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如死一般的寂静。

蒋济淡淡道:“司马懿还活着。”

贾逸仍旧沉默。

蒋济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放在长案之上:“好好想想,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我们有大把的时间。”

他起身从容离去,室内又归于沉寂。

良久之后,贾逸伸手解开了包裹。是个样式很普通的皮帽,他眼眶湿润起来,双手颤抖着将皮帽贴到了脸颊上。

“我真的做了一顶帽子,不骗你,很暖和,送给你吧……

“……我好累,想睡一会儿,抱紧我……

“要是我睡着,醒不过来的话,可要……记得……世子妃的指婚……

“你可不要耍赖……要不然啊……”

田川……

一只不知道哪里来的飞蛾被唯一的亮光吸引,愚蠢地飞向灯芯,却被热气灼伤翅膀,跌落在灯盏里。灯油迅速侵染了它,将翅膀上的火星引燃,哔哔剥剥地烧了起来。

夜色已经深了。

司马懿带着些许的酒意,回到了自己的卧房。他刚从世子府的庆功宴上回来。魏讽谋反一案已经收尾了,该杀的杀了,不该杀的也杀了。经此一案,曹丕对他的戒备之心似乎减弱了一些。

在庆功宴上,吴质拍着司马懿的肩膀,调侃说他跟西蜀的诸葛孔明倒是很像,虽然同样名动天下,却从未敢用奇用险。曹丕看司马懿有些尴尬,说人各有天赋,在处理政务上司马懿确实是个人才,但在权谋奇计上,还要略逊一筹。曹丕这话说得很对,毕竟在魏讽谋反这个案子上,司马懿几乎什么也没觉察到,甚至一直向世子请命,要追查那个并不存在的寒蝉。这件事,在世子系中已经传为了笑谈。

司马懿笑笑,不以为忤。有些时候,被人嘲笑,总比被人提防好一些。

他关上卧房的门窗,从里面反锁起来,吹熄了油灯。在黑暗中静静坐了一会儿,他走到书架旁,轻轻扭动上面的一块木雕。书架毫无声息地向旁边滑开,出现了一个能容人侧身进入的空隙。

司马懿走了进去,手中火折亮起,是一个小小的密室。

他走到室内唯一一张长案前面坐下,引燃油灯,拿过了旁边的一个木匣。

掀开木匣的盖子。

里面放着十二块圆形的铜质令牌。

司马懿拿起一块,在手中随意地把玩。

那是块做工精细的令牌,在一根落尽树叶的枯枝上面,一只蝉静静地停在那里。

“谁说,没有寒蝉?”

黑暗狭小的室内,阴冷的声音久久未能平息。

《三国谍影:雾锁荆州》精彩预告:

在“寒蝉”的安排下,贾逸脱险而生,进入东吴“解烦营”,被安排出使荆州。此时,关羽在荆州大败曹仁,斩庞德,擒于禁,威震天下,然而荆州城内却并不像表面上那样旌旗招展,甚至四处星火闪动,鬼影幢幢。

蜀汉“军议司”在清查奸细,而曹魏“进奏曹”和东吴“解烦营”早已暗中勾结,帮助曹魏大将曹仁和东吴都督吕蒙夹击关羽。躲在荆州城内的关羽,竟似乎对外面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正依靠军议司源源不断传来的情报,设计退军,引诱吕蒙孤军深入。

各种险象环生之中,贾逸和一位身世迷离的女刺客,一道陷入了三国谍战的大漩涡,刺客、斥候、暗桩、生间、死间正遍布四周。生死悬于一线,成败之局忽明忽灭,他们能否破局而生,敬请关注《三国谍影:雾锁荆州》。

第二啊 三国谍影2雾锁荆州

 

三国情报机构

进奏曹

主官:空缺

东曹掾:司马懿

西曹掾:蒋济

三国情报机构

军议司

主官:诸葛亮、法正

左都护:李恢

右都护:费祎

公安城长史:赵累

三国情报机构

解烦营

主官:空缺

左部督:胡综

右部督:徐详

翔凤校尉:虞青

鹰扬校尉:贾逸

楔 子 百鸦夜啼

费了好大的力气,少年才爬上了望楼。

他一手握着木剑,一手抓紧栏杆,迎风俯身向下看去。城中到处是滚滚的浓烟,蝼蚁般的百姓在孙家士兵的追赶下四散奔逃,不时有人被砍翻在地。而望楼所处的太守府院墙外,叔伯们正拥挤在那条一丈多宽的甬道上,奋力搏杀。

枪戟如林,铁甲怒马,这种期盼已久的场面,终于见识到了,只是没想到会是这种惨况。少年沉默了一会儿,消瘦的脸庞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相称的从容。他脱下宽大的锦衫,丢在了楼板上。然后扎紧腰带,勒起白色深衣的袖口,把散乱的头发利索地束在脑后。他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虽机敏有余,却力道不足,并不适合冲阵搏杀。但他已经别无选择,这太守府院内,他是唯一的男人,他有责任保护那些女人和孩子。

