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愿穷道:“不错,一个总兵的官衔自是不放在咱们大龙头的心上!是以他修下密函,派我到京城,走阳宗海的门路,请他代为禀告当今的皇帝老儿,要投降也得皇上亲自招降,他最少要做一省的督抚!”

  这番话一说,登时静得连一根针跌落地下都听得见响,就像风暴前夕一样,人人都闷碍透不过气来。只听得毕愿穷往下说道:“叶成林那支军在屯溪打了两次胜伏,因此官军加紧向他进攻,温州虽然被围,却还没有那么吃紧。故此大龙头派我出来。照大龙头的看法是这场战事已事无可为。与其被官军尽数消灭,不如暂且图存。”那苍老的声音说道:“他真是这个意思么?”毕愿穷道:“就怕他不是真意。我是他的堂侄,素来得他信任,他派我做他的密使,要通过阳宗海的门路与皇上面谈,其中的条款便包括了义军尽数由朝廷收编,同时还答应替朝廷解决叶成林这支部队,作为立功赎罪。”登时轰叫之声四起:“有这等事?咱们丐帮今后还有什么面目见人?”毕愿穷道:“是呀!大龙头的意思虽说是受了招安之后,咱们丐帮中有头面的人物,人人都有官做。但这等官儿,做了也对不起本帮的列祖列宗。这事情我实在担当不了,是以进京之后,到今天已有三天,我再三踌躇,终是不敢按照大龙头的命令行事。要请各位老哥指教。”

  于承珠暗中偷听,又惊又喜,惊者是做梦也想不到毕擎天会受朝廷的招安,而且安排下毒计,要陷叶成林于绝境!喜者是毕愿穷以毕擎天最亲信的人,居然也能辨别是非,将毕擎天的阴谋都抖露出来。

  那老者拍了三下手掌,将喧闹之声压了下去,道:“这件事确实比本帮存亡还更严重,咱们从长计较。好,派人到四下把风。”话犹未了,忽见岩上树梢风动,那老者蓦然喝道:“什么人在此偷听?”于承珠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已被发现,定睛一看,却见一条黑影从树上跳下岩来。

  于承珠看清楚了,这一喜非同小可,从树上跃下的那个小伙子蹦蹦跳跳的,霎眼间就到了群丐聚会的地点,这不是小虎子是谁?于承珠本欲出声相唤,转念一想,且看他到这里做什么?仍然藏在岩石后面,不动声色。

  小虎子已是十六岁的少年了,但稚气未消,仍是往日那副顽皮模样,蹦蹦跳跳地跑来,一面叫道:“喂,你们吃四方,小爷可要吃五方,你烤那只叫化鸡请不请我。”群丐如临大敌,忽见来的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都怔着了。只有那老丐看出小虎子身手不凡,心中一凛,疾跃而前,伸手一抓,喝道:“你是谁?”

  小虎子沉肩缩背,脚步一转,竟然把那老乞丐的大擒拿手法化解于无形,这一下全场耸动,纷纷喝问:“好大胆的小奸细,谁派遣你来的?”小虎子哈哈一笑,面对那老乞丐道:“你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郑长老,我师父叫我向你问好。”这老乞丐正是管领北京乞丐的长老,在丐帮中的地位比毕愿穷还高一级,是一个八袋弟子。

  郑长老吃了一惊,心想自己熟悉的九流三教人物中,可没有谁有这样机伶的徒弟,横掌护胸,丝毫不敢大意,迫视着小虎子喝道:“你师父是谁?”小虎子道:“苏州张丹枫!”郑长老“呵呀”一声叫起来道:“原来是张大侠!他几时来的?小老儿耳目不周,不知张大侠进京,没有前往请安,倒劳烦了小哥儿来了,恕罪恕罪!”小虎子噗嗤笑道:“你老人家不用客套,说实在话,我师父叫我来偷听你们聚会到底是做什么的?他还叫我小心,不要被你们拿着了当小贼办呢!哈哈,你刚才那记擒拿手几乎抓住了我的琵琶骨呢!喂!喂!这只叫化鸡你到底请不请我?”郑长老正为着毕擎天受招降这件意外的大事所困扰,一听张丹枫在京,当真是喜出望外,心中想道:“张丹枫足智多谋,天下闻名,我何不向他请教?”忙道:“请,请!张大侠下榻何处,还望小哥引见。”小虎子说道:“我师父忙着哩,这个且慢。喂,喂,除了我之外,这林子里还有旁人,你请不请?”于承珠心道:“原来这小家伙看到我了。”正想跳出,那老乞丐道:“小哥和谁同来,当然是一并请了。”小虎子笑道:“这人可不是和我同来的,我看他身形高大,也许是个海洋大盗,不像是个小偷呢!”郑长老吃了一惊,忙向四方一揖,叫道:“哪条线上的朋友,请出来相见。”

