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玉淑拎起挎包,又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做了个深呼吸。

  「那咱们……」

  突然,电话铃响起来。姜玉淑犹豫了一下,心中暗骂是谁来捣乱,快步走向电话机。

  「喂?」

  「谢天谢地,小姜,你在家可太好了。」顾浩急切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你还记得我们去过的那个雨水调蓄池吗?」

  「记得。」姜玉淑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你现在马上去那里,如果你遇到苏琳,或者别的人,一定要让他们什么都不要做,特别是苏琳。」

  姜玉淑更糊涂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听不懂……」

  「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你距离那里最近,所以我只能拜托你了。」顾浩说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和警察也会去。在我们到那里之前,你一定要阻止苏琳做任何事情!」

  「可是……」姜玉淑看看在门口等候的小陶和姜庭,「我现在要去法院,我前夫起诉我,要争夺抚养权。所以……我不能……」

  顾浩沉默了几秒钟,声音变得低沉:「那就算了,我再想办法。你……祝你好运。」

  「老顾,实在是对不起,我真的……」

  话未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

  姜玉淑咬着嘴唇,内心无比烦乱,慢慢地把听筒放回电话机上。

  小陶见她面色不善,试探着问道:「姜大姐,出什么事了?」

  「没事。」姜玉淑向她挤出一个笑容,「咱们走吧。」

  三个人下了楼,向小区外走去。路过楼后那片空地时,姜玉淑始终盯着墙边的那个下水井,脚步犹疑。

  来到小区外的路边,姜庭扬手招呼出租车。姜玉淑却宛若失魂落魄一般,看着脚下出神。

  很快,一辆出租车打开转向灯,缓缓停靠在她们身边。小陶拉开车门,向姜玉淑招呼道:「姜大姐,上车。」

  姜玉淑哦了一声,拉开车门,迈上一只脚。突然,她看着小陶,一字一顿地说道:「小陶,我今天不去了。」

  「嗯?」小陶大为惊讶,「你不去了?」

  「我得去处理点别的事情。」姜玉淑收回那只脚,踩在地面上,「十万火急的事情。」

  「现在对你来讲,还有比这场官司更重要的事情吗?」小陶似乎对她的选择难以置信,「姜大姐,如果你缺席的话,后果你是知道的。」

  「输就输了吧,庭庭永远都是我的女儿。」姜玉淑苦笑了一下,「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

  她转向姜庭,抬手在女儿头上摸了摸:「妈妈得去帮助苏琳,你自己和陶阿姨去法院,一切都听她安排,好吗?」

  「妈……」姜庭也紧张起来,「你不陪我去了吗?」

  「顾大爷需要我的帮助,苏琳也是。」姜玉淑心如刀绞,「我……」

  她说不下去了,把女儿推上出租车,关好车门,向小陶挥挥手。

  「你们快走吧,拜托了。」

  说罢,姜玉淑就向另一辆驶来的出租车扬起手。她知道女儿正趴在车窗上看着自己,但是她不敢回头,否则,刚刚下定的决心瞬间就会崩塌。

  马东辰坐在奔驰车的后座上,双眼无神地看着车窗外。在他的身边,散落着空烟盒、方便面桶和拆开包装的蛋糕、火腿肠。

  五天了,女儿还是下落不明。

  警方委婉地提醒他,如果是绑架,他应该早就接到索要赎金的电话了。换言之,马娜还活着的可能性并不大。然而,他不死心。亲手养大的女儿,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更加讽刺的是,同样的话,老苏曾在不久前亲口对他说过。这让他不得不相信,这世上也许真的报应不爽。

  好吧。就算是要下十八层地狱,也让我去吧。只求那冷酷的神明能把女儿还给我。

  移动电话响起来。

  马东辰无精打采地瞥了一眼屏幕,发现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同样来自移动电话的号段。他想了想,按下接听键。

