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躺在床上, 望着昏暗的天花板发呆,脑子里一片混沌。恍惚觉得这几个月来, 她似乎活在梦中。

她翻身, 从枕头旁摸出手机打开, 景明发的晚安信息还在。

她看着他的对话框,忽然有些难过, 把手机塞回去,将脑袋埋进枕头里。

第二天,她照常早起, 晨读, 上课,什么都没耽误。

实验室里,提速的事迫在眉睫,大家都在研究解决方案。景明尤其忙碌,她没好和他说。便暂时没管手镯的事儿,认真做着工作。

那晚,她在图书馆查找资料到深夜, 快闭馆时,手机亮了,是景明的信息:“在哪儿?”

杜若:“图书馆。你呢?”

“实验室。”

“忙完了?”

“嗯, 要闭馆了吧?”

“嗯。”

“我去找你。”

“好。”

他发了个摸柴犬的表情。

杜若:“……”

她收拾好东西, 背上书包下楼, 在路边等待。

已是深秋, 满树的黄叶在夜风中窸窸窣窣。路灯光朦胧,氤氲出一个淡金色的世界。

夜里有些冷了。她缩缩脖子,听见跑步声。

景明从路的尽头跑过来。

她拿手机发条信息过去:“别跑。”

那头,他掏出手机看一眼,没管,继续跑来。

待他靠近,她说:“别跑啦。我又不会跑掉。”

话音未落,他带着大大的笑容,几大步从路对边冲过来,一下子将她抱在怀里,低头用力亲吻上她的唇。

她的心“咚”地扑腾一下,只觉他怀抱无限温暖。他滚烫的鼻息喷在她唇边,能把她融化了。她不由自主搂紧他的腰身。

他轻轻松开她的唇,又一下一下在她的唇上啄了几下,低低地笑:“想我没?”

她眼瞳清亮,脸颊绯红:“不是下午才在实验室见过吗?”

“我怎么那么想你?”他费解地说,将她抱紧在怀,脸颊蹭蹭她的脸,如小动物般,“怎么那么想?”

她在他怀里抿唇笑,小声:“我也想你。”

他这才满意了,松开她,捋着她耳边的碎发,问:“肚子饿没,去吃宵夜?”

她道:“天天这么吃,要长胖了。”

“我看你太瘦。还长胖,呵,”景明说,“我试试,看长胖没。”说完,搂着她的腰,单手把她拎抱起来。

她心里又是一个噗通,捶他肩膀:“把我放下。”

他笑出声,把她放下,牵起她的手,说:“没长胖,我看还是一样。你想吃什……”他没抓到她的手,却意外握住她手腕,空空的,没有手镯。

他笑意微凝,话也留一半,抓起她的手拉开袖子一看,细细的腕子上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有。

他看她一眼,她脸色微变。

“手镯呢?”景明问,“怎么不戴着?”

“我……”杜若思虑片刻,微咬唇,把书包卸下,拿出盒子递给他,“要不……这个你收回去吧。”

景明愣了一秒,不接那盒子:“为什么?”

“太贵重了。”她手心微颤,不知是冷还是什么,几乎是难以启齿,却还努力微笑一下,说,“我之前以为这和何望李维他们收到的礼物差不多,但没想到要……”

她说不出那个数额,她一辈子都没听过那么多的钱。二十多万呐,于她是天文数字,她根本说不出口。更可笑的是,那么贵的东西,她竟认不出它的价值,还以为只是普通的镯子……

她在冷风里轻晃了一下:“那么贵,太贵了。……你还是收回去吧。”

景明脸色变了,依然没接那盒子,只问:“我收回去了,给谁?”

她艰难地扯一扯嘴角:“送给阿姨……”

他打断:“这是最小号的,她戴不了。”

“……”她一怔,顿时手足无措,拿着盒子的手仍晾在空中,东西已拿出来,无论如何是收不回去了。她羞惭得几乎无地自容,脑子里一懵,竟仓惶道:“可以退掉,或是卖掉吗?”

饶是景明,也愕然半刻。

他被这话刺激得眉心抖了一下,恼了:“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份礼物。你说把它卖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这么说!”她急了,寒冷秋夜,她竟冒出汗来,“我只是说这个礼物我收不了!”

他似乎觉得很可笑,所以凉凉地笑了一下,问:“你给我说说,你为什么收不了?”

