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去车管所?」

  「筛两遍再说。」王宪江摸摸下巴,「咱们先摸摸情况。」

  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放下手中的居民信息表,起身打开了墙边的文件柜,从一个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照片,端详一番之后放进了衣袋。随后,他拿起电话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两个人分别坐在长条会议桌的两端,仔细筛选着来自各个重点区域的男性居民。两个小时的时间转眼即逝。王宪江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酸痛不已的腰背,又喝了一口凉透的茶水。

  「这就中午了啊。」王宪江看看手表,「小子,饿不饿?」

  「稍等啊。」邰伟的注意力还在手里的居民信息表上,浏览完毕之后,把它放在筛选出的那一摞上,「确实有点饿了。」

  「走吧。」王宪江站起来,「出去搞点东西吃。」

  午饭就安排在市局对面的一家开封灌汤包。两个人点了四笼灌汤包、两个小菜,埋头吃喝起来。

  邰伟吃得满嘴流油,很快就消灭了一笼包子。王宪江倒是吃得很不专心,常常盯着眼前的桌面出神。

  「师父,想什么呢?」邰伟夹了一块肉皮冻塞进嘴里,「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啊。」

  王宪江用筷子敲了他的脑袋一下:「你筛出多少人?」

  「六十多个吧。」

  王宪江想了想:「咱们划定的重点区域估计要筛出四百人以上。」

  「没事。」邰伟倒是满不在乎,「去车管所还能筛下来不少——有车的没几个人。」

  「那也够我们一呛。」王宪江摇摇头,「就像乔老师说的,咱们现在要争分夺秒。」

  「没办法。」邰伟哼了一声,「愿意在大海里捞针的就咱爷俩。」

  「所以还得另辟蹊径。」

  邰伟不解:「什么另辟蹊径?」

  「那三具女尸都是一丝不挂。」王宪江拨动着盘子里的油炸花生米,「她们的衣服、随身物品什么的哪儿去了?」

  邰伟眨眨眼睛:「烧了、埋了或者扔了。」

  「嗯,小物件都好处理。」王宪江点点头,「大家伙呢?」

  「孙慧的自行车。」邰伟立刻反应过来,「可是,我们在本市内的几个二手自行车市场都找过了,没发现啊。」

  「流入市面了也说不定。」

  「那可有得找了。」邰伟有些泄气,「本市骑自行车上路的得有上百万人。」

  「是啊。」王宪江慢条斯理地说道,「所以咱们需要多几双眼睛。」

  邰伟更糊涂了:「什么意思?」

  这时,店门被推开了,挂在门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王宪江抬起头:「这不,眼睛来了。」

  邰伟转过身,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走进来,四处张望一下,就直奔他们而来。

  男子一屁股坐在王宪江身边,毫不客气地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香烟点燃。

  「王大爷,算我求你了,下次能不能别让片警直接去我家薅人?」男子打着哈欠,懒洋洋地抽着烟,「把我的妞都吓跑了。」

  「刘胜利,你叫他胜利就行。」王宪江向他努努嘴,又指指邰伟,「我徒弟,叫邰哥。」

  刘胜利打量着比他小很多的邰伟,点点头:「邰哥。」

  「邰哥」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不动声色。

  刘胜利伸手去拿小笼包,被王宪江打掉:「去洗洗你的爪子,再去拿一套餐具。」

  趁他离开,邰伟小声问道:「你的壳子?」

  「老壳子了。骑马的(意为盗窃自行车和摩托车的)。」王宪江笑笑,「小北街那一片的贼头儿,和本市的几个盗窃团伙都能搭上线。」

  「明白了,让他去找车?」

  「没错。咱俩继续筛人,扫街的活儿让他们去做。」

  刘胜利端着一套餐具回来,又点了两笼灌汤包和一盘肘花、一瓶啤酒。

  他用牙咬开瓶盖,吐到地上,仰面喝了一口:「什么事找我啊?