  「喂?」

  一个年轻女声传出来:「你是马东辰吗?」

  「我是。」马东辰抽出一支香烟,叼在嘴上,「你是哪位?」

  「我是苏琳。」

  马东辰的双眼一下子瞪圆了,足足愣了几秒钟之后,他才失声问道:「我女儿呢?」

  「她和我在一起。」

  「真的?你让她接电话。」马东辰直起身子,把移动电话死死地贴在耳边。

  「一个人去造化街和北二马路交会处,有个蓝天大药房。不许报警。我给你十五分钟。到了就打这个号码。」

  「你想要干什么?」

  「照做就行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可以不信。」

  电话挂断了。

  马东辰放下移动电话,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司机看着后视镜里那张枯黄消瘦的脸,小心翼翼地问道:「马总……」

  「停车!」

  「嗯?」

  马东辰歇斯底里地吼起来:「我让你停车!」

  司机不敢再问,降低车速,缓缓停靠在路边。

  车还没停稳,马东辰就跳下车,伸手拉开驾驶座的车门,一把将司机拽了下来。

  「马总,您这是去哪里?」司机不知所措,「我怎么跟您太太说?」

  马东辰没有理会他,发动了奔驰车,疾驶而去。

  连闯了几个红灯,又在一条单行线上逆行了一段之后,马东辰终于赶到了造化街和北二马路的交会处。他远远地看见蓝天大药房的招牌,将车开了过去,停在路边。

  他看看手表,用了十四分钟。随即,他拿起移动电话,按照刚才的电话号码回拨过去。

  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接起,看来对方始终在等着他打电话。

  「你到了吗?」

  「我到了。蓝天大药房。」马东辰一边听着电话里的动静,一边向四处张望着,「我女儿呢?」

  「马路中间有一个下水井,拿着手电筒钻进去。」苏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然后跟着箭头走。」

  「什么箭头?」马东辰急了,「我女儿在哪里?」

  「给你十分钟,时间一过,我就会杀了马娜。」

  「你他妈要是敢动我女儿一根头发,我就杀了你全家!」马东辰吼起来,「你把马娜还给我!」

  电话又挂断了。马东辰再次回拨,另一部移动电话已经关机了。

  他狂怒不已,双手连连砸向方向盘。几秒钟后,马东辰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喘着粗气,从置物箱里拿出手电筒,在路人诧异的目光中,起身走向那个下水井。

  挪开井盖,他迎着扑面而来的臭气,先用手电筒在井底照射一圈,随即,沿着铁梯慢慢地爬了下去。

  下到井底,马东辰发现自己正处于一条管道的某个节点上,两侧皆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但是,比自己想象的要宽敞得多。他来不及多想,用手电筒在四周照射着——果然,在管道壁上发现了一个用粉笔画上去的箭头,直指黑暗深处。

  他不能再耽搁,沿着箭头指示的方向,疾奔而去。

  管道内还有一些积水,水下则是滑腻的淤泥。马东辰走得踉踉跄跄,却丝毫不敢减慢速度。相对于地面,这里的温度要低得多。汗湿的衬衫贴在后背上,冰凉刺骨。他从未在这样的环境中行进过。然而,他却感受不到恐惧或者厌恶,只把注意力放到画在管道壁上的一个个箭头上。

  在它们的指示下,马东辰进入了一条更加宽敞的管道。同样的箭头仍在。他脚步不停,顺着箭头向管道深处一路疾走。又不知走了多远,箭头突然消失了。他想了想,又折返回来,发现最后一个箭头画在一道圆形铁门旁边。

  马东辰喘息着,看看手表,时间已经过去了八分钟。随即,他上下打量着铁门——门上锈迹斑斑,看上去已经使用了很久——它应该通往某个去处。

  难道,女儿就在这扇门后面?

