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码,我得知道客户的名字吧?”他站起来,打量这个美丽的女人。这样一双眼睛,总让他隐约想到另外一个人。

她的嘴角浮出两个漂亮的酒窝:“久年。”

虽然上房揭瓦飞天遁地这样的事,在钟家这种特殊家族里不值一提,但仅仅开门,进去,两个动作,就从地球跨越到火星,钟小魁还是要感慨一下的。

眼前不是火星,是一片四望无际的丛林,群山遥遥,古木苍翠,看不见踪迹的鸟,大胆地从冠盖如伞的树顶擦过,啾啾鸣叫,地上密集的草叶里到处都是异动,天知道它们掩护的是无害的小兽,还是剧毒的蛇虫。空气里的湿与热,很快湿透了钟小魁的T恤,每寸皮肤都变得黏腻不堪,连呼吸都拖慢了似的。应该是刚下过雨,地上泥泞处处,积水如溪。面前的每一棵树上,都垂下无数藤蔓,半死不活的摇晃。

这种环境与气候,轻易令人想到亚马逊丛林之类的地方。其实,钟小魁只是跟久年上到第四楼。她轻易打开那把锁住通道的大锁,领他走到四楼上那个荒废已久的卫生间前,开门,进去,在没有任何不适与异象的情况下,钟小魁便站在了这座丛林的里面,他觉得自己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身后的一切就瞬间置换完毕,自然到在前三秒钟让他觉得这卫生间的大门后,理应当然就该是一座亚马逊丛林,一点都不需要怀疑…

“幻境?”三秒钟之后,他擦了擦脸上的汗,尽量平和的问这个带他过来的女人。

“亚马逊丛林。”久年从一株矮矮的植物上随手扯下片宽大的叶子,悠闲地扇风,回头朝钟小魁一笑,“真的!”

咕咚!不远处的几棵树后,也不知是什么玩意儿砸进了河里,浑浊的河水与其说是水,还不如说是一堆泥浆更贴切。不过这没什么,钟小魁关注的,是那几块从河边缓缓朝水中移动的灰褐色物体,分明是很贴近恐怖片里的史前巨鳄之类的萌物!

唰唰唰!头顶显然有一片阴影擦过,一下一股腥膻之味。钟小魁本能地一缩脖子,然后抬头看去,只看到一条长长细细的黑尾,尾巴尖儿上生着个三角形的肉团,迅速地从一堆密集的枝叶之间窜走了。

“不可能!”钟小魁还是认定这里是幻境,或者别的什么跟现实无关的空间,打死他也不会相信真正的亚马逊丛林会搬家到某娱乐场所四楼的卫生间里。

“我不骗你这样的小鬼。”久年很是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你一定听说过虫洞。”

“那只是理论上的存在。”钟小魁一偏头,“不要乱摸!”

“你这样讲的话,你,还有你们的PKD,以科学的眼光来看,也只能是理论上的存在。”久年把裙子拉高了一点,小心地踩着泥地往丛林深处走去,“时间与空间,都是不平坦,也不规则的,所以,偶尔有这么一两条小隧道恰好地连接了两个相隔千万里的空间,有什么稀奇。你不会想跟我深入讨论一下物理学吧?”

“这里有猎头族么?”钟小魁卷起裤脚,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后头,如果这里真是被虫洞连接的亚马逊丛林,那么这林子里随便的一点动静,都可能是危险来临的先兆。电影里都这么演的,食人族躲在暗处,吹了一枚沾了毒汁的针到外来者的脖子上,他们的晚餐就到手了。还可能窜出一条汽油桶般粗壮的巨蟒,吐着红信子,追着自己满山乱跑,以为跳进深潭就没事,结果水里潜伏着一头寂寞的大水怪钟小魁把脸拉得更长,坚决掩饰住内心的激动。

久年笑了出来,说:“这里除了我们,还有我们要找的人,没有别人了。”

“如果真是亚马逊丛林,怎么可能没有别人!”钟小魁小心翼翼地从一只匍匐在地上叫不出名字的多足类大虫子前绕过去。

“这个真没有!”

“这个肯定有!”