墙外的叔伯们稍稍占了优势,将黑色军服的孙家士兵击退了五六丈远。少年大声叫好,却没有人应和他。叔伯们握紧了手中的刀枪,背靠着大门,大口喘着粗气,紧盯着甬道的尽头。

那里已经聚集起了近百骑黑甲骑兵,架起的骑枪在余晖下泛着寒光。黑色军服的步兵刚刚退下,沉闷的号角随即响起,马蹄上的铁掌犹如密集的重锤砸在甬道上。转眼间,这股黑色浊流便冲散了叔伯们的队形,一排排骑枪掠过,激起一片又一片的血雾。少年看着熟悉的长辈们一个又一个地倒下,眼前又浮现出昔日从他们手中讨要铜钱的景象。

耳旁传来一声尖利的唿哨声,少年猛地偏过头,一支羽箭擦着他的脸颊,“笃”的一声钉在了楼板上。随即,前方响起一片尖啸之声,少年翻身伏下,只听得头顶“笃笃”作响,成排的羽箭射了过来。少年抱紧旁边的竹竿,从望楼上滑了下来。

姑母抱着表妹,上前急声问道:“怎么样,守得住吗?”

“门要破了,我们快去后院。”少年拽起姑母,向后跑去。大门口传来一阵阵沉重的撞击声。

刚跑进后院,几个女人便合力将院门关上,抱起杂物堆在木门后面。少年抬头看去,只见院中已经挤满了女人和孩子,一个个面如死灰。她们的丈夫,大多已经死在了院外的甬道上。带队攻城的是“锦帆贼”甘宁,手下从来没有留过活口。

“等下就算门破了,也不要怕。”姑母的声音颤抖,“他们不会杀小孩子,没事的,别怕。”

少年没有应声,他扯起表妹冰凉僵硬的双手,想起了前几日,还和她一起在城门外抓兔子,因为她跑得太慢,自己险些骂哭了她。

“我爹爹死了。”表妹的眼里一点亮光也没有。

少年没有出声。

“爹爹的人头被挂在了城门,好多人都看到了。”

少年将表妹揽进怀里,握紧木剑,警惕地盯着院门。院外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大门已经被撞开了,纷乱的脚步声在前院踩响。紧接着后院的院门又被撞响,那根门闩只撑过了第一下,第二下就裂出断纹,第三下便断成碎片跌落在地上。黑色衣服的士兵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姑母背过身,将他们搂在怀中,喃喃道:“不要怕,不要怕,小孩子没事的。”

周边响起了惨叫声、哭喊声,姑母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段染满了鲜血的利刃,从她的喉腔中猛地出现,然后又缩了回去。炙热的血液喷了出来,溅在少年和表妹的脸上。

姑母的眼睛圆睁着,身体慢慢歪倒在一旁,一名身材魁梧的锦衣大汉出现在了眼前。他一脸愉快的笑容,华丽的锦缎长袍敞开着怀,腰间那串金色的铃铛,随着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声。大汉看着少年,满不在乎地歪了歪嘴角,又挥起了长刀。少年低吼一声,纵身撞进锦衣大汉怀中,竟然将他撞得倒退了两步。

锦衣大汉站稳脚步,有些意外地看着少年:“有种!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弓步向前,举起木剑沉声道:“将死之人,不配知道我的名字。”

锦衣大汉大笑道:“有趣!有趣!我甘宁杀人无数,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有趣的。好,就赏你个痛快!”

他扔掉长刀,从身后抽出短戟,拉开了架势。少年知道,面对天下名将,他甚至连一合之敌都算不上,却依旧握紧木剑,紧盯着甘宁。

“住手!”院外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主公说过城破之时,切勿滥杀,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众人一起转身向后看去,只见一群铁甲精兵走了进来。为首的那位身材匀称,剑眉短髯,目光中带着一股刚毅之气,不怒自威。他按着腰间长剑,皱眉看了一眼院中的情景,道:“甘宁将军,你要违抗主公钧令吗?”

甘宁轻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吕蒙将军。主公跟黄祖对峙了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阵仗打了七次,如今终于把城拿了下来,还不能让咱们出出气?”

“主公跟黄祖有杀父之仇,尚且没有下令屠城。你只不过在他手下受了几天委屈,就要用这府中妇孺的性命为你泄愤?甘宁,如此行事,就不怕被天下英雄笑话你气量太小?”

甘宁摸着唇边髭须,满不在乎道:“行,你是主将,你说怎么处置?”

吕蒙沉吟道:“既然黄祖的儿子黄射已经伏诛,那就找出他的孙女黄薇杀了,以绝后患。城中百姓,不可再擅杀一人。”

“妇人之仁。”甘宁嗤笑道,“这些城中百姓的家人都被我们杀了,早已将我们视为仇敌,若有机会,他们恨不得将我们寝皮食肉。依我看,索性斩草除根,送他们去阴曹地府团圆才好。”

“我才是这里的主将!”吕蒙放轻了语气,“你要杀的人是黄祖,他已经弃城出逃了,还不赶快去追?”