  他把耳朵贴在铁门上,又试着在门上拍了拍。

  「马娜?」

  突然,在斜前方传来一声小小的惊呼。紧接着,一个颤巍巍的女声在管道中响起:「谁在那儿?」

  马东辰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很快,一束微弱的光慢慢地向他移过来。等她走近,马东辰看见一个穿着挂满蛛网和灰尘的裙装,手里拿着一根荧光棒玩具之类的东西,满脸惶恐的女人。

  两个人隔着几米的距离,怔怔地对视着。马东辰先开口问道:「你是谁?」

  女人看起来吓坏了,答非所问:「我……我来找人。」

  「找谁?」

  「我……」女人忽然想到了什么,「你刚才……是在叫马娜吗?」

  「对。」马东辰心烦意乱,「我女儿应该在这里。」

  「你是马娜的父亲?」女人瞪大了眼睛,「四中的?」

  「你认识我女儿?」马东辰大为吃惊,「你到底是谁?」

  女人没有回答他,而是把视线投向那扇紧闭的铁门:「她在里面吗?」

  「我不知道。」马东辰把手电光投向铁门上的密封阀模样的东西,「我得进去看看。」

  女人一愣,随即就尖叫一声:「不行。你什么都不要做!」

  马东辰越发疑惑:「为什么?」

  「你听我说,是有人叫我来的。」女人扑过来,语无伦次地说道,「他告诉我,什么都不要做,他们马上就会来。」

  「他们?谁叫你来的?」马东辰彻底糊涂了,「你为什么知道这个地方?」

  「我一时跟你解释不清,但是请你耐心等一会儿,很快他们就会来。」

  这时,马东辰突然听见从铁门里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他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是马娜!马娜就在门里!

  他扔下手电筒,双手握住密封阀上的握柄,用力转动了一下。

  铁门发出刺耳的吱嘎声。从手上传来的感觉来看,阻滞的力量很大。马东辰咬咬牙,拼命扳住握柄,用尽全身的力气转动着。

  铁门里传来更加急促的呻吟声。

  女人急了,冲上去抓住马东辰的手:「你先放开!再等一等,别胡来!」

  几近癫狂的马东辰用力推开她:「你给我滚开!我女儿就要死了!有人要杀她!」

  女人又扑上来,死命摇着头:「你听我说,再等五分钟,五分钟就行……」

  马东辰彻底失去了理智,他飞起一脚,重重地踹在女人的腹部。女人向后摔倒在地上,蜷缩起身体,痛苦地呻吟着。

  马东辰重新握住密封阀上的握柄,高声叫道:「娜娜,别怕,爸爸来了。」

  密封阀转动起来,一圈,又一圈……

  阻滞越来越大。马东辰咬紧牙关,脸上的肌肉都在剧烈地跳动着。

  「苏琳……」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不许碰我的女儿……」

  听到这个名字,正在地上挣扎的女人身体一颤,伸出手还想拽住他。

  「停下,快停下!」

  突然,圆形铁门打开了一条缝。里面传出的呻吟声却消失了。

  马东辰来不及去想这些,用力把铁门拉开——一个沉重的人体被拖了出来。

  马东辰顿时愣在原地。那不是马娜,而是一个成年男子。

  一个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双脚也被捆住,嘴巴被堵得严严实实的成年男子。

  在他的脖子上,缠绕着一根细细的铁丝,在颈后交叉,铁丝的两端缠在铁门内侧的密封阀的握柄上。

  他以一种奇怪的姿势一动不动地悬挂在铁门上,头低垂下来,面部青紫,已然气绝身亡了。

  暮色深沉。一辆警车在马路上飞驰着。警灯闪烁。刺眼却无声。

  姜玉淑一脸木然地坐在长条座位上,随着车身的颠簸微微摇晃着身体。她不想去回忆那个男人如何在那具尸体旁边狂吼乱叫,之后蹲在墙角里疯狂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念叨着女儿的名字。她也不想去回忆被照射得亮如白昼的雨水主管道里,那些忙碌的警察以及顾浩脸上那痛悔不已的表情。

