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沐色。”

  床榻上的女子豁然睁开眼睛,发出一声尖叫。

  “大人,你醒了。”

  趴在床头上睡着了的阿真一听声音,慌忙睁开眼睛,看到床上女子神情呆滞地盯着帐子,一头才洗干净的头发如今又被汗水湿透,贴在苍白的脸上。

  听到人声,十五看向阿真,“我们是在哪里?”

  “在两城郡府呀。夫人,你受了很重的伤,都昏迷几日了,你若再不醒…”

  “两城?”

  十五想起自己追到两城,返回的过程中,竟然一头从仙鹤上栽了下去,再无知觉。

  头嗡嗡作响,十五难受地闭上眼睛,可那个声音,再一次响起。

  胭脂…

  “唔。”她推开阿真,赤脚下床,飞奔而出。

  刚推开门,鹅毛大雪迎面扑来。

  十五一个踉跄,门口的卫争一下将她扶住,“夫人。”

  “卫争。”十五一把抓住卫争,颤抖地道,“我梦到沐色了,他在喊我的名字,他说好痛…”

  “夫人,那不是沐色公子。”卫争安慰道,“那是亲王,是我们的敌人。”

  “不是。”

  “夫人,你忘记他杀了多少人?灵鹫宫被逼得到今日境地,都是他一手策划的。”

  “不是。”十五痛苦地闭上眼睛,“他策划一切,不过是要送我一个一统天下。”

  “一统天下?”卫争茫然地看着十五,发现她眼角含泪。

  “你以为,白族、余家为何如此听命于我属下,归服灵鹫宫?难道你真以为他们是凭着我是尉迟帝女?”十五捂住脸,声音有几分哽咽,“那是因为,他们被亲王逼到了绝境,而我恰在那个时候出现,有恩于他们。而这恩典,并非偶然,全是他一手策划。”

  在看到阿初救走沐色的那一刻,她终于想明白了那些巧合。

  在野郡,白将军提出若十五能再生他爱人的双手,他就履行一个对灵鹫宫的诺言。而阿初恰好送来了那双被鬼鸟叼走的双手。

  余小公子出殡的闹剧,他又扮演了人人恨之的角色,而她又“正义”地救余家于危难。

  “若他真帮角丽姬,他为何要处心积虑地离间十大家族?逼得角丽姬众叛亲离?”

  到最后,发现角丽姬有所行动,他便出手,逼得灵鹫宫起兵,逼得她不得不夺这天下。

  有些责任生来就扛在肩上。

  有些路,即便不是自己的归路,却必须要走。

  北冥皇室复兴,是她自己逃避不开的责任。

  而这条满是荆棘的路上,却已经有人先行一步,替她披荆斩棘。

  可她,回应他的,却是致命一箭,如今那人,身在何方,是否安然,她全然不知。

  推开卫争的扶持,十五走到栏杆处,静静看着沉浸在漫天飞雪中,被红灯点缀的两城。

  “沐色,这座城,是不是又是你送我的?”

  角丽姬统一九州的这三年,九州荒芜,可谓民不聊生。

  可百姓中,最恨的却不是野心勃勃的角丽姬,而是角丽姬身边站着的那紫衣男子。

  因他,角丽姬被骂荒淫无度,而自己的出现,却带着皇室真正继承人的光环被四处歌颂。

  因他,角丽姬与十大家族隔阂,而自己所处的灵鹫宫,则成了其他家族新投靠和依托的主人。

  “卫争,你去查看一下亲王到底如何。”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神色愧疚,“我放心不下。”

  “是。”卫争应声,退了下去。

  屋子里的阿真将鞋子和狐裘披风抱了出来,替十五穿上。

  十五裹好衣衫,回头道:“莲绛还好吗?”

  “起早的时候还看到军师去了文公子那儿。这会儿不知道他回来没有。”

  看样子,他并无大碍。

  “大人是不是要去看莲军师啊?”

  脑子里突然浮现出莲绛冷酷阴鸷的神情。她长叹一口气,表情有些纠结,“那衣衫准备好了吗?”

