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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多年前。将擎苍锁进东皇钟后。连累我睡了两百多年。这两百多年便不能为墨渊施血。待醒过来时。第一件事便是急着去看墨渊的仙体。手脚发凉地生怕他出什么岔子。阴差阳错却发现没了我的血。墨渊的仙体竟仍养得很好。折颜啧啧道:“怕墨渊是要醒了。”我且惊且喜地小心揣着这个念想。折颜却全是胡说。至今墨渊仍未醒来。

离镜那托着玉魂的手在半空中僵了许久。默默收回去时。脸上一派颓然之色。只沙哑道:“阿音。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么?”

四下全是雾色。衬得他那嗓音也飘飘渺渺的。很不真切。

其实。略略回想一番。记忆深处也还能寻出当初那个少年离镜来。虽因着他老子的缘故。眉目生得浓丽女气了些。做派却很风流潇洒。面上也总是明朗红润。全见不出什么闺阁里才有的伤春悲秋。懊丧颓然。时间这个东西。果然十分地磨人。

第十五章(3)

这一番惆怅感喟下来。初初见着他的不快倒也淡得多了。如今回想同他那一番前尘往事。一桩桩一件件。正如同那前世之事。心中四平八稳。再生不出一丝波澜。更遑论“回去”二字。

我暗自望了回蒙蒙的天。无可奈何道:“鬼君不过一些心结未解而已。老身早说了。鬼君这样的性子。一生只追求得不到的东西。一旦占有了。便绝不会再珍惜了。鬼君现下一心扑在老身身上。不过是因老身被鬼君弃了后。没找个好地方一头撞死。反而还活得好好的。便叫鬼君觉得老身从未将鬼君放在心上了。觉得从未得到过老身狐狸皮底下的这颗狐狸心了。如此才有这一番纠缠…”

他一双上挑的眼角微微泛红。衬得容色越发艳丽。并不答话。只深深将我盯着。

我稳了稳心神。将折扇摊开来。抚着扇面上的桃花。抚了一会儿。终柔声道:“像今日我们这样坐着平和说话。以后再不会有了。有一些事情。我便还是说清楚罢。七万年前。我因你而初尝情滋味。因是首次。比不得花丛老手。自然冷淡被动些。可心中对你的情意却是满满当当的。阿娘总担心我那般不像样的性子。不够惹人怜爱。不凭借白家的声威便嫁不出去。你并不晓得我的身世。甚至不晓得我原是个女儿身。却能真心地来喜欢我。还日复一日送上许多情诗来。甚而散了满殿的姬妾。我心中很欢喜。也很感激。我们白狐一族虽是走兽。却比不得一般走兽博爱多情。对认定的配偶从来都一心一意。那时候。我已确然将你看做了我相伴一生的夫君。若没有玄女这桩事。待学成之时拜出师门。我自然是要嫁给你的。你也知道。彼时我们两族正有些嫌隙。自同你一处以来。□日都在想着将来如何说服阿爹阿娘。能同意我们的婚事。因怕忘了。每想到一条好理由。便喜滋滋记在绢帛上。真是傻得很。”

