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她在三十岁之前,曾经做过些什么事,没有人知道她以前的身世来历,更没有人想得到她能在六十三岁的高龄,还接了峨嵋的门户。

  因为当时江湖中谣言纷纷,甚至有人说她曾经是扬州的名媛。

  不管她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自从她拜在峨嵋门下后,做出来的事都是任何一个随便什么样的女人都做不到的。

  自从她削发的那一天,就没有笑过——至少从来没有人看见她笑过。

  她守戒、苦修,每天只一餐,也只有一小碗胡麻饭,一小碗无根水。

  她出家前本已日渐丰满,三年后就已瘦如秋草,接掌峨嵋时,体重竟只有三十九公斤,看见过她的人没有一个能相信如此瘦小孱弱的躯体内,能藏着如此巨大的力量,如此坚强的意志。她门下的弟子也和她一样,守戒、苦修、绝对禁欲、绝对不沾荤酒。

  她认为每个年轻的女孩子都一定会有很多正常和不正常的欲望,可是她如果经常都在半饥饿的状况中,就不会想到别的了。

  她对厉真真却是例外。

  厉真真几乎可以做任何一件自己想做的事,从来没有人限制过她。

  因为厉真真虽然讲究饮食,讲究衣着,虽然脾气暴躁,飞扬跳脱,却从来不会做错事,就好像太阳从来不会从西边出来一样。

  武林中一向是男人的天下,男人的心肠比女人硬,体力比女人强,武林中的英雄榜上,一向很少有女人。厉真真却是例外。

  近年来她为峨嵋争得声名和荣耀,几乎已经比别的门户中所有弟子加起来都多。

  厉真真还是个美人。今天她穿着的是件水绿色的轻纱长裙,质料、式样、剪裁、手工,都绝对是第一流的,虽然并不很透明,可是在很亮的地方,却还是隐约看得见她纤细的腰和笔直的腿。这地方很亮。

  阳光虽然照不进来,灯光却很亮,在灯光下看她的衣裳简直就像是一层雾。

  可是她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她喜欢穿什么,就穿什么。

  因为她是厉真真。

  不管她穿的是什么,都绝对不会有人敢看不起她。

  她一走进来,就走到谢晓峰面前,盯着谢晓峰。

  谢晓峰也在盯着她。

  她忽然笑了。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她说:“你一定想知道我是不是经常陪男人上床?”

  这就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有些人好像天生就是与众不同的,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总喜欢说些惊人的话,做些惊人的事。

  厉真真无疑就是这种人。

  谢晓峰了解这种人,因为他以前也曾经是这种人,也喜欢让别人吃惊。

  他知道厉真真很想看看他吃惊时是什么样子。

  所以他连一点吃惊的样子都没有,只淡淡的问道:“你是不是想听我说老实话?”

  厉真真道:“我当然想。”

  谢晓峰道:“那么我告诉你,我只想知道要用什么法子才能让你陪我上床去。”

  厉真真道:“你只有一种法子?”

  谢晓峰道:“什么法子。”

  厉真真道:“赌。”

  谢晓峰道:“赌?”

  厉真真道:“只要你能赢了我,随便你要我干什么都行。”

  谢晓峰道:“我若输了,随便你要我干什么,我都得答应?”

  厉真真道:“对了。”

  谢晓峰道:“这赌注倒真不小。”

  厉真真道:“要赌,就要赌得大些,越大越有趣。”

  谢晓峰道:“你想赌什么?”

  厉真真道:“赌剑!”

  谢晓峰笑了:“你真的要跟我赌剑?”

  厉真真道:“你是谢晓峰,天下无双的剑客谢晓峰,我不跟你赌剑赌什么?难道要我像小孩子一样跟你蹲在地上掷骰子?”