“我说了,太贵重了。”

“这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你能不能别……”

“对我来说算!”她尖声打断他的话。

景明停住,看着她。

她颤抖着,亦看着他。

没有个结果。

他扭头看向一旁的树干,用力抓了下头发,深吸一口气,把胸口涌起的烦躁压抑下去,回头看她,说:

“杜若春,你能别那么矫情吗?”

杜若猛地一怔,心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东西都已经买了,你还给我,什么意思啊?”景明问,“你想让我怎么办,啊?你说,你还给我,打算让我怎么办?我他妈自己戴着啊!”

杜若气得只剩苦笑,伤心道:“你买东西的时候为什么就不能考虑我一下,你让我怎么戴?我一个普通学生,在同学老师面前戴二十几万的手镯?大家本来就在议论我了,你还这样!还有,下次我怎么去你家,怎么见你爸爸妈妈?戴着你买的二十几万的手镯去见她?!她会怎么看我?你问我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买东西的时候为什么不考虑一下?!”

“考虑你?我他妈还没考虑你?”景明恼怒道,“这钱我自己挣的,不是我爸妈的!我经过一家店看到一只手镯很漂亮,看到它的一瞬间我就想起你了,我高高兴兴想着戴在你手上会很好看,想着你看到它会开心地笑,这有错了?我他妈给自己女朋友买个手镯还犯法了?!”

她听言一怔,又为难又歉疚,又后悔又心痛欲裂,摇头:“不对,刚才那句话当我没说……”

“你为我想过一次没,考虑过我没?我试着理解你走进你的世界,你呢,你他妈朝我走过一步没有?你能试着看看我的世界吗?难不成你让我把自己拉到你那水平里去!”

她震住,愣愣看着他,突然间无话可说了。

他没错,是她错了。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是摇头。

她的羞惭与卑微,他永远不会理解。

路灯照着他的影子投在她身上,像要把她压垮。他这个人,他的真心,他的喜爱,他的好他的坏……她不堪重负了。

她僵硬而固执地走上前,把盒子塞他手里:“我不要,你收回去。”

这动作彻底触怒了他,他抓起那盒子摔向地面。

盒子弹开,白金色的手镯摔出来砸在水泥地上磕磕碰碰,清脆的声响让杜若心惊。

“不要就扔掉!”他冷道,人头也不回走了。

杜若呆站原地,心骤然像刺进一把冰刀。她站了不一会儿,突然回过神,慌忙过去捡起盒子和手镯。

路灯光下,她看见手镯边上砸出好几道划痕,她心疼得要死,眼泪一瞬间就哗哗地涌出来。

她蹲在地上,手指用力搓那道划痕,仿佛要把它搓平。可怎么搓也没用了,镯子刮花了。她霎时间呜呜哭出声来。一边哭,一边抹眼泪,一边擦拭那镯子。

杜若拿袖子把镯子和盒子上的灰尘擦干净,好久之后才站起来,抱着盒子慢慢往前走,边走边抽泣。

落叶在她脚底碎裂,像人心碎的声音。

她低着头,眼泪滴滴答答,走到一道人影面前。

抬头,景明站在路口等她。

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好长,从他脚下蔓延到她脚下。隔着一段距离,他背着光,她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她立刻不哭了,匆忙抹去泪水,低头快速从他身边走过。

她经过的一瞬,他伸手拉住她手臂,将她带进怀里轻轻抱住,低声:“是我脾气不好。别哭了。”

她眼泪一下子涌出更多,湿哒哒淌在他的衣衫上。

“这有什么好哭的?”他低头,拇指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她不说话,也不出声,只是流泪,止都止不住。他叹息一声,又将她揽进怀里:“别哭了,我刚不是凶你,只是……”

“春儿……”他贴住她泪湿的脸颊,“以后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你的一切都是我的,我的一切也都是你的。一个手镯而已,我们别为这种事情吵架,行吗?一点都不值得。”

“不吵。”她终于开口,哽咽道,“我也不好,我也说了不对的话,可是,我真的……”

“我懂。”他轻声打断,知道她心里的苦,不想她再开口,替她说,“你不想戴,就不戴了。但不戴你也收着,不准再说还给我的话。以后总有一天可以戴的。好不好?”