  」

  王宪江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是孙慧推着自行车,在自家楼下和母亲的合影。

  「侄媳妇的自行车丢了,帮我找回来。」

  刘胜利扫了一眼照片:「飞鸽啊。不好找,一模一样的车太多了。」

  「红色,没有前瓦盖,车筐瘪了一块。」王宪江指着照片上的自行车,「右边握把是裂开的,后瓦盖反光尾罩也没了。」

  「这破车,还要它干吗啊。」刘胜利撇撇嘴,「我们都看不上眼,有那工夫再买一辆了。」

  「结婚时买的,有纪念意义。」王宪江把照片放在桌子上,「把车找到之后,别惊着对方,摸清住址,马上联系我。」

  「怎么?」刘胜利「嘿嘿」地笑起来,「一辆破车,不至于把人家送进去吧?」

  「你少管,照做就得了。」王宪江冷着脸,「这事很急,把你认识的人都发动起来。」

  「行。」刘胜利把照片揣进衣袋里,又冲他伸出手,「三百。」

  王宪江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刘胜利,我给你脸了是不是?」

  「找人帮忙不需要花钱啊?」刘胜利一脸委屈,「你老先生还说是急活儿,我还得求老四、文官儿他们。」

  「二百。」

  「那不行。」刘胜利夹起肉片往嘴里送,「我还得倒搭钱。」

  「好。」王宪江眯起眼睛,「那咱就看看,以后你这马还有没有得骑。」

  「王大爷,咱们是老朋友了,不用这样吧?」刘胜利看上去很无奈,「行吧,就算我孝敬你了。」

  王宪江掏出钱包,拿出两张五十元的钞票:「剩下一百元见车拿钱,一个礼拜内给我消息。」

  「你等我电话吧。」刘胜利把钱捏进手里,嘴里还在嘟嘟囔囔,「真够抠门的。」

  「麻利点,别等我找你。」说罢,王宪江站起身,示意邰伟跟他出去。

  「哎!」刘胜利急了,「你把账结了啊。」

  王宪江没理他,和邰伟一前一后扬长而去,留下刘胜利看着吃了一半的肘花小声咒骂着。

第16章 无关之人

  吃过午饭,姜玉淑去了公司附近的菜市场,买了二斤排骨和莲藕。今天是周三,姜庭下午三点就放学。如果能早点下班,回去还能给她熬一锅排骨莲藕汤喝。

  心里惦记着手头尚未完成的工作,姜玉淑拎着塑料袋加快了脚步。刚走到公司门口,她就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姜玉淑循声望去,看到孙伟明从路边的一辆桑塔纳轿车中探出头来,冲她挥挥手。

  她皱起眉头,慢慢地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关于庭庭的事,我想找你谈谈。」孙伟明的表情很严肃,指指副驾驶座上的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这位是施律师。」

  姜玉淑的心一沉,拔腿就走:「我跟你没什么可谈的。」

  孙伟明拉开车门下来,紧跑几步追上姜玉淑:「玉淑,你今天必须给我留出点时间。」

  「凭什么啊?」姜玉淑大声说道,「你是我什么人啊?」

  孙伟明依旧板着脸:「姜玉淑,这是在你们公司楼下,要丢脸也是丢你的脸,你想清楚。」

  姜玉淑看看四周,的确,有几个路人已经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她咬咬牙,压低了声音:「你要跟我说什么?」

  「找个说话方便的地方吧。」孙伟明指指马路对面的街心花园,「去那里行吗?」

  姜玉淑一言不发,径自走了过去。

  三个人选择了街心花园中的一个小凉亭作为谈判地点。天气并不热,姜玉淑却出了一身汗。坐在水泥凳上之后,她就侧着身子,拿出手绢来扇着风,看也不看孙伟明和施律师。

  另外两个人倒是很耐心。施律师从黑色皮质公文包里拿出一摞文件,又和孙伟明小声商量了几句。随即,孙伟明清清嗓子:「玉淑,咱俩上次谈过之后,虽然没有结果,但是我的态度不会变。」

