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百忙之中还愿意见我,已是我的福气,”德宜大长公主眼眶一红,声音哽咽道,“家中下奴猖狂,竟做下如此多的恶事。可笑我身为公主,竟连下人都管教不好,实在有违皇恩。”

德宜大长公主并不傻,事情闹成这样,若是她还要去护着下人,那么恐怕连她自己也要牵连进去,所以干脆把所有的罪责都推给管家,至少她自己能洗干净。

历经四代皇帝,德宜大长公主小心了半辈子,直到先帝登基十余年后,才慢慢撑起腰杆来。现在朝官向她发难,她才突然想起当年那些姐妹,她们比她聪慧,比她漂亮,比她受年轻公子们推崇喜欢,就连驸马也选得比她好。

可是这些姐妹们后来如何?

如今想到那些姐妹们的下场,她才觉得害怕,看向顾如玖的眼神,便越加的小心。

“下人背主行事确实可恨,”顾如玖接过秋罗递来的杏仁奶茶喝了两口,擦干净嘴角继续道,“公主今日来……”

“我今日来是向皇后娘娘请罪的,”德宜大长公主站起身,朝顾如玖深深一个福礼,“我管教不力,理当受罚。”

顾如玖朝旁边的宫女抬了抬下巴,让她们把德宜跟沈陈氏扶起来,然后道,“公主请放心,此事陛下等会让人查明,还你一个清白。”

闻言德宜心中暗自发苦,可是见皇后这不咸不淡的样子,她却不能一直纠缠着这个事情,只好借由沈陈氏这里开头。

“原来康平伯夫人竟与大嫂是一家?”顾如玖抿嘴笑了笑,然后微微垂下眼睑,看着自己手腕处的玉镯,“只可惜往日不知道,竟也没能走动一二。”

大嫂逝去过后,没见沈家送过丧仪,更无人前来吊唁过,现在也要借着亡故之人的名头,在她面前来攀亲带故?

京城里不少人都知道,她与两位嫂嫂感情亲密,但这并不代表着,谁都可以来借用这份情谊。

再说了,大嫂真正的娘家人都没在她面前提这些事,一个远房的沈陈氏也有脸提?

德宜听着这话,觉得有些不太对,皱眉道:“皇后娘娘,这话从何说起?”

“大长公主想听什么好话?”顾如玖冷笑,“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大长公主沉下脸,压着怒气道:“皇后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如玖抬起眼皮看她,一言不发,却带着无尽的讽刺之意,然后不等德宜再开口,便做出一副疲倦的模样来。

秋罗见状,十分有眼色的问:“娘娘,您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些不太舒服。”顾如玖揉了揉额际。

德宜与沈陈氏见皇后如此给人难堪,心里又恨又恼,德宜冷笑着站起身道:“既然皇后不待见我们这些老辈们,我等也不好再厚颜打扰。”

哪只她说完这话,顾如玖竟然连头也也未抬,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一般。

德宜气得脸色青红交加,愤然离去。

“婆婆,”沈陈氏出了乾坤宫后,有些不安的对德宜大长公主道,“我瞧着皇后娘娘似乎……”似乎并不太待见她们。

德宜摇了摇头,痛心疾首道:“皇上若是独宠此等祸国妖后,我大丰百年基业危矣,危矣!”

沈陈氏闻言吓得面色惨白,回头看紫宸殿方向,仿佛那里住着一头怪兽,即将把人吞吃入腹。

等两人走了以后,顾如玖放下抵在额际的手,冷声道:“就她们也好意思提我大嫂?”

司马家三房想送司马香进宫,德宜大长公主可是帮着说过好话,大嫂死在三房人手里,她没找司马家人的晦气,反而是德宜大长公主提起旧事,她心情若是能好才怪了。

知道娘娘心情不好,秋罗在她耳边说了好些有趣的事情,才让顾如玖慢慢把心情放开,只是到底对司马家以及德宜大长公主有些膈应。

“皇后身体不适?”晋鞅正在批阅奏折,听到宫人来报,忙放下御笔,关切的问道,“可请了御医?”

“回陛下,御医说皇后娘娘并无大碍,只是身体有些虚弱,多休养便好了。”

“朕去看看,”晋鞅合上手上的奏折,对身边伺候的何明到,“你去宣太医院的院判过来,再给皇后把一把脉。”

“是。”何明不敢耽搁,转身就往外走,有小太监向上前讨好,所愿意帮他跑一趟,却被他一把推开。

为皇上办事,他就是累死也要自己跑,哪会让别人凑上来。更何况事关皇后,他哪会让别人讨了这个好?

