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板随着他的走动轻轻晃动,她脸发热,也有些站不稳,坐下来溜到床边,滑下床去,站了一会儿,等他把蚊帐挂好了,要说点儿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

倒是他先开口:“你早点儿睡吧。累一天了。”

“……嗯。”

毕竟妈妈和外婆都在家,多留不便。

杜若慢慢走出去,关上房门,捂着砰砰的胸口,喘了口气。

她回去爬上妈妈的床,睡下。

妈妈依然紧张:“他怎么会突然来我们家?”

杜若含糊道:“明伊阿姨让他来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都快好了。”

“你别管那么多了,睡吧。”

妈妈仍忧心忡忡:“家里没有好吃的东西,集市也刚过,你要是早说,我就该买点儿牛羊肉回来。”

杜若没吱声,翻个身早早睡了。

可迷迷糊糊中,总感觉妈妈起床又回来,再起床又回来,一直持续到鸡鸣天亮。

妈妈长长叹了口气,这下杜若也醒了:“你干嘛呀,一晚上的折腾。”

妈妈愁道:“家里太破烂,他肯定住不惯的。”

杜若怨道:“你能不能别想那么多?”

“不是我想多,他一晚上没睡。半夜里,还一个人去外头坐了好久。”

杜若一愣。

第74章 chapter 74

chapter 74

杜若溜下床去看, 景明已经回屋, 房门紧闭。想敲门, 又怕他睡了。

天已大亮, 她心事重重做了会儿家务。

半个多小时后,景明开门出来。

杜若家没有专门的早餐, 昨夜的剩菜剩饭热一道了就端上桌做早饭。

吃饭时,杜若留心看景明,他的确没什么精神,兴致不高,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疲惫,脸色也不好看。他一不说话,杜母更是噤若寒蝉,一屋子的低气压。

他犹自未察觉。

吃完早饭,他放下筷子说去睡个回笼觉, 又回屋了。

杜母紧张地问杜若他怎么了。

杜若皱眉:“他的事儿你能不能别管了?”

杜母和外婆回了房间, 安静如不存在, 怕吵到景明睡觉。

杜若收拾完灶台,出去喂鸡,整理菜园子,剁猪草。喂猪的时候她对着胖猪仔叹气,也不能杀头猪给景明吃呀,过会儿去寨子里换点儿羊肉?

家中里里外外忙活完, 太阳已升到树梢, 夜里黑暗的森林变成一片碧绿。光影穿梭, 鸟叫清脆。

杜若望着大山,想了会儿,回屋找了个小竹筐系腰上,拿把小镰刀就要出门。

经过天井,景明正好开门,见她这样子:“去哪儿?”

“去山上摘点儿东西。你要去走走吗?”

“好。”

两人出了门,绕去屋后走上山坡。

杜若见他气色仍不太好,问:“刚睡着了吗?”

他含糊地“嗯”一声。

她迟疑半刻,小声:“是不是住不习惯?”

他愣一下,道:“不是。你别多想。”

“我还好啦,我妈特紧张。看你没睡,她也一夜没睡好。”

景明不吭声了。

“条件是有点儿苦,你将就一下吧。”

景明还是没答,过好久了,问:“从小生活在这里,觉得苦吗?”

杜若被问住了,抠抠脑袋:“没想过这个问题。习惯了。”又轻笑道,“你多看看树梢,或许会碰到小松鼠呢。”

景明听言抬头。

清晨的山林,空气湿润而清新。金色的阳光从高高的松木榉木中洒下来,在林间切割出一道道光束,细细的尘埃和水汽漂浮着,梦境一般。

阳光下,绿叶鲜翠如绿宝石,仿佛能滴出水。世界静谧无比,鸟儿雀儿在树枝间蹦跶,啾啾叫;小松鼠摇着大尾巴穿来跑去,窸窸窣窣。

景明目光缓缓落下——杜若在前头一米开外,穿着当地的民族服装,宽松的白色绣花短衫和布裤子,露出细细的手腕脚踝。

他一路跟她身后走,不知是因着山林还是什么,渐渐,倦意消散。

杜若走到一棵树旁蹲下,拿手拨开地上厚厚的枯叶和松针,一丛胖头胖脑的松茸冒了出来。她用小镰刀小心地把它摘下。

景明蹲在一旁看,奇怪:“你怎么知道这下边有?”

“前几年都在这儿摘的。”杜若把胖胖的松茸放进小竹篮,又用落叶把地上的坑掩盖好,“把它的根保护好,明年又会长啦。”

景明把篮里的松茸拿出来看,软嫩Q弹,还很湿润,摸着手感不错,于是,他拿指甲掐了一下。

杜若:“鸡鸭鱼肉是比不上了。但这山里的野生菌,你在其他地方找不到更好……哎你掐它干嘛?!”一把夺过来塞小筐里护着。

景明:“切。最后还不是被我吃。”

杜若白他一眼,继续前行找蘑菇。许是心情不错,脚步轻快。

景明看一眼她的背影,不自觉间弯了下唇角。

她这棵树下刨刨,那棵树挖挖,一会儿就装满了小竹筐:“这个也是松茸。这是牛肝菌,青头菌,鸡枞,鸡油菌……”

景明脑仁疼:“我去。蘑菇开会呢,每个的名字你都知道?”

杜若:“在这儿长大,哪能不知道?”

