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你还未成年呢,不需要你来教我!”

“我强过你的是,没有失恋十八次的人生污点。”

“你根本就没恋爱过吧!”

今天的夕阳,落得似乎特别慢,好像拼命想把光彩往雪地上那个穿着红衣裳的女人身上洒。从高空俯瞰下去,莹白剔透的山峰与雪地之间,那片红色的影子,很像一颗在燃烧中跳动的心脏。

【尾声】

钟小魁的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不,是混乱,有家事三人组的地方,永远不可能有平静。

那只被烧坏的锅,钟小魁没扔,挂在了厨房的角落里。

姜南海的破风衣,马莉欧的首饰盒,也没扔。林七七尾巴上的毛又长了出来,但她说没毛的尾巴看起来好像更习惯些。温晴天真的交了一笔解释费给钟小魁,因为他实在参透不了那八个字,实在不想当和尚。收了钱的钟小魁发了封邮件给他,内容如下——

爱与火的本质是相同的,总要在炉子里燃烧才能绵长不止,予人温暖。燎原野火固然淋漓尽致,但烧尽之后只有焦土残骨,能否春风吹又生,那要看造化。不是每块土地都懂这句唐诗。爱,是不伤人的。

不多时,温晴天回邮件——还是不明白!

钟小魁高兴地再回——请支付双倍解释费,我可以深度解释。括号,有温晴天这样的人才,资本的原始积累真是一片光明!括号完。

关掉电脑,钟小魁趴在窗前,往北方望,心里做了一个决定。有一天,一定要再往北方去,不干什么,就看那里的某一座山,有没有冰雪消融。

书桌抽屉半开着,露出一张火精签收的快递单。

当快递员,其实也不那么乏味。他想。

三界宅急送?【CASE 6】蜃街

这里是不正常的世界,不但没有昼夜之分,更没有种族之见。在真实世界里被视为宠物的猫猫狗狗,在这里穿上了人的衣裳。

吃掉锥子脸的怪物脑袋,钟小魁见过,在他曾祖父的一本残缺不全的手札里。里头有一页,画着一摸一样的脑袋,脑袋下,是一条似龙似蛇的身体。画像下头,是曾祖父亲笔书写的两个字——饕餮。

整个‘这里’,包括蜃街,都是我们造出来的幻境。幻境还是真实,随你们怎么想吧。起码你看到的,在‘这里’生活的居民们,都很快乐对不对?

楔子

她站在空中,黑发黑裙,温柔的裙摆拂过红光潋滟的剑刃。破晓前的黑暗还在垂死挣扎,妄图阻止一切光线的穿透。她与她的剑,是此刻唯一的光源,不逼人,不犀利,却似乎让太阳羞怯,至今都不肯露面。

如墨的夜,因她而亮了半壁天空。

脚下的县城,一片死寂。在几个钟头前,如果你站在这里,也许还能看到川流不息的街道,表情丰富的行人,听到归家的孩子们的笑闹,小贩的吆喝,怎么都是热闹的。而此刻,并非这座城市还在熟睡,不到醒来的时候,而是——

这座小城,一没有一个活人。

剑上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最终消失在她的手心。她转过脸,那边的高楼上,还有许多来不及关上的窗户。望去,有人躺在地上,有人躺在床上。如果不是他们渐渐发黑的身体,所有人都会以为他们只是陷入了一场有美梦的沉睡。那年轻的母亲,搂着幼小的孩子躺在床上,一本童话书掉在地上。

呼,一阵不识趣的夜风钻了进去,这对母子的身体便如突然崩塌的沙雕,轰然而倒,旋即就化了尘,在昏暗的灯光下翻滚,像被人轻易吹开的灰。

从接手冥王一职以来,这只怕是令钟旭最感挫败的一次。一周之内,两座城市,无一生还。都当冥王是神一般的存在,傲立三界之外,俯瞰芸芸众生,生死大权独揽在手,谁又会想到,再是炫目的光环背后,都有一片不可示人的阴影。地位不代表一切,哪怕是冥王。

“真狠。”她的背后有人说话,惋惜又愤怒,“连魂魄都被打碎了,一座真正的死城。”

是,这些死去的人,不但身体成了灰烬,连魂魄都没能留下。

“你手下的什么四方死神,十殿阎君,不是经常在外游荡么,难道就没有一个能派上用场?就算阻止不了这家伙,起码也该提前通知你不是!”