顾如玖刚翻了一会儿书,就见晋鞅匆匆走了进来,脸色还不太好看,她放下书担忧的问:“怎么了?”难道是有朝臣让他生气了?

“我没事,”晋鞅没让她起身行礼,走到她面前坐下道,“你怎么样了?”

顾如玖愣了一下,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便笑道:“没事,我就是不耐烦应付德宜公主,便找个理由让她走了。”

“你若是不想见,下次不见便是,别拿自己身体开玩笑,”见她真的没事,晋鞅才松口气,“这可不是小事。”

“好好好,下次一定注意。”顾如玖笑着点头,然后道,“德宜大长公主的事情……”

“她是先帝亲封的大长公主,我虽不能废了她,但却能让她这个大长公主老实待着,”晋鞅并不想那这些糟心事烦她,便道,“你在看什么书?”

“不是你前些日子让人送来的话本吗?”顾如玖道,“挺没意思的,什么两兄弟同喜欢上一女,最后大郎与二郎仍旧是好兄弟,女主人公死了。”

晋鞅听完摇了摇头:“确实挺没意思。”心下想,日后还是不让久久叫自己大郎为妙。

没过一会儿,太医院的院判到了,他给晋鞅与顾如玖请脉过后,给两人各开了一副养身的方子,便退下了。

“养身养身,不如强身,”顾如玖道,“皇上若是有空闲,可以打一打五禽戏什么的。”

白贤与何明齐齐扭头,皇上九五之尊,在院子里打五禽戏,那能看吗?

“若是久久陪我一起的话,倒是可以试一试。”他们听到皇上如是说。

得了,他们还是什么都别看,什么都别想算了。

十日后,德宜大长公主府里的案子结了。

府中下人犯案者,皆按律惩处,大长公主虽掌管不力,但毕竟不知情,罚俸两年便已经足够。

什么,你说公主府没了管家怎么办?

没事,皇家人贴心,转头便送了一个能干的管家到公主府上去。

表面上看,这事就这么结束了,可是明眼人都清楚,这是皇室对大长公主不满了。

府里的下人被抓了,公主被罚俸了,连管家都是皇家派来的。这是管家还是管公主的?

这哪是贴心,简直是把大长公主脸都打肿了。

不过这一次大长公主没有去宫里闹,更没有在宫门出哭诉先帝,反而老老实实的向皇上写了一封罪己书,然后待在公主府里没有出门。

只是不知道这封罪己书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写下,还是她那孝顺儿子代笔。

有知道前因后果的人知道后,都在私底下笑话,听闻这位大长公主曾为了下人在朱雀门口出不满之言,并且拒不受皇恩。

现如今跟帝后闹得不好看,折了面子里子,谁还在乎你是不是大长公主?

皇室族人的脸面与尊贵,都是皇帝给的,你把皇帝得罪了,那还有什么尊贵可言?

第58章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一顶不起眼的小轿停在街头角落,临街的小院打开一扇门,戴着纱帽的女子走进门口,这扇小门再度关闭。

“司马小姐。”坐在凉亭中的祁连站起身,朝亭外的司马香拱手道,“在下有礼了。”

司马香冷眼看着这个男人,取下纱帽让宝梅在外面候着,然后走向亭中的石桌,石桌上摆着一套茶具,其中一个杯子里已经倒满热茶,冒着缕缕白气:“大人好雅性。”

“佳客临门,在下也只能附庸风雅一番了,”祁连倒了一杯茶,双手奉到司马香面前。

司马香接过茶杯低头看了一眼,却没有入口,而是放回桌上:“祁连大人几次相邀,不知有何要事?”

“久闻司马姑娘芳名,在下心生向往,所以才厚颜几次相邀,”祁连邀请司马香坐下,等她坐下后,自己才一撩外袍坐下,“司马姑娘今日能赴约,在下心中欣喜万分。”

“不愧是年纪轻轻便能做丞相的能耐人,”司马香冷笑,然后沉下脸道,“明人不说暗话,祁连大人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若不是祁连在信中提及母亲之死,她今天怎么也不会冒险出来。

“司马姑娘什么时候如此沉不住气了?”祁连端起茶杯慢悠悠喝了一口,笑着道,“不过今日邀请姑娘来,确实是有要事相商。”

司马香抬了抬眼皮,没有说话。

见她这种反应,祁连也不以为意,直言道:“听闻司马姑娘有望入宫,只可惜顾家从中作梗,坏了姑娘的好事?”

