些儒生,读几篇破书烂文,就为官做吏、拿俸取禄。最可恨的是,这些儒生嘴上仁义,心藏蛇蝎。为了利禄,做猪做狗;见了百姓,却又如狼似虎。

但想想扶风老人和王卿,两人同样也是儒生出身,但其坦然赴死之气度,又让他不能不肃然生敬。

于是他叹道:“若这书真如王卿所言,事关重大,那就跑一趟,去荆州传给扶卿。我倒不是为了什么狗屎儒家。只是听驩儿说,好几个人都为它送了命,我自己亲眼见到的就有两个,一个是扶风那老人家,一个是王卿。不为别的,只为两人这份义气,也该出点力,了却他们的遗愿。”

韩嬉道:“要保驩儿平安,只要多加小心,找个僻静角落躲几年,应该就不会有事了。倒是这书有些麻烦,我们都不懂,又不能去问人。”

樊仲子道:“我倒记起一个人,名叫庸生,是胶东人,据说学问极高,但为人性子太拗,来长安求学谋职,始终不得重用,住在长安城郊一个破巷子里,替人抄文度日,穷寒得很。我听说之后,想接济他一些钱物,没想到反被他稀奇古怪骂了一顿,哈哈!这人骨头极硬,应该不会乱说话。干脆我去请了他来,咱们转弯抹角打听一下。”

郭公仲一直在听,这时忽然道:“快!去!”

被囚几日后,司马迁身上的伤渐渐好转。

有了气力,又饿怕了,抢饭的时候,他不再辞让,抢到的饭越来越多,至少也能吃个半饱,还能帮那老囚万黯抢一些。

每日,他只记着三件事:早上不要误了喝水,中午和傍晚尽力多抢些饭。其他时候,便昏昏沉沉躺着。

有时,狱吏不高兴,进来拿他们出气。开始司马迁不知情,莫名挨打,心中气恨,神色便会流露出来,结果只会激怒狱吏,打得更重。于是,他渐渐学会,只要听见狱吏来,就尽快缩到墙角,不动,不抬头,不发出声响。实在躲不开,被踢被打时,也尽量蹲伏在地下,护住头脸,挨几下便无事。[参见司马迁《报任安书》:“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肤,受榜箠,幽于圜墙之中,当此之时,见狱吏则头枪地,视徒隶则心惕息。何者?积威约之势也。及已至此,言不辱者,所谓强颜耳,曷足贵乎!”]

起初他还盼着能早日离开,但狱中囚犯太多,他连审讯都等不来。牢狱苦闷,他日夜渴见妻子、女儿和卫真,但狱中为防串谋,不许亲友探看。他只好以庄子那句“知其无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来释怀,又以孔子被拘于匡、困于陈蔡,却安仁乐道、弦歌不辍来自励。尽量不再自寻烦恼,安心等候,过了一阵,竟渐渐忘了时日,甚至忘了自己身在囹圄。

一日清晨,甬道墙上小窗洞外,霞光金亮、斜射进囚室。

狱吏又送来水,司马迁最后一个喝,桶里水剩得不多,他便托起木桶,直接往嘴里灌。他背对着小窗,霞光正巧照在木桶中,他猛然看到水中映出一张面孔:脸色惨白,眼窝深陷,颧骨高耸,须发蓬散,沾着几根干草,尤其那眼神,像是穷巷中常被殴打的野狗的目光,呆滞中闪过惊怯。

司马迁先是一惊,继而惨然呆住,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幽魂野鬼一般,与囚室中其他囚犯毫无二致。

他慢慢放下桶,木然站着,眼中不由自主流下泪来。

十岁起,他就开始诵习古文,遍读诸子群经;二十岁,随父进京,跟随名儒孔安国、董仲舒学史;之后遍游天下,南涉江淮沅湘,踏访禹穴古迹,北至淮泗齐鲁,观习孔子遗风;三十五岁,任郎中一职,奉使西征巴蜀昆明;三十八岁,继任太史令,博览宫中秘藏书卷。继承父志、豪情满怀,要撰写数千年史记,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现在却身陷牢狱,形容枯槁、面无人色,每日只为一饭一饮而拼抢。[参见《史记·太史公自序》、《汉书·司马迁传》。]

他不知道何时能出狱,妻子一介女流,连来狱中探视都不许。亲族中,只有女婿杨敞任个小官职,而且素来胆小怕事,根本不能指望。至于朋友,只有任安能倾力相救,但他远赴蜀地,恐怕还不知道自己遇难。田仁虽然已经回到长安,天子面前也说得上话,但至今不曾露面,想是怕惹祸上身。其他人本来就交接不多,更何况这次是当面触怒天子,人人避之不及,怎么会有人肯替他分辨?

司马迁虽然一向疏于交游,但从未如此孤立无援,像是被举世遗弃了一般,心中一片荒寒悲冷。

眼下,他只能盼李陵能早日逃回来,这样他便可脱罪。然而李陵会回来吗?何时才能回来?若他十年不回,我便要在这牢狱中苦捱十年?而且,天子之怒并不纯然为李陵,定然不会全然无罪,总要加些罪名。

他越想心越乱,在囚室里走来走去,脚上镣铐不停拖响。

“做什么?!”狱吏闻声赶过来,手里握着木锤,隔着木栏向他捣过来。

司马迁胸口被捣中,一阵痛楚,却不闪不避,怒目问道:“何时审讯我?”

“想被审?好,我就来审审你!”狱吏取钥匙开了锁,一把推开门,两步跨进来,挥起木锤就打。

司马迁重重挨了几下,怒气顿时无影无踪,忙蹲下来抱着头,咬牙捱着。那狱吏狠狠敲打了十几锤,又一脚把司马迁踢翻,才骂着离开。

司马迁躺在地上,遍体疼痛,心中气闷,喉咙中发出梗涩之声,又像哭,又像笑。

良久,平静下来后,他才告诫自己:以后再不可这样,你得留着命,你的史记才写了一半。你若这样死掉,连条野狗都不如。

他渐渐振作起来,这囚室中没人说话,很是安静,时间又多,虽然没有笔墨,却可以打腹稿。于是他便一篇篇在心里细细酝酿,一遍遍默诵,死死记牢。

这样,他又浑然忘记了时日和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