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很不好的地方。

  林苑想起那一次在军管处,蒙受冤屈的倪霁被捆在刑架上接受审判。

  当时的审判官用充满恶意的笑声说,“长着这样的一张脸,合该罚入玫瑰营服役,让他为国捐躯。”

  全场围观的哨兵轰然大笑,兴奋又扭曲,说着侮辱人的话,叫嚷着要关顾他。

  各大哨岗,有属于哨兵的编制,帝国里有很多的军营。

  第一军营,第二军营,皇家警卫军……这个镇子内就曾经驻扎着一支军队。

  但没有一个真正的军营,会以鲜花命名。

  玫瑰营。

  没站在这个铁门前的时候,林苑对这种地方没有真实的概念。

  直到来到这里,抬头看到挂着铁门上斑驳的那几个字,她才突然间明白了,那些人当时对倪霁的恶意有多深多猥琐。

  人类之间的恶,有时候未必就比怪物来的轻。

  林苑进来污染区的时候,污染区内是属于“白昼”的时段。

  天空里没有云也没有太阳,光线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灰蒙蒙的一片白,像一块虚假的屏幕。

  东躲西藏,兜兜转转了很久,看见的是空空荡荡的街道,荒废无人的“玫瑰园”。

  当林苑站在玫瑰园大门前的时候,天空像是被人拉动了幕布,突然间变暗了,一轮巨大的残月升上夜空。

  残缺的银色弯月无比巨大,

  银白,冰冷,破碎得只剩如钩的半抹圆弧,却大到几乎划断整张漆黑的夜空。

  “黑夜”伴随着银月的升空降临。

  空无一人的街道亮起了街灯。道路两侧,那些黑洞洞的屋子一栋接着一栋地亮起了起来。

  白昼里,静悄悄的房屋响起了说话的声音。

  那些亮着灯的窗户里出现了无数人影。有人在阁楼里阅读,一家三口就着窗边吃饭,老人抱着猫看着电视,年轻的男人站在窗户边刷牙……

  就好像不曾被污染过一样,这座城镇的热闹繁华,欢笑和温馨都还和往日一般无二。

  当然,那些痛苦和肮脏,也一如往昔。

  玫瑰园的铁门上亮起了彩色的灯。里面房屋前一排排的红色灯笼亮了起来。

  欢快的笑声,乐曲,细细的歌声传出。声音开始变得嘈杂,破旧的铁门内,来来往往的人影逐渐清晰。

  那些人在繁华喧闹的灯火光影中走动。

  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在笑,这是一个寻欢作乐,令人解忧的地方。

  灯火阑珊的世界里,除了这座玫瑰园诡异地热闹起来,大门外的马路依旧是空荡荡的。

  街道两边每一家每一户都紧紧闭着门,关着窗。那些窗里亮着灯,窗户上的影子延续着他们的生活。好像没有一个人敢打开门看一眼外面的世界似的。

  长长的一整队牛头人持着长刀在街角出现。比起“白昼”,夜晚的它们穿上了整齐的制服,亮着红灯似的双眼,拿着执法仪仗一般的雪亮尖刀,从街角走过来。

  在夜晚,它们竟然能够忽略触手的屏蔽。领头的牛头人不过是微微愣了一愣,就看见了独自站在街心的林苑,它发出愤怒的声音,带队向林苑冲过来。

  林苑当机立断,挤进了那座亮着彩灯的玫瑰园,挤进那些攘来熙往的人群中。

  她从拥挤的人群里一路挤过去,蹭到了这些人身上的气味,触摸到了属于人类的各种情绪。

  她不知道这些来来往往的“客人”算是人类还是畸变种。但至少眼下,他们的情绪和行为,穿衣和外貌,都和自己差不多。

  像是从前一直生活在这里,每一个夜晚都光顾这个地方的客人。

  就姑且当他们是人吧。

  林苑混进了玫瑰园的“人群”中。

  那些牛头怪也挤了进来。它们手持着长刀,推开熙熙攘攘的人群,红着眼睛,寻找林苑这个外来者的踪迹。

  随着林苑一路往内跑,它们有些开始混淆了林苑和其它人,动作开始变慢,和林苑之间的距离也被渐渐拉远。

第53章

  林苑挤在人群中往里走。

  这里有很多端着酒水的招待员, 不时会凑上来一两位,热情地向她推销酒精饮料,或是要给她介绍一位什么人。

  林苑随口敷衍,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些搜查自己的牛头怪物身上。

  一位年纪和她相仿的女孩一直跟着她。在她身边不停地和说些什么。

  林苑顺着木质的楼梯往上跑, 跑上二楼的走廊。这里有更多进进出出的人。

  一个强壮的女哨兵骂骂咧咧地从一间屋子里走出来, 在走廊上和林苑撞了一下。在她们脚下,一只牛头怪抬起头, 透过地板的缝隙看上来。

  匆忙之间, 林苑挤进了那个哨兵刚刚出来的那间屋子里。

  跟在她身边的姑娘一起挤了进来,她以为林苑选了这间屋子, 张了张嘴, 露出了一点为难的样子。

  “您是选这间房吗?可是这里刚刚接待过客人,还来没有打扫, 乱得很。”女孩交错着双手挨在脸颊边, 一双杏眼灵动又漂亮, 水汪汪地看着林苑,“客人, 要不还是换一间吧,我帮你介绍我们这里唱歌最好听的男孩子怎么样?”

  “不不不,我就待这里挺好的。”

  林苑把那位姑娘推出门, 关上了不太严实的大门。

  她贴着门缝往外看,楼下的那头牛四处张望了一会, 没有发现自己,向更远地地方搜索过去了。

  林苑松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所在的这间小小的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一个男人, 还很年轻,躺在地板上, 背对着她,一动也不动,衣物穿的很少。

  林苑下意识把地板上的一条薄被子拉起来,盖住了他的身体。

  这里的夜晚突然变得很冷,林苑穿着厚厚的战术服都感到冷,更不用说像这个人这样露着脊背直接躺在地板上。

  林苑顺手把地上的那人裹住。自己依旧蹲在门边,透过门板的缝隙观察外面的情况。

  街道上,那些牛头怪物不死心似的,在人群中钻来钻,到处寻找着她。

  咚咚咚的脚步声蹬上了楼梯,一群牛头怪上来了,从眼前的走廊走过。

  触手们涌现,蜿蜒贴在木门上,和林苑一起听着那些晃动的脚步声不断向这里靠近,从眼前经过,逐渐变小,又从另外一端的楼梯下去了。

  林苑发现,那些怪物虽然一直很执着地在找她,但它们只在外面寻找,从不进这里的任何一个房间。

  只要待在屋子里,就可以躲过这些怪物。

  林苑决定在外面这些怪物离开之前,尽量待在这里的屋子中,先渡过这个危险的夜晚。

  她开始打量屋子和屋子里的那个人。

  木板搭建的小屋里有床和独立的卫生间,四处漏风,冷得厉害。

  墙上的窗户起了一层寒霜,窗外挂着那轮巨大的残月。

  地板上,裹在被子里的男人依旧没有动静。

  露在被子外的脑袋有一头银色的短发,眼神空洞,躺在那里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触手都很难捕捉到清晰的情绪。