甘宁斜睨吕蒙一眼,大笑着带领麾下出了院门。

吕蒙负手在院中徘徊了两圈,才面对跪着的妇孺们高声问道:“谁是黄祖的孙女?”

少年将表妹推在身后,抬头怒视着吕蒙。

“谁是黄祖孙女黄薇?站出来,不要连累了其他人!”

“我是。”表妹在少年身后低声应道。

几个亲卫上前拉扯黄薇。少年手腕一抖,木剑戳中为首那名亲卫的腰间,将他点倒在地。第二名亲卫张开双臂扑了过来,却被少年跃起一剑刺中脖颈,捂着喉咙倒地不住呻吟。剩下几名亲卫面面相觑,只得一起纵身而上,将少年踹翻在地,又狠狠踢上了几脚。

“别杀我哥哥!”黄薇颤声道,起身走到吕蒙面前。

“将门之女,多少还有些胆识。”吕蒙赞许地点了点头,“可惜你祖父与我主公有杀父之仇,留你不得。”

“杀人终究是杀人,难道你告诉我足够多的理由,我就会甘心赴死吗?”黄薇仰起头,眼眶红通通的。

“也对,是我迂腐了。”吕蒙振臂挥刀,激起一蓬血雾。

黄薇的身躯随着刀声往下猛地一挫,瘫倒在地上。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赤红的血泊中,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她吃力地撑起胳膊,转过头望向不远处的少年,挣扎着伸出了手。少年挣脱士兵的弹压,嘶吼着冲向黄薇,抱起了她。他将双手压在黄薇颈间,但殷红的血液仍从指缝间汩汩涌出。他看到表妹的嘴唇翕动,于是赶忙俯下头,听到微弱的声音:“答应我,现在……不要送死……以后要……为我们报仇。”

话音未落,黄薇的头已经沿着少年的臂弯滑落,眼睛却依旧迷惘地看着天空。少年大吼一声,将表妹搂在怀中,拾起手边长剑用力掷向吕蒙。眼看剑尖已经快要刺中吕蒙面门,却见吕蒙抬手在面前一握,已然将长剑攥在手中,血珠顺着剑刃滴落下来。吕蒙身边的亲卫们纷纷拔刀,一时间呛啷之声不绝于耳。

“算了。”吕蒙抛掉手中长剑,抽出一方白帛裹紧右手。他看了看眼前的少年,又看了看跪了满院的妇孺,似乎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

“这孩子也算有血性,放他一条生路,我们走。”

吕蒙在亲卫们的簇拥下走了几步,却突然又折返回来。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放在少年身边:“战场之上,我也没带什么钱财。找个地方将这枚玉佩卖了,买副棺材,把这孩子葬了吧。”

少年没有作声,抱紧怀中的尸体,冷冷地看着吕蒙。

“乱世之下,人不如狗。”吕蒙叹道,“这天下大乱已经数十年了,不知何时才能太平?”

他伸出手,想拍拍眼前少年的肩膀,却又犹豫了一下,猛然起身离去。亲卫们紧随而上,军靴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这声音消失很久之后,那些跪着的妇孺们才迟疑着起身,在院门口张望一番,便如鸟兽般散去。自始至终,没有人看少年一眼,也没有人跟他说一句话。少年没有动,仍旧死死抱着怀中的尸体,犹如一尊石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完全黑了。惨淡的月光透过乌云的缝隙,落在院子里,照亮了已被鲜血染成褐色的院落。少年一言不发,从血泊中起身,拾起了一柄断刀,撬开一块青石板,吃力地在地上挖坑。

院子里猝然响起一声低沉干涩的乌鸦悲啼,他木然抬头,向院中看去。但见数不清的乌鸦从四面飞来,落在房檐上、院墙上、大树上,上百只漆黑的眼珠盯着他,嘶哑粗粝的“嘎嘎”声此起彼伏。

残破的院门被推开一道缝隙,门后出现了一个人影,正静静看着他。

少年握紧了手中的断刀,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

来人的声音冰冷苍凉:“你在做什么?”

“挖坟,埋人。”

“吕蒙不是给了你一块玉佩?为什么不等到明日城中安定之后,去寿材铺换一副棺材,托人厚葬?”

“仇人的东西,不用。”

来人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向前走了几步。借着惨淡的月光,少年看清了他的模样,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既然这么有骨气,那我问你,要不要报仇?”

少年的眼中泛起了光彩:“你要替我杀了他们?”

“报仇之事,怎可假借他人之手?跟我学艺十年,手刃仇敌,岂不快哉?”

少年迟疑了一会儿,问道:“为什么要帮我?”

