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所有疑惑,随着战事的激烈化,慢慢解开。

  这样的议论,在圣都再寻常不过,几乎是所有圣都人茶余饭后的谈点。

  对面茶楼更有人就此开始说书,说到那卫十五手持龙骨拐杖破城而出的场景,可谓是唾沫横飞,下方听书的观众更是不时爆发出一阵阵喝彩声。

  众人听得正高兴,没有注意到一辆马车停在了酒楼下。

  马车下来一个衣着不凡、姿态高傲的女子,满身煞气地冲向了二楼临窗的雅间。

  她掀开帘子,怒视着临窗的紫衣男子,“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男子长发恣意地散落在身侧,托腮凝目,看向说书的台子,神情认真。

  角珠定定看着他,然后猛地一拍桌子。

  “嘘!”男子伸出纤细的手指,放在唇边提醒角珠噤声,目光依然专注地看向对面茶楼。

  他动作轻柔优雅,角珠一怔,只得循着他目光看去,见那说书人眉飞色舞,“你们可知,那卫十五曾将公主手中长矛生生扭断,还丢下一句,兵器离手,你输了。”

  听到这里,角珠下意识回头再看身前的紫衣男子,见他眉眼温柔,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如春水碧波。

  她浑身抖如筛糠,扑过去,一下扯住他的衣衫,“是不是连你也疯了?”

  关于十五的传闻,越来越神乎,她早就不在意了。她在意的,是他的想法。

  亲王这才抬起眼,懒懒地瞟了一眼角珠。

  那一眼却是目光游离涣散,角珠仔细一闻,看了看旁边的杯子,见如玉的杯子里盛着酡红色的酒,惊呼:“你喝酒了?”

  “这不是酒。”他推开她,端起酒杯,仰头喝完,“这是蔷薇酿。”说着,又倒了满满一杯,将其举起放在阳光下,晃了晃,笑道:“你看,像不像盛开的蔷薇?”

  “在这里喝着酒,偷偷听着关于她的事情。没想到,孤傲的亲王,也有今日。”角珠颓然坐下,冷笑看着亲王。

  她不是傻子。在野郡,她就感受到了亲王对十五的不一样,而皇宫中能巧儿的事情,再一次肯定了她的猜测。

  这世界上,有些事情骗不了别人,除非自己。

  “你一次次救下那个女人,可知道,她现在正同别人卿卿我我?”

  亲王手微顿,紫眸中掠过一丝寒光,沉声,“你想多了。”

  “想多了?你敢说,你不喜欢那个女人?”

  将酒杯放在唇边,再次仰头一饮而尽,他目光凄离,“我喜欢的另有其人,并非她。原本救下她,不过是因为她身上有我需要的东西,只待他日取来即可。”

  “是吗?”角珠苦笑,“他日是何日?前几日,你推荐白族领兵,可就在昨天,白族竟然背叛了我北冥,直接投靠那卫十五,讨伐皇室。现在,他们的大军直逼皇城,邪君莲初又占领了西北,你觉得我们还有多少他日?”

  “白族并非讨伐皇室。”亲王放下酒杯,“他们只是选择了真正的皇室。”

  “你既然不承认皇室,当年为何要助我母亲统一九州?”

  “统一九州和你们是否正统皇室并无关系。”

第72章 迫在眉睫(3)

  “你…”角珠浑身发抖,看着亲王冷酷无情的脸,她咬牙道,“若我们真的败了,你以为你能怎样?这九州,你的仇恨早胜过了我母亲,十族里,谁不想杀你?那白族和余家早恨你入骨,而灵鹫宫的事又何尝不是你一手策划?那卫十五如今是祭司,你以为她会放过你?即使她想放过你,可她身后的灵鹫宫弟子会同意?投诚于她的家族会信服?”

  亲王露出满不在乎的表情,“你来找我,就是要和我说这些?”

  角珠一愣,完全没有料到亲王会是这个表情。

  心中酸楚和苦涩涌上心头,她低垂着眉眼,“我是来向你告别的。卫十五带兵驻守在两城外,战士士气低落,我欲亲自领兵,带领战鬼家族抵抗卫十五。”

  “你会输。”他淡淡道,摆弄着手里的酒杯。

  角珠抬起眼,双瞳绞着亲王,“是,论武功我打不过她;论智慧,她身边还有一个莲绛。所以我才来向你道别。战鬼家族,只有死亡,没有输。”

  玩弄酒杯的手指一顿,他却没有抬眼,只是抿了抿唇,没有再说话。

  角珠起身,看了看那壶酒,“你心脏不好,太医说过,不宜饮酒。离宫之前,我特意去向母亲请安,可绿意说,她操劳过度,感染了风寒。我母亲好胜,这一辈子都不允许失败,若我真死了,你一定要照顾好她。虽然…虽然,”她顿了顿,只觉得胸口的苦涩已蔓延到了唇里,“三年来,你并未真心待过我们母女。可…即使我们是你的工具或武器,你也会有怜悯的一刻吧。”

  武器?

  亲王目光陡然沉下,好像听到那个女子在地牢里撕心裂肺的哭声:秋叶一澈,沐色哪怕是你杀人的工具,你也该有怜悯的片刻,你就如此毁灭了他?