  他的一截脚踝露在外面,瘦得可怕,薄薄的肌肤绷在骨头上,交错着几道血红的鞭痕。

  林苑在地板上看见一条断了的鞭子。

  想起大概是刚刚骂骂咧咧从这里离开的哨兵干过了一些恶劣的事情。

  但是进来之前,林苑没有听见这间屋子里有传出任何痛苦的声音。进来之后,触手也没有捕捉到属于疼痛的情绪。

  这个人对那些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折磨和虐待已经彻底麻木。

  就像是一具躯壳,外表还活着,内里已经被腐蚀,被毁灭,几乎空了。

  林苑知道这个污染区已经存在很久了。这里的每一个黑夜,都在循环着相同的事。

  这个“人”虽然还保留着人类的情绪。但在夜晚突然出现的他,应该早已经不属于人类了。

  林苑在这间屋子的门边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尽量不去打扰他。

  那个人也就慢慢闭上眼睛,往被子里缩了缩,看似睡着了。

  他的脸色白得像一具尸体,把身体蜷缩进那团有一点脏的薄被里,好像那是属于他的硬壳。

  越到深夜,这个地方似乎变得越发热闹。那些刺耳的歌声,曲乐和各种放纵的笑声充满各个角落。

  好像这里是一个狂欢之地,有无数灵魂在这夜色中寻欢作乐,肆意放纵,极乐至死。

  夜色越浓,危险的感觉越强烈。

  林苑待在屋子里,无数怪物巨大的影子,投在门边的窗格上,和那些嘻嘻哈哈的客人夹杂在一起,来回走动。

  触手们悄悄在地底游动,尽可能地往外扩展。

  但在它们可以搜索的最大范围内,都没有找到任何类似于黄金树形态的生物。

  那棵在林苑的木盒子上出现过的,栩栩如生的金色树木。

  渐渐的,外面的欢声笑语中,偶尔会传来一两声尖锐的惨叫。

  像没有人听见似地,那些刺耳的声音丝毫没在这片欢热的海洋中产生任何涟漪。

  林苑贴着门的缝隙往外看,察觉那是和自己一样的外来者。

  陆陆续续有一些哨兵和她一样,找到了这一片“玫瑰园”,并闯入了这里。

  他们被那些怪物发现,各自陷入了艰难的战斗中。

  有那么一瞬间,林苑那条断了的触手,突然从它休息的虚空中弹了出来,立着它那截可怜兮兮的截断面,在空中呆愣了一会。

  【你出来干什么?】林苑对它说,【休息去吧,没什么事。】

  【奇怪……好像感觉到了什么。】

  触手怏怏不乐地嘀咕了一句,萎靡不振地隐藏了身形。

  在林苑看不见的地方,有一些哨兵倒下了。

  他们的血沿着地砖的缝隙蔓延,像是开在这热闹街区上血红的花。

  那些往来的路人们像是没有看见一般,嘻笑着从尸体上走过。

  只有一个哨兵,一路闯进了这片营地的最深处。

  在那里,红灯绿酒,如梦欢颜消失无踪,

  大地深深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裂口深不见底,亮着猩红而诡异的光,像一条通往地狱的甬道。