两人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多话中走出很远,走过一片树林,又是一片树林,从腐朽的独木桥上屏息静气地挪过,桥下是鳄鱼隐约的河水,过了桥再往高处走,贴着湿滑的石壁从高崖上蹭过,脚下的瀑布水声凶猛,沿途还有些深不见底的洞穴,掩藏在邪恶的花草下。难得九年还算聪明,没有乱带路,一路上还不停提醒他小心这里注意那里。看来,她来这里不止一次了,轻车熟路。

直到两人猫着身子爬过一条荆棘丛生、蠕虫遍布的地洞之后,久年才喘着粗气,停在一棵树上生满了蓝色菌类的大树前,对钟小魁道:“我们走了多久?”

“不低于六个小时吧。”钟小魁看手表,才发现时针早就停了。

“啊,那快到了。”久年松了口气,蹲下来,在地上找着什么,“帮忙找找,看有没有穿着蓝鞋子的蚂蚁。”

“穿鞋的蚂蚁?”钟小魁脸部微有抽搐。

“对,快找!”久年一点也不像开玩笑,认真地搜索。

不多时,钟小魁在一株野草的底下,看到了一丁点蓝色的微光,贴近一看,居然真是一直在左边最后一只脚上套了只蓝色鞋子的蚂蚁。

“你的眼力比我好多了。”久年欣喜地敲了他一拳。

当第一只穿鞋蚂蚁被发现之后,地面上便起了连锁反应,一串蓝光从第一只蚂蚁开始,由近及远地亮起来,指示灯似的向前而去。

“跟着蚂蚁走吧。”久年起身,跟着蓝光一路小跑而去。钟小魁发现,越往前走,蚂蚁的个头越大,当走到一片被各种颜色的圆石围住的空地前时,这里的蚂蚁已经变得跟小猪一样了,套在脚上的蓝鞋子也更清楚了,还是用绸缎做的,上面还绣了花,编了号。

“是这儿了”久年快步走到嵌在石堆中的一扇半开的木质拱门前,跨栏似地跳过那些挨个进入的小猪蚂蚁,迫不及待跑了进去。不管什么东西,一旦大过头了,就有点惊悚了,哪怕是微不足道的蚂蚁。

钟小魁小心翼翼地从这些专心走路的大蚂蚁上跨过去,脚尖还是不慎踢到了某只的头,这健硕的生物转过头,头顶上圆鼓鼓的两只大眼狠狠瞪着他。

“对不起对不起!”钟小魁觉得自己一定是世界上第一个跟蚂蚁道歉的人。蚂蚁飞了他一个白眼,继续前进。

走进去,才看到一个用树皮做成的标志牌插在空地最显眼的地方,上头用白色颜料醒目写着:私家重地,扇入者死!八个字都歪歪扭扭,奇丑无比,尤其是“扇”字,几经涂改,还是个错别字。

标志牌后,一颗不能以常理定义的巨大仙人球,栽在一片咕咕冒泡的湿地中央,一座黑木筑成的小屋,稳如泰山地坐落在仙人球的顶端,屋顶上的烟囱正徐徐吐着烟。速度奇快的久年已经跑到吊在屋外的软梯上,正往屋里爬。

这里的地势出人意料的开阔,仙人球屋子的背后,刚刚是一轮不知是升是降的红日,含蓄又野性地挂在微蓝的空中,上面没有一丝云朵遮掩,一目了然。

有蚂蚁,有房子,但是没有人,除了他们俩。

钟小魁左右环顾,除了排列整齐的小猪蚂蚁,真没别的活物了。眼见着这些家伙排着队,有条不紊地绕过湿地,往仙人球背后而去,他想了想,也不顾久年在干嘛,自顾自跟了蚂蚁走过去。

这块湿地的面积超乎他想像地大,从正面绕到背面,足足走了二十分钟不止。钟小魁边走边看,湿地里似水似泥,颜色时白时黑,碗口大小的气泡此起彼伏,仿佛一锅置于大火之上的汤,沸腾不止。真有趣

走着走着,蚂蚁们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一阵轻轻细细的声音,仿佛有人往漆黑的天空高高抛出了一根水晶牵出的丝——“琥珀杯光点唇酽,醉里龙衫御我寒。一笑悦君颜,再笑倾国乱。”红日之下,有人一袭白衫,翩然起舞,不仅声似天籁,还见水袖如云,步似莲开。

