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开诚道:“可是你一定要去找她。”

  他又强调:“虽然我不去找她,你却一定要去找她。”

  谢晓峰明白他的意思,铁开诚虽然放过了她,慕容秋荻却绝不会放过她的。

  连曹寒玉、袁家兄弟、红旗镖局,现在都已在天尊的控制之下,还有什么事是他们做不到的?” 

  谢晓峰道:“我一定会去找她。”

  铁开诚道:“另外有个人,你却一定不能去找。”

  谢晓峰道:“谁?”

  “燕十三。”

  夜色如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谢晓峰边说边注视着远方,燕十三就仿佛站在远方的黑暗中。仿佛已与这寂寞的寒夜融为一体。他从未见过燕十三,但是他却能够想像出燕十三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寂寞而冷酷的人。一种已深入骨髓的冷漠与疲倦。

  他疲倦,只因为他已杀过太多人,有些甚至是不该杀的人。

  他杀人,只因为他从无选择的余地。

  谢晓峰从心底深处发出一声叹息。他了解这种心情,只有他了解得最深。

  因为他也杀人,也同样疲倦,他的剑和他的名声,就像是个永远甩不掉的包袱,重重的压在他肩上,压得他连气都透不过来。

  ——杀人者还常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是不是必将死于人手?

  他忽然又想起刚才在自知必死时,那一瞬间心里的感觉。在那一瞬间,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燕十三。

  说出了这三个字,本已将醉的铁开诚酒意似又忽然清醒。

  他的目光也在遥视着远方,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这一生中,见到过的最可怕的一个人是谁?”

  谢晓峰道:“是个我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铁开诚道:“陌生人并不可怕。”

  ——因为陌生人既不了解你的感情,也不知道你的弱点。

  ——只有你最亲密的朋友,才知道这些,等他们出卖你时,才能一击致命。

  这些话他并没有说出来,他知道谢晓峰一定会了解。

  谢晓峰道:“但是这个陌生人却和别的人不同。”

  铁开诚道:“有什么不同?”

  谢晓峰说不出。就因为他说不出,所以才可怕。

  铁开诚又问:“你是在哪里见到他的?”

  谢晓峰道:“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就在那陌生的地方,他看见那可怕的陌生人,和一个他最亲近的人在一起,在论剑。

  论他的剑。

  ——他最亲近的那个人,是不是慕容秋荻?

  铁开诚道:“你想那个陌生人会不会是燕十三?”

  谢晓峰道:“很可能。”

  铁开诚忽然叹了口气,道:“我这一生中,见到过的最可怕的一个人也是他,不是你。”

  谢晓峰道:“不是我?”

  铁开诚道:“因为你毕竟还是个人。”

  ——那也许只因为现在我已改变了。

  这句话谢晓峰并没有说出来,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何会改变的。

  铁开诚道:“燕十三却不是。”

  谢晓峰道:“他不是人?”

  铁开诚道:“绝不是。”

  他沉思着,慢慢的接着道:

  “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他虽然对我很好,传授我的剑法,可是却从来不让我亲近他,也从来不让我知道他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因为他生怕自己会跟一个人有了感情。

  ——因为要做杀人的剑客,就必要无情。

  这些话铁开诚也没有说出来,他相信谢晓峰也一定会了解。

  他们沉默了很久,铁开诚忽然又道:“夺命十三剑中的第十四种变化,并不是你创出来的。”

  谢晓峰道:“是他!”

  铁开诚点点头,道:“他早已知道这十四剑,而且也早已知道你剑中有一处破绽。”

  谢晓峰道:“可是他没有传授给你?”

  铁开诚道:“他没有。”

  谢晓峰道:“你认为他是在藏私?”

  铁开诚道:“我知道他不是。”

  谢晓峰道:“你也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铁开诚道:“因为他生怕我学会这一剑后,会去找你。”

  谢晓峰道:“因为他自己对这一剑也没有把握?”

  铁开诚道:“可是你也同样没有把握能破他的这一剑。”

  谢晓峰没有反应。

  铁开诚盯着他,道:“我知道你没有把握,因为刚才我使出那一剑时,你若有把握,早已出手,也就不会遭人的暗算。”

  谢晓峰还是没有反应。

  铁开诚道:“我劝你不要去找他,就因为你们全都没有把握,我不想看着你们自相残杀,两败俱伤。”

  谢晓峰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问道:“一个人在临死前的那一瞬间,想的是什么事?”

  铁开诚道:“是不是会想起他这一生中所有的亲人和往事?”

  谢晓峰道:“不是。”

  他又补充着道:“本来我也认为应该是的,可是我自知必死的那瞬间,想到的却不是这些事。”

  铁开诚道:“你想的是什么?”

  谢晓峰道:“是那一剑,第十四剑。”

  铁开诚沉默着,终于长长叹息,在那一瞬间,他想的也是这一剑。

  一个人若已将自己的一生全都为剑而牺牲,临死前他怎么会去想别的事!

  谢晓峰道:“本来我的确没把握能破那一剑,可是在那一瞬间,我心里却好像忽然有道闪电击过,那一剑本来的确是无坚不摧无懈可击,可是被这道闪电一击,立刻就变了!”

  铁开诚道:“变得怎么样?”

  谢晓峰道:“变得很可笑。”

  本来很可怕的剑法,忽然变得很可笑,这种变化才真的可怕。铁开诚什么都不再说,又开始喝酒。

  谢晓峰喝的更多、更快。

  铁开诚道:“好酒。”

  谢晓峰道:“偷来的酒,通常都是好酒。”

  铁开诚道:“今日一别,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再醉。”

  谢晓峰道:“只要你真的想醉,何时不能再醉!”

  铁开诚忽然大笑,大笑着站起来,一句话都不再说就走了。

  谢晓峰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他大笑,看着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