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七七抓起倾城扔到一边,一把拽住钟小魁:“我妈妈那边我已经说了,说学校寒假要全封闭补课,开学之前都不能回家了。你看,我吃的很少,而且我可以帮你洗衣做饭,甚至倾城的日常生活我都可以帮你料理!只要你收留我,并且弄掉我的尾巴!不然…我就只好到处流浪。”林七七的眼神无比哀怨,“有可能被马戏班抓去表演,有可能被当成科学怪人拿去研究…呜呜”

“住宿费伙食费你要缴,家务活你全包!最要紧的是…”钟小魁抓起一个苹果塞到她嘴里,“你绝对不能跟任何人说你住在我家!”林七七狠狠点头。

被扔出去的倾城,从沙发背后冒出来,前爪一扒拉,拽出林七七的尾巴,一口咬了下去。

林七七痛得跳起来,倾城死不松口,闹得鸡飞狗跳。钟小魁悄悄退出战圈,摸回书房,关门前喊了一声:“猫尾女仆,晚饭要按时做好!”

坐到书桌前,钟小魁拿出那张又脏又皱的快递单,仔细地看。寄件人是“阿莎鲤”,收件人“巫小芽”,收件地址“忘川市千和街89号美美美食居”。

当他今天在美食居找到正在打扫卫生的巫小芽时,这家伙正被几个喝多了的食客往身上扔花生壳,一点都不反抗,他们仍多少,他就乖乖站在一旁扫多少。

看上去,巫小芽顶多只有十三四岁,老板敢雇用童工也够胆大的。当他呵止了那几个醉鬼,有对巫小芽喊了声“船王”时,巫小芽不但不感激,反而万分恐惧地跑了出去,拽都拽不住。然后,死也不肯签收。

船王…这两个字,现在想来,总觉得有哪一笔扯着他的心似的。钟小魁打开搜索引擎,输入这两个字,旋即出来两百多万条相关内容,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钟小魁使劲抓着头,一点线索都没有!而且,打从普罗旺斯回来之后,姜南海再不提供任何MEPAD福利了,说凡事都要靠自己,工作上的独立性一定要培养起来!呸!明明那天看到他偷偷摸摸带着他的MEPAD跑去电脑城里的维修点,维修人员说没法修,你这个完全是不合格的山寨货,换个正版货玩吧大叔!囧!

他继续翻着网页,手指却突然停住。

他想起巫小芽心口上的青印,——一把利剑,横在一条弯曲的鱼尾跟一只人类的眼睛之间。白天并没有多注意这个小细节,可此时,这图案却再鲜明不过地浮上眼前,似乎早就存在于他的记忆里一般。

船王…寄件人,阿莎鲤…现在看起来,竟说不出的熟悉。他挑中这个CASE,不也正基于这层熟悉感么?

这个CASE的deadline是——下一次月全蚀之前。他查过天文日历,也就是在这个月十七号前,必须让巫小芽收货。今天已经七号了,十天时间而已。从何下手?

他把巫小芽的青印图案仔细画在了纸上,收好。

回想白天发生过的一切,钟小魁的焦点聚集在自己打过的喷嚏上,没错,就是喷嚏。从他一看到巫小芽的时候,他就间歇性地打了好几个喷嚏。想到这儿,他站起身,看着衣柜镜子上自己的脸,苦笑。

各位观众,这么久以来,难道你们没有发觉,钟小魁同学总是喜欢打喷嚏么,事实是,他没有感冒,也没有鼻炎。打喷嚏,是家族遗传病。他老爹也常打喷嚏,只在一种情况下——嗅到不属于或者不完全属于人类的气味时。

这完全是天生的“本领”,但令钟小魁很讨厌,从小到大,经过一些地方,又或者看到一些人时,他的鼻子总是痒痒得难受,他老爹还安慰他,说这是上天给予他的赏赐,总有一天他会因为这个本领而受益。他也不止一次看过他的老爹,一边打着喷嚏,一边做一些他说该他做的“事情”,每到这个时候,冷艳的老妈就会以旁观者的口吻教育他,说不要像你爹学习,身为钟家的人,理当修习到以眼睛与灵力就可分辨一切的境界,而不要靠一个喷嚏去判断,会让人笑话。这一点,你应多向你老妈讨教云云。

