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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石伽伊和霍景澄又一次偷偷去了酒吧,从酒吧溜回家时已经十点,两人手牵着手,低声说着话,石伽伊偷偷多喝了两杯酒,霍景澄批评着她,见她并不知错,就威胁再也不带她去酒吧。

石伽伊不搭理他,只不停地交代:“回去后,不要随便看别的漂亮姐姐,你要时刻记得,在遥远的北方,你的祖国首都北京,有一个小可怜儿在望眼欲穿、茶饭不思地期盼你来看她。”

再说我就不走了。

石伽伊又添了把火:“如果长时间不来,我可能就忍受不了孤独寂寞和别的帅气哥哥跑了。”

“有景澄哥哥帅吗?”

石伽伊:“……”你什么时候这么臭屁了?我那个低调温和又淡漠的景澄哥哥呢?

“有吗?”他又问。

“应该……没有吧。”石伽伊想了想,喝完酒后夸人一点都不含糊,“你是我见过能摸得着的最帅的真人。”

虽然形容很怪异,但他很满意。

“所以你为什么要跟别人跑?”他想了想,说了个成语,“珠玉在前。”

石伽伊“扑哧”笑了,霍景澄也笑,长长的、寂静的小巷子里,两人低低的又愉悦的笑声回荡着。若是有人经过,一定会羡慕,年轻的男孩女孩,毫无保留地互相喜欢着对方,看起来那么甜蜜又那么幸福。

两人溜进家门,他们以为家里人都睡了,可一开门,发现屋里屋外灯火通明,石家三个大人都在客厅坐着。

石爸爸见到两人回来,开了客厅门喊他们过去,见到霍景澄,他神色复杂,甚至有一丝心疼,石伽伊很少见到她爸爸这种表情,心里一惊:“爸,怎么了?”

石爸爸犹豫了一下,问:“景澄你爸爸找你,你手机没带吗?”

“放在房间充电了。”霍景澄眉头微微皱起来,不止石伽伊,连他也察觉到客厅氛围有些微妙,似乎有事情发生了。

“伊伊,你回去睡觉。”老爷子发话。

石伽伊拉紧霍景澄的手,噘嘴:“为什么?我不要。”

“听话,我们有话要和景澄说,你去睡觉。”石妈妈也是一脸严肃,说完,察觉到什么,语气凛然,“你是不是喝酒了?”

石伽伊紧紧闭起嘴巴,不敢说话。

“不会欺负他的,你乖,”石爸爸也跟着附和,“喝了酒就要早点睡知道吗,不然以后不让你出去了。”

霍景澄握了握石伽伊的手:“我一会儿去找你。”

石伽伊嘟着嘴,委屈巴巴又气呼呼地走了。

石伽伊几点睡着的她已经想不起来了,大概是因为喝了酒,躺到床上就开始犯困,一直坚持着要等霍景澄来找自己,迷迷糊糊中似乎等来了,却忘记他和自己说了什么。

只记得他的手冰冰凉凉的,明明屋子里点了炉子,可还是冷,他摸着自己的脸时,那手像是在冰天雪地冻了很久。霍景澄好像一直一直在亲吻她,后来实在是太困了,不管她如何回忆,也完全找不到任何记忆了,只是肯定,他说了话,她听到了,却一个字都没记住,像是一场梦一样,醒来后烟消云散。

第二天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北京还是那个北京,气候干燥,少雨,道路拥堵,人们忙碌又充实,申奥成功后的大都市,四处在搞城建,满目繁荣,也繁华。

石伽伊起床后有些头痛,可能是宿醉的缘故,她灌了一壶茶才好了些,家里没有人在,洗漱完她跑去霍景澄的房间,以为他在看书,却在打开门的一瞬间,心里猛地一紧,脑中只有三个字回荡着,他走了?

