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中的所谓弓箭手,齐齐对准了火光后的那个人,只待角丽姬一声令下,便将那人射成马蜂窝。

  “女王陛下,即便灵鹫宫祭司大人因为灵力失散,却也由不得皇室插手,得由新继的灵鹫宫祭司根据神新的旨意对他进行惩罚。”那人立在红色的火焰中,语速缓慢,可语声却带着与生俱来的霸气,“即使要借瘟疫之事铲除灵鹫宫,可女王陛下别忘记了,今晚子时,才是最后的时限。难道说,陛下要失信九州?”

  “陛下当然不会言而无信。”

  火焰之人话音刚落,一道慵懒的声音从另外一处接话。

  角丽姬正欲发令射杀,闻声寻去。

  众人看去,见一个身着紫衣、手持折扇的绝色男子从人群中缓缓步行而来,他薄唇含笑,目光幽幽地落在角丽姬脸上。

  角丽姬看着走出来的亲王,神色一愣,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亲王。”

  亲王看了角丽姬一眼,目光越过她,看向营地入口。

  入口的营帐旁边,一个绿色衣衫的人慌忙闪过。

  他目光微沉地收回目光,并未理会角丽姬,盯着火光后面那人,“日落将近,子时不远,圣旨中要求,灵鹫宫必须根治瘟疫,若你真的能办到,何故拖到此时?药师大人!”

  “只要一味药,我便能将其根治。”

  “何药?”

  “苦蒿!”

  “哈哈哈哈…”扇子抵着胸口,亲王发出长串的笑声,“卫药师啊,你可真是说笑。这苦蒿几年前就灭绝了,你何处得来?”

  十五沉默。是啊,哪里得来?她也知道根本不可能,她想做的,不过是拖延时间。或许,真的会有神来拯救他们。

  角丽姬盯着火光后面的身影,只觉得有几分熟悉,她瞟向一旁的月夕,恍然,“这就是那主治瘟疫的初级药师,月夕大人你的亲传弟子?”

  月夕凝视着十五的身影,平静的眉眼中,多出了一丝自豪。

  角丽姬目露凶光,突然夺过旁边侍卫的弓箭,拉开了弦,架上箭瞄准了十五。

  一把折扇挡在了前方,亲王接话,“陛下何必急于这一时?月夕心痛其弟子,倒不如多给他们一些时间。等到日落,若他们还拿不到那苦蒿,陛下就一炷香射出一箭,到子时,这弟子便受了十箭,算来血刚好流尽。”他顿了顿,声音里是让人琢磨不透的阴森邪气,“据说,火祭之前,也需要鲜血开路,不如,就选了她。”

  “亲王说得极是。只是…”角丽姬盯着十五,眼底恨意燃烧,“哀家不愿给她时间,因为,她是月夕的弟子!”

  只要是月夕在乎的人,她统统要杀死。

  手指松开,那箭对着十五呼啸而去,连亲王都阻挡不住。

  火焰那头传来一声闷响,十五的身影晃了晃,却终究没有倒下。

  见月夕目光终于露出一丝伤痛,角丽姬勾起快意的笑,又搭起一根弓箭,瞄准了十五,“想来,方才你弟子应该躲在某处,可避过这一劫。可却和你一样,想做无畏的英雄,竟然想用圣旨来威胁哀家。不过,哀家会让她死有所值。她能受哀家多少箭,哀家就多给她几个时辰。”

  没等十五和月夕答复,角丽姬的箭如流星奔月般再次冲向了十五。

  十五也明白,角丽姬将对月夕所有的恨,都报复在自己身上。对方想要的,不过是生生折磨月夕。

  大地突然晃动,场中篝火跟着一闪,几乎灭去。

  轰隆。

  一声巨响落在大地之上,远远听去,像是一个巨人沉重的脚步声。

  风起云动,黑色的云像铅一样压盖在整个苍穹之上,场中众人在被震得头晕目眩,还感到一种窒息,好似漫天的铅云要突然砸下来,将众人淹没覆盖。

  一阵诡异阴森的风从远处卷来,角丽姬眯眼打量。此时并未到落日,可西边却是一片漆黑。

  身边的麒麟发出一声惊慌的嘶叫,角丽姬翻身上去,招呼麒麟飞上高空,循那风处看去。

  地平线处,竟有一个黑色的身影由远而至。

  那人走得很慢,像是跋涉千里的旅人,步履沉重,疲惫不堪,可他身形却很坚定,并没有因为满身的疲惫而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地面的风卷起那人黑色的衣衫和飞舞的长发,一时间,即使在高处的角丽姬也无法看清那人的容颜,只是依稀辨认出,他身上的衣物,乃出自灵鹫宫。

  角丽姬眼中的警惕散去,抬手轻抚身下的麒麟,落在地上,冷眼看向月夕,嗤笑,“我当是什么?原来又是一个灵鹫宫来送死的。看样子,灵鹫宫不灭,天地不仁了。”