  他抬头,紫色的眸子看着角珠,这才发现,对方双眼噙泪。

  “其实…三年前,我就知道,你对母亲下了蛊。”她咬牙,似是知道今日一面是诀别,不如袒露心中秘密,“只是,我年少,惧怕母亲严厉,见她被你控制得转了性,对我肆意放纵宠溺,心中反而窃喜。后来,心中念及你,就觉得什么都不在意。却不想,今日会是这般田地。”泪水从眼中滚落,她强扯出一丝笑,“可我不曾后悔。”

  见亲王依然神色淡漠,角珠最后道:“我无法知晓你的过去,也不知道你和卫十五有什么瓜葛,可我从母亲身上却明白一件事情,过去了的,就永远都回不去。”说完,她转身冲下楼,翻身上马,直朝城门处奔去。

  亲王靠在位置上,脑子里反复响起角珠最后一句话,顿觉得胸口涌起一阵剧痛,当下趴在矮几上,难以呼吸。

  过去了的,就永远都回不去。不可能,时光都能如此倒流千年,他要的过去,怎么会没有?

  战事三月末,角丽姬命白族领兵,却不想其突然倒戈,自愿归顺卫十五。

  这是继余家、卫家、大文氏之后,第四个归降的家族,九州哗然。

  只是,在途中,白族将军遇袭,神兽被杀,灵源再次被小邪君夺取,十五命卫争四下寻找其下落,终不得任何消息。

  军中事情繁复,好在一直有莲绛,十五应付起来很是轻松,唯一不轻松,甚至让十五头疼的是,大文氏和白族提出的婚事。

  九州民风开放,十五早有所耳闻,女子可多夫,男子亦能多妻。

  而九州十大家族为了壮大自己,以婚事结盟比比皆是。

  比如余小公子和卫小姐。

  白族早在野郡就受恩于十五,早不满角丽姬的统治,再加之灵鹫宫和白族协议在身,其灵源被夺,因此,有着非常强的合作和附属关系。

  最先看清形势投靠十五的大文氏,先前却和灵鹫宫并无多大往来,其归降之后,只求十五亲自替大文氏卧病多年的文公子看病。

  早听说过这文公子七岁那年掉入结冰的湖中,从此卧病不起,十五自是同意。

  却不想,军队刚驻扎好,大文氏公子的马车就到了。

  十五自然亲迎,不想车帘掀开,那梨花榻上却坐着一个冰清玉洁的冰美人儿。

  那大文氏十五先前就见过,一脸络腮,肥头大耳,走路时,大肚子一颠一颠,如怀胎十月。

  饶是十五,也惊讶了片刻。

  偏那时莲绛就站在十五旁边,将十五微讶的表情全收在了眼里。

  十五还没有缓过神来,大文氏夫人就上前,朝十五恭敬行了一个大礼,然后献上一个红色的礼盒。

  盒子里面放着的竟是文氏公子的生辰八字。

  莲绛一见,一拂袖,转身就走了。

  十五压根没有反应过来,只感到马车里的文公子正打量着自己。

  对方气色很差,路途遥远,十五赶紧吩咐卫争将其带下去休息。

  大文氏夫妇见十五收下盒子,便留下文公子,自行离开。

  十五想及这本是军营,也并未挽留,却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天气寒冷,营地又在旷野上,夜里寒风狰狞咆哮,带着冰碴,撕扯得帐子哗啦啦作响。

  十五回到营帐中,天已经黑下来,她看到莲绛正坐在火堆旁边,兀自添加着柴火。

  比起人类,他格外怕冷。更别说此营地离圣都不过两个城的距离,即便他封印着自己的魔性,以人类的样子陪在她身边,可这具身体却仍比正常人类更脆弱。

  比如寒冬,即便是有着炭火,他依然全身冰冷,寒冷彻骨。

  旁边的小矮几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十五走过去,这才发现莲绛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苍白秀丽的脸上,十五忙取下旁边的毛巾,坐在他身边,捧起他的发丝擦了起来。

  那年长安,他从回楼归来,淋了一场大雪就着湿漉漉的头发睡去,险些高烧不醒。

  那个时候,她也这般替他擦干长发。

  他转身,给了十五一个侧脸,碧色的眸子看着闪动的火苗,睫毛轻颤,神情有几分落寞和挫败。

  十五憋住笑。莲绛这几个月来在军营中可谓风生水起,人人看到他,无不是钦佩又仰慕,不管是灵鹫宫还是其余家族,都私下叫莲绛军师美人儿。

  即使那余小公子也被称为美少年,可往莲绛身边一站,却是黯然失色。

  爱美就是天性,和角丽姬一战,他还顾着自己的脸,虽然脸被人看了,可听到人家这么喊,他内心还是受用。

  也是,即便是穿着普通的衣衫,没有一件饰物,却遮不住他骨子里透着的那份艳色和骄傲。

  一山不容二虎,更何况,还是两只公老虎。

  这文公子长得冰清玉洁,虽没有莲绛那种艳丽,可也是让人过目不忘。

  对方一出现,莲绛就板着个脸回了营帐,十五自是认为莲绛在吃醋,担心自己美人地位不保。想到这里,十五抿着唇憋着笑,不敢吱声。

  莲绛堕落成魔,可那骨子里的傲娇和奓毛的性格,却从未改过。

  十五小心翼翼地擦着,突听到莲绛冷冰冰地说:“面要煳了。”

  在灵鹫宫,十五像伺候主子一样侍奉着莲绛,吃穿住行,一点都不怠慢,可起兵之后,军中伙食很差,十五时常和卫争等人研究作战图到深夜,莲绛都会默默地离开,去煮一碗阳春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