好吧,钟小魁一直知道自己的双亲不是普通人,干的也不是普通人能干的事,钟晴于连天瞳这对夫妻档,名声在外,“同行”之中无人不晓,人界冥界妖魔界,这两口子多少都有牵扯。可是,那是他的父母,不是他。

莫纳城里,阿特洛波斯附在他身上时,曾说,我感觉你在排斥。排斥,他钟小魁在排斥什么?他也说不清。不知从几时起,他很排斥父母跟他讲钟家的事,排斥他们要他修习这个术法那个术法,总之是,他不想跟他们一样,他不愿意跟那些超越人类范畴的世界有多余的接触,他不喜欢“钟家后人”这样的称谓,其实,他最想当的,只是个可以走万里路,写万卷书的…作家,而已。当然,这个愿望跟钟家“除魔卫道护卫人界”的家训相比,实在是太平民太渺小了吧。他甚至可以想象他老爹如果知道了儿子的理想只是当个“写字的”是,会用多少语重心长加武力胁迫来“纠正”这棵“长歪了的幼苗”。

他一直过得很孤独,这个家里,好像没有人肯真正地、贴心地跟他谈一谈,跟同学就更不可能,钟家的真正背景不是寻常人可以接受的,唯一能比较聊得来的树妖姑姑,结婚以后便失去了联络,重色轻侄子的她,这会儿不知道跟那位孽龙姑父在哪里逍遥。

唉!钟小魁倒在床上,眼前浮现着巫小芽那张孱弱到凄苦的脸,翻来覆去,想睡觉却又睡不着。

片刻,他突然坐起来,一皱眉,起身出了房间,直奔家中的储物室而去。那扇在房间最里头的朱红色的房门,从来都是紧闭的,锁住房门的不是锁,是封印。

这个储物室,钟小魁只在很小很小的时候跟在他老妈后头进去过,他记得,里头挂着一幅钟馗的画像,还有用梨花木打造的柜子跟箱子各一个,柜子里规整地摆放着各种瓶子和盒子,箱子里则码着各种书本,从古老的线装书到近代的笔记本,都有。他老妈说,等他长大点,这个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他的。然后,他们母子就奔他爹轰出来了,他爹还怪他娘,孩子还小,不要让他随便进这间房,这里的东西都不是寻常用的。那是的他,多好奇啊,可到了后来,等他长成了真正的少年之后,到他的父母清清楚楚告诉他,储物室的东西,都是用来辅助他们对付各种邪灵的工具,以及钟家的先辈们留下来的珍贵手札时,他反而彻底绝了好奇心,甚至都不想再跨进去一步。

厨房里,传来林七七的大叫和倾城的嗷嗷声,然后是锅碗瓢盆乱响一气的声音,热闹非常。

钟小魁站在储物室的门外,犹豫着。门把上,那串暗藏其中的,外人看不到的咒符,隐隐划过一层红光,似有个声音在低低地问——你进来,还是不进来?

3.

三年前,北大西洋,百慕大海域。

巨大的邮轮,仿若在海面上漂流的钢铁城堡,把夜空里的浓浓黑暗都拖拽下来,缠绕在庞大的身躯上,凝重而寂静地剖开海水,朝着未定的方向前进。

船身是,“WHITE PHENIX”几个金色的字母,孱弱地与黑暗对峙,发散着稀薄的光线。

空荡荡的甲板上,一男一女似在争执。

他们的声音,是此时此地唯一的生命迹象。

“我说过不要把儿子硬拉过来的!钟晴,你年轻时不也最讨厌被人强迫么?怎么当爹之后也专制独裁了?”一身黑色衣裙的俏丽女子,黑发扎成高高的马尾,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原本明媚动人的面孔上阴云密布,对着面前那个穿着白色大衣的男人,她的丈夫,气恼地抱怨。