  从那猩红色的地裂中,一棵金黄色的植物从地底一路生长上来。

  树干、枝条、冠叶黄金璀璨,纯粹而美丽。

  缓缓舒醒的金色大树在夜色中伸展,张开巨大的黄金华盖。

  闪动着金属光泽的叶片在晚风中轻轻摇摆,触碰声清脆,如曲如乐,悠悠在夜色中远传。

  倪霁站在那里,看着眼前这颗妖异又美艳的巨树。

  黄金树。

  这么多年,吞噬了无数生命,从没让人清醒地离开过这里的强大畸变生物。

  几乎在他看见树的瞬间,就感到脑海中一阵针刺般的剧痛。

  倪霁伸手扶了一下额头,血红的深渊和美丽的黄金树叶在眼前变得重影幢幢。

  无数诡异的声音在脑海里同时响起,仿佛在这里多待一秒,再多看一眼,就会陷入疯狂而不可自拔。

  倪霁闭上眼睛,拔出配枪,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抬手就向眼前的方向开了一枪。

  明亮的弹道亮起,拖着长长光弧准确无误地抛上那株树。

  那是一枚特制的□□。

  灼眼的亮光闪过,只在几个呼吸之间,白磷的火焰瞬间沿着金色的大树窜上来。

  熊熊烈焰,不死不休,焚烧着金色的树干,在暗夜中点燃了一把巨大的火焰。

  进来这里之前,倪霁和在皇家警卫队的资料室内,看过无数遍那些发疯的脑子里残留的画面。

  他反复观看那些凌乱的,疯狂的记忆,最终找寻出了针对这颗树木的武器。

  白磷的巨大火焰燃起之后,脑海中的刺痛和噪音大为减弱。

  倪霁脱掉黑色的手套,以掌抚刃,缓缓在手心拉出一道血痕,妖刀吸取足了鲜血,变长变宽,妖异血红。

  哨兵蹲身,冲刺,起跃,凌空出刀。

  暗红的刀光带着残影,携飓风,劈向那棵燃烧中的黄金树。

  大段大段金色的树枝断裂。那些被砍断的枝条燃着火焰,不断从高空坠落,化为碎末,化为点点絮状星火,在夜空中远远飘散。

  它们没有化为钥匙。

  倪霁进出过无数次污染区。知道从柱身上取下的部位,大多时候都会化为出入污染区的钥匙。

  不论是精神攻击为主的污染区,还是物理攻击为主的污染区。最难的地方,都是找到柱,靠近柱的过程。

  但只要能够贴近污染区内,那只最强大的畸变种,从它身上取下一个部位,也就等于拿到了钥匙,所有人就有了离开的希望。

  在这里,他一路艰险,找了黄金树,砍下了无数金色的树枝。

  却没有出现他想要的那把钥匙。

  似乎有一声轻笑声,在无名处响起。

  有人在不知名处,带着嘲笑的意味,冰冷的笑了一声。

  倪霁的脑海里,刺耳而混乱的声音骤然变得剧烈,像在脑中插进了一柄烧红的尖刀,又像有无数的人挤进大脑中齐声尖叫。

  无数的张面孔出现在倪霁眼前,那些死去的,还活着的,他憎恨的,他喜爱的,每一张脸来回扭曲尖叫着阻挡他的视线。

  倪霁的眼前一片血红,耳朵里流出了红色的血丝。

  他单膝跪地,以刀支地,喘了一口气,闭了一下眼睛。

  凌乱的视线中,有一张面孔,永远不会变得扭曲和丑陋。她只在那里对着自己浅浅地笑。

  倪霁缓缓站起身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举刀重新面对火焰中的那株巨树。

  ***

  林苑发现屋子中睡在地上的那个人突然发起了高烧。