  话声未了,只听得岩石后面一阵洪亮的笑声,一个高大的汉子走了出来,朗说道:“大水冲到龙王庙,都是自家人!”毕愿穷惊叫道:“顾孟章大哥,你也来了!”心想这顾孟章乃是毕擎天的心腹,得毕擎天的信任,不下于自己,何以毕擎天派了自己却又派他来?

  顾孟章哈哈笑道:“毕老弟你们的说话我都听见啦,毕老弟你好见识,好魄力,俺老顾好生佩服!”毕愿穷心中一动,想道:“原来他也是与我志同道合之人。”伸手与他相握,说道:“小弟做得对是不对,还望老兄指教!”“指教”两字刚刚出口,突然间顾孟章大喝一声,反手一扭,将毕愿穷的手臂扭得弯到背后,大声喝道:“亏你是大龙头的侄子,居然敢背叛他!”这一扭用上了鹰爪力的功夫,扣着了毕愿穷的寸关尺脉门要害,毕愿穷全身麻软,登时动弹不得。

  这一下变出意外,群丐全都惊住了,郑长老大吼一声,揉身扑上,顾孟章大笑道:“你再上一步,我就把他废了!”话声未了,忽见金光一闪,顾孟章大叫一声,双手一松,跄跄踉踉地倒退三步,于承珠飞出,一朵金花打中了他的手腕穴道,立刻跳了出来。

  顾孟章是毕擎天帐下的第一高手,虽然出其不意被金花打中,迫得放开了毕愿穷,但却并未受伤,身形一稳,立刻解下了虬龙鞭,阴恻恻地笑道:“原来都在这里,哈哈,教你们一网成擒,省得我再费力!”虬龙鞭扬空一抖,唰唰两鞭,噼啪两声响过,茂林丛草之间,突然跳出了十多名黑衣汉子,同时秘魔岩下的岩洞中也嗖嗖地射出了一排冷箭,登时有几个乞丐中箭倒地,一个黑衣汉子舞刀直扑郑长老,大声喝道:“御林军副统领东方洛在此,叛国逆贼,还不束手就缚,要待老爷动手么?”郑长老“呸”了一声,抖起杆棒,格开了他的迎面三刀,登时两方混战!

  原来毕擎天外貌粗豪,实是工于心计,毕愿穷虽是他的堂侄,这等大事,他亦自放心不过。因此又派了顾孟章前来,暗中监视。心想纵是有一个人背叛于他,他求降的计划也总能上达朝廷,不致误了大事。顾孟章本来是山东大盗,唯利是图,做义军的官和做朝廷的官都是一样,果然死心塌地为毕擎天所用,探出了群丐聚会的消息之后,立刻通知了阳宗海,阳宗海派遣了他的副手东方洛出马,同来的还有十数名锦衣卫的指挥和十数名御林军的高手武士。

  顾孟章勇猛非常,虬龙鞭连环疾扫,打翻了几个丐帮弟子,抢上前去捉拿毕愿穷,小虎子身形溜滑,游鱼般钻了过去,斥道:“枉你生得牛高马大,却是不知廉耻!”顾孟章道:“怎么不知廉耻?”小虎子说道:“吃里扒外,卖友求荣,有何廉耻!”顾孟章见他乳臭未干,居然满口江湖术语,学大人说话,又好气又好笑,喝道:“黄口小儿,胡说八道!”右手一鞭,荡开了毕愿穷的杆棒,左手一伸,施展擒拿手法来抓小虎子,他哪里会把小虎子放在心上。不料小虎子乃是将门虎子,又先后得了黑白摩诃和张丹枫的传授,武功已是胜过许多江湖好手!