“连我都无法追获他的踪迹,何况他们。这家伙的力量深不可测,且速度奇快,就算提前知晓,等我赶来,也只剩空城一座了。”钟旭头也不回地说,“你不是正与那敖炽蜜月环游世界么,突然跑来找我做什么?”

“呃,出了点家庭纠纷,提前回来了。不过没事了。”一个袅袅娜娜的身影从暗处走出来,绿色的衣裙像从湖水里拣出来的云彩,“我可是为了你那宝贝侄子来的。你知道,一个苦闷的青春期少年,如果没有适当与正确的引导,是很容易误入歧途的。”

“比起我这亲姑姑,那小子历来对你更亲。这教导的重任,你做岂不更好。”钟旭回过头,挪揄道,“反正你也当惯了别人的心理医生。你店里来的那些妖怪,个个都满意而归不是。”

“我不是今天的重点。重点是,你跟小魁签的协议,我觉得不像你的风格呢。”裟椤忽略她的讥诮,直入正题,“认识你这么久,你只当你铁面无私的冥王,几乎从不过问家人的事,更不用说无端端跳出去,找到几乎从不来往的小侄儿签这么个无厘头的协议了。”

“这么了解我?”钟旭一挑眉。

“闺蜜么。”裟椤点头。

“可不敢跟你这千年老妖怪随便攀亲戚。”钟旭手掌一翻,一本看似普通的书册凭空出现,“看看吧。”

裟椤接过她扔来的册子,略一端详,迟疑地问:“我可以看这个?”

她有顾忌是当然的,这本普通的册子,并不普通,乃是专属冥界,只有冥王才有权翻阅的“生死册”。世上每诞生一个人,冥界便多出一本生死册,册子出现时,上头已然自行生成此人由生到死,整整一生之际遇,做过的事,好的坏的,一笔也不差。只待盖棺定论时,该赏该罚,以此为据。

“当然,我御准的。”钟旭点头。

生死册的封面上,明明白白写着钟小魁的名字与生辰。裟椤翻开来。第一页,空白,第二页,空白,全部空白。

“你知道我的习惯。虽然我有权阅尽天下人的命数,可我从来只看生死册的一头一尾,中间的内容,在这个人生命终结前,从不查看。”钟旭走到裟椤身边,看着依然漆黑的天边,“冥王只掌生死,起点与终点。至于这中间的过程,也就是所谓的命运轨迹,我绝不干涉。我要他们完全靠自己走完。这就是规矩。”

“当然,我御准的。”钟旭点头。

生死册的封面上,明明白白写着钟小魁的名字与生辰。裟椤翻开来。第一页,空白,第二页,空白,全部空白。

“你知道我的习惯。虽然我有权阅尽天下人的命数,可我从来只看生死册的一头一尾,中间的内容,在这个人生命终结前,从不查看。”钟旭走到裟椤身边,看着依然漆黑的天边,“冥王只掌生死,起点与终点。至于这中间的过程,也就是所谓的命运轨迹,我绝不干涉。我要他们完全靠自己走完。这就是规矩。” “ 你始终是从这个人间出去的俗人,有你的同情与愤怒,但你又必须恪守规矩,不能让这个世间乱了套。欢我当冥王,或许也是跟你一样的做法。不过你真觉得命运是早就既定的东西吗?”裟椤笑笑,举起那本空白的本子,“这个该怎么说”?“真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钟旭皱眉,又嘲的笑笑,“差不多二十年前,小魁他爹失踪,遍寻不着,我破了例,取了大的生死册来看,想从册子里知道他那时的下落。”她拿回册子,哗哗翻了几页,“也是空白。钟晴失踪时遇到的事,你是清楚的。”裟椤点头:“他一生中遇到大的转折。”“小魁是我们钟家最年轻的后裔,他出生时,我到底没能脱了俗气,取了他的生死册大致翻阅,发现这小鬼十七岁之后的内容,全部空白。”钟旭面无表情,说的好像不是自己的亲侄儿。