离镜嘴唇颤了几颤。

我继续抚着扇面。淡淡道:“玄女能帮你的。我白浅袭青丘神女之位。便不能帮你么。可你却在我对你情浓正炽之时。给了我当头一棒。我撞破你同玄女那桩事。心中痛不能抑。只叹我当初糊涂。对玄女掏小跷。到头来却让她挖了墙角。我不过要扇她一扇。你却那般护着。可知我心中多么难受。你那句‘先时是我荒唐’。真正叫我心灰意冷。你只道我放手放得潇洒。却不知这潇洒背后多少心酸苦楚。离镜。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将疼痛堂而皇之挂在脸上的。即便没挂在脸上。那痛却是一分也不少的。我总以为自己能做你的妻子。却不想到头来全是一个笑话。那些时日常做的一个噩梦便是你搂着玄女。将我一把推下昆仑虚去。噩梦连连之时。却只闻得你四匹麒麟兽将玄女娶进了大紫明宫。连贺了九日。说来可笑。嘴巴上虽说得潇洒。事已至此我却仍对你存着不该有的念想。此后鬼族之乱。玄女被擎苍抽了一顿抬上昆仑虚。我竟暗暗有些欢喜。私下里一得空闲。便止不住为你找些借口。让自己相信你并不是真心爱玄女。否则不会任玄女活活受那样的苦。心中竟渐渐快慰起来。此后才晓得那原来是你门使的一个苦肉记。离镜。你不会想知道那时我心中是个什么滋味。后来师父仙逝。我强撑着一颗卑微的心前去大紫明宫求取玉魂。你永不能明白我鼓了多大的勇气。也不能明白那□让我多么失望。你说嫉妒师父。才不愿予我玉魂。可离镜。你伤我这样深。委实比不上师父对我的万分之一。当我在炎华洞中失血过多。伤重难治。命悬一线之时。眼前涌的竟不是你的脸。我便晓得。这场情伤终于到头了。彼时。我才算得了解脱。”

离镜紧闭了一双眼。半晌才睁开来。眸色通红。哽咽道:“阿音。别说了。”

我勉强将扇子收起来。怅然道:“离镜。你确是我白浅这十四万年来唯一倾心爱过的男子。可沧海桑田。我们回不去了。”

他身子一颤。终于留下两行泪来。半晌。涩然道:“我明白得太迟。而你终究不会在原地等我了。”

我点了点头。于鬼族再没什么牵挂。临走时叹了句:“日后即是路人。不用再见了。”遂告辞离去。

拨开雾色。夜华正候在前方不远处。道:“明明是那么甜蜜的话。由你说出来。偏就那么令人心伤。”

我勉强回他一笑。

到得南天门。并不见守门的天将。只几头老虎挨着打盹。黄黑皮毛油光水滑的。一看就是修为不凡的灵物。

我敲着扇子调笑道:“便是我那青丘的入口。好歹还有个迷谷坐阵。你们这三十六天大罗天界。却只让几头老虎守门么?”

夜华蹙了蹙眉:“太上老君今日开坛讲道。想他们是去赴老君的法会了。”转而又淡笑与我道:“听说在凡界帮元贞渡劫时。浅浅你常同元贞论道。想是道根深植了。老君这么多年讲遍天上无敌手。在高处不胜寒这个境界上站得十分孤单。你此番上天。正好可以同他辩上一辩。”

我吞了口口水。干干一笑:“好说。好说。”

南天门外白云茫茫。一派素色。过了南天门。却全然的另一番景象。黄金为地。玉石为阶。翠竹修篁。瑞气千条。比之四海水晶宫的金光闪闪。有过之而无不及。好在上来之前。为防万一。我忒英明地缚了白绫。不然这双眼睛保不准就废了。偶有几只仙鹤清啸一声。扑棱着翅膀从头上飞过。我慨然一叹。握住夜华一双手真诚道:“你们家真有钱。”

夜华脸色白了青了一会儿。道:“天上并不是所有宫室都这样的。”

我们一路徐徐而行。

细细赏来。九重天上这一派富贵荣华同青丘的阡陌农舍十分不同。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难得的是偶尔碰见的几个宫娥都谨慎有礼。模样还生得不错。见着我这一番白绫缚面的怪模样。也并不一惊一诧。皆是并着夜华一道恭顺问安。令我十分欣慰。

听说夜华三万岁上开府建牙时。天君赐建的一进府邸唤的是洗梧宫。名字酸且飘逸。

如今我站在这洗梧宫跟前。却略感诧异。

我诚然从未上过九重天。却不知怎的。总觉得这洗梧宫从前并不是见今这番昏暗模样。虽不至于黄金造的墙垣暖玉做的瓦。却到底要明亮些。生气些。

我正自□。已被夜华牵了往后门走。

他对着后门那道墙垣颇认真地左右比量了一会儿。指着一处道:“跳吧。”

我茫然道:“什么?”

他皱了皱眉。一把抱过我。沿着方才指的那处墙头。一个纵身便跳进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