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他正在实验室里忙碌。月底的创业大会,他们也要参展,这些天工作有些忙。

李维放下手机,把意思转达给景明:“杜若说讨论下辩题,现在教室里等我们。”

景明瞟了一眼桌上自己安静如哑巴的手机,说:“你先去,我把手头的事情忙完。”

“行。”李维不觉有异,告诉他在哪个教室,就走了。

景明留在实验室里调整参展时要用的微观模型,过了一刻钟,半小时,五十分钟,手机一直没动静。

他始终认真地工作着,突然“叮”地一声,手机响。

来了短信。

他挑了下眉,放下手中的钢丝连接架,微弯着唇过去拿手机,短信来自——李维。

一口气抿在喉咙里。

短信内容:“干嘛呢,快过来啊。”

他吸着脸颊,把手机塞兜里,交代其他队友几句,就离开了实验室。

景明出了实验楼,走在夜色中的校园里,某个瞬间,无意识地抬头看一眼,看见路灯光白灿灿的,照得树丫上片片绿叶几近透明,显得那抹颜色格外鲜嫩。

毫无缘由地,他心情不太爽了。

走进教学楼,爬楼梯上五层,到教室门口,听见里头欢声笑语,杜若的声音传来:

“嗬,这也能想到?师兄你行啊!”

师兄?

他推开门,看见杜若一脸笑容望着黎清和,时不时低头在本子上做笔记。

李维和邱雨辰也围坐在一旁,纷纷在纸上写写画画。

四人认真愉快地讨论着辩题,好不融洽。

他不轻不重地关上门,“砰”地一声。

教室内言语中断,四人齐齐看过来。

李维笑:“诶,来啦!”

“嗯。”景明过去坐下,看一圈了,语气寻常地问,“辩论队要五个人?”

“四个。”杜若看也不看他,只顾低头写字,“但黎师兄是专业的辩手,可以指导我们。”

黎清和笑:“杜若你别夸我了,谈不上专业,一般般吧。”

杜若听言抬头,冲黎清和淡笑了一下。

李维也帮腔,说:“黎师兄特厉害,”他敲了敲纸上满满的笔记,对景明道,“过会儿回去了跟你分享心得。”

景明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脸上没一丝表情起伏。

黎清和为人周到,见景明来了,冲他笑笑打招呼。而他呢,一贯的姿势斜垮垮地瘫在椅子里,漫不经心的,对黎清和略点一下头,算作回应。

杜若捋头发时正好看见这幕,他那骨子里的傲慢落在她眼里,让她不忍直视。

她上下扫他一眼,费解他这实在称不上好的态度,谁招他惹他了?

景明微仰着头靠在椅子里,察觉到她的眼神,他眼珠懒懒地转过来,俯睨着她,问:“怎么?”

杜若眉毛揪了揪,但话说出口,还是比较温和的方式:“你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

景明皮笑肉不笑:“实验室里遇到点不顺的事情,心情不太好,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哦。”杜若说完,真不管了,转头看黎清和,“师兄,继续吧。”

“……”景明一言不发地咬了咬后槽牙。

黎清和却没急着继续讲解,还以师兄的身份关心景明:“实验室遇到什么麻烦了?”

“一言难尽。”

回答够简短。

黎清和也不多问了。

李维纳闷,最近实验室没啥事儿啊,一切都挺顺利的。他看看景明,刚要问,景明摇一下头,示意没事。

黎清和已重新开始讲解:“定好这三个论点之后,要不断完善,同时要攻击对方会提出的……”