霍景澄放在窗边的行李箱没了,他摆在鞋柜上的鞋子没了,只余平时看的那本书在桌子上放着,让石伽伊有了一丝希望,她僵硬地走到柜子前,僵硬地打开柜门……空的。

什么也没有了,一如他每次不告而别一样,可又不一样,这次,更加让人不安,她努力回想昨晚上的事,可是越想越头疼,没有头绪,只记得他爸妈的神色严肃又凝重,要和霍景澄谈话,后来如何了,谈了什么?完全不知道。

等到中午,老爷子和石妈妈从外面回来,手里拎了食材,石伽伊跑过去,急匆匆地问道:“妈,霍景澄呢?你们和他说了什么,他去哪儿了?”

她紧盯着妈妈,急躁、不安全写在脸上。石妈妈和老爷子对视一眼,仿佛很为难,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拎着菜往厨房走。

石伽伊提高音量:“你说呀!”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这一声,带了哭腔。

老爷子忙放下拎着的东西,见她急吼吼的,眼圈都红了,拉着她的胳膊心疼道:“你别急,爷爷慢慢跟你说。”

她呼呼喘了两口气,尽量让自己显得很乖:“嗯,爷爷说。”

老爷子眼中满是无奈,还有怜悯,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你景澄哥哥回香港了。”

“嗯。”她猜到了,可是为什么。

“昨天你霍伯伯打电话来,他说,你景澄哥哥的妈妈出了点事情,”老爷子拍了拍孙女的手背以示安慰,“景澄回去处理一下,但是何时能回来爷爷也说不准,伊伊先好好上学,等等他好吗?”

石伽伊刚压下去的酸涩感又猛地涌上鼻腔与眼眶,她紧张地问:“他妈妈出了什么事?”

老爷子看了眼石妈妈,石妈妈走过来,蹲下,握着石伽伊的手,说道:“自杀了。”

“轰”的一声,石伽伊只觉得自己脑中突然一片空白,窒息感瞬间袭来,虽然不是第一次了,可,所有人的反应都不对,她愣了好半晌,才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人没了吗?”

石妈妈点点头,没有细说。

石伽伊终于理解了书里所写的爱情为什么总是使人痛苦,总是那样哀伤,原来不管爱人是好是坏,你终归是要为他哭的,霍景澄没欺负过她,可她,却一直为他哭。

石伽伊无法理解为什么她会自杀,明明霍景澄说她已经好转了,他说起自己妈咪好转时,眼中有希冀,也有温柔。

如果不曾有过希望,是不是会好受点。可偏偏,在充满希望时,现实给了他重重一击。

石伽伊去找手机,一遍遍拨他的电话,可是,一直忙音。

自那天离开后,霍景澄的手机再也没打通过。

开学后,新学期学业更加繁重,石伽伊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让自己无法分出时间来想霍景澄,只是每天睡觉前,都在日历上记上他离开的天数。

在他离开的第十天,新学期的第一个周末,她回了家,而家里的氛围,莫名的沉重,就如霍景澄离开那天。石伽伊到家时是傍晚时分,平时家里这时候早已做好了饭,可这会儿竟完全没有烟火气息,而且对于她的回来,老爷子惊讶了一下:“伊伊今天怎么回来了?”

“今天周五。”石伽伊说完,随口问道,“霍景澄来电话了吗?”

老爷子看了眼石爸爸和石妈妈,摇了摇头。

“伊伊你去外面吃吧,爸爸妈妈和爷爷有事情要谈。”石爸爸想将石伽伊支开。

又是这样,像上次一样。

石伽伊突然生气了,火气噌噌噌地冒到头顶,她将书包甩到沙发上:“我是大人了,有什么事情我不能听,为什么每次都要瞒着我!”

后来,石伽伊想,他们之所以不告诉她,是怕她承受不了,有时候她又想,如果不告诉她就好了,她不用去承受那些。

那天,石伽伊第一次作为一个成年人参与了石家这么多年来的最重要的一场会议。石爸爸和老爷子没有征询她的意见,而是让她全程旁听,让她知道,这一切,都是逼不得已,但石家,并不是走投无路。

那天,石伽伊知道了香港的具体情况,霍景澄的母亲自杀,霍隽在葬礼后突发疾病卧床不起,霍景豪与其生母控制了整个霍氏。霍景豪美其名曰临危受命来北京继续完成这个耗资十几个亿的大项目,实则是要将一切掌控在手中。