唱的不是歌,是戏,唱腔空灵,婉转悠长。钟小魁听得入神,一时间竟忘了这里是久年口中的“亚马逊丛林”。

如此字正腔圆的唱词,如此怪异野性的原始丛林,两者怎么可能共存在一个场景里?!但它就是发生了。

钟小魁愣愣地看着不远处那清瘦灵逸、窈窕多姿的人影,又见那人身旁不远,立了一个石头做的大碗,半人高,直径足有一米,碗身上浮着幽幽暗光,那些蚂蚁,挨个爬上碗边,前肢一抖,也不知放了什么到碗里,然后便爬下来,沿着来路退了回去。

一曲终了,两只水袖在空中划了个秀丽的弧线,意犹未尽地收入掌中,那人回过头,看了钟小魁一眼,说:“咦?来客人了么?”旋即又掩口一笑,“见笑了。”

竟是个男人的声音方才的唱腔,分明是个如水婉约的女子,钟小魁微微张着口,看着这个黑发过腰,眉目清秀的年轻男人,一脸微笑地朝自己走来。

“之前不曾见过你呢。”他停在钟小魁面前,细细打量,态度是极和善的,“阁下贵姓?”

钟小魁实在是不习惯将阴阳颠倒的如此完美的男人,他下意识退了半步,说::“我”

“我以为你在家里。”久年突然从钟小魁背后走了出来,冲那男人道。

“一时兴起,自娱自乐罢了。”男人似乎早料到了她的出现,礼貌地朝她伸出手,“我琢磨着这几天你应该会过来,果然。怎么,你上次带来的朋友如何了?”

“他泼了我一身汽油。”久年一笑,并不与他握手,“你帮他换了命,他还是后悔了。这样的人,实在是无话可说。”

“如此,你相信我的本事了?”男人放下手,并不介意她的无礼,“你带你所谓的朋友来,不过是想拿他当试金石罢了。”

“世界这么乱,骗子这么多,小心点总是好的。”久年看了看他的碗,“你的宠物们真听话,每天为你辛勤劳动,毫无怨言。”

“工作让它们快乐。何来怨言。何况我还亲手给它们做鞋穿呢!”说罢,男人指着钟小魁,“这又是你朋友?”

“不,我雇来的快递员。他只与我有关,与你无关。你可无视他。”久年看着钟小魁,“我这么说你没意见吧?”

“你说话真不讨人喜欢呀。”男人截过话头,一扬手,“请吧。既然来了,我知道咱们的生意能成了。”

一肚子的疑问,还得装作还无兴趣的样子。钟小魁故意不屑地把目光从他们身上挪开。

“这位小兄弟,”男人走了没几步,突然回头,似笑非笑对钟小魁说,“我看你器宇不凡,想必出自名门吧?”

真是标准的街头算命先生腔钟小魁面无表情地说:“没车没房没媳妇,穷学生一个罢了。不然也不会当兼职快递员了。”

“我看人素来很准。”男人那双丹凤眼微微一眯,“不过,最近么,你最好处处小心,否则,恐有血光之灾。”

“我没钱打赏给您。谢谢啊!”钟小魁想,如果他永远保持刚刚唱戏时的摸样多好,何苦变成个庸俗不堪、危言耸听的算命先生,可惜。

三人走到屋下,顺着软梯爬了上去,钟小魁一边爬还得一边小心梯子两边伸出来的刺,那得是何等变态才能把家安在一颗仙人球上啊!!好在这木屋里还算正常,器具用品一应俱全,屋子中央放了一块草编的垫子,上头摆了个小桌,一套精细的白瓷水杯整齐排开。男人热情招呼他们在垫子上坐下,转身去一旁的小炉灶上去了一壶温水来,边倒水边说:“蛮荒之地,只能白水待客,莫要介意。”

钟小魁并不动那杯里的水,从一进到这片湿地开始,就闻到一股药草的味道,进了这屋,味道更浓。

“啊,我熬着汤呢。可是味道有点过浓了?”男人一眼看出钟小魁皱眉的原因,气身到柜子里翻了一把大蒲扇递给他,“扇一扇吧,味道会少些。等会儿习惯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