这种场面话,司马香听着甚是好笑,嘲讽的勾起唇角:“祁连大人倒是很会说话。”

“对美人说好听的话,叫尊重,”祁连勾起一抹笑,桃花眼里带着几分挑逗,“若是司马姑娘长得不是这般美貌,在下也就不用挖空心思想着怎么说话了。”

司马香嗤笑一声,没有把祁连的话放在心里。她长得有多美,不用面前这个居心叵测的男人来恭维。

“宫中那位皇后娘娘美貌可不及姑娘五分,只可惜小皇帝不知情趣,不懂赏识佳人,我都替姑娘感到不平,”祁连叹口气,“论家世、论容貌、论才华,她可没有一处比得上你。”

“祁连大人消息灵通,想必应该知道,皇后娘娘乃是出云真人亲口夸赞过的福泽深厚之人,”司马香面色平静,没有被祁连这粗浅的挑拨手段影响到心情,“顾氏女为皇后,乃是天命所归。”

“天命?”祁连嘲讽笑道,“司马姑娘这样的人,会相信这个?”

司马香轻笑一声,美丽的双眸眼波流转:“信与不信,又能如何?”

“不愧是司马家的姑娘,”祁连击掌道,“不知司马家姑娘,是否想过要摆脱现在这样的生活?”

司马香闻言抬头看他,沉默不言。

她现在借住在大伯家中,看似与堂姐未出阁时一样,但是她能够感觉出来,大伯母对自己并不是特别喜欢,但是这又如何,她只是想依靠着大房,抬高自己的身份而已。

现在的生活再难,也比……

“祁连大人这话我不太明白,”司马香站起身,低头看着祁连道,“时辰不早,小女子我告辞了。”

说完,不等祁连的反应,转身便走。

祁连微笑着目送她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人影,才有一位仆人站出来道:“大人,这个司马家的小姐似乎无心与我们合作。”

“不,”祁连举起茶杯放到唇角,笑着道,“她是个有野心的女人,心够狠,手够辣。这样的女人,即便是对一件事心动了,也不会马上显露出来。”

“幸好她没有做皇后,不然大丰皇帝有这样的女子做帮手,岂不是对我高罗无益?”仆人闻言感慨道,“这样也给大人您添了一位帮手。”

祁连转动着手里的杯子,没有搭理仆人这句话。

只不过丰朝现在这位皇后……

他皱了皱眉,似乎看不出什么特别,只说是性格好,为人良善,因十分受太后喜爱,才受封为后。

那日宫宴上,皇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只是在波逊格要把女儿嫁给她娘家哥哥时,她才动了几分火气。不过丰朝这些世家贵族向来如此,皇后动怒也实属正常。

“可能这位皇帝就喜欢这种单纯无害的小姑娘,”祁连放下茶杯,讽刺笑道,“只不过天下这样的女人很多,所谓的帝后情深,又能维持多久?”

“你今日去哪儿了?”郑氏看着从外面回来的司马香,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然后道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你先坐,我有话要跟你说。”

“是,”司马香低眉顺眼的朝郑氏福礼,然后在椅子上坐下。

“今日钱家上门替他家嫡长子求亲,我没有马上答应下来,”郑氏犹豫了片刻,“钱家虽然只是二等末流世家,但是家风正,人员少,嫡长子又是上进之人,你倒是可以考虑一番。”

郑氏没有明说的是,以司马香现在的情况,只能是高不成低不就,像钱家这样的,确实已经算得上是不错了。

司马香愣了一下,回想半天才忆起钱家嫡长子是谁。此人相貌普通,在京城世家公子中,十分的不起眼,若不是她记忆力好,只怕根本想不起他的相貌。

她心中虽然不甘不愿,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只是道:“谢谢伯母为我操心劳累,我会好好想想的。”

“嗯。”郑氏点了点头,目光落到她的鞋子上,见上满沾着些许泥土,心里有些不满,但也不打算多问,“你今日在外面走得累了,回院子休息吧。”

司马香面色微僵,起身朝郑氏屈膝一福:“是,伯母。”

等司马香离开后,郑氏眉头才皱了起来,虽然这个侄女一直表现得很安分,但是她心里总是隐隐有种不安感。

“太太,小姐与姑爷来了。”一个下人来报。

郑氏闻言,顿时喜笑颜开,嘴里却说道:“前几日才回来探望过,怎么又来了,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那是因为小姐与姑爷孝顺呢,”她的陪嫁嬷嬷笑道,“这话若是小姐与姑爷听见了,可不得难受?”