“或许是天意。”老人扬手,一块铜牌在空中划过耀眼的弧线,跌落在少年身边,“等你收拾停当,拿着这块令牌去找城东估衣铺王瑞,由他带你来见我。”

少年拾起铜牌,恭恭敬敬地五体投地,行拜师礼。等他抬起头来,发现老人早已不知去向。他站了一会儿,终于迎着月色,举起了那枚铜牌。

那是块做工精细的令牌,在一根落尽叶子的枯枝上面,一只蝉静静地伏在那里。

等待着什么

第一章 锦帆贼

贾逸端起酒樽,晃了晃里面琥珀色的碧玉青,抿了一口。

香气醇厚,柔绵悠长,不愧是上好的江东名酒。可惜喝惯了北方的烈酒,这南方的酒还是少了点力道。他放下了酒樽,目光穿过店中熙熙攘攘的食客,落在前排一个女人身上。

女人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一身男装打扮,眉眼之间带着一股冷峻,让人感觉很难靠近。她穿了件镶边软甲,腰间悬了一柄短剑,正斜据着一张长案自斟自饮。

虞青,东吴解烦营的翔凤校尉。早在建安二十一年,贾逸还在曹魏的石阳城担任进奏曹都尉的时候,就和她交过手。他对虞青的印象很深,虽然是女流之辈,却行事偏激,阴狠毒辣,有次自己差点折在了她的手中。

世事难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刀剑相向竟然能变成同席而酌。在一个月之前,贾逸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从进奏曹校尉,变成解烦营校尉。虽然这些年诸侯混战,各方势力的官员屡有相互叛逃的,但能在进奏曹和解烦营这种军机要处转换身份的,实属罕见。据说这是寒蝉假托丹阳豪族的名义,走了孙尚香路子的结果。孙尚香是吴侯孙权的妹妹,又是解烦营的第一任都督,她同意的事情,旁人当然不会说些什么。

但寒蝉为什么要将他安插到吴国,进入解烦营,贾逸并不清楚。在许都的那场大乱里,寒蝉的行事风格,贾逸已经窥得一二。与那些殚精竭虑谋划天下的豪杰不同,寒蝉并不直接去推动天下大势。它习惯在不同的地方,安排不同的人,当作棋子谨慎潜伏。直到需要的时刻,才会拎起这些棋子,促使形势的发展,朝寒蝉所希望的方向稍稍倾斜。

进入解烦营任职,贾逸仍官拜鹰扬校尉,但处境却很尴尬。作为一个叛逃来的校尉,手中无权,麾下无人,完全被边缘化了。在解烦营履职的一个多月里,贾逸完全是无所事事,就连以前旧案的案卷也看不到。

后来孙尚香看不下去了,要解烦营必须给贾逸安排任务,虞青才让贾逸参与了这次行动,却把他安排在了最外围。是的,这间酒肆里乱糟糟的食客,几乎都是解烦卫假扮的。他们在等一个刺客。

街边传来二更的梆子声,席间有名身材魁梧的大汉在两名宠姬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起身了。这大汉身材魁梧,穿着一件薄薄的锦袍,腰间挂了一串黄金打造的铃铛。他刻意将衣襟大敞,露出胸口错综斑驳的旧伤,颇为自傲豪放。

此人就是这次行动要保护的目标,折冲将军甘宁。他少年时以游侠自居,纠结郡中的亡命之徒,在长江上兴风作浪,掠夺财物。因为他行事张扬,喜好用织锦做帆,蜀绣系岸,被人称为“锦帆贼”。就算到了现在,已经贵为“江表虎臣”,还是没有改掉当初的游侠习气。在东吴诸将之中,甘宁是个争议极大的人物。赞许他的人称他快意恩仇,行事果断;而厌恶他的人则骂他粗鄙好杀,性情暴躁。

前段时间,甘宁厨下的一个小童犯了错,害怕被责罚,于是跑到了吕蒙那里。吕蒙觉得这名小童罪不至死,于是专门向甘宁求情。结果甘宁表面答应,领走了小童之后,又亲手将他杀死。这样出格的事,他做过不少,因此在东吴诸将中人缘并不算很好。亏得吴侯孙权欣赏他的勇武,才将他一路擢升至折冲将军,现已成为东吴淮泗系中的第二号人物,可谓位高权重。

前几日,解烦营收到消息,有人重金聘请刺客,要在这间酒肆中砍下甘宁的人头。吴侯孙权命令虞青专署此案,务必保证甘宁安全。

“甘将军要去哪里?”虞青起身拦住了甘宁的去路。

“去茅厕,你要不要跟着?”甘宁翻了个白眼。

虞青傲然道:“吴侯有令,要保护你,我自然是要跟着。”

“笑话,我甘宁纵横沙场多年,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需要你一个娘们儿保护?”甘宁略有酒意道。

虞青没有回话,依旧冷冷地看着甘宁。

两人仅仅对峙了一会儿,甘宁就撞开了虞青,搂着两名宠姬摇摇晃晃向后堂走去。虞青面色阴冷,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席间又陆续站起了两三个人,也装作如厕的样子跟了出去。贾逸没有起身,而是又端起酒樽,浅浅地抿了一口。

起身如厕,是个很好的刺杀机会。如果自己是刺客,大概也会选在这个时候动手。不过既然虞青把自己当作局外人,那就安安分分做个局外人算了。自作主张地跟过去,只会徒增是非。