没有细看十七岁前的内容?”钟旭摇头,道:“当一个人的命数突生巨变时,生死册会变成空白,其中玄机,谁都看不破。小魁的命数既与他人有异,我在看也是枉然。就算我知道这其中的玄机,我仍保持沉默。自己的路终究要自己走。”她顿了顿,继续道:“小魁十七岁生日之后,整本生死册全部变成了空白。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口硬心软。”裟椤飘了她一眼,“说不干涉,却两次翻阅他的生死册。不过我还是更关注你与他的协议。这种行为绝不是你的风格。”“这小子一直跟他自己的身份闹变扭,这个我理解。他不是真正的讨厌,讨厌的只是‘没有第二的选择’这个事实,觉得**纵既定,甚至不被尊重。”她远望着前方那一线正努力撕破黑暗俄光,“可身为钟家的人,就注定没选择。有人说这是钟家人的悲哀,也许是。”她伸出手去,清晨的第一缕光线从她的指缝中透下,落在她美丽如昔的脸孔上,“可钟家的每一个人,都不曾为这个‘悲哀’后悔过。“

裟椤默不作声,她太了解钟旭那一家子的过去雨现在了。“那小子一直自以为是,浑浑噩噩的生活,完全没有意识到十七岁是他生命中的‘坎’。我只是用那协议敲他的警钟。”钟旭放下手,短暂的感慨消失在重归冷漠的脸上,“如果徇私也就只有这一次了。希望他有所觉悟。“自己养活自己一年。”裟椤知道协议内容,“你觉得他能从中觉悟到什么?赚钱辛苦?”“独立,是一个人最强大的武器。”钟旭转头,冷硬的眼神无比符合他的身份,“没有人人知道有怎样的意外在等他,依赖之心往往是致命的。我只希望在真正的灾难来临时,他不至于手无寸铁。”“他父母呢?你没有告诉他们小魁生死册空白的事?”

“我只告诉他们小魁十七岁时,我会去找他。那两口子知道我去的话,一定会躲起来不见我。”钟旭露出一丝狡洁,“既然如此,我正好派了个人,‘陪’他两口子在外游玩,一年之内他们都不会回来。”“难怪小魁说他父母完全失踪。”裟椤连连摇头,“有你这样的姑姑,真是~~~~”

“该做的我都做了,不再干涉分毫。”钟旭打断她,“希望你也是。”“如果,他命悬一线呢?”裟椤忍不住回看脚下的城市,“如果他遇到连你也搞不定的敌人呢?”“如果那样`~~~~他也只能靠自己。”浅浅的阳光染在钟旭的嘴唇上,“钟家的人,总要有这样的气魄。”“~~~~~”“我走了。你继续回家当家庭主妇吧。”钟旭的身影,融在了晨曦里。

裟椤觉得自己这一趟白来了,但又不算白来。

她在想,要给钟小魁写一封怎样的邮件。

她低头看着脚下这一座死城,心下阵阵不安,能在极短时间内取走一个城市的性命,连冥王都找不到它的行踪的家伙…唯愿地球平安,人人安康吧。只能这样想。在这个城市被**与闪光灯包围之前,她静静的飞走了。