而石家,是他第一个要报复的。

石爸爸代理的环保膜,毫无防备的全部在仓库被替换成劣质品,霍景豪以供假货为由,要求石家赔偿所有损失以及违约金,而国外公司也要求付清余款,这是一笔极大的数目。因为对方有备而来,石爸爸找不到这件事的任何破绽,只能吃哑巴亏。

因为这笔逾千万的钱款,石家只能卖房子。

家庭会议开到晚上九点多,石伽伊全程没说话。直到老爷子拍板决定,卖房子,搬家,石伽伊才开口,那时,嗓子已经哑到不成样子,她说:“对不起。”

石爸爸心疼了,不应该让孩子承受家庭这一大变故的,他故作轻松:“闺女,这和你无关,是爸爸的错。”

“对不起,”石伽伊摇摇头,又说了一句,“对不起,你们不要怪霍景澄。”

没有人怪霍景澄,其实石伽伊知道,但他至今杳无音信,她怕他们觉得他是个不负责任、临阵脱逃的人,所以除了道歉,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家人。

“景澄被你霍伯伯的亲信送去了国外,现在没有人找得到他,”石爸爸说,“伊伊也别怪他,你无法想象,有些人为了权力与金钱能做出什么事,他早已身不由己。”

到此刻,石伽伊是松了一口气的,至少,知道他安然无恙。

“所以霍伯伯留好了后手?”石伽伊察觉到,这次,霍家换权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葬礼后就悄悄地送走了他。”石爸爸拍了拍石伽伊,“霍景豪这个人是个疯子,伊伊,我们除了卖房子这个重大决定,还有一个早就商量好的决定。”

“什么?”石伽伊有些紧张,直觉告诉她,这个决定与自己有关。

“送你出国念书。”

石伽伊并不抗拒出国,但她无法安心离开,她怕霍景澄回来找不到她,经过多次讨论,她拖到了大一结束。在国内最后的那段时间,她没少跑林止的公司,只想让他们帮着查一些内地无法获取的香港那边的时事新闻。

查到了不少,但很多都是关于经济与娱乐圈的,霍家出现的次数寥寥无几,大多都是与什么公司达成什么协议,共同合作什么项目这类无关紧要的。

江启见不得石伽伊如此沉郁,想尽办法逗她开心,最终,真正让她稍微开心起来的竟然是一个意外之客。

那天中午,石伽伊来到林止公司后惊奇地发现,林止,喜当爹了。

“赵小雨呢?”石伽伊问。

“走了,离开了北京。”林止很平静,似乎早已接受。

“她把孩子给你了?”

林止也没问她如何知道的,一心逗孩子,石伽伊默默地想:这接受能力,真强。

赵小雨和霍景澄一样,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没留只言片语,仿佛这个人从不曾存在过。林止说他和石伽伊是同病相怜,石伽伊不赞同,她反驳说:“赵小雨是主动离开的,霍景澄是身不由己,你恨赵小雨,而我,想念霍景澄。”

林止并不否认他恨赵小雨这事儿,他说:“赵小雨多狠,非得给我留个念想让我一辈子忘不了她。”

石伽伊默默地想:赵小雨从小就狠,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林止给儿子取名林小风。

江启感叹:“瞧您家这风风雨雨的。”

林止说:“我希望以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后来,石伽伊一有空就跑公司去陪小风玩,几个月时间,他肉眼可见的长高。石伽伊走的那天,对来送她的林止和江启说:“公司一定会做大做强,你们一定可以的。”

“你这样说话好像永远不回来了似的,我害怕。”江启哭丧着脸。

“我干儿子在这儿呢,我放假就回来找他玩。”对石伽伊来说,林小风比他们两个更有吸引力。

说起斯德哥尔摩,人们似乎想到的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仿佛除了瑞典人,都快忘了这是一个城市了。石伽伊所在的卡罗林斯卡医学院就坐落于斯德哥尔摩,她在这个美丽的北欧城市待了四年,完成了本科的学业。研究生专业她选择了神经科学,教授是个白胡子老头儿,接触了一段时间,石伽伊才发现不是所有的白胡子老头都像圣诞公公那样和蔼可亲,她的教授,对待学术严肃认真,平时也不苟言笑,这给了石伽伊莫名的压力。

