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余家若全部因为瘟疫而亡,那下一个亡的就是灵鹫宫。

  余老感激地看着十五,突然,他眼底闪过一丝震惊,“你…你的眼睛怎么和尉迟皇后如此像?”他双眼锁着十五,“月夕大人,老朽终于明白了,这或许真的是因果轮回啊。”说完,他身体突然抽搐,双目圆睁,再无气息。

  周围痛哭声一片。

  十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那里有余老临终前,悄然画的几个字——余家兵符所藏之处。

  十五带着余老的尸体和余家其余人上了灵鹫宫准备的马车,朝隔离区驶去。

  隔离区人满为患,这个瘟疫和野郡发生的相似,但是真正接触过的药师里面,却只有十五,因此,她根本没有任何的休息时间。好在旁边一直有莲绛帮忙写单子,打下手。

  次日晚,负责药材管理的阿真向十五禀告了一个非常不幸的消息,因为每日都有许多感染者送来,药材紧缺。皇宫似真的下了决心要毁灭灵鹫宫,竟然早早将白蒿这些关键药材全都收了起来。

  十五只得派卫争悄然出城,四处收集药材,可他至今还没有回来。

  断药已经整整一天了。

  面对这个困境,一直有信心要将这瘟疫压制下来的十五,再一次感到了无望。

  独自坐在山坡里,阴风阵阵,她的脚下,就是今天新埋的几具尸体。

  一声凄厉的哭声传来,不用说,十五也知道,怕是又有一个百姓因没有药,救助无望而死。

  从灵鹫宫出来,她未曾休息过一刻,此时,疲倦和绝望席卷而来,十五倒在草地上,陷入半昏半睡。

  潮湿的空气里,一股淡淡的清香传来,有些熟悉,可十五一时想不起来。

  她试图睁开眼睛,挣扎了几下,只看到眼前一道模糊的身影停在她身前,却无法看清对方的面容。

  鼻息间,那香气萦绕不散,十五再次闭上眼睛,浑身更是绵软无力。

  冰凉的手轻轻拨开她额前凌乱的头发,然后滑过她眉眼,顺着她脸颊勾勒她的轮廓。

  对方的动作,像是在画一幅丹青,轻柔而认真。

  “你终于…回来了…”那人跪在她身边低语,冰凉的手指也从她嘴角缓缓滑落在心脏。

  那一刻,十五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好似那落在她心脏处的根本不是一双手,而是一把抹了毒的锋利刀刃,要将她的心生生挖出来。

  “唔!”

  “既然回来了,那就将我的心,也还回来。”

  “唔…”

  那手指似刀刃在心房处走过,十五如跌入冰窖,连呼吸都为之一滞。可是,那淡淡的幽香萦绕在空气里,剧痛中,她如何都醒不来。

  心?

  她怎么会欠了别人的心?

  对方冰凉的手指停在了心房处,十五感到那手指,在将她整个心脏切出来之后,又想将她整个心脏都剖开。

  那人在她耳边,低声道:“胭脂!”

  躺在地上的十五,豁然睁大了眼睛,盯着苍穹。

  她身体陡然绷直,像是被人固定在冰凉的草地上。同时,她感到全身剧痛,好似有什么东西要从她身体里挣脱而出,每一处皮肤都要被撕裂。

  那情景让她想起了破茧而出的蝶,而自己就是那个茧。

  “唔!”

  疼痛席卷而来,无尽的恐慌瞬间将她吞噬,她双瞳盯着苍穹上的黑幕,泪水从眼眶中滑过。

  冰凉的唇吻过她眼角的泪水,声音呢喃而自责,“对不起…很快就不痛了。”

  唔,十五牙齿跟着颤抖,感觉到死亡入侵着自己。

  莲绛,莲绛,你在哪里?

  痛苦持续增强,可那股力量偏生无法冲破她体内,头顶声音骤然一愣,随即惊叹:“封印?!月夕倒是好手段,竟在野郡先下了手。难怪那日你在宫中还能安然无恙,原来是他,将你的魂魄封印了。”

  抓着十五心脏的手指放开,手掌轻轻落在十五那无形的伤口上,刹那间,一股暖流回倾,疼痛缓解,十五终于缓了一口气。

  可那人的手指依然不离胸口,感觉到十五能从剧痛中呼吸,他另外一只手再次腾出,动作虔诚而亲昵地勾勒她的眉眼,而他的唇颤抖地滑过她的脸庞。

  “我比你疼得更厉害。”

  一阵诡异阴森的风传来,那人抬头,看着山下的方向,放了十五,长袖一挥,转身没入暗处。

  十五缓缓睁开眼睛,吃力地坐起来,发现四周空无一人。空气没有方才那让人迷幻的香气,唯有潮湿的泥土气息。

  手下意识地放在心口,没有丝毫疼痛。那人说的话,也一句都想不起来,只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怪异的梦。

  “还在发什么呆?”