一束光从窗外透进来,洒在钟小魁舍不得睁开的眼皮上,咚咚咚的敲门声逼迫他不得不从云朵一样柔软的床铺上跳下来,不情愿的开了门。

木垢沉积的房门中间,钻出个戴着小帽的、穿着古时粗布衣裳的、半人高的癞蛤蟆,肩膀上搭着一块擦桌布,咧着一张大嘴,对他谄媚的笑。

这样的情景总是提神的,因为这的确是一只以人的姿态出现的,癞蛤蟆。

“客人,您付的住宿费是含早餐并附赠清晨叫醒服务的,现在是早晨八点,请您到餐厅用餐。”癞蛤蟆的嗓子就想跑调的破唱片,男高音。

“谢了。”钟小魁准备关门。

“客人,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癞蛤蟆黏在门缝里,不肯走。

“我喜欢凉的。”钟小魁不喜欢来自一只癞蛤蟆的关心。

“伤胃的!”癞蛤蟆不依不饶,就是不肯退出去。

钟小魁看他那一脸虚伪的热情,明白了,转身掏了一包口香糖放在癞蛤蟆手里。

“您好好休息。”癞蛤蟆高高兴兴的蹦走了。

消费是万能的,哪里都一样。

钟小魁走到窗前,一把推开这扇糊着白纸的木窗,点点斑斓的灯火照亮了他的眸子,窗下的街市如带蜿蜒似箭靶上的图案,一圈一圈绕行而建,形状奇特的屋舍落在其中,有的如同一只硕大的牛头,有的看似骷髅,甚至还有一座直指天际的金字塔,所有建筑上都飘着乱七八糟的店招,越往内圈,建筑的数量就越多,形状越怪异。如织行人手提各色灯笼,欢声笑语,游戈其中,光芒相聚,如无数星月轻灵流动,将这个漩涡般的怪异地方填充得美不胜收,甚而带了一点虚无飘渺的“仙气”。抬一抬头,天空中那轮大得吓人、圆得过分的银月,缓慢移动,听说,过了今天,当银月移到“箭靶”的中心,那座被紧紧包围的建筑群中,用沙与云构成的梯台上时,通往蜃街的梯子就会出现了。

每年都会有人来这里,就为了到这条名为“蜃”的街上,去买东西。钟小魁问过癞蛤蟆,他们到底去买什么。癞蛤蟆却只笑而不语。一直笑而不语的癞蛤蟆,得有多诡异!

一阵响亮的车马声从窗下经过,几头黑牛拖着一辆怪里怪气的白色公共汽车,往那座云沙台的方向而去,车厢是完全封闭的,连窗口都用黑漆涂满,看不到里面。车头车尾上,都挂着一个大大的“客”字。

钟小魁怔怔地看着这辆牛拉的公交车走远,他住的地方,距离那座云沙台有大约两个圈的距离,癞蛤蟆店小二告诉他,用走的话,起码得绕上一天才能到云沙台,如果租用店里的特色代步工具,顶多用上三四个钟头就到了。一到蜃街开市的日子,这里就变得无比热闹,要租代步工具可得赶早,到了明天只怕是有钱都拿不到了。

这里,‘这里’是哪里?

这里的人说,这里就叫“这里”,不属于任何一个已知范畴的存在。也许这是时间跟时间之间的夹缝,空间与空间的纠缠,不知道“这里”的来历,存在了多久,反正从世界上有了生命开始,就有了这里。

好吧,这里不是正常的世界,不但没有昼夜之分,更没有种族之见,在真实世界被视为宠物的猫猫狗狗,不但在这里穿上了人的衣裳,甚而将一些长得跟人类无异的袖珍小人儿关在笼子里当宠物养,癞蛤蟆当店小二已不算稀奇,如果你见过一只少了一条腿的木马套着女仆装,在餐厅里还乐得当女招待时,也请尽量淡定。那些走在街上的悠闲地“人”,其实大多也不是人,已经没有象牙的大象,瞎了一只眼睛的狗,少了一只手掌的熊,棉花做的洋娃娃,甚至还有长出了手脚的老式电视机或者显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