贾逸斜靠在山墙上,看着酒肆外的夜色,心头浮起一丝惆怅。刚到吴境的时候,他一度非常谨慎,处处小心。他总觉得,作为知晓许都当晚真相的外逃者,曹丕理应除己而后快。然而过了近一个月,却并没有刺客找上自己,这让贾逸多少有些困惑。是曹丕有太多事、太多人要应付,把自己忘了吗?还是说曹丕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推断出了一切?又或许是寒蝉在暗地里做了某些事情?这一切,没有人能回答,而他自己又没有办法去查。虽然身处专司刺探情报、稽查风闻的东吴解烦营,却没有可以依仗的上司,没有可以信赖的同僚,甚至连一个能说说话的人都没有,可真算是束手无策,茕茕孑立了。

酒肆后堂传来金铃的响声,应该是甘宁回来了。贾逸转头望去,刚好看到甘宁在两个宠姬的搀扶下走进来,瘫坐在长案旁。他举起长案上的酒樽,与周围宾客遥遥相敬,又喝下了不少酒。虞青也跟了进来,坐回她的位置,而先前跟出去的那两三个人却并没有回来。贾逸觉得有些怪怪的,那几个人留在后堂做什么?紧接着,从后堂又走进了四个上菜的小厮,这些小厮低头弓腰地走进酒肆,却没有径直走向食客,而是分散开来。贾逸眉角一跳,快速打量了下他们,立刻大声喝道:“有刺客!”

话音刚落,这些小厮已经丢掉了食盘,从怀中掏出了短弩。伴随着“咻咻”的弩箭破空之声,座中响起一片惨呼,众多扮作食客的解烦卫还未起身,就已毙命。贾逸踢倒长案,伏在后面,听得弩箭射在上面笃笃作响,心中却大惑不解。

听短弩击发之声,肯定是制作精良的连弩,而这几个用弩之人,也准头极佳,应该是受过良好的训练。闹市之中,动用多名刺客,连解烦营都一起对付,这等手笔,岂是寻常仇家能用得起的?

弩箭之声刚刚停歇,就听身边响起衣袂飘动之声,还能动的解烦卫都行动了。贾逸从长案后小心地探出头,看到十几名解烦卫正冲向那几个小厮,而后堂又闪进了不少短衣打扮的杀手。甘宁身上中了一支弩箭,两个宠姬已经毙命。他却大笑一声,举起长案掷向杀手,随手拾起一柄长刀加入了战团。虞青则退到后面,站在一旁束手旁观。杀手们明显不是解烦卫的对手,甘宁加入之后,更是不堪一击。仅仅一炷香的工夫,先前用弩的四名小厮全都被杀,而后来进来的那些短衣杀手,则被拿下了好几个。

甘宁丢掉手中沾满鲜血的长刀,嘲讽道:“虞青,你不是说这事儿是冲着我来的吗?你看这架势,像吗?”

虞青并未答话。她走上前,扯下其中一名杀手的面罩:“你们是什么人?”

杀手闷声道:“受人钱财,替人消灾。你是问不……”

未等杀手把话说完,虞青已将一柄短刀捅进了他的腹间。她手腕发力,刀刃在杀手腹中来回搅动,酒肆中回荡起杀手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随后,她抽出被鲜血染成赤红色的短刀,干脆利落地挥刀斩断杀手的喉管,将尸身一脚踢翻在地。

虞青走到第二个杀手跟前,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这名杀手咽了口唾液,抢声道:“清江帮,我们是清江帮的人。”

清江帮是势力分布在长江两侧的帮派,起先不过是些地痞无赖为了揽些码头上的活计而组成乌合之众。后来慢慢坐大,纠结了一些船帮商家,现在倒也算股不小的势力。

虞青面无表情,将短刀猛地刺进杀手的大腿,引得他发出杀猪般的号叫。

“清江帮?先前那几个小厮用的连弩质地精良,分明是蜀汉那边顶尖的官制兵器!你们一个帮会怎么可能弄到?”

“小人着实不知,那几个用弩的,跟我们并不是一路!”

“说!”虞青拔出短刀,又再度刺下。

杀手痛得五官扭曲,却忙不迭道:“我们收到的命令,是配合他们杀尽酒肆中的人。但他们究竟是什么底细,却不是我们这些人能知道的。您要问,只能问我们帮主!”

“你们帮主在什么地方?”虞青再次手起刀落。

“合肥!合肥!”

“合肥?”甘宁打了个哈欠,“那可是曹操的地盘。嘿嘿,蜀制的兵器,魏地的杀手,安排这场伏击的人,倒是很懂得掩饰自己的来路。”

虞青将匕首捅进杀手胸口,推倒尸身,冷然道:“来人!给潜伏在合肥郡的暗桩传令,找到清江帮帮主,务必从他嘴里问出背后的主使之人!”

一名解烦卫大声应诺,转身奔出酒肆。

甘宁讥讽道:“虞青,这场伏击拉了这么大的架势,出了这么多人,分明是针对你们解烦营的。你们弄错了消息,害得我两个美人都命丧此地,是不是要给我个说法?”