  此刻,他就坐在她的对面,神色和她并没有什么两样。一个年轻警察从怀里掏出一个硬皮本子,递给顾浩。

  「顾爹,这是从马娜身上发现的。」他顿了一下,「我觉得,你应该看看。」

  顾浩缓慢地点点头,接过本子,放在膝盖上。

  十几分钟后,警车抵达姜玉淑所住的居民小区外。年轻警察打开车门,先跳下车,向姜玉淑伸出手。

  「姜大姐,到家了。」

  姜玉淑慢慢地起身,挪到车厢门口,在年轻警察的帮助下,从警车上下来。

  「姜大姐,你先回去休息。」年轻警察又嘱咐道,「回头我们再联系你。」

  姜玉淑点点头,转身向小区门口走去。始终如泥塑木雕般的顾浩突然行动起来,他起身走到车门处,向姜玉淑喊道:「小姜,今天……」他的嘴唇颤抖了几下,「今天谢谢你了。」

  姜玉淑没有回头,更没有说话,只是一步步蹒跚离去。

  这一天,真的太漫长了。

  走在熟悉的楼道里,姜玉淑艰难地拾级而上。来到自家门前,她费了半天劲才打开门锁,迈了进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她想招呼女儿,然而,张了张嘴巴之后,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孙伟明赢了官司之后,就不会再让姜庭在这里多待一天。

  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如此愚蠢,为了别人的女儿,放弃了自己的女儿。

  以后就会这样吧。独自一人回到家,然后面对悄无声息的屋子,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视,一个人睡觉。

  那就从现在开始慢慢习惯吧。

  她把挎包扔在餐桌上,换好拖鞋,向客厅走去。

  随即,她就看到姜庭从沙发上坐起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嘟囔着:「妈,你怎么才回来啊?」

  姜玉淑呆呆地看着女儿,似乎难以分辨眼前的一切究竟是真实存在,还是自己的幻觉。

  姜庭打着哈欠,向厨房走去。

  「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煮包方便面——要不要加鸡蛋?」

  姜玉淑的视线始终跟随着女儿,良久,才讷讷地问道:「今天……」

  「今天开完庭了呀。」姜庭端起装了冷水的小汤锅,放在煤气灶上,「嘻嘻,我爸气得够呛。」

  「什么?」

  「其实挺简单的。」姜庭打开煤气开关,向她做了个鬼脸,「法官最后问我想跟谁一起生活——那还用说吗?」

  姜玉淑的腿软下来:「你怎么回答的?」

  「当然是跟你呀。」姜庭从橱柜里拿出一包方便面,小心地撕开包装,「你是全天下最温柔、最善良、最勇敢的妈妈嘛。」

  姜玉淑呼出一口气,带出一声哽咽。

  「就这么完了?」

  「对啊。」姜庭走过来,把双手搭在妈妈的肩膀上,笑眯眯地说道,「你呀,就是瞎担心。人家小陶阿姨都说了,我的意见才是最重要的。」

  「就这么完了?」

  「哦,对了,我爸说要上诉。」姜庭噘起嘴,随后又眉开眼笑,「不过没关系,无论什么时候我都要跟你在一起。」

  姜玉淑看着女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所以你以后对我好一点,否则,哼哼。」姜庭歪起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妈,你快说,今天到底出什么事了?」

  姜玉淑猛地把女儿抱在怀里,感到自己不是赢了一场官司,而是赢得了全世界。

第25章 尾声·人鱼

  1994年6月24日,星期五,晴。

  顾大爷,您好。

  您没看错,这篇日记就是写给您的。当您看到这里的时候,相信已经知晓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而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马娜已经回家了。至于周希杰,我希望他在被勒死之前,遭受了很多的痛苦。

  我能想象出您看到这些话时的表情。对不起,让您失望了。那晚在下水井里,我相信您说的都是真心话。我也相信,如果我当时跟您回去,您一定会把我当成亲生女儿那样精心照顾、呵护,让我成为一个即使很普通,也会很正常的女孩子。

  您知道吗,那就是我无比向往的生活。

  所以,请您相信我,做出这样的选择,我内心的痛苦,不比任何人少。

  我之所以会放弃重返寻常生活的最后一个机会,是因为你们说的那个杀人犯。

  他叫文森特。我想,他应该有一个名字,而不是杀人犯。

  在我被困在下水井里的那段时间里,如果没有文森特,我可能早就死掉了。他帮我处理伤口,给我食物和水,想尽办法满足我的种种需求。甚至为了一双我渴望的白球鞋被别人打得头破血流。我不知道他把我当作什么。我只知道,当我的生活已经彻底归零的时候,只有他让我还有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我只知道,他可以对那些女人痛下杀手,唯独把我当作珍宝一样爱护。我并不是没有是非观的人。然而,即使他被全世界斥为杀人狂魔,他仍然是我在那段日子里唯一的亲人。

