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药品柜里翻找了出来。

  “有。”

  “运气不错,那是最贵的药,给她用上吧,能救活她的命。”

  倪霁记得这种药。上一次,躺在治疗舱里的人是自己。他听见治疗舱外有一个人对医生说。

  “把U55调成U96,用233号再生液,用最贵的药,把他治好。”

  碧绿的治疗液慢慢填充满整个治疗舱。倪霁在那只黄金树的指导下,一点点调整好了所有数据,注入了该注入的药剂。

  监测病人生命体征的仪表盘上,所有的身体指标都在极度危险的边缘。

  心率很低,血压和血氧的数值都低得可怕。

  但它们在一点点好起来。一点点地从死亡的边缘被拉回这个世界。

  治疗舱里的向导像是在沉睡,她闭着双眼,面色平静,身体漂浮在淡绿色的溶液中。

  胸前一枚黄金色的心形项链掉出来,在水中浮动。

  “现在,你可以杀了我。”躺在地上的畸变种说。

  他没有双手,也没有双腿,只剩下头部和身躯。

  但那四肢的截断处,有金黄色的树根,蠕动着冒出一点尖芽,在非常缓慢地生长。

  既不是人类,却保留了属于人类时候的记忆。已经不太想活了,却没有办法死去。

  “你救了她。”倪霁说,“我不会对你下手。”

  带着黄金面具的畸变种平静地说, “你们的女王,要找的东西就是我。”

  “砍下我的头颅,把我彻底杀死,我的尸体会黄金化。把它带回去,献给你们的女王。你就可以得到想要的悬赏。”

  “悬赏?你怎么知道女王的悬赏?”倪霁问他。

  “我是向导,我曾经是向导。”那躺在地上的非人怪物说,“在夜晚醒来的时候,我听见了无数渴望的声音。”

  “你们来了这么多人,死了这么多条命。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了,拿去吧。用你的那把刀。”

  他躺在地上,声音很平淡,语调冰冷。

  心无所依,了无生趣。

  那面具下的视线,始终凝望着治疗舱,凝望着那枚飘荡在液体中的黄金色的心。

第65章

  薰华在等着那柄刀锋落下。

  他见过那个哨兵出刀, 他的刀很快,又很冰冷,应该能轻易砍断他的脖子,结束他这样污秽又丑陋的生命。

  薰华知道自己死后未必就能得到安宁, 但他太疲惫了, 已经不想再思考。

  最终这具身体落到谁的手上,会被拿去做什么用途, 他也懒得再想。

  本来想闭上眼睛, 但忍不住想在死前,再多看一会那枚金色的心。

  心形的吊坠悬浮在封闭的治疗舱内, 离他那么远。

  在那些污黑的岁月中, 他曾无数次见过这条吊坠。小小的心形石头,被挂在那个女孩的脖颈上。

  那个会对他微笑的女孩已经不在了。其实她四百年前就早已经死去。

  这么多年, 她一定很痛苦吧。

  有一支小小的触手从地底钻出来。

  它异常困顿地卷了卷自己大大小小的吸盘, 朝着躺在地面上, 没有手脚,只剩下身体的薰华爬去。

  触手爬上他金属质地的面具, 腕足的尖端啪叽一下贴在眉心的位置。

  向导之间,只要愿意,精神力的沟通是非常容易的事。

  用语言叙述需要大段文字的内容, 在精神世界的交流中,只需要短短几个画面的传输就行。

  薰华听见了一个声音在脑袋中响起。

  【有一些东西想给你看】

  【虽然很困~~哈欠~~好想睡了】

  【但还是算了, 毕竟是一个很喜欢的朋友交代的事情】

  于是被黄金面具遮蔽了眉眼的男人脑海中传来了一些不属于自己记忆的画面。

  漆黑一片的世界中。

  他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是我的明月。”

  “哪怕掉入了沟渠之中,月亮永远还是月亮。”

  黑暗的世界里,仿佛亮着一点光, 有一个女孩在那一团朦胧的微光中奔跑。

  “苑苑,你能不能帮帮小薰?”女孩的声音很温柔, 转头向着这里看来,“带他离开这里。”