  莲绛熟悉的声音传来。

  将自己魔性完全封印成为人类的他,此时黑发镀月,静静地立在前方。

  他衣衫沾了一些泥土,脸色苍白若雪,可一双眼睛,却明亮得让人心动。

  没等十五回答,他已经走过来,坐在十五身边。

  十五这才注意到,他竟然提着一个食盒。

  他将盒子打开,从里面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面,递到了十五身前。

  “吃吧。”他安静地看着她,“吃完了,才有力气战斗;吃完了,十五才能变强。”

  十五接过他手里的面,低着头,将面塞入嘴里,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也不知道是否高处风太冷了,她肩膀在轻轻颤抖,莲绛托起她的脸,操起袖子擦过她的眼泪。

  看着他温柔且漂亮的眉眼,十五再也忍不住,扑在他怀里大哭起来,恨不得将这几日所有的压抑都宣泄出来。

  “所有人都将希望放在我身上,我也好想将他们从这个该死的地方带出去!可是,药材短缺,纵然我一百倍地努力,都救不活那些无辜死去的人。”她咬着唇,泪水滚落,“卫争偷偷潜出圣都去寻药,可自今没有音讯,必然是遇到了角珠。”

  “我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葬在我脚下这些人临终前那绝望求助的眼神。那是对生命的渴望。他们有父母,有妻子还有孩子,他们不过是政权斗争最无辜的牺牲者。可我救不了他们…”

  十五泣不成声。

  哭了许久,她从莲绛怀里起来,凝视着莲绛,打量着他苍白的脸。

  他有着风华绝代的姿容,却因为想要待在圣都,不得已封印自己的魔性。

  那日在途中遇袭,他不惜唤醒魔性也要护住她,自己却承受双重反噬。没等复原,他日夜相伴在身侧,不过短短几日,他的脸竟然消瘦了许多,连带那双眸亦有点凹陷下去了。

  她的莲绛啊…

  “莲!”

  “嗯?”

  十五认真地看着莲绛,“等瘟疫根治之后,我们就离开北冥。”

  她说的北冥,不是圣都。

  莲绛怔了怔,“药师大人说去哪儿?”

  十五双瞳闪烁出如星辰般明亮的光芒,语气坚定,“天下之大,必然有容我们的地方。”她抬头望了望苍穹,“经历了这么多,什么妖魔鬼怪我都不怕。反正我来圣都,就是为了找你。等瘟疫一完,我们就去周游九州,浪迹天涯。”

  “好!”莲绛点头,目光宠溺地看着十五,“十五去哪儿,我就去哪儿。面要凉了…”

  “嗯,我吃着呢。”十五喝了一口面汤,“为了永远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我一定要坚持下去。”说着,飞快地将剩下的面倒入嘴里。

  莲绛又抄起袖子将她嘴边的汤汁擦掉,“现在最需要的药材是什么?”

  “白蒿。”十五摇摇头,“是苦蒿!那才是根治瘟疫的根本。只是,三年前,它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听说皇宫有些,但是…”

  “苦蒿?”莲绛愣了愣,“有苦蒿就能根治?能根治,我们能浪迹天涯了?”

  “嗯。”

  十五饿极了,捧着碗,将最后一口面汤喝下,没有注意到莲绛的神情。

  吃完后,她意犹未尽,又看了看篮子,才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那面是你做的?”

  “是。”

  “哟,我们魔尊大人竟然还这么贤妻良夫。”

  一人立在巨大的藤木后面,静静地看着山坡处发生的一切。那倾国倾城的容颜如霜覆盖,紫色的双瞳亦跟着凝聚寒冰,甚至于握着扇子的手,因为过度用力,指关节早就发白。

  两人说说笑笑的声音一直在回荡,直到两人离开,那声音依然在他脑海。

  身体极致疲倦,他一下跪在地上,殷红的血沫从嘴角溢出,手亦下意识地捂住胸口。

  一千年过去了,他仍然记得,那个女子立在荒漠中,手中玄铁月光宝剑穿过他心头。

  “离开圣都,浪迹天涯?”他跪在泥土里,声音痛苦,“原来,你来圣都,只是为了找这个人…”

  风从山下刮来,似如哭咽。

  长发在月光下显示出淡淡的栗色,他抬起干涩的眼,苍白的唇角噙着一丝冷冽的嘲笑,“千年时光,我用尽一切办法,才让你回来,怎么能让你如愿就这么离开?我呕心沥血地让你回归,可你,却只想和那人浪迹天涯。哈哈哈哈…哈哈哈…”

  冷嘲变成了冷笑,又变成了诡异的狂笑。

  月光下那身穿紫色衣衫,美貌姿容如神祇的男子,此时面目扭曲,犹如一个发狂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