  姜玉淑哼了一声:「我也一样。」

  「但是呢,解决问题有很多种方法。」孙伟明面不改色,「可以刀兵相见,也可以和平协商。」

  「你有话快说!」姜玉淑不耐烦了,「我下午还得上班呢。」

  「行。」孙伟明向施律师使了个眼色,「咱们先讨论一个协议解决的办法。」

  施律师从那摞文件中找出一份,放在姜玉淑面前。

  「这是由律师起草的抚养权变更协议书。」孙伟明指指那份文件,「你先看一下。具体条款咱们还可以商量。」

  「我不看。」姜玉淑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想把女儿从我身边抢走,这事没得商量。」

  孙伟明和施律师对视一眼,拿起协议书,翻了翻:「这么说吧,女儿这个暑假就跟我去北京。她的一切生活费用,包括学费都由我来负担。大学毕业后,她如果还想继续读硕士以及博士,我也都包了。完成学业后,她自己来决定和谁继续生活。」他顿了一下,「你不用拿一分钱。而且,每个月,我还可以给你三百元作为补贴。」

  姜玉淑不说话,只是连声冷笑。

  「五百元。」孙伟明递过去一支笔,「同意你就签字。」

  姜玉淑转过头,盯着他看了几秒钟:「你就别白费口舌了,行吗?」

  「好吧。玉淑,你把这条路堵死了。」孙伟明叹了口气,「那咱们就只能对簿公堂了。」

  「你去告我吧!」姜玉淑噌地站了起来,「我随时奉陪!」

  「你等等。」孙伟明伸手拉住她,无奈地看向施律师,「你来吧。」

  「好的。」施律师似乎对这样的场面早已见惯不怪,一脸平静,「姜女士,您请坐。」

  姜玉淑甩开孙伟明的手,悻悻地坐下。

  「我的委托人孙先生对于取得女儿姜庭的抚养权十分执着。」施律师把手肘放在水泥桌面上,十指相对,「但是,他并不希望和您闹上法庭。一来,他顾及你们曾经的夫妻情分;二来,他也不想让女儿姜庭有过多的心理压力。」

  姜玉淑看着他:「然后呢?」

  「如果协议不成,那么孙先生将会去法院起诉您。不过,他想再做最后一次努力。」施律师扶扶眼镜,「所以,他委托我就你们之间关于抚养权归属的法律事项做一个分析,供您参考。」

  「还分析?」姜玉淑嗤之以鼻,「你是他花钱雇来的,当然要帮着他说服我——你不用费那个力气了,我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我并没有说服您的意思。实际上,你们俩上法庭,我赚得更多。」施律师笑笑,「我只是站在法律的角度,对您和孙先生之间的抚养权变更诉讼做一个预测。然后,您再来决定要不要签署那份协议。」

  「你的意思是……」姜玉淑瞪起眼睛,「如果打官司的话,我必输无疑,别给脸不要脸呗?」

  施律师既不肯定,也不否认:「那我可以开始了吗?」

  说罢,他不等姜玉淑回答,自顾自说起来。

  「子女抚养权的归属问题,涉及两个方面的因素:一是要有利于子女的身心健康,保障子女的合法权益;二是要结合父母双方的抚养能力和抚养条件。」施律师看着姜玉淑,「我毫不怀疑您对女儿的责任心和关爱,我的委托人孙先生也不否认这一点。不管孩子和您二位任何一方生活,我相信都会保障她的身心健康。」