  那张本来苍白的脸孔上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红。触碰了一下他的额头,滚烫得吓人。

  林苑带了不少伤药,但没有退烧药。只好小心打开屋子的门,悄悄探出头去喊人。

  之前带路的那位姑娘很快跑来了,“客人,我是温莎。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林苑一把将她抓进来,指着地上的那个人,“他好像发烧了,这里有退烧药,或者有医生吗?”

  “有,有药。什么药都有。”温莎急切地说,随后局促了一下,手指捏着裙摆低头说,“但是药要用钱买。不给随便用。”

  “用帝国币支付可以吗?”林苑把自己带的帝国币展示给温莎看。

  不知道在这个污染区里,自己这个时代的钱币是否还能通用。

  “当然。当然。不收帝国币,要收什么呢?”温莎高兴起来,“您是要给小薰买药吗?”

  小薰指得是高烧陷入昏迷的这个男人。

  在污染区里个人终端的信号会消失,无法进行转账。

  幸好林苑有随身携带钱包的习惯。他们还保留着使用帝国币的习惯,真是太好了。

  温莎很快拿来了各种药剂和温水。

  两个女孩合力把小薰扶上屋子中唯一的木床。

  薄被滑下来一些,露出一副瘦骨嶙峋,伤痕累累的身躯。

  林苑一口气买齐了内外药品,和温莎两个人忙活了半天,清理伤口,包扎,喂药,勉强把那位病人收拾好了。

  “花了这么长时间,会不会影响到你的工作?”林苑问。

  温莎低下脑袋,摇摇头。

  “很谢谢您,您是一位仁慈的客人。”她弯着腰收拾地板上那些染了血的纱布和棉球,很小声地带着一点鼻音说,“薰华他是一个很可怜的人,请您对他温柔一点。”

  温莎退出去之后没多久,床上的那个病人睁开了眼睛。

  滚烫到像着火一样的高热从他身上退去,他又恢复了最开始那副半死不活,冷冷冰冰的模样。

  他睁开眼,眸色冷得像是浸在寒潭下的一块冰,历经千万岁月也不曾融化。

  他用那带着寒意的眼神看了林苑一会,伸出胳膊撑了一下自己,从床上坐了起来。薄薄的被子从肩头滑落,露出裹着雪白绷带的肩膀。

  “你想从我这里要什么?”他冷冰冰的问林苑。

  林苑还是第一次见到情绪上比自己还更冰冷的人,说话的声音几乎能冻得人打一个寒颤。

  “没没没,我什么都不要。你躺回去吧。”林苑赶快挥挥手。

  她忙着蹲在门口偷窥外面,等着那些怪物散了。

  刚刚在远处,好像听见了很大的动静声,有爆炸声隐隐传来。

  屋外的怪物奔跑了起来,变得更狂躁而密集了。

  但是这一会,那些火和爆炸好像熄灭了。声音缓和了下来,几乎都听不见了。

  窗外,残月冰冷的清辉透过窗户,斜斜照在坐在床头的那具病骨支离的身躯上。

  那人沉默地看了一会林苑,垂下了眼睫。

  在他的记忆中,进来这间屋子的每一个人,都以折磨他为乐趣。他没有见过对他没有需求的人。

  他没说话,但林苑好像听见了他心里的疑问。

  想着他是病人,受了伤,于是尽量耐心地转过头对他说,

  “真的,你躺下吧。你安心地好好睡一整夜。我不找你要什么。”

  屋子内安静下来。

  病人不再说话,躺回了他的位置。

  有人轻轻敲了敲门,是温莎。

  那女孩笑盈盈地递给林苑一张菜单,“客人,夜深了,您需要点一些宵夜吗?”