其实比起教授,新换的宿舍更加让她感到压力,因为室友是个香港女孩,即使四年过去了,石伽伊依旧无法坦然面对“香港”二字。

好在,女孩不太说起家乡,这让石伽伊少了很多联想。相处一个多月后,她甚至有点喜欢这位叫袁淑慧的可爱姑娘。她甚至成了这么多年,唯一一个让石伽伊不排斥说起自己的那段感情过往的人。

袁淑慧开朗活泼,对人真诚毫无心机,两人闲聊时,她很快向石伽伊坦诚了自己的几段感情经历,石伽伊是个很好的听众,却不是一个很好的演讲者。当袁淑慧让石伽伊讲恋爱史时,石伽伊着实愣了好久,最后一言不发地提早上床睡觉了。

袁淑慧第二天向石伽伊道歉,这让石伽伊反而有了负罪感,因此,在一次华人圈聚会中,喝了些德国啤酒后的石伽伊,主动向袁淑慧说起了霍景澄。

她没有提他的名字,全程用了Ginath这个名字,这是霍景澄的英文名。

那晚,石伽伊说到她与他失联,几个月的杳无音信后,她被家人送到瑞典留学,从此,再无相见。

袁淑慧总觉得她的故事没讲完,却又不敢问,憋了几天后,石伽伊终于大发慈悲主动提起。

在一个周末,两个女孩难得没有课业的烦恼,窝在一起研究喜欢的衣服品牌这一季的新品,石伽伊买了一条满意的裙子后,突然说:“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袁淑慧之前好几次想开口,又怕她再次提早睡觉不理人,便打消了念头,既然石伽伊主动提起,她立刻开口道:“上次你讲的故事还没说完,他就这么失踪了吗?”

石伽伊起身泡了杯咖啡,坐到阳台的躺椅上,突然说:“以前我家里也有个这种椅子。”

以前,我经常和他相拥躺在这种椅子上看书、睡觉,还有亲吻。

“后来我家搬到了早先买的闲置的公寓中,我每天都在等他的电话。”

袁淑慧也泡了杯咖啡,搬了个椅子到阳台,坐到石伽伊对面。

霍景豪确实让石家吃了不少苦头,这也使得石妈妈对霍家最后一点好感也消失殆尽,包括霍景澄,他成了她心中不可提及的人之一。

所以,他们搬离了胡同后,没有和任何街坊邻居再联系,停了家里的座机电话,换了手机号,从住了半辈子的胡同离开,不留下任何痕迹。石伽伊坚持不换手机号,直到她的手机莫名丢失,她也没等来霍景澄的电话。

新换了手机和电话卡后,她让石爸爸告知了霍伯伯,直到二〇〇五年春节,才等来霍景澄的消息。

可等来的,却是,霍景澄结婚的消息。

她以为听错了,向她父亲确认了好几遍,老石肯定地对她说:“霍隽住院后,几个大集团联合打压,霍景豪根本无法控局,霍氏岌岌可危,霍家小儿子霍景澄与何氏财团的独生女联姻,才能让霍氏起死回生。”

石伽伊问了好多遍,为什么是霍景澄,老石给出的答案,非常简单,也极让人信服。

因为,何氏独生女何曼思喜欢霍景澄。

老石还给她看了报道霍氏与何氏联姻的报纸,寥寥几句话,瞬间将石伽伊打入了地狱。

那个冬天,她得了一场重感冒,甚至连续几夜发高烧,每日浑浑噩噩,后来医生来家里挂点滴也没见好转,家里人都急得不行,要送她去住院,她抱着床头不去,觉得脑子糊涂点好,不用去思考。

半梦半醒的状态下,她好像又回到了胡同,回到了她家的四合院,霍景澄在西厢房住着,给她读书听,陪她看周星驰的无厘头电影,带很多零食给她,在寂静无人的夜,偷偷与她亲吻,甚至做过更过分的事。他们对一切都好奇,但又害怕、紧张,他总是不舍放她回房,她总是在混乱中跑回房。