  姜玉淑抱着肩膀,一言不发地听着。

  「那么我们就来看看双方的抚养能力和抚养条件。」施律师继续说道,「根据孙先生提供的资料,您目前每个月的收入大概在一千一百元左右……」

  姜玉淑忍不住插话道:「一千三!」

  「好的。」施律师点点头,「那么,实际上,您的经济收入不及孙先生的一半。而且,以您的收入和抚养一名高中在读学生的生活支出来看,您的银行存款应该不会太多。」

  「这你管不着!」

  施律师只是笑笑:「因此,等姜庭考上大学之后,您的经济状况会比较紧张。换句话来说,您其实无法为女儿提供更高品质的生活。例如,女儿如果有出国留学的机会和想法,您是满足不了的。」

  姜玉淑一指孙伟明:「他就没有义务吗?」

  「当然有,按照您和孙先生当初的离婚协议,他每个月要给付两百元的抚育费。但是,我觉得这没法在很大程度上缓解您的经济压力。」

  姜玉淑咬咬嘴唇,似乎难以启齿:「我……我可以要求他多出钱。」

  「那是另一回事。子女要求增加抚育费的,另行起诉。」施律师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我们现在回到这个抚养权变更的事情上,再说说我的委托人孙先生。根据他向我提供的资料——当然,具体内容我不便透露——他的个人经济条件要远远比您优越。而且,他能为女儿提供的平台,也是您无法提供的。换句话来说,跟着父亲,她的未来所能达到的高度,比跟着您要高很多。」

  「你是指北京?」

  「这不仅仅是一个户籍的问题,而是平台、眼界、见识、综合素质、机会等等。」施律师指指自己,「我就是在北京读的大学。至于高考难度的问题,相信孙先生已经反复跟您沟通过。别的不说,单说教育资源。我们的孩子顶多在课外学个钢琴什么的,北京的孩子已经可以学习马术、戏剧、小语种外语等等。和其他城市的同龄人相比,他们更自信、更大方、更有魅力——您不希望姜庭成为这样的人吗?」

  姜玉淑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犹豫的神色。

  「庭庭……自己努力一下,也能考上北京的大学。」

  「这又回到了父母对子女的培养问题上了。」施律师说道,「道理很简单,当女儿要翻越一道高墙的时候,明明可以给她一把梯子,您却只给她一条绳子——孩子会怎么想呢?」

  姜玉淑低下头,不说话了,手绢被她攥成了一团。

  「你还犹豫什么呢?你想做拖孩子后腿的人吗?」孙伟明看出她内心的动摇,急忙添油加醋,「庭庭将来会有大好前途。你想让她成为像你这样庸庸碌碌,一辈子窝在小城市里的人吗?」

  姜玉淑的脸色顿时变了:「我不知道将来庭庭会怎么样,但是我至少可以保证,她不会成为你这样卑鄙无耻的乌龟王八蛋!」

  说罢,她站起来,瞪着孙伟明:「你不用说了,不同意就是不同意,有本事你就去告我吧!」

  随即,姜玉淑拎起装着排骨和莲藕的塑料袋,快步向街心花园外走去。

  孙伟明气得说不出话来。施律师叹了口气,摘下眼镜,揉揉太阳穴:「孙先生,你实在是太性急了。」

  「这混账娘们脑子里就一根筋!」孙伟明一拳捶在桌面上,「没事,不行咱就去法院起诉她。我的胜算很大,对吧?」

  施律师戴好眼镜:「不大。」

  孙伟明瞪大眼睛:「你刚才不是说……」

  「那是我试图说服她签署协议。」施律师摇摇头,「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去年颁布的一个意见,这官司你并不能稳操胜券。」

  他扳起指头:「抚养权变更的事由包括她患严重疾病或因伤残无力继续抚养女儿;不尽扶养义务或者虐待女儿,或者她对女儿身心健康有不利影响;女儿愿意跟你生活;其他正当理由。」

  孙伟明琢磨了一会儿:「妈的,好像还真没什么优势啊。」

  「你条件好,但并不是拿到抚养权的决定性因素。」施律师开始收拾桌子上的文件,「抓紧时间和女儿搞好关系,其他的我来想办法。」

  杨乐从冷饮店里拿着一盒冰激凌出来,坐在店门口的凉伞下,一边用小木勺吃着,一边向路口张望。

  现在是下午三点二十分左右。下班晚高峰还没有到来,路上的人和车都不多。在街头走过的,多是结伴而行的中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杨乐不时地看看手腕上的电子表,神情颇为焦急。