  “嫁衣吗?”阿真欢喜道,“昨儿就差不多完工了,我这会儿去催催。”

  “那,拿来吧。”

  “好嘞。”

  阿真欢天喜地地冲下楼,刚到转角就看到一个影子一闪而过,她定睛看了看,目光落在院子里那片梅林,只见一片雪白,什么都没有。

  想着大人催促着嫁衣,她又挽着袖子跑出了院子。

  待她离开之后,那梅林之后,露出一双湛碧色的眸子。

  他周身裹雪,连睫毛都染上了一层霜白,远远看去,和周围白雪无异。

  他仰头看着临栏而立的女子,眼中露出几许苍凉,旋即垂眸,抱着怀中的东西,转身踩着雪出了院子。

  临近西苑的时候,恰好看到文公子撑着伞,在侍女的陪同下迎面而来。

  看到莲绛,文公子脸上露出几许诧异,上前拱手行了礼,“莲大人。”

  “文公子。”莲绛神色一如既往的清冷,“公子身体不好,下这么大的雪,是要去哪里?”

  “我正是来见大人和夫人的。”

  “哦?”

  文公子道:“现两城安定,又临近年关,我也欲向大人辞行。”

  “文公子是要离开?”莲绛脸上露出几许诧异之色。

  “家中父母年事已高,母亲近年来身体抱恙,我有些放心不下。”

  莲绛侧首看着院中飞舞的雪花,沉声,“公子对如今的战事,有什么看法?”

  对莲绛突然的问题一愣,文公子想了片刻道:“灵鹫宫收复的地方如今都一片太平,西北地区虽被邪君攻占,却没有传来任何暴乱的消息,看样子也甚为安宁。角丽姬独守的一城和圣都,虽为九州中心,可如今却孤立无援被四面包围,等同一个没有鲜血供给的心脏,迟早会衰竭。天下局势目前大定,如今又接近年关,按照夫人一向以百姓为先的原则,短时期内,不会再有战事。”

  “若不战,该何为?”

  “定天下,抚民心。”

  灵鹫宫破城之后,先是重新编制户名,按户分发年岁补给,而这巨大的财源几乎都是文家在支持。

  “若公子离开了,卫大人身边就失去了一个得力帮手。反正两城已经安定,不如将令尊令堂邀请到两城,恰灵鹫宫最好的药师在这里,亦能帮助照顾令堂。”

  文公子惊讶地看着莲绛。

  莲绛笑了笑,“如此就这样说定了。”

  待主仆两人反应过来之后,莲绛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

  “公子,奴婢没有听错吧?莲军师竟然让我们留下来?”侍女惊呼道,“他之前不是很讨厌我们吗?恨不得早早赶走我们?”

  文公子看了一眼侍女,侍女马上低头不语。

  “自战场回来之后,军师就心事重重。”文公子叹道。

  侍女抬头看着走廊,“方才军师手中好像抱着的是食盒,是不是中午公子教他煲的人参炖鸡?”

  等阿真送来嫁衣时,夜幕已沉下。

  嫁衣上的金色绣线图案不是普通嫁衣的龙凤呈祥,而是莲绛最爱的地涌金番莲,肆意而张扬。

  鲜艳的红色取代了原来的黑色,少了几分邪气,多了几分喜庆。

  看着那盛开的番莲,十五想起长生楼第一次跪在他脚下的情景。那个时候,她垂眸的视线,就只能看得到他袍子上的那些番莲。

  那是她终生难忘的记忆。

  地涌金番莲,佛教中的五树六花,寓意:惩罚。

  将嫁衣抱在怀里,十五披衣走了出去。

  旁边的阿真提着灯笼跟随而上,“大人要去哪里?”

  “莲军师可在院中?”

  “啊,大人是要去看军师了?”阿真后退一步,眼中有几丝恐慌。若是这样,还是不要跟去的好。

  虽然战争结束几天了,可军师对烹饪的热情丝毫没有减弱。九州黑暗料理之神,非军师大人莫属。

  “这会儿应该气消了吧。”阿真的表现让十五忍俊不禁,“即便他没有消气,看到这衣衫,也会破涕而笑的。”

  阿真噘了噘嘴。明显大人担心的是另一码事儿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