而每次被唤醒,打针或者吃药时,她就会想起现实,她的景澄哥哥,现在成了别人的,丈夫。

那段时日,石伽伊回想起来,心就像裂开一样,疼到麻木,疼到感受不到心脏还在胸腔中。甚至,有种这场病会要了她这条小命的错觉。

非典那次发烧,她都没这样绝望过。

直到林止和江启带着林小风来看她,老爷子抱着林小风,在她床边说话,她看着爷爷不知道何时又多了几道皱纹的眼角,看着林小风流着口水抓她手指,笑呵呵地往她身上爬时,突然,毫无预兆地,崩溃大哭,不明情况的林小风跟着她一起哭。

江启气到踹门要买机票去香港杀了霍景澄,石妈妈安慰他说:“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就这样吧。”

希望他们,从此不相逢,各自安好。

哭过那一场后,石伽伊当晚就退烧了,过了两天,她又是那个健康、漂亮的女孩,只是,照江启的话说,再也不嚣张跋扈、趾高气扬了,不再是那鲜活又有血有肉的样子,仿佛她将霍景澄的淡然和冷漠学得十成十。

石伽伊笑着安慰他:“因为混世小魔王小时候坏事做多了,遭到了报应。”

江启立刻不满:“呸呸呸,童言无忌。”

石伽伊无所谓地笑笑:“你忘了我以前怎么欺负你了?”

“我愿意啊,我得跟老天爷谈谈,我同意了吗就让你遭报应。”

石伽伊看着江启贫嘴滑头的样子,敛了那未及眼底的笑意,说了句:“如果没认识他的话,我或许会喜欢你。”

江启因为这句话,怔了好久,等反应过来时,眼圈已经红了,他慌乱转过身,骂了句石伽伊什么,随即说:“瞧你说的是人话吗?我刚准备追别人。”

“对不起啊,”石伽伊真诚地道歉,“我挺混蛋的,大概是逆反心理,又开始作恶了。”

她想看看老天还能怎么折磨她。

“不怪你,怪我欠虐。”江启又笑呵呵地转过来,“是不是后悔认识他了?这也没办法,你命里有此一劫,现在我宣布,石伽伊,渡劫成功!”

“没有。”石伽伊说。

“什么?”

“没有后悔,再来一次,还是要认识他。”

江启沉默半晌,恨铁不成钢地点着她脑门,一下比一下狠:“比我还欠虐,活该!活该!”

听到这里,袁淑慧哭了,她抽了一堆纸巾,捂住眼睛,呜咽道:“对不起十一,我没忍住。”

石伽伊笑笑:“没关系。”

“你怎么不哭啊?”

那一场重感冒带走了她所有的眼泪,早已经哭不出来了。就像江启说的,渡劫吧,四年前是前世,如今,是今生。

可这劫难,也不知道渡得成不成功,她的今生也并没有好过到哪儿去。自我麻醉、自我催眠说放下了,可谎言竟然这么脆弱,一碰即碎,仅仅认识了一个香港来的同学,内心就已经兵荒马乱了。

“后来呢?”袁淑慧仿佛想要一个完美结局,这样不放弃地追问。

“后来你知道,我来了斯德哥尔摩,四年,假装自己忘了他。”来斯德哥尔摩时只拿了一个行李箱,却带着他送的帽子和围巾,那条项链,至今不舍得从脖子上摘下来。

袁淑慧又开始狂抽纸巾,石伽伊看着她,不自觉地笑了。她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最后一次见赵小雨的那天,她和赵小雨两个人坐在咖啡厅的角落,抱着纸巾盒流眼泪。

那一年,真的是不管怎么轮回都不想再经历一次的一年,挚友与挚爱,相继离开她,而且,要么杳无音信,要么……

“你就再没谈恋爱吗?十一你好漂亮的,会有好多男生喜欢你的。”袁淑慧再次想尽办法挖掘更多的信息,以至于让石伽伊显得不那么悲惨,这样她也不用如此悲伤。

偏偏,石伽伊打碎了她最后的希冀。

“他说过一句话,这句话会是我这一生的魔咒,”石伽伊站起身,看向窗外,认命又自嘲地说,“珠玉在前。”