景明盯着黎清和看了一会儿,无聊透顶。

又没耐性地扫一眼面前认真做笔记的各位,目光最终落在杜若身上。

她正低着头,奋笔疾书,有一两缕碎发垂在脸颊边。

又是夜晚,由于日光灯的美化作用,她的肌肤格外莹白,脖颈也纤细。

看着不算讨厌,可要说有多漂亮,多引人注目,那也是绝对没有的。

不过如此。

他心里冷嘲一声,移开目光。盯着黑板看了一会儿,眼神又挪过去看向她。

上上下下将她扫一眼,确定了,她不过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呵。

某一刻,他或许是觉得再待下去没意思了,准备走。刚拿上书包要起身,目光却无意瞥见杜若放在一旁的笔记本,上边密密麻麻写着清秀的小字。

一瞬间,他的身体僵了僵。

他慢慢靠回椅子里,想起那笔记随手丢书包里还没扔。他把抽屉里的书包拉链拉开,手伸进隔层,缓缓抽出一张政治笔记。

他动作做得很隐秘,只抽出来一小半。

他垂眼看看纸上的笔迹,又抬眸看一眼杜若的笔记本,脸色就变了。

一刹那,不知为何,脑子里突然涌出一些他从来没有在意过的画面。

那天深夜,她坐在他跑车的副驾驶上,侧着头,嘴巴瘪着,睫毛湿漉着;

又是一天夜里,她站在政务楼的台阶上,满脸欣喜地等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还是一天夜里,她小手递一张叶拓到他跟前:“呐,送给你了。”

呼吸不经意凝滞。

明明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此刻突然想起,为何让他觉得如此不舒服。

他坐在教室里,忽然觉得日光灯耀白得刺眼,他稍稍不适地眯起眼睛,心口有种难以描述的异物感。

再看一眼杜若,她的目光和注意力全在黎清和那儿。

呵,

呵呵。

他们讨论了一晚上,景明始终不发一言,不参与他们,却也不提前走,就那么坐在那儿沉默地看着虚空,也不知在想什么。

到了最后,商量辩论顺序,邱雨辰对自己的辩论能力很没信心,又害怕跟对手自由辩论,坚持要做第一辩。

而李维出于同样的理由,申请当第四辩。

于是剩下关键的二三辩,留给杜若和景明。

杜若一想到景明这幅懒散的姿态,顿时有种眼前发黑的感觉。

看他现在这样子,很明显,他没把比赛放心上,也不会用心准备。

而且这人还是个说不得的臭脾气。她也不想惹他。

黎清和给四人分配完任务后,又分别指导了几句。

终于讨论完,散会。

杜若连连对黎清和表示感谢,谢他抽空来帮忙。黎清和则不断重复说不用谢。

景明听不下去了,起身就走,仿佛多待一秒会要他的命。

李维匆忙收好东西,跟大家打声招呼,跟着他走了。

杜若见状愣了愣,这人一点笔记没记,溜得倒挺快。

她脑子里各种声音打架,又想任他去了,又不甘心。终于,实在忍不了,得交代他一下,于是让邱雨辰先等自己,她也追着跑了出去。

她快步冲去楼梯间,却见景明步伐极快,人已经下了二楼。

她追他已来不及,忙趴在楼梯扶手上朝下望,却只看得见重重环绕的楼梯扶手。她等着,眼见他的身影闪现在楼梯拐角时,立马喊一声:“喂!”

声控灯瞬间亮了。

他抬起头,乳白色的灯光洒在他脸上。

楼梯扶手画出一道狭长的缝隙,两人隔着那道缝隙,一个抬头,一个俯身,对望着。

景明:“干嘛?”

“你……”她斟酌语言。

深夜的楼道里,安安静静。

他看着她,等待着。

她竭力让自己语气里的惆怅、嫌弃和担忧不太明显,打商量:“你……好好准备一下辩论呗。”

他一句话不说,眼神又狠又直,剜她一眼,走了。

视线内霎时没了人,空荡荡的,只有他飞速下楼的脚步声,和偶尔在缝隙里晃过的衣袖。

可,杜若很确定,她很清楚地看见他冷冷地白了她一眼。

杜若:“……”

苍天诶,

这又是哪儿得罪他这祖宗了?

简直比窦娥还冤!!