  那不是属于他的记忆,是林苑见过的画面。

  但那个女孩转脸看过来,笑颜近在咫尺。

  就好像在他的身边,牵着他的手奔跑。那明亮的眼眸中洒着星辰,微笑着一直看着他。

  薰华宛如寐魇,被她拉着奔跑。觉得自己死去的心脏在胸腔中慢慢跳动起来。

  身边飞奔的那个女孩,她的身体在一路中消散,但她的脸上依旧带着笑。

  不像是那个在自己梦境中死去多年的人,像是一个在月光中奔跑着的少女。

  她的双臂伸了过来,薰华知道,这是别人的记忆。

  温莎的双手伸向的不是自己。

  但那触感异常真实,女孩柔软的肌肤落在了他的肩头,环住了他的脖颈,被她触碰到的地方烫得像有火焰在燃烧。

  温莎的双手绕着他的肩头,温柔的双目注视着他,身躯飞了起来,她的额头轻轻贴了贴那张冰冷的黄金面具。

  “不用为我难过,我希望你过得幸福,活在光明里。”

  “我……”残缺不全的向导轻声呢喃,“还有资格活下去吗?”

  他躺在治疗室冰冷的地面上。

  “当然。虽然我也觉得活着确实很累,但感觉还是活下去好一点。”林苑的声音从连接的精神通道中传来。

  她躺在冰冷的绿色溶液中。

  过了很长时间。长到林苑几乎都要睡着的时候。

  她听见一点非常细小的声音。

  那声音极细极轻微,但幸好她还是听见了。

  “你的家里……还缺园丁吗?”

  “缺园丁,非常非常需要,那是一个很重要的岗位,没有了不行,院子里乱成一团,日子过不下去了……”

  金黄的心形吊坠挂在林苑的胸前,轻轻在水波中摇摆。

  朋友的临终前的嘱托,她给办到了。

  心里那股劲松了下来,终于能够陷入彻底安心的沉睡。

  咕噜噜的绿色水波声里。

  痛苦在逐渐远离,她好像回到了很深的海底,回归了最初始的地方,回到令她安心沉睡的摇篮。

  恍惚像死去了,又好像才刚刚新生。

  ……

  倪霁看见细细的一条触手出现,在那个畸变种的面具上贴了一下。

  黄金色的面具下,流下了一道属于人类的泪水。

  触手就从面具上掉落下来,奄奄地朝他这里爬。倪霁单膝着地,蹲下身,伸左手去接那条看上去很虚弱的触手。

  触手扭动着,迅速爬上他的手背,一路上行。

  湿润的腕足,吮动的吸盘,贴着皮肤盘走,触感异常鲜明。

  倪霁的瞳孔收缩,这让他想起一些十分黑暗的回忆。

  那些可怕的记忆深入了骨髓,腐蚀了灵魂,让他骨颤心惊,甚至管控不住身体开始颤栗。

  但他不舍得在这个时候拒绝那条奄奄一息的小触手。只能咬住嘴唇,眼睁睁地看着它顺着手臂的肌肉往上蠕行。

  更糟糕的是自己上身的战术服被他脱下来捆在了刀柄上,早就在战斗中碎成条了。毫无隔离遮挡之物。

  奄奄一息的小触手根本没有注意到哨兵的窘迫,肌肤的接触让它感到愉悦。它扭动着把自己盘舒服了,才拱在自己最喜欢的小鱼怀里睡着。

  【不能动他,我们要带他回家】

  回归寂静前。小触手贴着哨兵的肌肤,传达了一点自己的思维。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密闭的治疗舱内,悬浮在绿色溶液中的向导缓缓睁开眼睛。

  一直守在治疗舱外的哨兵立刻站起身,贴近透明的舱盖,俯身观察舱内向导的恢复情况。

  不知是否是因为隔着绿色液体的缘故,漂浮在治疗舱里的林苑双眼看上去有一些诡异。

  透过气泡游动的绿色溶液,那双瞳孔眸色斑斓,空洞而冷漠,微微四散着生物荧光,不太类人,像一只潜伏在绿色波涛下海底生物。

  那双眼眸转动,看见贴在玻璃罩外的哨兵,喉头滚动了一下,像饥饿的鲨鱼闻到了血腥,一下从水底浮现上来。

  倪霁心底一惊,还来不及起身,无数粗壮的触手在空中出现。

  它们扭动纠缠,盘上哨兵的月要枝,扣住手腕和踋踝,按着哨兵的脑袋,把他按在了透明的玻璃罩上。

  在被缠绕住踋踝和大蹆根部的刹那,千锤百炼的战士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逃脱时机。