心血来潮地对袁淑慧坦白了情史,这几年第一次勇敢地回忆起当年的一点一滴并不容易,而此事所引发的后续,让石伽伊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

汤玛斯教授受邀去香港一所医院做交流,甚至要进行一场重要的会诊和手术,教授要带他的医疗团队过去,他询问了袁淑慧要不要作为助理学生跟去,毕竟是她的家乡,她又会说粤话,这会方便很多。袁淑慧答应的同时,还推荐了石伽伊,因为,石伽伊也会粤话。教授拍板决定,两个人都去,S.M付費正好还可以全程观摩。

石伽伊非常抗拒去香港的事,袁淑慧解释:“不让你去找他,就去看看,然后和这一段感情做个彻底的告别。”

“我不想,”石伽伊突然有些生气,“我不想告别。”

“别这样,亲爱的,”袁淑慧去抱她,“你该有新的人生。”

石伽伊没有再说什么,她妈妈的电话最近打得非常频繁,因为同事的儿子也在斯德哥尔摩,石妈妈几次要求石伽伊和人家见个面,什么目的不言而喻。上次是在伦敦伯明翰的世家的孙子,一个周末,那人直接坐飞机来学校找她,石伽伊与他吃了顿饭后随便找了理由拒绝了下次约见,那人当然也明白,再没来纠缠,可没过几天,石妈妈便又卷土重来。

石伽伊看着嗡嗡作响的电话,半晌,才不情愿地接起来。

她妈妈要说什么她倒背如流,石伽伊采取迂回政策:“等我毕业再说。”

“那还好几年呢,”即使石妈妈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但依旧有着想要给女儿早日找好婆家的传统思想,“你这次给我老实点,不然你爷爷天天念叨,心疼他的小伊伊还孤孤单单的。”

说到老爷子,石伽伊就不说话了。

石妈妈还在一一描述那个男孩如何好,为了哄石伽伊去,甚至说,没别的想法就做朋友也好,在国外互相有个照应,讲了半天石伽伊依旧兴致缺缺:“多高?”

“呦,这我还真不知道,大概一米七五吧。”石妈妈忙说。

“我要一米八四的,这人长得帅吗?”

“帅能当饭吃吗?看着干干净净的就行呗。”

“我要长得帅的,年龄呢?”

石妈妈没那么兴奋了,回道:“和你一年的。”

“我喜欢大我三岁的,话不要太多,最好是香港人。”石伽伊一条一条列举。

石妈妈声音冷下去:“石伽伊!”

石伽伊不说话了。

“你是魔怔了吗?多少年了?你就不能忘了他?”石妈妈怒道。

石伽伊倔劲儿上来,补上最后一句:“最好姓霍。”

她的相亲条件不多,身高一米八四、长得帅、大她三岁、话不多、姓霍的香港人。

石妈妈“咣当”一声把电话挂断,显然气得够呛。

过了一会儿,石伽伊接到了一条短信,是老爷子发来的——该放下了,爷爷心疼。

袁淑慧凑过来:“要相亲了吗?这就对了嘛。”

石伽伊没说话,趴床上去睡了。

石伽伊接到林止电话时正从教授实验室出来,她拒绝随行香港的事教授没立刻同意,让她回去考虑。林止问她在哪儿,她边讲电话边往外走,出了教学楼大门,腿突然被不知名物体抱住,石伽伊低头一看,立刻笑了。

“妈妈,妈妈,小风来看你了。”林小风开心得直踮脚。

林小风四岁了,可爱又能说会道,像极了他妈妈。

石伽伊纠正小风:“小疯子,叫我什么?”

林小风想了想说:“后妈。”

“叫干妈,不然我立刻把你打包扔回北京。”石伽伊将他抱起来。

“干妈,干妈。”

林止从一侧走过来:“来这边度假,正好小风想你了,就一起带来了。”

“怎么没提前说,走,请你们吃大餐去。”石伽伊揪了揪林小风的脸颊。

“我们要给你个惊喜。”林小风替他爸爸回答。

近几年,林止的公司发展势头正盛,已经不单单做网页小游戏,开发的大型网游注册量比预估的高了几倍,现在,更多的公司向林止伸出橄榄枝,他的合作方,从国内已经拓展到了国外。

餐厅中,石伽伊正在给林小风折餐巾,林止突然说:“公司下个月准备上市。”

“这么快?”石伽伊惊讶地道。

“时机成熟,”他凝视着她,良久,问,“在港交所,香港,你去吗?”