  顾孟章一抓抓下,扑了个空,小虎子滑似游鱼一样从他的鞭梢底下钻过,只听得“砰”的一拳,正中他的腰胯,这一拳乃是黑白摩诃所授的五行罗汉神拳中的“龙拳”,拳势威猛无比,顾孟章碎不及防,被打得弯下了腰,痛彻心肺。小虎子哈哈大笑,叫道:“再接我的虎拳!”右拳一收,左拳随即打出,忽听得于承珠叫道:“快用分花拂柳手法,盘龙绕树,向左闪开。”叫声未完,但见顾孟章一个蹬脚飞起,脚尖正对准小虎子的胸口,小虎子那一拳若然打出,就刚好是凑上去给他踢了。

  要知小虎子刚才那一下,身法手法虽然都是上乘功夫,却也带着几分侥幸,论到本身的功力,却还是与顾孟章差得太远。幸好于承珠出言点醒,小虎子急忙转步闪开,饶是如此,也给顾孟章脚尖扫着,摔了一个筋斗。

  小虎子哇哇大叫,跳了起来,正想挥拳再打,却见于承珠已与顾孟章斗在一起。小虎子亮出家传缅刀,只听得于承珠笑道:“双拳换一脚,已是你占了便宜,还不知足么?你去帮郑长老吧。”小虎子道:“好,你给我挖掉他的招子。”怒气未消,挥刀猛研,杀开了一条血路,冲到郑长老的跟前。

  这时双方激战正烈,郑长老对付的是阳宗海的副手东方洛。郑长老武功不弱,可惜年老体衰,开头十余招还能应付,时间一长,渐觉气喘难支,小虎子正好及时赶到,立刻展开了五虎断门刀法,将东方洛的招数接了八成。

  东方洛带来的都是御林军与锦衣卫中的高手,人数也远比丐帮弟子为多,混战了半个时辰,渐渐分出高弱,双方均是伤亡过半,但丐帮人少,情况自是严重得多。

  于承珠与顾孟章斗了数十个回合,一个胜在剑法精妙,一个胜在内力深厚,兀是不分胜负。丐帮的形势越来越险,不多时又有两个六袋弟子受伤倒地。毕愿穷本来对毕擎天尚未至恩断义绝的地步,虽然对他不满,多少还有叔侄之情,这时见他所派遣的顾孟章,竟然勾结朝廷,残杀本帮弟子,而他还是大龙头的身份,这真是旷古所无骇人听闻的帮中奇变,不由得心中大痛,欲哭无声。忽听得郑长老叫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意思是要丐帮弟子拼力突围,走得一个便是一个。毕愿穷咬一咬牙,呼呼两棒,打倒了身前的一个卫士,顾孟章狞笑道:“叛帮恶丐,还想走吗?”

  反手一鞭,突然舍了于承珠,便来暗袭毕愿穷,他这条虬龙鞭,施展开来,长达一丈,毕愿穷料不到他声到鞭到,杆棒打出,刚好吃他的长鞭缠着,与此同时,早已有另外三名御林军的好手替代了顾孟章的位置,堵截着于承珠。顾孟章大喝一声“倒下”,用力一拉,毕顾穷身形不稳,几乎应声栽倒!

  毕愿穷不是顾孟章的对手,那三个替代顾孟章的御林军统领也不是于承珠的对手,顾孟章还希望他们能堵截得一时半刻,等他擒了毕愿穷之后,再回头来对付于承珠。哪知顾孟章的身手固然矫捷,于承珠比他更快,几乎就在顾孟章的长鞭缠着了毕愿穷的同一时间,于承珠陡地飞起一剑,一招“龙门鼓浪”,连环三剑,将这三个御林军手中的兵器全都削断,立刻腾出手来,掏出了一把金花,“铮铮”两声,先向顾孟章弹出两朵,顾孟章识得厉害,急忙抽出长鞭,盘头疾舞,登时卷起了一团鞭影,风雨难侵,将于承珠的两朵金花荡得无踪无影,但毕愿穷却也趁此时机,杀出重围去了!

  顾孟章本领与阳宗海在伯仲之间,长鞭飞舞,护着全身,对金花暗器自是不惧(可是亦仅能防守而已),其他的人却没有他这般本领,于承珠一解了毕愿穷之围,立刻以“天女散花”的手法,五指轮换,连珠疾弹,但见金光闪闪,四面飞开,“哎哟”之声四起!片刻之间,又有六六个御林军统领被打中了穴道,滚倒地上,爬不起来!