  终于,那个瘦高的女孩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杨乐站起来,冲她用力地挥着手。她也看见了他,脸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微微点头,慢慢地走过来。

  「喝点什么?」

  姜庭摇摇头:「不用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还得回家呢。」

  「那也不能干坐着啊。」杨乐看看面前吃了一半的冰激凌,「汽水还是冰激凌?」

  姜庭想了想:「汽水吧。」

  杨乐应了一声,起身进了冷饮店,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瓶插着吸管的可乐。

  姜庭道了谢,接过可乐小口喝着:「你要找我问什么?」

  「是这样,」杨乐斟酌了一下,郑重其事地说道,「我发现你很关注我们班的苏琳。」

  姜庭低下头:「这有什么奇怪的?」

  「自从她退学以来,我们班的同学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她的消失,老师们也不会提起她,更别说是外班的。」

  姜庭咬着吸管:「那你又为什么在意这件事?」

  「嗯?」杨乐怔了一下,「我是班长啊。」

  姜庭笑了笑,望向路边,不说话。

  「再有,」杨乐面色尴尬,「我上次跟你说了,她退学……可能跟我有关。」

  姜庭看向他:「怎么讲?」

  「这个……」杨乐看上去很为难,嗫嚅了半天才开口说道,「我们班有个女生,你也认识的……」

  「嗯。」姜庭点点头,「马娜,是吧?」

  「对。」杨乐勉强笑笑,「怎么说呢,她是那种被宠坏的女生,无法无天的。然后,她对我有一点……你明白,是吧?」

  「明白。可是,这个跟苏琳有什么关系呢?」姜庭突然挑起眉毛,「我知道了,你喜欢她。」

  「没有,没有。」杨乐急忙摆手,「我就是觉得……」

  他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交织着疑惑和怀念的神情,还带着些许笑意。

  「她是个不太爱说话的人,对大家都很友善,学习成绩也很好。但是,从穿着打扮来看,她的家境不太好。所以,她在班级里不是很出风头的那种人,甚至可以说,存在感很低。」

  没错。姜庭在心里说,如果不是目睹了那件事,她也不会注意到这个女孩。

  「大家都是以貌取人嘛,所以,总会听到有人取笑她。但是,她从不跟别人发生争执。相反,每次班里组织大扫除啊,扫雪啊什么的,她都是最卖力气的那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不怎么喜欢她。特别是马娜,总是针对她。不管是在班级里,还是在排练英语剧的时候。」

  杨乐停顿了一下:「仅仅因为人家经济条件不好,就冷落、忽视她,甚至是欺负她,我觉得是不对的。」

  「你同情她?」

  「不算是同情吧。」杨乐摇摇头,「有时候,我看不下去,会帮她出头。她看着我的眼神,我总觉得有些不一样的东西。」

  他摸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咧嘴:「她应该不会喜欢我吧?毕竟我们都没怎么说过话。」

  姜庭轻笑一声:「你看不出来。但是,在马娜眼里可不一样。」

  「嗯?」杨乐眨眨眼睛,「你的意思是?马娜认为我喜欢苏琳,所以才处处为难她?」

  姜庭低头喝了一口汽水,没作声。

  「应该不会吧。」杨乐琢磨了一会儿,「事情的起因跟这个好像也没关系。」

  姜庭看向他:「什么起因?」

  「有一次,我们中午排练《海的女儿》。苏琳先去了排练厅。她扮演的是婢女C的角色——就是你现在的角色。」

  姜庭点点头:「我知道。」

  「可是,我们到排练厅的时候,她站在镜子前面,身上穿的是马娜——也就是公主的那件裙子。」杨乐耸耸肩,「马娜那种性格的人,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对苏琳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后来呢?」