景明:“你是采蘑菇的小姑娘,背着一个小竹筐,就差光脚丫了。”

杜若噗嗤笑出一声。

筐子装满了,往山下走。

杜若说:“回去走另一条路吧,带你看看山里的梯田,好不好?”

景明说:“好。”

山间小径传来叽叽喳喳的讲话声,一群背着书包的小孩儿走过,好奇地看着景明这个外来人种。

杜若笑:“上学去啊。”

“是嘞。”

其中有个小女娃,眼睛大大的,皮肤黑黑的,有些害羞,穿着和杜若一样小小的白色绣花短衫和布裤子。

景明多看了她一眼,问:“你小时候就这样?”

杜若:“差不多吧。”

景明:“你们什么民族?”

杜若:“白族。”

景明:“白族长那么黑?”

杜若立刻就剜了他一眼:“拿蘑菇毒死你!”

他呵呵一声,又问:“怎么背着书包还背着竹篓?”

“上下学的路上摘猪菜呀。”

走出去不一会儿,视野开阔起来。大大小小的梯田铺满各处山脉,山中绿色由浅至深,一抹一抹,夹杂着黄色橘色红色,绚烂多彩。零星的小湖泊像一块块碎镜子。

种地的村民戴着斗笠在田间劳作。小伙姑娘唱着山歌,歌声悠扬,在阳光山林里回荡。

杜若拿着把小镰刀,背着手在田埂上走,边走边不由自主哼起了歌,

“山清水秀太阳高,好呀么好风飘,小小船儿撑过来,它一路摇啊摇,为了那心上人呐,起呀么起得早……”

景明听她唱着细细的曲调,看她马尾在后脑勺上晃荡,阳光把她细碎的发染成金色。

他心里忽然安静,没了声儿。

可不一会儿听她唱第二段:“为了那心上人呐,睡呀么睡不着……”

“……”景明抠抠眉毛,没忍住吐槽,“我去,你们这山歌可真骚包。”

杜若转身就是一脚,他反应极快,退后一步。

她没踢着,白他一眼,继续走路。

经过一块田,地里忙碌的妇人抬头,笑道:“春丫回来了?”

“嗯呢,昨晚回的。”

景明看那个妇人,三十多岁,背上背着个娃,还有两个大点儿的在田埂上玩耍。

“婶子怎么样?”

“好啦,没有大问题。”

“这回儿待多久啊?”

“一星期。”

“去我家吃饭啊。”

“得空了去。”

聊一会儿就走了。

那妇人好奇地看看景明了,转头哄背上哭闹的孩子,又低下头继续劳作了。

走远了,杜若说:“刚那是我小学同学。”

景明不信:“我看她三十多了。”

“夸张!她和我一样大呢。很聪明的,但家里穷,小学读完就不上学帮家里干活了。”她有些感慨,“所以我特别感谢叔叔阿姨,不然我也会像她们一样。”

景明沉默半刻,问:“你又怎么知道她们就过得不幸福?”

杜若一愣,倏而笑道:“也对。但是,我和她们不一样。我已经看过外面的世界,回不来了。见过更好的风景后再困于原地,就势必不会甘心。”

她这话倒是让现阶段的他感触颇深,道:“是。……我很喜欢这儿,但让我一辈子住在这里,好像也不行。”

她看他一眼,笑道:“你的情况又和我不一样。你天生属于更广阔的天地。”

她在梯田上找了处田埂随地坐下。

他跟着坐下,眺望开阔天地,说:“你挺不容易的。不怪我爸妈总夸你。”

“还好啦。”她笑望着无边的梯田和山脉,道,“你看这里的山和天空。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现在也没变,像是永恒的。在自然面前,人类很渺小,什么痛苦辛酸,都不值一提。”

景明:“看来你们家容易出哲学家。”

“……”杜若哼哧,“你们家容易出讽刺家!”

两人在山间坐了许久,吹着风聊着天,又一路看风景地走回了家。

杜若把从寨子里买的羊排炖了,又把摘来的菌菇洗干净切片,一半煮了做清汤,一半加姜蒜辣椒爆炒,再从菜园子里摘了丝瓜黄瓜豌豆尖,炒几盘小菜。

端上桌,香味扑鼻,全是大山的气息。最清鲜的山野味,城市中远不能及。

杜若问:“好吃吗?”

景明点头。

她松口气:“你终于说好吃了。”

景明:“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好吃?”

“上次给你做三明治,你说还行。”她默默扒饭。

“你还记仇呢?”他唇角弯了下。

她挑挑眉。

他看上去精神振奋了些,杜母也稍稍松了口气。

他吃到半路发现杜母几乎只吃青菜,便夹了一堆菌菇和小羊排到她碗里。

杜母受宠若惊,嗫嚅道:“你自己吃——”

杜若:“夹给你就吃,别磨磨叽叽。”

杜母便乖乖吃菜了。

景明这顿饭胃口极好,把杜若做的菜一扫而光,末了说:“我明天还要吃那个胖菇。”

杜若:“……”

下午,杜若坐在院子里掰玉米棒子,景明也跟着她一起掰。

杜若说:“你别弄,过会儿手弄疼了。”

景明不屑地哧一声,没搭理她。

结果折腾一下午,他两手通红,又烫又辣。

杜若笑着说了句:“活该。”

一天便这样闲闲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