  小虎子见于承珠得手,精神一振,趁着敌人混战的时机,唰唰两刀,突然展出“五虎断门刀”的冒险杀着,刀光电闪,欺身迫进。东方洛的月牙弯刀善能勾锁兵器,见小虎子贪攻忘危,攻人内门,正合心意,月牙刀一勾一锁,大喝一声“撒手”,哪知小虎子的刀锋霍地一转,突然从下手刀变为了上手刀,竟从东方洛绝对意想不到的方向斫了进来,只见刀光过处,血花飞溅,“唰啦”一下,东方洛的臂膊已被缅刀拉下了一道长长的口。但东方洛的武功确是高强,眼见这一刀无可闪避,居然还是以攻为守,月牙刀霍地一翻,刀头的月牙堪堪就要勾着了小虎子的手腕,郑长老奋不顾身,一棒劈进,他年老体衰,这一棒用足气力,只听“咔嚓”一声,刀棒相交,郑长老的杆棒被反弹飞起,小虎子虽然脱出手来,没有受伤,郑长老的手腕却被那刀上的月牙撕破了好大一片皮肉。

 

  两方都受了重伤,不敢恋战,小虎子拖着郑长老,一轮泼风刀法,杀出重围,与于承珠会合,顾孟章兀自不舍,衔尾急追,于承珠大怒,与小虎子打了一个眼色,陡然间两人一齐纵身飞起,反扑回来,宝剑一个盘旋,缅刀凌空下刺,但见在刀光剑影之下。噼噼啪啪的几声疾响,顾孟章的那条虬龙鞭断成四段!原来小虎子配合着于承珠的剑招,也将百变玄机剑法化到刀法上来,玄机逸士所创的这套剑法,一经配合,妙用无穷,两人合使,功力何止陡增一倍!即算顾孟章本事再高,亦是抵挡不了。于承珠冷笑道:“看你还敢再追!”一抖,发出三朵金花,顾孟章长鞭寸断,无可抵御,闪开了两朵,闪不开第三朵,但见金光闪处,顾孟章的左眼眼珠已被打瞎!小虎子哈哈大笑,与于承珠左右扶持,拉着郑长老一阵飞奔,追上了毕愿穷,逃到了西山背后。

  一场混战,御林军与锦衣卫十伤七八,但丐帮弟子也只逃出了毕愿穷与郑长老二人,毕愿穷心痛如割,咽泪说道:“姑奶奶,不,于女侠,多谢你啦!”他素性滑稽,脸上的神色不论在什么时候看去都似带着笑意,他在义军之中经常与于承珠调侃,总是将她戏呼为“姑奶奶”,这时忽觉不妥,改称“女侠”,于承珠忍不住“噗嗤”一笑,但听他语调酸涩,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比哭还更令人难受,也禁不住心中一酸,低声道:“毕大哥,你别难过,我寻着了师父,终须为你报仇。”回头问小虎子道:“师父是几时来的?住在哪儿?”小虎子道:“师父是前天到的,他打听到丐帮弟子聚会,他抽不出身,所以叫我来打探。哈,师母和云大侠都同来了呢,他们分做两处地方居住,云大侠住在韩御史家中,咱们的师父师母和波斯公主夫妻却住在靠近皇宫的一家镖局里,热闹得很呢!”于承珠转悲为喜,道:“师母和舅舅都来了?那么咱们就更不用怕啦。”小虎子道:“就因为云大侠在苍山之时,中了那个屠龙尊者的毒刀,在太师祖留下来的石屋里静养了将近一个月,这才复原。要不然我们早就到了京城了。”

  于承珠正想再问,忽见郑长老面如金纸,黑气透出眉尖,身子也摇摇欲坠,禁不住大惊失色,急忙问道:“长老,你怎么啦?”郑长老摇了摇头道:“我不中用啦,你们赶快去找张大侠,不必顾我了。毕愿穷,你告诉本帮弟子知道,说我是给东方洛的毒刀斫死的,叫他们给我报仇!”毕愿穷颤声说道:“毒刀?”俯身一看,但见他的伤口裂开,流出汩汩的黑血,摘一片树叶一试,树叶立刻焦黄,毒性如此厉害,年轻力壮的亦禁受不起,何况是年纪老迈而又经过通宵激战的郑长老。