  「说老实话,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苏琳发火。」杨乐苦笑,「她打了马娜一记耳光。」

  干得好。姜庭握紧了汽水瓶。要是我也敢这么做就好了。

  「她给自己惹了个大麻烦。当天下午课间的时候,我就听见马娜和另外两个同学商量着要报复苏琳。」杨乐叹了口气,「结果,第二天苏琳就消失了,再也没出现过。」

  姜庭的脑海里又出现了披头散发的苏琳和马娜等三人对峙的场面,以及苏琳看向自己、饱含哀求的眼神。

  她不由得抖了一下。

  「我猜,马娜会不会对苏琳做了很可怕的事情,以至于让她不敢再上学。」杨乐没有察觉到姜庭的神色有异,自顾自地说着,「如果马娜对苏琳的敌意中有我的原因,哪怕只有一点,我也觉得非常过意不去。」

  他看向姜庭:「所以,我一直想问你——你是不是知道那天的真相?」

  姜庭咬着吸管,心中犹豫再三,终于鼓足了勇气。

  她抬起头,看向杨乐:「那天下午放学后,我看见……」

  一句话还没说完,她就恐惧地睁大了眼睛。

  杨乐下意识地向身后望去,看到马娜紧抿着嘴唇,正带着宋爽和赵玲玲大步走过来。

  他刚来得及站起来,马娜就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行啊,我说怎么一放学就看不到你的人影了。」马娜瞥了姜庭一眼,「在这儿约小妞呢?」

  「你说话小心点。」杨乐皱起眉头,「什么乱七八糟的?」

  「都被我抓住了还不承认?」马娜抱着肩膀,歪着头看着杨乐,「速度挺快啊,刚走了一个,又来一个?」

  姜庭低下头,抓起书包,起身要走,却被宋爽一把推倒在椅子上。

  杨乐急了:「你们别胡来啊。」

  「宋爽,别让她跑了。」马娜冷着脸,「再办砸了你就给我滚蛋!」

  宋爽的脸一红,双手按住姜庭的肩膀。

  「你不肯跟我出国,该不是为了她吧?」马娜指指姜庭,「你他妈怎么想的?好的不要,偏要这些下三烂的玩意?」

  正在挣扎的姜庭突然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马娜。

  「一个垃圾也就罢了,又找一个垃圾?」马娜一脸嘲讽,「你是捡破烂的啊?」

  「你闭嘴吧!」杨乐吼了一句,「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我不稀罕什么出国留学,我跟你也没有半毛钱关系!」

  「杨乐,你给我把话讲明白!」马娜气得满脸通红,当胸推了杨乐一把,「我究竟哪里不如这些臭婊子!」

  「你哪里都比不上!」杨乐站稳身体,大声喊道,「你看看你自己,你像个学生吗?你像个女孩儿吗?」

  马娜的胸脯急速起伏着,突然转身冲到姜庭面前:「你跟他说什么了?」

  「你做过什么,」姜庭的嘴唇哆嗦着,声音也开始发抖,「你心里不清楚吗?」

  马娜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我告诉过你,少管闲事。」她伸手拿起桌子上的汽水瓶,「同样的事,我敢做一次,就敢做第二次!」

  姜庭见势不好,本能地要站起来逃跑,却被宋爽死死按住。

  马娜握住瓶颈,瞄准姜庭的头,高高地扬起手来。正当她要用力砸下去的时候,突然感到手腕被人牢牢地攥住,同时,衣领也被抓住。眨眼之间,她整个人已经飞到马路边,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她狼狈不堪地爬起来,抬头一看,一个六十多岁模样的老人站在凉伞旁边,一脸平静地看着她。