虞青面无表情道:“明日,我买两个女人送你。”

“啧啧,我这两个美人都是调教已久的,岂能是那些寻常女子可比?”

“这么说,甘将军对这两个女人很是宠爱了?”

“那是自然,我可是把她们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现在你害死了她们,你说你们解烦营要怎么办?”

虞青冷嘲道:“既然如此,那为何死的是她们,不是将军你?甘将军就是这样对待比命还重要的人?还是因为你怕死,把她们推出去,替你挡了弩箭?一时名将,做出这等贪生怕死之事,要是传出去了,不知道甘将军又要怎么办?”

甘宁呆了一下,又咂了下嘴:“得,我说不过你。”

他转身向酒肆外走去,临了却拍了下贾逸的肩膀:“小子不错,要不是你警觉得早,老子就跟这小娘们儿一起交待在这里了。有这等能耐,却跟着这种女人做事,太屈才了。”

贾逸迅速低下了头,以防脸上的表情被虞青看到。你们两人有嫌隙,夸我干什么?这不是让虞青拿我出气吗?

虞青已经走了过来,她围着贾逸转了两圈,突然道:“你是怎么看出破绽来的?”

“先前跟着你们出去的那两三个解烦卫并没有回来,我就觉得有些异样,”贾逸答道,“随后我注意到,后面进来的小厮们脚上的皮靴。他们的衣着虽然与先前上菜的小厮无异,但脚上的靴子却有问题。小厮多是穷苦人家出身,一个月只有几十个大钱的收入,所以脚上都是布鞋和草鞋,而这些人穿的却是皂色皮靴。即便其中有人家境较好,但怎么可能四个人都穿着皮靴?”

虞青转身看向尸体,细细打量了一番:“不错,果然是进奏曹出来的精英,比我们解烦营可是老到多了。”

“下官不敢。”贾逸低头答道。

虞青看着他,命令道:“来人!把所有尸体都甄别一下,咱们自己的兄弟带去义庄厚葬,其他的都拉到解烦营里交给仵作,仔细查验!”

就在此时,贾逸眼角余光瞥到,地上的一具尸体似乎动了一下。还没死透?这个念头刚刚浮起,就见那具尸体以奇怪的姿势从地上弹了起来,犹如离弦之箭,直刺虞青的背后。

贾逸左脚冲虞青小腿死命踹去,虞青错愕倒下,却出拳狠击贾逸腹部。贾逸忍痛,右手拔剑挥出,剑锋从虞青鬓角擦过,只听“叮”的一声,险险格挡住了刺来的长剑!虞青这才反应过来,双脚蹬住长案借力一弹,整个人从贾逸脚下滑开,避开刺客长剑的进攻范围。那刺客见一击不中,返身便跃向酒肆门口。

贾逸下意识地跟了出去,但见月光之下,刺客正顺着长街疾跑而去。贾逸不敢耽搁,俯身追了上去。夜色已深,街上行人已经不多。刺客速度虽然很快,但贾逸脚下的功夫倒也不弱。身后已经传来了尖利的竹哨声,那是解烦卫在通知附近的巡夜轻骑。这刺客逃不了多远,就会被包围擒拿。

眼看距离越来越近,刺客却纵身一闪,冲进了一条小巷。贾逸微微诧异,小巷的方向跟城门相反,这样的话岂不是越逃越深入城内?他跟着转进小巷,却听得轻微的破空之声袭来,连忙举剑格挡,在黑暗中溅起一簇火花。

竟然还有手弩?贾逸纵身向前扑去,刺客却又一拍山墙,借力撞进了一条岔道。贾逸转进岔道,一捧细沙扑面而来。他身形一转,旋身避开细沙,挥剑斜撩上去。黑暗中响起“叮叮当当”一阵急促的兵刃交锋之声,刺客在一瞬间猛攻了数十招,却全都被贾逸一一化解。巷子太过狭窄,两人的剑势都施展不开,方寸之间辗转腾挪,倒将两侧的土墙打得尘土飞扬。

竹哨声在附近再度响起,甚至能隐约听到解烦卫的呵斥声。刺客有些急躁,虚刺一剑,向后退去。贾逸却觑得破绽,抬手将长剑用力掷出,直射杀手面门。刺客侧身躲过,贾逸的剑鞘却已经点到了他的胸间。

“中!”随着一声低叱,刺客身形摇晃一下,踉跄着向后倒去。

贾逸得手,欺身而上。手中剑鞘犹如出洞毒蛇,连连点在杀手的脖颈、胸口、肋下之处。刺客闷哼一声,长剑点地,借力向后跃去。贾逸纵身扑上,攀住了刺客肩膀。拉扯之间,刺客的面罩被蹭开,月光下现出了一张秀气的脸庞。

“是你?”贾逸心头大震,身形顿时僵硬下来。

刺客趁势曲臂为肘,将贾逸撞退数步,转身隐入黑暗之中。

而贾逸却依旧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紧握剑鞘,喃喃道:“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竹哨声已到了身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过,火把照亮了整条小巷。贾逸压下心头的震惊,转过身,面对着带了一群解烦卫赶来的虞青。

“人呢?”