“老陈不是送了咱们家三张船票嘛!不来多可惜!这艘油轮比泰坦尼克有过之无不及啊!让小魁来见识见识有什么不好?别浪费了嘛。我怎么知道会遇见海魉!”丈夫尴尬又懊恼地挠着头,边说边朝船下张望,“海魉来去无踪,一旦匿入海中气味就会消失,你我的灵力加起来也追踪不到。除非去找当地的同行,他们中应该有人有魉鳞梭,只有这个玩意儿能找到海魉的藏身之处,把人救回来。”

“等你找到魉鳞梭,儿子都成水鬼了!”妻子狠狠剜了他一眼,纵身跳上甲板的围栏。

“连天瞳你干嘛?”丈夫吓了一跳,一把抱住妻子的腿。

“整艘船上的人都被海魉带走了!”妻子怒视他,“其中一个是你儿子!放手!我就算把百慕大反过来也要把儿子找回来!”

“我当然知道那是我儿子!”丈夫抬起头,抱着妻子腿的动作虽然很滑稽,说话的口气却坚硬如铁,甚至不近人情,“如果他因为一群小小的海魉就丢了性命,他就不配做钟家的人!”

“你…”

“给我冷静一点!说我不像从前?你自己不也一样!曾经那个冷静睿智的连天瞳死哪儿去了?!”

“我怕他出事!”妻子要哭出来了,“我们只有这一个儿子!”

“下来!”丈夫把她抱下来,“我们马上去找魉鳞梭!”

呼啸而来的海风,湮没了他们的声音。深蓝色的海水冷冷地翻滚着,无涯的海面,把世界剖成了两半…

啪啪啪啪!清脆的把掌声里,钟小魁惊醒过来。

眼前凑上来一张笑嘻嘻的脸,翠绿色的眼眸溜溜转动,红润而光泽的嘴唇夸张地开合:“你没死啊?!”

钟小魁腾地坐起身来,身子紧张地朝后一缩,打量着眼前这个金发及肩、唇红齿白绿眼睛的少年,一件分不出年代的灰色袍子胡乱裹在他身上,一条银制的腰带,厚实稳固的缠在他纤细的腰肢上,带扣上那枚鸡蛋大小的红宝石尤为惹眼,还算修长的腿上交叉缠绕着银色的绑腿。

钟小魁不说话,把视线移向四周——铁皮一样的墙壁,贴着一层经年累月滋生出来的铁垢,有的地方像被烟火熏过,印着一片片焦黑的印子,墙角下堆着锅碗瓢盆。

昏昏的节能灯吊在不牢靠的电线上,在房间顶上依依呀呀地晃悠。

“喂,我问你话呢!”少年一只脚踏上了床沿,鼻子几乎要挨到他的鼻子了。

钟小魁搭眼一看,默了半晌,说:“你鞋子上有东西。”

少你低头一看,一片烂烂的菜叶,不雅观地粘在他的靴子上,他的靴子已经脏的不像样子。

“呀,刚才吃饭的时候没注意。”少年拈起菜叶朝后一扔,随意地伸出舌头把粘在嘴边的一颗饭里舔了下来。

这家伙,从生下来就没洗过澡吧,钟小魁分明闻到从他身上发出的一种怪味,腥腥咸咸的,像海水的味道。

“你是第一个醒过来之后不问我是谁这是哪里的家伙呢,别人都怕得要死,你居然提醒我脚上有菜叶。”少年在他身边嗅来嗅去,“你摆明了是人类嘛,还是中国人。”钟小魁揉着发胀的脑袋,被斩断的回忆渐渐拼组还原——

爹妈硬拖着他去百慕大度假,上了那艘叫WHITE PHENIX的豪华邮轮,船上乘客很多,一路上风平浪静,并没有什么惊喜,直到那一天的晚上,邮轮似乎出了故障,在一片陌生的海域停了下来,四周隐隐可见大大小小的岛屿。记得是十点钟的样子,船上的所有照明全部瘫痪,几秒种后,空气里由远而近地传来了一阵曼妙的女人歌声,听不清歌词,之莫名觉得异常好听,那奇异的调子直直地钻进了心里。再然后,他老妈十万火急地冲过来,手里拿着两道符纸,迅速塞进了他的耳朵里,说,集中注意力,别乱想,安稳留在房里。说罢,夫妻俩就闪出了房间。