  「小朋友,打架可不是这么打的。」老人把手里的汽水瓶轻轻地放回到桌面上,「下这么重的手,要出大事的。」

  马娜立刻认出他就是那个所谓的「顾大爷」,又惊又怒:「你……你怎么

  在这里?」

  「如果不在这里,我怎么会知道四中的学生代表有多么谦恭有礼、与人为善呢?」

  「这关你什么事?」马娜揉揉摔疼的手肘,破口大骂,「你他妈凭什么打我?」

  赵玲玲拽拽她的袖子,一边胆怯地看着老人,一边小声说道:「娜娜,别说了……」

  「打你?我是在帮你。」

  老人在姜庭身边坐下,上下打量着她:「你没事吧?」

  姜庭怔怔地看着他,缓缓摇头。

  马娜甩开赵玲玲,瞪着老人:「老不死的,你以为你多牛呢?我今天……」

  「差不多就得了,快走吧。」老人轻轻地叹了口气,「你有几个老爸啊,每次都能帮你把事摆平?」

  马娜愣住了。这时,杨乐开口说道:「马娜,你够了,别在这儿撒泼了!」

  宋爽和赵玲玲也走过来,分别拉住马娜的一只胳膊:「走吧,娜娜,改天再说。」

  马娜已经脸露怯意,嘴上还不依不饶:「你们都给我等着,这事没完!」

  半推半就,马娜夹在宋爽和赵玲玲中间,一边回头咒骂着,一边向街口走去。转过一个弯,三人都不见了。

  老人冲杨乐点点头:「坐吧。」

  杨乐一脸犹疑:「您是?」

  「我姓顾,叫顾浩。你们可以叫我顾大爷。」

  「哦。」杨乐想了想,「您认识马娜?」

  「说来话长。」顾浩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转向姜庭,「小姑娘,遇到麻烦了?」

  「我认得你。」姜庭依旧盯着他,向后缩着身体,「你在跟踪我?」

  「没有。遇到你,纯属偶然。」顾浩摇摇头,向马娜消失的街口努努嘴,「其实,我跟踪的是她。」

  中午和前夫的会面让姜玉淑心烦意乱。回到公司之后,她看着面前摊开的账本,脑子里却乱成了一锅粥。枯坐了一个多小时之后,她再也忍耐不住,索性向经理请了假,拎着排骨和莲藕回了家。

  家务暂时让她分散了注意力。然而,把排骨莲藕汤熬在锅里之后,她又无事可做。焦虑的情绪再次袭来。

  姜玉淑很清楚孙伟明盘算的是什么主意。他并不是有多爱姜庭,只是不想成为孤家寡人而已。在失去了家庭和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儿子」之后,他唯一的情感慰藉就是姜庭。当然,他或许可以在北京再找个女人结婚。但是,已经过了不惑之年、非北京本地人的他在婚恋市场上得不了什么高分。更何况,他再有子嗣的可能性也不大。至于和另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重组家庭?呵呵,一点亏都不肯吃的孙伟明怎么可能给别人当便宜爹呢?

  所以,她可以理解孙伟明的执念,却不能接受。

  然而,姜玉淑不得不承认的是,尽管那个施律师是站在孙伟明的立场上,但是他的话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孙伟明把女儿带走,她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不过,从女儿的角度来看,或许是迈上一个人生新台阶的机会。

  如果她横加阻挠,是不是太自私了?

  可是,成全了女儿,她怎么办呢?难道就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数着日历盼望女儿放假回来吗?

  姜玉淑的眼泪又流下来,心中不停地痛骂亲手毁掉这个家,又要把女儿从她身边夺走的孙伟明。

  偏偏这个王八蛋还那么理直气壮!

  现在看起来,对于姜庭的抚养权,孙伟明是志在必得,而那个施律师也是个蛮厉害的角色。置之不理恐怕不是良策。姜玉淑想来想去,决定给公司的法务打个电话。

  和法务的通话结论让她稍感安慰。女儿一直由她抚养,她也没有什么重大疾病或者伤残,按照法务的话来说,「只要你女儿保持身心健康,愿意和你一起生活,你前夫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来」。

  她当然愿意和我一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