  温莎笑得很甜美,期待地看着林苑。

  这正中林苑下怀,林苑进来了污染区很长时间,虽然备有干粮,看见琳琅满目的菜单还是高兴起来。

  只要帝国币能够使用,钱对她来说就不是问题。

  “我要这个,这个,还有那个……哇,你们有好多古老的小吃。”

  “啊,好,好的。”温莎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回答林苑,“我马上去给您端来。”

  林苑就笑了,她早就发现了,这位姑娘找着理由进来,注意力和目光,却几次落在墙边的那张木床上。

  她的感情很纯粹,带着一点温柔的怜悯,满心对那个人身体状况的担忧。

  温莎也并不回避林苑的笑。

  她很大方地倚着林苑身边坐下。坐在比林苑低很多的地方,挨着林苑的膝盖,仰起脸看着林苑。

  “薰华他的身体已经很糟糕了。我们都有点担心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带着一点恳求,“您是一位仁慈的客人。让我留下来陪您好不好,我会唱一些小曲,跳舞也不错。”

  “好啊。”林苑说,“我喜欢听唱歌,也喜欢别人陪我一起吃东西。”

  漂亮的温莎高高兴兴地坐在林苑的脚边。

  她给林苑端来很多热气腾腾的食物。陪着林苑一起吃宵夜,唱歌给林苑听。

  林苑知道她并不是真的高兴唱歌,她只是想留在这里,尽可能地帮助一位快要枯萎的灵魂。

  “你知道黄金树吗?”林苑填饱了肚子,找她打探消息。

  “什么?”温莎一脸茫然,“什么树?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个东西。”

  林苑挠了挠头:“就是像黄金做成的树,很大,很显眼,风吹的时候,叶片会唱歌。”

  “没有呢。”温莎笑了起来,“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树,那可是宝贝啊,梦里都见不到的东西。”

  她是一个和林苑活在不同时空的人。

  林苑看着她那张笑盈盈的小脸,不再问了。听着她坐在自己的身边,唱起了好听的歌谣。

  到了下半夜,有一个粗鲁的敲门声响起。

  “开门。叫薰华那小子出来陪我。”

  那人把门敲得震天响,酒气熏天的影子出现在窗户的纸格上。

  很明显,是一个令人恶心的人。

  温莎咬住了嘴唇,拉住了林苑的衣角。

  “你滚蛋。我包夜了。”林苑说。她本来打算在这个屋子里躲一会就出去。但现在她打算再多待一会。

  那个影子在外面粗俗地叫骂起来。那是一个人类,有属于人类最为恶心的恶意。

  那种令人作呕的情绪传递进来薰得林苑差点把宵夜吐了。

  触手们气势汹汹游动过去。

  很快门外响起了一声惨叫,有人沿着楼梯骨碌碌一路滚下去了。

  温莎就笑了,继续唱起了她的歌。

  这一次,她是真的想唱歌。

  伴随着这样温柔的歌声,屋外的动静似乎渐渐小了。

  连那些隐隐约约的战斗声变得平和,仿佛对战的一方,失去了战斗的兴趣。

  怪物的来回走动的影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渐渐地消失不见。

  林苑也在这样的歌声里,不知不觉得打起了盹。

  窗前的那张小床,薄薄的棉被内,生病的小薰蜷起身体,睡在月光里。

  他好像有很多个夜晚,没有这样安心,无人打扰地睡上一觉。

  是有多久呢。久到他自己都有些不记得了。

  林苑睁开眼睛的时候。黑夜已经过去了。

  白昼重新降临。

  玫瑰园里空荡荡的,外面的天光很亮,微风卷起了几张破旧的传单,在街道上空飘飘荡荡。

  林苑眨了眨眼睛,空荡荡的屋子里没有生病的小熏,也没有唱歌的温莎。

  昨夜灯火辉煌的园子,此刻寂静无声。

  林苑揉揉睡酸了的胳膊,打开门往外走。

  触手们突然兴奋了起来,一只一只地冒出了地面。

  林苑寻着它们指引的方向看去,

  在道路的那一端,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染着血,带着伤,黑色的作战服,高挑的个子,手里握着一柄艳红的妖刀。

  那人看见了她,迈开腿,向着她一路奔来。

第54章

  林苑看见倪霁朝着自己跑来。

  心里滚过一片整齐的声音。

  【啊, 鱼】

  【是小鱼】

  【小鱼小鱼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