  但不知道是因为触手的柔软,还是因为浮上水面那张熟悉的脸庞,让他的身体行动很不应该地产生了片刻的迟疑。

  这本来是一个行动力非常敏锐果决的战士,战场上从未犯这样的错误。失误让逃脱的机会一闪而过。

  粗大的触手搅动纠缠,死死压制住了他,把他整个人按在了玻璃的舱盖上。

  手脚还有月要部,一切能发力的部位都被死死束缚,除非他能狠心抽刀砍断触手,否则几乎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那些触手丝毫不像往日那般温柔含蓄。

  它们强势而冰冷,粘腻的腕足游走,毫不客气地探索起被它们捕捉的猎物。

  治疗舱内的林苑浮了上来,黑色的长发,瓷白的素脸,冷漠的眼神。她从幽绿的水底浮上来,隔着一层玻璃,在水中靠近倪霁,

  纤巧的手掌按在透明玻璃的内侧,指腹白皙,隔着玻璃贴在倪霁脸颊的位置。

  “林……苑。”

  倪霁很艰难地说了一声,一只触手趁虚而入,堵住了他的嘴。让他的声音不成腔调。

  幸好在这句话出口之后,仿佛被唤醒了一般。林苑的双眸渐渐恢复了清明,从梦寐中清醒过来。

  狂躁暴戾的触手们如潮水般从哨兵身上退去。

  林苑刚刚睡醒似地,眨了眨眼。好像很奇怪哨兵为什么这幅模样贴在她眼前的玻璃窗上。

第66章

  老姚是一名跑长途路线的汽车司机, 四五十岁的年纪,干瘦黝黑的脸。

  他叼着一根烟,蹲在车头附近的空地上,看着附近来来往往的人群, 一脸阴翳。

  这一趟的行程很不顺利, 来的时候,在托梅娜哨岗附近, 遇上了黄金树污染区的扩散, 险些没能跑出来。

  回程的时候,迎面碰上几个从污染区逃逸出来的畸变种, 自己雇佣的哨兵一死一伤。

  只能停在这个哨岗碰碰运气, 看能不能零时招募到一位保镖。

  老姚眼前,来往的行人步履匆匆, 都在激烈讨论着附近发生的那件大事。

  说来也是令人惊叹, 诞生了数百年的黄金树污染区, 不知什么缘故竟然在昨日崩塌了。

  一座完整的四百年前的城镇现世,没被任何人探索过, 无异于一座巨大的宝库。

  在数百年前,人类的物资还不至于像如今这样匮乏。

  那个时期城镇中的武器,能量石, 药品,治疗舱, 车辆……对如今的人类来说,无不是珍贵的宝藏。

  这的宝库一夕之间敞开在世人面前。

  在被帝国的军队彻底管制之前,那个里就是个淘金圣地。

  先到先得, 手慢着无。

  闻风而来的哨兵,乃至无数的平民, 都在不要命地向着那片区域赶去。几乎没有人愿意搭理他这个小小的民用客车司机。

  一队哨兵兴冲冲地抬着一台新型的治疗舱从老姚面前走过。

  几个浑身是血的哨兵护着一架小型电磁炮路过,各个一脸煞气,充满警惕。

  远处的天边,猩红的火光亮起,火药的轰鸣声响起,引发车窗的玻璃一阵晃动。

  在那里,有哨兵的队伍为了争夺物资已经不管不顾地动起手来了。甚至不惜动用了威力巨大的高能武器。

  老姚最终没能招到保镖,只等来了两个搭车回帝国首都的年轻人。

  其中的那位女孩老姚记得,那是一位向导,几天前搭着他的车从都城来到这里。

  离开白塔的向导很罕见,独自一人前往哨岗的向导更是稀罕。

  虽然这位姑娘一路沉默而安静,老姚还是记住了她的脸。

  这一次回程的时候,她的身边多了一个同伴,是一位高挑消瘦的年轻男人。

  男人穿着一双军靴和战术裤,上身混搭了一套不知道什么年代的古怪衣服,气质凌冽,神色冰冷,看起来像军人,肩上却没有属于任何哨兵队伍的识别章,手里提着一个狭长而硕大的箱子。

  “这么大的行李不能带上车。”老姚不太高兴地说。

  那个箱子看上去很怪,约莫是个镂空的栅笼,外面裹着一层透气的遮光布,遮挡住了内部的东西。不像是什么行李箱,倒像是装了什么活着的生物。

  以老姚的习惯,是从不让乘客携带这样的不明物品上车的。

  那个不太爱说话的女孩抬起眼眸,“我可以买三个人的票。”

  老姚本来想要拒绝。不行就是不行,买再多张票也不行。他是一个非常谨慎且固执的人。

  但恍惚间有一道影子从脑中游过,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莫名说出口的话就变了,

  “那行吧,上车。”

  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那两个乘客已经坐上了车,还被他安排在司机位后面那两个最好的位置——那里有一个较大的空间,刚好可以妥当地安置下那件大行李。

  车辆缓缓向哨岗外开去。

  车上的乘客们依旧在热烈讨论着这一次的污染区崩塌事件。

  “以后这一片区域就安全了吧?”