石伽伊整理餐巾的手顿了很久,直到林小风不满,出声喊她,她才回神,随即对林止说:“我去干吗,你们那东西我也不懂。”

“作为原始股东,是应该出席的。”林止说。

“我还要上课。”

“如果你想去,你会有办法的,”林止显然不想放过她,“我和江启都觉得,你应该去。”

石伽伊无奈地笑了下:“不是因为上市我才必须去的吧?”

“不是,为了你自己,你要去一趟,或许可以和他见一面,正式道别。”

说一句好久不见,然后,真心地互相祝福,再郑重地说一声再见,补上那一个迟到了四年的道别。

回到宿舍后,石伽伊对袁淑慧说,她同意去香港。

袁淑慧特别开心:“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

是什么?是袁淑慧说她应该跟过去告别,是爷爷说该放下了,还是林止建议去说一声再见?或许都是,也或许是不甘。

她没有告诉家里人,半个月后,跟随教授的团队,在初春的季节,坐上了直飞香港的航班。一路上,她都戴着眼罩睡觉,用来掩饰内心的忐忑甚至慌乱,和她比起来,兴奋的袁淑慧仿佛才是第一次去香港的人。

袁淑慧没有回家,和石伽伊一起住到医院安排的酒店中,酒店非常豪华,显然院方极其重视汤玛斯教授团队。一整面的玻璃窗,擦拭得纤尘不染,楼下长街车水马龙,远处高楼耸立,灯火通明。石伽伊洗过澡后,站在落地窗前,想着,这就是香港啊,他长大的地方。

十二点钟时,石伽伊房间的门被轻轻敲响,非常轻的咚咚声,她穿着浴袍打开门,无奈地看着袁淑慧。袁淑慧笑眯眯地说:“我就猜你还没睡,去天台喝酒好吗?顶层天台有超大的泳池还有酒吧,我请你。”

石伽伊在她期盼的眼神下,同意了。

她换了衣服绑了还没干透的头发和袁淑慧上了楼,楼顶是个露天酒吧,灯光昏暗迷离,三两成群的人凑在一起低声聊着天喝着酒,两人找了个小圆桌坐下,立刻有服务生拿了菜单过来,石伽伊没看,直接点了血腥玛丽。

袁淑慧看她一眼:“这大晚上的,口味这么重吗?”

因为这句话,石伽伊愣了半晌,那年,霍景澄也是这么说的,他说:没想到十一口味这么重。

他说话时的表情仿佛都在眼前,和袁淑慧的语调也一样,喜欢把“这么”说成“介么”,想到这儿,石伽伊笑了。

“笑什么?”

“笑你们普通话真的好烂啊。”石伽伊说。

两人的酒很快被送过来,四月份的香港还不算热,再加上是晚上,凉风吹来再喝点酒竟然觉得冷飕飕的,石伽伊拢了拢衣服:“我以为香港一直都很热。”

“下雨刮风天冻死个人哦。”

“Ginath一点不抗冻,第一次去北京就发烧了。”石伽伊说完,又笑了。

见她杯子里的酒很快没有了,袁淑慧喊服务生又要了一杯。

不远处泳池中几个女孩在玩水,可能觉得冷了,她们从泳池出来,披了大浴巾,嘻嘻哈哈地闹着,经过石伽伊时甩了她一身水,石伽伊看了几人一眼,她们毫无察觉地往电梯口跑。电梯里出来几个人,被女孩们撞了一下,领头男人的衣服似乎沾上了水,他看起来很生气,突然毫无绅士风度地把一个道歉的女孩踹到地上,其余两个女孩惊呼着忙去扶她。

众人都看过去,服务生准备去劝,看清那男人,立刻点头哈腰地问好,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那个发火的男人,石伽伊认识。他从电梯出来的那一瞬间,她就认了出来,是霍景豪。

四年了,他那嚣张、张狂又不可一世的样子却依旧没变,或者更加过分。石伽伊紧了紧衣服,感觉更冷了,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霍景豪连踹了女孩几脚,指着她的鼻子:“这种老套的搭讪方式还敢跟老子玩!贱人,知道我的衣服多少钱吗!”