郑氏被陪嫁嬷嬷哄得更加开心了,忙吩咐下人去迎接小姐与姑爷。

司马香走出主院不远,就听到主院传出欢声笑语,回头望去,正好看到司马玲与一位年轻男人相携而来,姿态亲密至极。

“姑娘?”宝梅小声道,“是堂小姐与姑爷回来探望了。”

“既然如此,我也该去拜见。”司马香理了理衣衫,在脸上挤出危险,转身朝主院走了回去。

司马玲在娘家待了大半日,方才恋恋不舍的登上回夫家的马车。沈清河见她这样,小声道,“玲儿不必如此,待下次休沐,我再带你回家探望。”

“谢谢夫君。”司马玲红着眼眶笑开,依在他的肩头道,“我让你为难了。”

“我身为你的夫君,让你开心是应该的。”沈清河轻轻揽着她的肩,沉默片刻道,“虽说君子不该道人是非,只是事情牵扯到你与岳家,我不得不做一回恶人了。”

司马玲身上一僵,以为是朝中发生了什么事,忙问道:“怎么了?”

沈清河见状笑着安抚她道:“不必紧张,只是件小事。就是……你的那位堂妹,让人感觉不太好。”

“你说小香?”司马玲犹豫着开口,“她做什么了?”

“不,只是我的直觉而已,”沈清河失笑,“罢了,你只当我胡言乱语吧。”司马香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但是他看见她的第一眼,不是惊艳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抵触。

或许是他更喜欢玲儿的眼神,所以才不自觉讨厌对方那种眼神也说不定。

他虽是这么说,司马玲却把这话记在了心里。她清楚夫君的性子,轻易是不会说别人的不是,既然开了这个口,想来定是有哪里不太对劲。

朝堂之上,晋鞅冷眼看着下面的文官互相打嘴皮子仗,等他们吵得差不多了,晋鞅才开口道:“两位卿家都言之有理,只是边境将士为国护卫疆土,若是三言两语就定了罪,岂不是让将士寒心?”

“皇上圣明!”其中一位文官当即作揖,另一个脸色却有些不太好看。

“是非曲直,朕都要先查问后再谈,”晋鞅把玩着腰间的香囊,不轻不重道,“若是天下大事,都由吵架胜负来做决定,那把我大丰律历置于何地?”

“臣等惶恐。”朝上大臣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皇上心里不太高兴了,于是纷纷躬身请罪。

晋鞅懒得看他们做戏,直接道:“朕已经召魏亭、赵进二人进京面圣,尔等不必再纠缠此事。”

司马一系的官员闻言都有些发懵,皇上这是发的密旨,不然朝中上下,竟没有几人知道?

不对,一定有人知道!

司马鸿朝身边两人看去,张仲瀚满脸惊讶,李光吉也是一脸茫然,心里暗骂,演技这么好,怎么不上台去做戏子?

下了朝,晋鞅先是到御书房处理了一部分奏折,见快要到午时,才放下御笔,起身往外走。

“陛下,”白贤举着一把伞过来,“外面下雨了。”

抬头看去,地面果然已经被雨水淋湿,雨虽然不大,但是却很密。晋鞅把手背在身后,“走吧,去康泉宫。”

“是。”

白贤小心翼翼举着伞,何明走在侧面,替晋鞅挡着风雨,不敢让一丝雨飘在晋鞅身上。

经过鸾和宫外的竹林时,突然有一女子的声音传来,这个声音很小,小到只能让人听见她似乎在哼唱一首曲子。

曲子的音调很简单,但却十分悦耳。白贤是跟着晋鞅从诚王府出来的,所以听得出这是锦州的民间小调。

晋鞅听到这首曲子,停下脚步,面无表情道:“来人,去看看谁在林中唱曲。”

“是。”两个蓝衣太监快步走进竹林,很快便带着一个绿衣宫女出来。

“奴婢拜见陛下,陛下万岁。”宫女低着头,朝晋鞅深深一福,丝丝细雨飘落在她发顶,打湿了她的头发,连头绳也有些没精打采,看起来可怜极了。

“抬起头来。”晋鞅冷声道。

绿衣宫女缓缓抬头,只见她柳叶眉,杏眼,樱桃唇,我见犹怜。

“你方才唱得可是锦州的小调?”晋鞅神情仍旧淡漠,似乎对方楚楚可怜的模样,并没有让他有所动容。

“是的,陛下,”绿衣宫女抖得更加厉害了,“奴婢以为林中无人,所以一时忘形,求陛下恕罪。”她噗通一声跪下,白嫩的手掌伏在污泥上,更显白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