  于承珠等怎忍离开,用随身所带的“去毒散”替他医治,这种高手所用的喂毒兵器,大都有专门的解药,于承珠的“去毒散”虽然能消无名肿痛,对郑长老的伤却是无济于事,触及伤口,郑长老登时痉挛,强忍着痛苦斥道:“你们还不快走,要待御林军追来将你们一网打尽吗?”毕愿穷道:“宁愿同归于尽,决不舍你而逃。”郑长老大怒,抬起头来,正想用丐帮的帮规令他速走,只见东方天际,朝阳初现,霜辉丽彩,耀眼生缬,温暖的阳光令人感到生命的喜悦。凝眸再望,西北边的万里长城像一条长蛇般在重山峻岭中蜿蜒而过,郑长老心中一动,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毕愿穷说道:“这是西山北面靠近葫芦谷的地方。”郑长老忽道:“好,扶我进谷中去看看那里面有没有人家?”话声断续,细如游丝,但却更为清楚,毕愿穷听出他语声有异,急忙与小虎子扶他走进山谷,但见他嘴角挂着些微笑意,眼睛却渐渐瞌上了。

  走进山谷,果然见有一家农家,泥屋茅舍与普通人家无异,但若大的山谷中只此孤零零的一家人家。

  于承珠心中一动,想道:“这人家有点古怪。”但见毕愿穷上去拍门,那门“呀”的一声开了,里面走出一个人来,竟是个老儒生的打扮,穿着一件净蓝色的长衫,头上还束着方巾,与这家农家相衬,殊显得不伦不类。

  其实于承珠这一行人:一个鸽衣百结的老乞丐,一个穿着干干净净的直掇,却故意钉上两个破补了打扮得像乞丐的中年壮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还有一个女扮男装、衣服华美严如贵介公子的于承珠,那更是不伦不类。那老儒生扫了他们一眼,微“噫”一声,却也并不怎么惊讶。

 

  小虎子口快说道:“咱们这一行人山中遇上了强盗,这位老公公受了重伤,请借个地方歇歇。”那老儒生笑道:“竟有这等强盗打劫花子大爷,我活了这一大把年纪,可还没听说过。”毕愿穷道:“咱们与这位少爷山中相遇,强盗们打劫这位少爷,是咱们这两个穷叫化看不过眼,替他抵挡强盗,所以受伤啦。”这话勉强可以自圆其说,那老儒生道:“如此说来你们两位倒是丐侠了,失敬,失敬!”口气显然仍是不信,但却把他们请进屋中。

  屋子里虽然陈设简陋,桌椅也不多一张,但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壁上还挂有字画,哪里像个农家的样子?于承珠正打量他屋中的陈设,那老儒生忽地“嘿嘿”笑道:“你们替他抵挡强盗,哈哈,可别笑痛我的肚子。我看你给他做徒弟倒还差不多,可惜年岁不对。而且大闺女也不方便收化子做徒弟。”此话一出,于承珠和毕愿穷都吓了一大跳,这老者的眼光好生厉害,非但一眼看出了他们武功的深浅,而且看出了于承珠女扮男装。

  于承珠面红过耳,正想说话。那老儒生忽然一手抢过郑长老的竹棒,一手拨弄他背上的麻袋。郑长老领袖北京群丐,这八节竹棒正是他帮中的“法器”,老儒生如此作为,实是犯了丐帮之忌,毕愿穷喝道:“你干什么?”急忙出手抢夺竹杖,毕愿穷学过擒拿手法,相距又近,这一出手,快如闪电,按说没有抢不回来之理,哪知老儒生身子只是微微一晃,毕愿穷竟然扑了个空!

  郑长老一直瞌着眼睛,这时忽地张开,缓缓说道:“西山医隐叶大爷,俺郑国有登门求治来啦,望你老高抬贵手!”那老儒生哈哈一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丐帮的郑长老,咱们同住北京,本该早就见面。好,俺叶元章不医公侯将相,专医奇人异士,你吗,也还值得俺替你一医。”

  此言一出,于承珠和毕愿穷均是又惊又喜,他们还在童年之时,就曾听人说过北京西山中有一位医隐,行事极为怪诞,病人千方百计想请他未必请得到,他却喜欢找上门去替人医病,于承珠以为这人早已死了,料不到眼前这个老儒生就是他!

  这事情已是甚怪。于承珠眼光一瞥,再看到壁上悬挂的对联和条幅,更是惊奇得疑在梦中!墙上所挂的那幅对联是,“柳絮浮萍游子意,桃花潭水故人情。”条幅上写的则是苏东坡的两阕浣溪沙,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