“……嗯。”她点点头,搂住他的腰。

“好了。别哭了。”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哄道,“别哭了啊。”

第57章

杜若回宿舍时, 刚过十一点。寝室熄灯了, 充电台灯亮着,舍友们爬上爬下准备睡觉。

她没让大家看出自己哭过,低头收拾东西。

何欢欢吃着景明买给宿舍的零食,玩笑一句:“小草谈恋爱后,总那么晚回。”

杜若扯扯嘴角,出去洗漱了。

再回宿舍时, 大家都睡了。她关了台灯爬上床,和景明互道晚安。

放下手机, 却又是个不眠之夜。

似有说不清的迷失感。

大一下学期那自由自信的日子好像一去不复返了。

夜一点一点更安静, 她还是睡不着,便悄悄摸出手机,上网搜景明。

他的名字是最近的热议词。前段时间, 有人为他剪辑了短视频,细数他从小到大的成就:中学拿到世界青少年机器人大赛单项第一,刷新最小年龄纪录,后再拿两次第一。获奖数不胜数。

那视频剪辑很棒——少年出色的外貌,又冷又拽的表情, 机器人或呆萌或凌厉的比赛,配上燃爆的音乐——火爆社交媒体。至今热度不减。论坛到处都是女生向他表达爱慕。

杜若握着手机,将脸埋进被子。

她喜欢他,比网络上任何女生都要喜欢他。她们只喜欢他的美好, 而她喜欢他的整个人。

可她……

要更好才行啊。

她胸口窒闷, 更加睡不着了。继续翻论坛, 却见有人造谣说他中学时是混混,打架抽烟玩弄女生,一堆人看热闹求扒皮。

她气得要死,一个个长篇大论分析逻辑反驳回去。

气愤地关了那帖子,又见有人感叹他家境不一般,由此讨论社会阶级固化问题——富人越来越富裕优秀,穷人越来越难逃离贫穷。

阶级?杜若从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她在学校里待得太安稳,还不知社会是什么样子。但,危机感也是如影随形的。

她放下手机,心情愈发焦灼了,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才睡去。

几天后,杜若去找班导杨长青,问院里有没有公费出国留学的机会。她跟师兄师姐打听过,学校常有这样的项目。

“我正要找你呢,结果你自己找上门来了。”杨长青笑道,“之前有几个交换项目,但那些学校不够顶尖。我觉得你去太亏了。就没找你。但这次不一样。”

杜若惊喜:“真有啊?”

“对。正好都是人工智能、传感相关。”杨长青把资料递给她,“你看看。”

MIT,斯坦福,伯克利,加州理工……

杜若“哗”一声,激动道:“这些学校也太好了啊!”

“不是这些学校,老师还不舍得放你走呢。好学校,对学生要求也高。不过呢,你本来就是专业第一,GPA4.8,实验项目也有,加上教授推荐,去这些世界知名学府完全不成问题。”杨长青愉悦道,“好好准备资料申请吧。”

“谢谢老师!”

杨长青又问:“对了,Prime项目进展如何,现在已经十一月了。要试车了吧?”

“嗯。两星期后。”

杨长青点点头,略有思虑。

杜若看出来了:“老师有什么建议吗?”

“不能说是建议。是我这人性格保守,认为现有的技术顶峰支撑不了Prime的终极构想。”杨长青说完,又很快安抚,“不过呢,我跟梁文邦老师深入探讨过,他以前跟我一样想,现在却完全支持你们。我猜他比我更了解实际情况,我也听说你们在一步步来,没有冒进。挺好的。你们就好好干,别太束手束脚,但也千万要注意稳妥。”

杜若点点头:“嗯,知道了。”

申请留学的事有院里推荐,杜若无需要准备太多资料,大部分时间仍放在实验室。她跟景明讲了杨老师的想法,景明说自己心里有数,让她好好做事即可。

她没跟他讲申请出国的事,一来公开试车在即,怕他分心;二来怕有万一,想等结果确定再说。

但这事儿不知怎么被何望知道了,那天他随口问她一句:“你找的哪个教授写推荐信?”

景明当时正对着电脑,听言,抬眸看了她一眼。

杜若脸色微变,何望这才意识到景明还不知道,顶锅盖逃走。

她硬着头皮去跟景明讲了。

景明默了一会儿,问:“什么时候?”

“下学期吧。”

他没说话,继续看电脑。

她咬咬唇,看看四周,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她靠近他,摇一摇他的手臂,小声:“生气了?”

“没。处理点儿事。”他目光从电脑上移开,看她一眼,又看了眼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