  十五怔怔地立在原地,看着那亦步亦趋步履沉重却执着朝自己走来的人,感到又一把钝刀开始凿开自己的头颅。

  剧痛让她头晕目眩,甚至有些神志不清。

  风卷起远处坟场上白色的冥纸,看起来,竟似十二月飞雪。

  瞬间,她看到一个满身裹雪的人,亦是用同样的步伐,同样的身姿慢慢朝自己走来。

  隔着万水千山,隔着纷飞的大雪,那双深沉的碧眸,永远那么坚定而认真地看着自己。

  他手里捧着一大捆东西,风猎猎刮过,将其中一些吹在地上,他艰难地弯腰将其拾起,再一次朝十五走来。

  鲜血随着钝痛不断渗出,被火焰烧红的半边天幕,如同忘川河边的红莲业火。

  曾经也有那么一个人,抱着苦蒿,在忘川河边,走向自己。

  同样深碧色,漂亮的眼,同样的深情目光,那人,就这么靠近自己,时光竟冉冉又是千年。

  十五全身颤抖不已,顾不得去擦拭额头上的鲜血,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走来的人。

  她生怕这一眨眼,他就又要消失,然后,又要等上千年。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在方才她始终坚持不肯放弃,始终不愿意认输,坚信着或许真有天神降临来救她的原因。

  他的确是她的神。

  千年前,是。

  千年后的今天,还是。

  千年前,他带着她,走出满是荆棘没有任何光明的复仇之路,自己却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千年后,他从黑暗中走来,陪着站在烈日之下,陪她走过一路坎坷。

  她咬着唇,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终究抑制不住眼眶中滚落的泪水。

  那个藏在她身体里的名字,承载着她千年的思念,随着她的颤音和泪水,呢喃而出,“莲绛…”

  前尘往事,尘封千年,终抵不过你一眼。

  话声刚落,身后传来两声尖锐的声啸。

  月夕目光落在远处。他虽然看不到那人的身影,但是,他感受得到,那个人正慢慢走近十五,历经千年,长途跋涉。

  “哼!”角丽姬勾起唇角,将两支箭搭在了弓弦上,一丝红光从箭尾聚向箭头。

  旁边的亲王一见,不由得沉了眉眼,“陛下身份尊贵,岂能为了杀个平民,消耗自己的灵力?”

  灌注了战鬼灵力的箭已然发红,如通红燃烧的烙铁,只要射中目标,那人不但一命呜呼,一般百姓甚至会被战鬼血统里蕴含的可怕杀气弑杀得魂飞魄散,再无轮回。更何况角丽姬是家族百年历史上,最强大、最完美的战鬼。她不仅拥有强大的战鬼之力,更是天生血腥杀戮,残忍无情。

  手指紧扣,角丽姬瞟了一眼月夕,“哀家这一箭出去,月夕大人就要和你心爱的弟子,永生不见了。难道,你不想说些什么?”

  月夕嘴角浮起一丝轻笑,语声虚弱却坚定,“你杀不死她!”

  角丽姬目光阴鸷,手指一松。

  两支通红的箭奔向那两个身影。箭在穿过火堆的瞬间,带起的凌厉杀气竟卷起了火焰,顿时,那几丈高的篝火轰然爆炸,火光漫天,星火铺天盖地,如爆发的岩浆。

  更重要的是,那爆炸的炭火并非像烟花一样四处炸开,而是飞上天之后,再一次会集在一起,凝结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跟着那两支战鬼之箭,扑向了十五。

  火球落地,整个天地又是一阵晃动。在场之人,双目刺痛,看着那火球将方才那两人吞噬。

  别说普通人,就算是石头,也会被那灼热的火烧得粉碎。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不过顷刻间。

  周围人都没有想到,角丽姬竟然有如此可怕而强大的力量,甚至于一旁的月夕亦怔了怔。

  角丽姬侧首,目光残忍地欣赏着月夕眼底的震惊,欣赏着他即将流露出的痛苦之色,可片刻之后,月夕蓝色的双眸再次恢复了平静,他染着血沫的唇角缓缓勾起,竟露出了和煦的微笑。

  那火球依然在燃烧,可是却有一个人,身姿挺拔地走了出来。

  角丽姬震惊回头。但见那漫天火光中,竟然真的有一个人,如修罗般,无所畏惧地踩着燃烧的火走来。

  方才沉浸在角丽姬绝杀一击中无法反应过来的众人,难以置信地看着猎猎火光中走出的身影。

  那是一个身穿青衫的女子,她长发凌乱,简单地挽起,露出光洁智慧的额头。额头下,一双黑瞳漆黑深沉,如聚集沉寂万年的亘古之水,幽深不可见底,却又透着几分锐利,如隐藏在剑鞘下的刀刃。

  她放在身侧的双手,竟各自握着一支箭。

  那箭,通体发红,如刚从火炉里拔出来的烙铁。

  她手里握着的,正是角丽姬方才射出的战鬼之箭。

  众人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猎猎火光中走出的身影,突然想起月夕之前的那个预言:将有一个人,从火光的尽头走来…

  火焰冲天,似乎要将整个天幕吞噬,女子就那样置身而立,毫发无损,如炼狱款款而出的修罗。

  许久,她轻启薄唇,声音清冽而低沉,似从远古传来,“角丽姬。”

  不过淡淡的三个字,角丽姬却如重锤击心,恍然惊醒,捂住胸膛,盯着火光中的女子,然后踉跄后退一步。

  眼前离自己不过十尺的那张脸,角丽姬太熟悉了,熟悉得哪怕烧成灰,她都认得。

  而这张脸的主人,这些年来,角丽姬亦恨不得将她亲手杀之才能洗涤她的耻辱。

  大洲越城一战,她角丽姬蒙受了此生最大的羞辱,八年心血,就被眼前这个青衣女子毁于一旦,甚至自己都差点死在了她手里。

  而战鬼家族的神兵,诛天戳更是被此人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