“小巷里施展不开,被她逃了。”

虞青盯着他,嘲讽道:“逃了?”

“刺客身手很快,而且对这里的地势、道路,甚至房屋都非常熟悉,”贾逸的脸色已经恢复平静,“应该是在城里待过较长一段时间的人。”

虞青没有答话,举起火把向土墙照去。只见两侧土墙上,满是剑锋划过的痕迹。虞青将手指搭在土墙之上,顺着剑痕来回游走,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贾逸补充道:“从交手的情形来看,刺客应该是个女人。她身高比我低上一头左右,身形比较单薄,用的剑比较狭长,招式虽然灵动,但下盘不算太稳。”

虞青问道:“这墙上的剑痕,粗的是你的剑,细的是她的。越往前,粗的剑痕越少,细的越多,到你站立的地方,粗的剑痕已经没有了。你的功夫并不算弱,怎么这名刺客竟然能逼得你弃剑?”

贾逸知道虞青推断错了,却并未辩驳。他后退几步,将钉在墙上的长剑拔下入鞘,道:“本来势均力敌,但那刺客却迎面撒来一捧泥沙,迷了下官视线,所以才落了下风。”

虞青盯着贾逸看了好长时间,突然道:“贾校尉,刺客向我突袭之时,你的动作可要比她快上不少。”

不等贾逸回答,她又向前走了几步:“你能否告诉我,在这窄巷之中,你们二人相互攻伐了数十招后,这刺客从哪里弄来的一捧泥沙?”

贾逸低声道:“天色太暗,下官也不是很清楚。现在想来,或许是刺客先将泥丸藏在身上,在交手中急于脱身才捏烂了泥丸,撒向下官。”

“如果她身上一开始就藏有泥丸,为何不在两次转弯之时向你撒去?那样成功的把握不是更大些吗?在你们兵刃相交的紧急关头,她有时间将泥丸捏碎再撒向你?”

虞青可谓是问到了要害之处,贾逸只得把心一横,嘴硬道:“这个下官也不清楚。”

虞青越过贾逸,俯身从地上拾起了一块黑布。虞青将面罩放到鼻端,小心地轻嗅一下,脸上却浮现出了笑容。

贾逸瞥了一眼,心猛地一沉,那是从刺客身上掉下来的面罩。

“这块面罩上还残留着一丝香气,应该是女子没错。贾校尉在酒肆中与刺客交手之时,出手果断,剑势凛冽,拿下她理应不在话下。怎么到了小巷之后,却给她轻轻松松逃了?而且,她的面罩遗落在了这里,分明是逃走之前就被你打掉了。为什么你没有提到这点?莫非刺客面罩跌落之后,贾校尉发觉与她相识,故意放她走了?”

“虞校尉说笑了,下官刚到解烦营任职还不到月余,哪里会认识什么人?就算认识了,行刺甘宁将军的刺客,下官又怎么敢私自放走?”

“不错,贾校尉说得也有道理。”虞青转过身,高声道,“来人!将贾逸拿下!”

贾逸一怔,强忍住了拔剑的冲动,任解烦卫们围上来,将铁链锁在了他的手腕之上。贾逸正色道:“虞校尉,下官虽然由你辖制,但并不是你的下属。我们品秩相同,更近似于同僚,恐怕由不得你任意处置。”

“同僚?你在进奏曹四年,手上沾了多少解烦营精锐的鲜血,这笔账还没跟你算过,现在竟胆敢跟我说是同僚?在酒肆之中伏击刺客的计划,是我亲自安排布置的,选的都是我绝对信任的人,除了你。现在计划被识破,对方反而向我们解烦营布了一个局,这分明是有人走漏了消息!”

贾逸扬眉道:“虞校尉的意思是,那个走漏了消息的人是我?可是在酒肆中,提醒诸位有刺客的人是我,救了你一命的也是我。这又要如何解释?”

“走漏消息的人可能不是你,但你肯定认识这个刺客。只要从你嘴里问出这个刺客的身份,下面的事情就不用你费心了。”

“下官并不认识这个刺客。”

“到底认不认识,在解烦营的大牢里,你肯定会想清楚的。我先将此间情形上报,最多半个时辰就会返回牢中,到时,你若不能给我个满意的答复,我自然有法子让你开口!”