  “是啊,短期内,可以安心地行走。”

  “估计附近几个哨岗的武器装备都能得到更新,还多出了很多可以耕种的土地。”

  “要是这样的事多发生几次该多好。”有人手舞足蹈地说,“慢慢的,所有的污染区,都回归原样。”

  “哈哈哈,如果能那样就好了。”

  “我小时候的家,被污染区吞噬了。做梦都想有一天能回去看看。”

  车里的气氛热闹而愉悦。

  虽然这些普通的旅客,没有办法直接从这次溃散的污染区内得到什么。

  但他们依旧很高兴,兴奋得像是过年一样。

  人类苦污染区多年,在被污染区压榨到极限的空间内苟延残喘地活着。

  难得听见人类战胜污染区的好消息。

  令人心情振奋。

  “想得倒美。这次不过是一次巧合。”老姚不咸不淡地给他们泼了盆冷水,“何况你们知道这次死了多少哨兵在里面吗?”

  汽车正在缓缓开出哨岗的大门。

  从车窗往外看,路边的荒地上,停着一具具从污染区内搜寻出来的哨兵尸体。

  白布覆盖着那些战士冰冷残缺的身躯。一排排一列列,整整齐齐摆放在寒冷的城门外。

  车辆缓缓前行,车窗内的乘客安静下来,透过窗户看着路边那些死去的生命。

  那些白布下的身躯,很多明显的残缺不全。有一些变得奇形怪状,更有一些已经完全不像人类的身躯。

  原来死去了这样多的人。这样多年轻又可爱的生命。

  哨岗的丧钟被人敲响。

  钟声响彻托梅娜哨岗上空。他们的战友守护在尸骨附近,有许多人流下眼泪,唱起了一首镇魂歌。

  这是边境哨岗的哨兵之间独有的送别仪式。

  他们在告别,告别那些并肩作战,生死之交的朋友。

  林苑贴着车窗玻璃,看窗外那些送葬的哨兵。

  触手们接触到了异常浓烈的情绪,悲伤的情绪蔓延浸染在车内车外,很多人眼中都噙着泪水,送别的歌声一路响起。

  但林苑心中一片麻木,体会不到多少的情绪波动。

  她觉得自己有一点怪,或许是因为濒临了一次死亡的缘故,在治疗舱里醒来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像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看着浮动在眼前的绿色的水波,她觉得自己像泡在冰冷的海底中沉睡了无数年,刚刚苏醒而已。整个人冰冷又麻木。

  似乎有一点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明明温莎离开的时候,她也曾经感受到那种不舍和难过。

  林苑捏紧胸口那枚金色吊坠,努力去回想当时的那种感觉。那时候的自己,真像个普通的正常人类啊。

  她一直很努力地,想让自己成为一个会笑也会哭的普通人。

  “虽然我不会哭。但如果我死去了,或许也会有人为了我而哭。”

  林苑想到这里,莫名觉得高兴起来,她甚至掰着指头数一数,有哪几个爱哭的家伙,会为自己掉下眼泪。

  她扭头看身边的哨兵。

  坐在身边的哨兵脊背笔直,右手下意识地垂在身侧——永远摆在能够迅速拔出武器的位置,左手按着膝盖,他在任何时候都处于警戒状态,随时都可以参与战斗。

  林苑想起他从猩红之卵里杀出来时候的模样,浑身浴血,煞气蒸腾,像一柄锐利到惊人的刀,当之无愧的人间凶器。

  但他为了自己哭了,他哭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让人觉得心变软了。冰雪也要为之融化。

  当时眼泪滴落在脸颊上那种炙热感,仿佛还留在肌肤上,变得很淡,有一点痒痒的感觉。

  倪霁发现了她的注视,朝她露出了一点浅浅的笑来。

  他笑起来很漂亮,气质干净,眉眼温柔。

  林苑想了一下,没有别的更合适的形容词形容他。

  他就像是一只虎鲸,游动在冰川边缘纯净的大海中,自由自在翻滚着黑白镶嵌的身躯,鲸鸣声温柔而甜美。

  林苑开始犯困,靠着车窗点着脑袋打瞌睡。

  模模糊糊中,她听见倪霁问她,“受伤的地方还疼吗?”