  更何况,文森特是在周希杰的指使之下,才做了那些可怕的事情,包括马娜。所以,当我亲眼看见他被周希杰谋杀,我无法认为他是罪有应得或者死有余辜,更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即使我听您的话,和您生活在一起,我也永远不会快乐起来。我必须为他做点什么,哪怕我会为此背负一生的罪责。

  顾大爷,做出这样的选择,真的很对不起您。但是,我没有亲手杀害过任何人。即使是马娜。即使是在我可以永远不被人知晓,轻而易举就能杀掉她的情况下。如果我这样说,可以让您对我的罪恶感稍微降低一点,我就知足了。

  顾大爷,谢谢您为我做的一切。谢谢您给我做的煎蛋。谢谢您付出那么多精力和时间去寻找我。谢谢您没有把我当作一个可有可无的孩子。谢谢您让我感受到,我曾经被如此深爱过。

  最后,还要拜托您一件事,请替我感谢您在下水井里提到的那位阿姨,以及那个曾经在礼堂里帮我逃走的女孩子。

  顾大爷,当您读完这本日记的时候,我已经去了另一个地方。请不要再继续寻找我了。我们可能会再见,也可能不会。但是,我向您保证,我会永远记住您,我会好好活下去。

  半个月后。

  随着气温的不断攀升,乐于在户外游玩的人越来越多。特别是近期的几场雨水过后,俪通河彻底丰润起来。原本狭窄的河道变得宽阔,芦苇丛也更加茂盛。这里不再显得人迹罕至,钓鱼爱好者们甚至要早早地来到河边,以寻求一个下竿的最佳位置。

  顾浩静静地站在桥上,看着岸边正在嬉笑的一家四口。小小的帐篷已经搭起来,前面放着烧烤架。大一点的女孩正在帮助妈妈料理串好的肉和各色蔬菜。小一点的男孩则守在爸爸身边,聚精会神地看着他把饵料穿在鱼钩上。

  在蓝天白云下,这实在是一幅美好的图景,连顾浩都忍不住微笑起来。

  在他身后,宽阔的桥面上车流如梭。一辆吉普车驶来,缓缓地停靠在路边。邰伟跳下车,看着一动不动地伫立在栏杆旁的顾浩,犹豫了一下,快步走过来。

  「就知道您老在这里。」邰伟走到顾浩身边,「看什么呢?」

  顾浩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没看什么,反正我也没事,闲逛呗。」

  「回头给你也弄个BP机得了。」邰伟尽力让语气显得轻松,「省得我总也找不到人。」

  「不用。」顾浩笑笑,「除了你,也没人找我。」他抬头望向天空,「你妈走了?」

  「嗯,今天一早的飞机。」邰伟有些尴尬,抓抓头发,「老太太还挺时髦,搞了个旅行结婚。」

  「挺好的。」

  尽管顾浩的面色平静如常,邰伟还是觉得不忍心。

  「顾爹,你真不能怪我妈。那天我妈气坏了。而且,谁也没想到老吴头带着戒指来的,直接下跪求婚,再加上那帮娘们一起哄,换作谁也顶不住啊……」

  「没有。」顾浩低下头,「吴老师人不错,你妈原来对他也有好感。我们……」他突然板起脸,「谁让你管人家叫老吴头的?他们回来之后你就得改口叫他爸。」

  「那不可能。」邰伟撇撇嘴,「反正我就两个爹,一个亲爹,一个干爹。」

  「你个兔崽子,你就等着你妈收拾你吧。」顾浩摇摇头,「你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在周希杰的家里没发现什么特别的。」邰伟顿时一脸得意之色,「后来还是我灵机一动,在四中礼堂里一个放摄像机的柜子中发现了大量的照片和录像带——你猜是什么?」