刚进牢房,贾逸就被戴上了枷锁脚镣,沉甸甸的很不舒服。

解烦营的地牢和进奏曹的几乎没什么两样,同样阴暗、潮湿,还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恶臭。这座地牢看起来已经有相当长的年头了,不但木栅栏上布满了斑斑点点的霉菌,石壁上也乌黑湿滑,长满了绿色的苔藓。贾逸踢开脚下湿漉漉的稻草,发现地面竟然也是用碎石铺成的,看来为了防止犯人逃走,倒是下了一番功夫。

贾逸走动了一下,南北十二步,东西也是十二步,比起单人牢房宽敞了太多。他注意到两侧的牢房内也空无一人,想必是虞青特意交代,将他单独关押了起来。而此刻带他进来的解烦卫,正站在他的对面,死死盯着他,好像移开目光,贾逸就会不见了一样。贾逸自嘲地笑笑,往后退了两步。

刚刚退进阴影,他脸上的笑容就迅速隐去。那月光下的惊鸿一瞥,又不断在眼前重现。如果当初没有犹豫,直接追了上去,应该已经拿下了刺客,也不会引起虞青的猜疑,落到现在的地步。但就算再回到当初,他还是会放弃,任由刺客从眼前逃逸。

那个刺客,是贾逸的未婚妻,田川。

不,不是,田川已经死了,而且是死在自己怀里的,那个刺客只是个面容与田川极其相似的人。贾逸明白,大概是因为在这里孑然一身,总会不自觉地想起她,才产生了错觉。但在他的心里,却还残存着一丝不敢面对的侥幸。田川会不会没有死?毕竟当初在进奏曹,只见到了田川的棺材,并没有见到田川的尸体。会不会出于什么目的,蒋济救活了田川,却对他隐瞒了?他知道这种猜度是毫无道理的,但只要那个酷似田川的刺客没有被验明身份,就有这种可能。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好,在内心深处,他并不想弄清楚这件事。

面对虞青的诘问,他隐瞒了真相,选择了束手就擒。他觉得,这是最稳妥的做法。虞青对他只是怀疑,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也只能关着他。如果反抗,面对二三十名解烦卫,他没有能快速脱身的把握。而一旦动手,虞青就可以趁势污蔑他,调集城中兵卒对他进行堵截,说不定还会借机将他灭口。毕竟为敌四年,这其中用了多少人命凝结而成的仇怨,不是轻易就能化解开的。

虞青怀疑他,自然有虞青的道理。但站在贾逸的立场上来看,这场刺杀甘宁的阴谋,却处处透着一股蹊跷。蜀地的连弩,魏地的杀手,对吴地又这么熟悉,能够纵横三方的势力……贾逸的心头突然浮现出了一个名字。

寒蝉。

旋即他又摇了摇头,这次伏击他并不知情。不管寒蝉有何动机,已将他从曹魏的许都救了出来,费尽周折安排进了解烦营,不会希望他莫名其妙死在酒肆中。如果不是寒蝉,又会是哪股势力?

早先在进奏曹时,由于跟解烦营交手多次,对东吴内部的情况,贾逸还是很了解的。东吴的文臣武将大体上分为淮泗系和江东系两派。淮泗系以周瑜、鲁肃为首,大多是跟随孙家打下江东地盘的武将谋臣,天南海北各种出身都有;而江东系则是以顾、陆、朱、张四大姓为首的江东豪门世家,他们在江东已经繁衍生息近百年,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在孙坚、孙策开疆辟土之时,这些江东豪族出于自身利益,对孙家多有抵触,甚至跟孙策爆发过直接的战斗。所以,即便在孙家占据了江东,安定了局势之后,政务兵权仍是由淮泗系掌控,而江东豪族则一直处于被打压的态势。直到近几年,原先的淮泗系周瑜、鲁肃这些元老重臣纷纷离世,东吴境内人才凋零,江东系才逐渐走上了台面,但还远远不能与淮泗系抗衡。而且淮泗系一直在压制江东系的崛起,两派暗地里发生过不少龃龉,甚至牵涉过好几桩命案。

这次的甘宁遇刺,这么蹊跷,是否与淮泗系和江东系的争斗有关?但是,甘宁是眼下淮泗系兵权方面的第二号人物,江东系贸然向他动手,会不会动作太大了些?

“贾校尉为何不坐?”外面的解烦卫突然开口,语气中充满刻薄。

贾逸怔了一下,抬眼看向他。

“你是嫌地上污浊,弄脏了你的官服?你就没有想到,都关到这里了,你的官服还能穿几天?”

“听阁下的口气,似乎对我颇有敌意,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建安二十一年,你在石阳破获了崔仪盗取铠甲图的案子,杀死解烦营江夏郡主官姜哲以下七十四人,而舍弟正在其中。”

“原来是血仇。”

“不错。”解烦卫冷笑道,“后来贾校尉逃到了咱们江东,依靠出卖旧主,在解烦营中又谋了个一官半职。正当我觉得天道不公的时候,贾校尉却落在了大牢里。世事无常,真叫人啼笑皆非,你说是不是?”

贾逸面色沉静,并没有答话。

解烦卫傲然道:“听说进奏曹狱中,刑讯器械样式繁多,拷问起来让犯人生不如死。当初贾校尉没少折磨人吧,如今你身陷咱们解烦营的牢狱之中,等到受刑之时,不知道有没有心情对比一下?”

贾逸斜睨了解烦卫一眼:“如果你铁了心报仇,那么面对杀弟仇人,理当千方百计置我于死地而后快。但你却没有向我动手。现在看到我入狱,就觉得我大势已去,故意在我面前说上几句尖酸刻薄的话,以图缓解心头之恨。可是这么做有什么用?你九泉之下的弟弟可以瞑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