石伽伊厌烦地转过身,将自己随意绑着的头发打开,遮了侧脸。服务生将她的第二杯血腥玛丽送来,小声道歉:“对不起,我们老板脾气比较大,你们不要见外,这杯我们请。”

“老板?”石伽伊语气惊讶。

服务生被别人叫走,那边还在闹,女孩吓坏了,拿浴巾帮他擦水渍,霍景豪不耐烦地再一次踹开。

石伽伊不想再看,站起来往外走:“淑慧,我回去睡觉了。”

袁淑慧还在围观那边的吵闹,见石伽伊走了忙跟上去:“干吗走呀?”

“不舒服。”不是借口,看到霍景豪这个人就不舒服,没想到来香港第一天就碰到了他,这该死的孽缘。

两人走进电梯,袁淑慧很有身为东道主的自觉,立刻给石伽伊科普:“那人是霍氏集团的公子,这家酒店就是霍氏的,他好像玩得挺大的,人也嚣张……”

“我不想听。”石伽伊突然打断。

袁淑慧惊讶地看着她。

“对不起,我真的不太舒服,头有点疼。”石伽伊低声说。

袁淑慧忙去摸她的额头:“没发烧,难道喝多了?”

她摇摇头:“可能吹了太久的风。”

袁淑慧送她到房间门口,石伽伊对她说晚安,关门时,没忍住,问了句:“他这么作恶多端怎么没被告啊?”

香港人最喜欢状告了,这是她看这么多年TVB得出的结论,对于捍卫自己的权利和尊严的事他们从不含糊。

说到这儿,袁淑慧又兴奋了,八卦的火焰在眼中熊熊燃烧起来:“他有个好弟弟啊,他弟弟是我们香港很有名的大状,很会打官司,没输过的,大家都说他弟弟去当律师就是为了给他哥哥擦屁股。”

石伽伊并不想打听霍景澄的事情,可偏偏,就这样听到了,他当了律师,很有名的律师,竟然,和霍景豪冰释前嫌了?有些难以置信,她忙问:“他有几个弟弟?”

“就这一个,而且,”袁淑慧冲她眨眨眼,压低声音,“是他爸爸在外面的私生子呢,你知道的,豪门就这样。”

是他了,石伽伊想。

“他弟弟超迷人的,有追影星的,有追歌星的,我们近两年多了追律师的,就因为霍景澄,他打官司如果能旁听的话……”

石伽伊再次打断了袁淑慧的侃侃而谈,她抱歉道:“淑慧,抱歉啊,真的想睡了。”

袁淑慧忙道别:“啊,抱歉,我这就走。”

目送她离开,石伽伊才轻轻关了门,靠在门上,想着袁淑慧那些话,攥紧了胸口的衣服,难受,也难过……幸好及早打断了袁淑慧,不然她就要说到他的老婆,如果在外人眼中他们是金童玉女,夫妻感情很好的话,自己该如何是好?替他高兴还是替自己难过?

她想,她不会祝福,不会真心祝福,毕竟是那样全心全意爱过的人,用尽了全力,用了整个青春爱的人,她不会祝福他与别的女人,而且,听都不能听到,因为,会嫉妒。

后两日汤玛斯教授让她们好好休息,调一下生物钟,因为过几天要进医院忙。

有了闲暇时光,袁淑慧特别开心,一早就来找石伽伊,要带她出去逛。这天,又是阴天,风有点大,袁淑慧带着石伽伊坐在双层巴士上,巴士开得极快,像是在坐过山车,袁淑慧对石伽伊热情地介绍着:“这就是我长大的地方,你的Ginath长大的地方。”

“你盼望着长大吗?”石伽伊突然问。

“小时候都盼望长大吧。”

“是啊,我也是,总觉得长大了就可以天天和他在一起,可等我长大了才发现,还是小时候最幸福,起码还能见到他。”

“你是有初恋情结吗?”袁淑慧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