  她仰着头:“要跟酒鬼赌,就要赌酒,要跟谢晓峰赌,就要赌剑,若是赌别的,赢了也没意思。”

  谢晓峰大笑,道:“好!厉真真果然不愧是厉真真。”

  厉真真又笑了,道:“想不到名满天下的三少爷,居然也知道我。”

  这次她才是真的在笑,既不是刚才那种充满讥诮的笑,也不是侠女的笑。

  这次她的笑,完完全全是一个女人的笑,一个真正的女人。

  谢晓峰道:“就算从来没有看见过珍珠的人,当他第一眼看见珍珠的时候,也一定能看得出它的珍贵。”

  他微笑着,凝视着她:“有些人也像是珍珠一样,就算你从来没有见过她,当你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也一定能认得出她的。”

  厉真真笑得更动人,道:“难怪别人都说谢家的三少爷不但有柄可以让天下男人丧胆的剑,还有张可以让天下女人动心的嘴。”

  她叹了口气:“只可惜女人们在动心之后,就难免要伤心了。”

  谢晓峰道:“你知不知道一个总是会让别人伤心的人,自己也一定有伤心的时候?”

  他的声音虽然还是很平静,却又带着种说不出的哀愁。

  厉真真垂下头:“一个总是让别人伤心的人,自己也一定会有伤心的时候。”

  她轻轻的跟着他说了一遍,忽又抬起头,盯着他:“这句话我一定会永远记住。”

  谢晓峰又大笑,道:“好,你说我们怎么赌才是?”

  厉真真道:“我也常听人说,三少爷拔剑无情,从来不为别人留余地。”

  谢晓峰道:“三尺之剑,本来就是无情之物,若是剑下留情,又何必拔剑?”

  厉真真道:“所以只要你一拔剑,对方就必将死在你的剑下,至今还没有人能挡得住你三招。”

  谢晓峰道:“那也许只因为我在三招之间,就已尽了全力。”

  厉真真道:“三招之内,你若不能胜,是不是就要败了?”

  谢晓峰道:“很可能。”

  他微笑,淡淡的接着道:“幸好这种情况我至今还未遇见过。”

  厉真真道:“也许你今天就会遇见了。”

  谢晓峰道:“哦?”

  厉真真转过脸,欧阳云鹤、秦独秀、梅长华、田在龙、吴涛、黎平子,一直都默默的站在她后面,她看了他们一眼:“这几位你都认得?”

  谢晓峰道:“虽然从未相见,也应当能认得出的。”

  厉真真道:“我赌他们每个人都能接得住你出手的三招!”

  谢晓峰道:“每个人?”

  厉真真道:“每个人!只要有一个人接不住,就算我输了!”

  她也淡淡的笑了笑:“这么样赌,也许不能算很公平,因为你既然在出手三招间就已尽了全力,战到最后一两个人时,力气只怕就不济了。”

  谢晓峰道:“高手相争,不是犀牛之斗,用的是技,不是力。”

  厉真真眼睛里发出了光,道:“那么你肯赌?”

  谢晓峰道:“我今天本就是想来大赌一场的,还有什么赌法,能比这种赌得更痛快?”

  他仰面而笑,道:“能够在一日之内,会尽七大剑派门下的高足,无论是胜是败,都足以快慰生平了。”

  厉真真道:“好,谢晓峰果然不愧是谢晓峰。”

  谢晓峰道:“你是不是准备第一个出手?”

  厉真真道:“我知道三少爷一向不屑与女人交手,我怎么敢争先?何况……”

  她微笑,接着道:“高手相争,虽然用的是技,不是力,力弱者还是难免要吃亏的,这些位师兄怎么会让我吃亏?”

  谢晓峰笑道:“说得有理。”

  厉真真嫣然道:“女人们在男人面前,多多少少总是有点不讲理的,所以就算我说错了,大家也绝不会怪我。”

  欧阳云鹤、秦独秀、梅长华、田在龙、吴涛、黎平子,还是默默的站在那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们要说的话,都已被厉真真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