第32章 hapter 32

chapter 32

杜若有些担心, 景明不把比赛当回事儿, 胡乱应付。

或者说,

她非常确定,景明不会把比赛当回事儿,胡乱应付。

她实在不知道哪儿得罪了他。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他耍脾气了, 不喜欢反方,不喜欢“富贵更容易滋生罪恶”这一辩题,所以干脆跳票。

果不其然,到了赛前一天, 杜若和大家一起做最后一次模拟辩论时, 他因“太忙”没参加。

李维还安慰她说:“没关系, 我回去后把重点跟他讲一遍。”

杜若十分怀疑凭李维就能制住景明,这显然不可能。

可即使如此,她也无可奈何, 谁让她倒霉, 碰上景明这么个大爷。

也只能叹一声, 友谊第一, 比赛第二了。

到了比赛那天, 她心里特没底。

辩论赛在大礼堂举行,由于前期宣传到位, 现场气氛特别热烈。

台下不仅有老师和学生会的评委, 还坐满了观看比赛的学生,黑压压一片,颇有气势。

杜若走上台时, 脚都有些发软。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待双方队员就坐,主持人热情地为辩论赛做开场词,随后介绍双方辩论队员,台下哗哗鼓掌,大礼堂里回声阵阵,拍得杜若脑仁有些发麻。

更紧张了。

可看一眼身旁的景明,依旧那副优哉游哉目无一切的散漫样子。

人是得自恋到了哪种程度,才会在任何场合都能拽得二五八万呢?杜若很费解。

说实话,她自己准备挺充分的,“心中没底”主要针对景明。只不过,准备再充分,在这环境下也免不了浑身发抖,她也没那工夫操心他。

隔着灯光明亮的大舞台,对方的四位辩手们正襟危坐,严阵以待,各个看上去都自信满满。她自顾不暇,唯有将全部心思放在自己身上,力求自身表现完美。

主持人介绍完毕,宣读今天的辩题:

“贫穷和富贵,哪个更容易滋生罪恶?物理学院为正方:贫穷,更容易滋生罪恶。机械电子学院为反方:富贵,更容易滋生罪恶。

好的,现在,请现场保持安静。

比赛正式开始!”

“首先,有请正方一辩发言!第一轮为陈述性发言。”

正方一辩是个男生,戴着眼镜,身形瘦小,却气势十足。

他语速很快,声音也大,时不时借着手势来给自己打气,他滔滔不绝地演讲,列举了一堆事例来阐述“贫穷更容易使人绝望,使人堕落,从而走向罪恶道路。”

待他一番话讲完,轮到反方一辩发言。

邱雨辰整个人都在打颤,可当她站起身后,却让观众看不出半点紧张的姿态。

跟对方一辩相比,邱雨辰说话不徐不疾,娓娓道来,反而叫人认真倾听。她表现很好,完整地陈述了反方观点——在贫困的环境中,人会锻炼出强大的意志,而在富足的环境中,人的灵魂反而容易受到侵蚀。

双方第一轮陈述完毕,各自都很好地完成了任务。

“谢谢双方一辩第一轮的陈述。表现完美。那么现在,”主持人提高音量,“有请正反双方二辩发言!第二轮为自由辩论。有请双方辩手!”

自由辩论,双方直接语言对攻,上刀上枪。

杜若站了起来,精神和身体高度紧张,双手握紧桌沿,却抑制不住身体剧烈的发抖。

对方二辩是个女生,业余的临时选手。她也是初次上台,很惶遽,满脸通红,声音又大又急,抑扬顿挫,却难逃虚张声势之嫌:“当然是……贫困更容易滋生罪恶。放眼社会上的各种事件,像抢劫!卖淫!电信诈骗!这都是因为穷!没有钱!贫穷让他们没了生活保障,他们才会去做恶!富人会去抢钱,会去卖淫吗?!显然不会!因为人活着,生存是基本!穷得连基本的生存都保障不了,当然就会去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