  她嗯了一声,“还疼,但没事……我不太怕疼。”

  倪霁看了她一眼,最终没再说话。

  他的神色看上去有一点悲伤,又带着一点奇妙的窘迫。

  触手们已经对他十分熟悉,很轻易地捕捉到他的各种外泄的浅表意识,

  想要关心,又莫名害怕,想靠近自己,又想远远地离开,十分的矛盾。

  他为什么会变得害怕自己呢?

  车厢内喧哗热闹,车外悠悠的钟声不断传来,但在两个人座的小小空间之内,却保持着一种奇怪的寂静。

  昏昏沉沉中,林苑好像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甜香,那香味好像离得很远,又像是近在身边,甜美得诱人。

  像她品尝过最美味的糖果,勾得她在睡梦中咽了咽口水。

  她不知道那味道是从哪来的,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

  倪霁沉默着看了身边的向导一会,年轻的女孩脸色苍白,在危机四伏的荒野,摇摇晃晃的车身上睡得深沉。

  虽然离开了治疗舱,但她受过重伤的身体还是很虚弱。容易疲惫。上车没多久就睡着了。

  倪霁用自己的个人终端给纪宣发了条消息,汇报他已经自行离开污染区,准备回帝都去。

  他知道这样擅自行动可能会引起那位副官的不满。但他现在不太想理智地思考问题,他只想陪林苑走一段路。

  什么都不想想,只陪着受了伤的她坐着摇摇晃晃的客车,一起穿过荒野。

  车窗外是不断倒退的荒原,哨岗的钟声已经变得很遥远而轻微,窗外的阳光照在林苑的沉睡的脸上,她睡得很恬静,呼吸轻柔。

  她还活着,没有死去,安心地在自己身边沉睡。

  让倪霁心里有一点恍惚,觉得这样摇摇晃晃的汽车永远不会停下,自己可以一直坐在这里,一直这样看着身边睡着的这个人。

  世界上再也没有其它令人烦恼的事情。

  不过纪宣此刻大概忙得焦头烂额,忙着管控突然崩塌的污染区。要想拦住那些疯狂涌去的哨兵,将污染区内珍贵物资收归国有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大概一时抽不出时间来关注他的行动。

  汽车上林苑陷入彻底的沉睡,小脸随着汽车的行驶摇摇晃晃,好几次把脑袋磕碰到玻璃窗上。

  身边的哨兵按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收紧,最终只是把自己的脊背挺了挺,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最终,一条看不过去的小触手冒出腕足来,打着哈欠,把林苑东倒西歪的脑袋往边上一推。林苑的身体滑下来,脸搭到了倪霁的肩头,长长的黑色丝发披散,几缕垂落在哨兵的手腕上。

  倪霁的身体变得僵硬。

  黑色的发丝只有几缕,轻飘飘地勾在手腕上,却不知道让他想起了什么,僵硬着身体很长时间一动不动。

  但他终究没有推开林苑的脸,而是微微倾斜肩膀,让林苑能睡得更舒服一点。

  睡梦中的林苑喉头动了动,好像吃到了什么美味的糖果。

第67章

  或许老姚这一趟行程的运气真的不太好。

  在回程的路上, 他们遇到了拦路的劫匪。

  那时车辆行驶在一片旧日的遗迹中。

  一群模样的古怪的沙鼠从被黄沙掩埋了底部的建筑中飞出来,张开宽大的翅膀,从那些废弃了的高架桥中间飞过去,掀起漫天沙土。

  司机老姚看着车窗外那一栋栋高得看不见顶的旧日建筑, 心里忍不住又一次在想, 那真是一个辉煌的时代。

  到底是什么缘故,让曾经拥有那样高科技的人类时代彻底落幕。

  如今的世界艰难得令人绝望。物资匮乏, 科技落后, 几乎所有人在贫瘠又阴暗的世界里艰难地求生。

  就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前方不远处某栋荒废的建筑窗口有一点红芒一闪而过。

  那里有人!有埋伏!

  老姚心底咯噔一声, 刹住车就要掉头。

  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的车辆陷入了包围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