  「什么?」

  「全是他妈的那个流浪汉祸害三个被害人的过程,从强奸到杀人,一点都没落下。」邰伟嘴里啧啧有声,「把我们副局长都看吐了,你说有多恶心?」

  「周希杰拍的?」

  「没错。那个柜子的钥匙就是他保管的。」邰伟点点头,「他老婆跟我们说,周希杰在她家一直挺压抑的,在夫妻生活方面很早就不行了。平时除了上班,他大多数时间都待在租来的工作室里。所以,我们怀疑他去接触那些被害人,骗到出租房之后,流浪汉下手强奸杀人,他来拍摄。最后流浪汉把尸体扔到那个雨水调蓄池里——我们也确实在出租房里发现了被害人的毛发和手印。」

  顾浩皱起眉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去咨询过一个犯罪心理学专家。」邰伟想了想,「他的意思是,周希杰的性功能障碍源自他不被尊重和重视的家庭地位。只有在获得完全支配权的时候,才能满足他的性欲。换句话来说,跟自己的老婆做不了,看录像带和照片的时候反而就行了。」

  「也就是说,」顾浩沉吟了一下,「周希杰是主谋,那个流浪汉只是帮凶?」「是啊。」邰伟哼了一声,「这王八蛋很狡猾。强奸和杀人都让流浪汉去做,所以没验出他的DNA。至于那个流浪汉,一个傻子嘛,有女人能发泄性欲,估计周希杰还给了他别的好处,稀里糊涂地就做了。」

  「看起来,你小子当时的怀疑是正确的啊!」

  「嘿嘿。」邰伟又嘚瑟起来,「我就觉得不对劲嘛。」

  「你师父挺尴尬吧?」

  「还真没有。说起来,我师父挺爷们的。」邰伟笑了笑,「其实他心里也认同我的想法,局里之前让他结案,他愣给叫停了。真把案子破了之后,局里要给他提一级,老先生死活不要。」

  他叹了口气:「我师父再过两年就退休了,我也希望他能风风光光地离开啊。」

  「确实是个爷们。」顾浩点点头,「找机会带他来我家,一起喝杯酒。」

  「没问题。」邰伟揽住顾浩的肩膀,「他听说了您老的光辉事迹,也想跟你结交一下呢。」

  「嗨,我那算什么。」顾浩苦笑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马娜怎么样了?」

  「还在医院呢,且得恢复一阵。」邰伟耸耸肩,「现在还是不能提她在下水井里的事,没法问,一问就大哭大闹。」

  「她爸爸呢?」

  「另案处理。马东辰倒是不在乎,虽说是无心的,但是弄死了要祸害他女儿的人,我看他还挺高兴的。」

  顾浩哦了一声,不再开口。

  邰伟犹豫了一下:「说到这个,顾爹,那个苏琳有消息吗?」

  「没有。」

  「他家里人又找你闹过吗?」

  「老苏说我知情不报,要追究我的法律责任。」顾浩笑了笑,「我懒得理他。」

  邰伟沉默良久,叹了口气。

  「我还是琢磨不透,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怎么就能搞出这么多事情来?」他看看顾浩,「马娜曾经断断续续地说过一些当天的情形。苏琳一棒子打昏了周希杰,又把他捆在铁门上,拿了周希杰的移动电话,从马娜嘴里问出马东辰的电话号码,然后把她送到俪通河的雨水管网出口,又把马东辰引到下水井里……」

  邰伟似乎还是难以置信:「这是一个孩子能干出来的事情吗?」

  顾浩却心不在焉,仿佛在自言自语:「是啊。」

  「顾爹,」邰伟依旧不甘心,「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啊?」

  「哦?」顾浩回过神来,沉吟了一会儿,「一个想穿上白裙子,成为人鱼公主的女孩子。」

  「什么人鱼公主?」邰伟更加糊涂,「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顾浩低下头,重新把视线投向桥下。

  邰伟琢磨了一会儿,还是不明就里,摇摇头:「也不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

  「她?」

  顾浩看着宽阔的俪通河。水面上泛起微微的波浪,在日光的照耀下,宛若披上了一层闪闪发光的鳞片。它带着勃勃的生机和无数秘密,顽强地向着不知名的远方,奔涌不息。

  顾浩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我想,她游向大海了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