他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他们回来,只听到外头不时传来砰砰砰的响动。他打开房门,发现所有的房门都大开着,沿着走廊一路下去,每间房里都空无一人。再走,餐厅,大厅,到处都是被撞翻的家具。

站在空荡荡的大厅,他的心里略略发毛。

这时,一阵异常的轰隆声从外头传来,钟小魁一辨方向,拔腿便往甲板上跑。刚上去,他便被眼前一幕就惊呆了。

数不清的大鱼小鱼,在半空中快速游动,蓝色的鱼尾僵硬地摆动,一游过船舷,便笔直地坠下去,噗通一声消失在水花里。他的老爹手执一把红光耀目的长剑,与一个金发闪烁的蓝衣女子对打正酣,他老妈手挽数根长度无限的红绳,操纵红绳缠住那些有出船去的“鱼”,用力拖回来,红绳几乎在空中交织成了一张网,可还是忙不过来,救下来的少,掉下海的多,那些救下来的,又往海里奔。

钟小魁站在甲板的入口处,使劲揉了揉眼睛,娘咧,那些半空游动的那里是鱼,根本是长着鱼尾的人哪!再看,那些不就是船上的旅客们么!怎么全变成“人鱼公主”了?

正诧异着,他冷不丁被从背后撞上来的东西撞翻在地,回头一看,一个七八岁的外国小姑娘,甩着鱼尾巴,眼神空茫地朝船外“游”去。落水声不绝于耳。

见势不妙,钟小魁一跃而起抱住小姑娘的腰,用力把她拖回甲板,可她根本不领情,鱼尾放肆而凶恶地摇动,狠狠打在他身上,痛得他叫出了声。听到儿子的叫声,他老妈在那头大喊:“回船舱去!快!不要靠近有水的地方!”

话音未落,只见那渐渐落败的蓝衣女人跳开了去,竟一把扯下自己的左臂,化成了无数条带着吸盘的海藻,铺天盖地朝夫妻俩涌去,一时间竟将他们缠得无法动弹。

趁这几秒工夫,蓝衣女人朝钟小魁扑了过来,一把勾住他的脖子,纵身跳下了海。他最后看见的,是他老爹身上的海藻被有内而外地切成了碎片,最后听见的,是老妈有生以来最尖利的一次喊叫——儿子!

他是不会游泳的,真不会。咕噜咕噜的旗袍在四周弥漫,冰凉腥咸的海水灌进了嘴里,呛得人想死。

完全不能估算自己落到多深的海里,只知道,自己离一个世界越来越远了。突然,一阵异常的波动从某个方向冲来,带着一种炽热的温度,连海水都要被分开来似的,一片炸裂般的火光在不远处亮起,还有炮火的声音。

这是在深海里吧?!怎么又炮火…

扼住自己的那只手突然松了,可是,他反而觉得身体失去了支撑,连意识也飞开了去…

“你救了我?”钟小魁对少年说了第二句话。

“啊,你果然跟别人不一样呀!”少年干脆蹲到了床上,托着下巴,用勘测的目光打量他,“我们不但救了你,还救了WHITE PHENIX上的几百个乘客哦!”他顿了顿,突然抓住钟小魁的胳膊,“你快问我是谁这是哪里这些问题嘛!”

“你已经替我问了,回答吧。”钟小魁看着他那双油汪汪脏兮兮的,不知抓过什么的双手,尽量礼貌地把胳膊抽了出来。这个怪东西,看起来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头发的颜色是全身唯一的亮点,每一丝都像是黄金雕出来的一样,只可惜乱七八糟,鸟窝一样顶在头上。

“你…”少年指着他的鼻子,“好吧,败给你了!你们那艘船遇上了海魉,这群生活在北大西洋深海里的妖魔,一到觅食的季节,就会浮出海面。凡是被它们的歌声迷惑的人类,就会像中了奇怪的毒一样,变成半人半鱼的怪物,他们失去自我,只留一个念头,就是跳海,然后被海魉带回老窝去,吃得骨头都不剩。”他把手指转向自己,“而我们,就是专门对付海魉的…幽灵海盗。你现在就在我们的大船上哦。我叫蓝。”

“蓝?”钟小魁重复着这个简单不过的名字,“你们是海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