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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脑中轰然一响:“放。放水?你是故意。故意找死?”

他紧了紧抱住我的手臂:“不过做个套诓天君罢了。”

我了然道:“哦。原是诈死。”遂讶然道:“放着天族太子不做。你诈死做什么?”

他却顿了许久也未答话。正当我疑心他已睡着时。头顶上却传来他涩然的一个声音:“我这一生。从未羡慕过任何人。却很羡慕我的二叔桑籍。”

他酒量不大好。今夜却喝了四五坛子酒。此前能保持灵台清明留得半分清醒。想来是酒意尚未发散出来。酱香的酒向来有这个毛病。睡到后半夜才口渴上头。他平素最是话少。说到天君那二小子桑籍。却闲扯了许多。大约是喝下的几坛子酒终于上了头。

他闲扯的这几句。无意间便爆出一个惊天的八卦。正是关乎桑籍同少辛私奔的。令我听得兴致勃发。但他酒意上了头。说出来的话虽每句都是一个条理。但难免有时候上句不接下句。我躺在他的怀中。一边津津有味地听。一边举一反三地琢磨。总算听得八分明白。

我只道当年桑籍拐到少辛后当即便跪到了天君的朝堂上。将这桩事闹得天大地大。令四海八荒一夕之间全晓得。丢了我们青丘的脸面。惹怒了我的父母双亲并几个哥哥。却不想此间竟还有诸多的转折。

说桑籍对少辛用情很深。将她带到九天之上后。恩宠甚隆重。

桑籍一向得天君宠爱。自以为凭借对少辛的一腔深情。便能换得天君垂怜。成全他与少辛。可他对少辛这一番昭昭的情意却惹来了大祸事。天君非但没成全他们这一对鸳鸯。反觉得自己这二儿子竟对一条小巴蛇动了真心。十分不好。若因此而令我这青丘神女嫁过去受委屈。于他们龙族和我们九尾白狐族交好的情谊更没半点的好处。可叹彼时天君并不晓得他那二儿子胆子忒肥。已将一纸退婚书留在了狐狸洞。还想着为了两族的情谊。要将他这二儿子惹出来的丑事遮着掩着。于是。因着桑籍的宠爱在九重天上风光了好几日的少辛。终归在一个乾坤朗朗的午后。被天君寻了个错处推进了锁妖塔。

桑籍听得这个消息深受刺激。跑去天君寝殿前跪了两日。两日里跪得膝盖铁青。也不过得着天君一句话。说这小巴蛇不过一介不入流的小妖精。却胆敢勾引天族的二皇子。勾引了二皇子不说。却还胆敢在九天之上的清净地兴风作浪。依着天宫的规矩。定要毁尽她一身的修为。将其贬下凡间。且永世不能得道高升。左右桑籍不过一个皇子。天君的威仪在上头压着。他想尽办法也无力救出少辛来。万念俱灰之时只能以命相胁。同他老子叫板道。若天君定要这么罚少辛。令他同少辛永世天各一方。他便豁出性命来。只同少辛同归于尽。即便化作灰堆也要化在一处。

桑籍的这一番叫板绝望又悲摧。令九重天上闻者流泪听者伤心。可天君果然是天君。做天族的头儿做得很有手段。只一句话就叫桑籍崩溃了。

这句话说的是。你要死我拦不住你。可那一条小小巴蛇的生死我倒还能握在手中。你自去毁你的元神。待你死了后。我自有办法折腾这条小巴蛇。

这话虽说得没风度。却十分管用。桑籍一筹莫展。却也不再闹着同少辛殉情了。只颓在他的宫中。天君见桑籍终于消停了。十分满意。对他们这一对苦命鸳鸯也便没再费多少的精神。一不留神。却叫假意颓在宫中的桑籍钻了空子。闯了锁妖塔。救出了少辛。并趁着四海八荒的神仙们上朝之时。闯进了天君的朝堂。跪到了天君跟前。将这桩事闹得天上地下人尽皆知。这便有了折颜同我父母双亲上九重天讨说法。

若这桩事没闹得这样大。天君悄悄把少辛结果了也没人来说闲话。偏这事就闹到了这样大。偏少辛除了在天宫中有些恃宠而骄。也没出什么妖蛾子。天君无法。只得放了少辛。流放了桑籍。却也成全了他两个这一段苦涩的情。

夜华道:“桑籍求仁得仁。过程虽坎坷了些。结果却终归圆满。那时天君虽宠爱他。却并未表示要立他为太子。没了太子这个身份的束缚。他脱身倒也脱得洒脱。”

我抱着他的手臂打了个呵欠。随口问道:“你呢?”

他顿了一顿。道:“我?我出生时房梁上盘旋了七十二只五彩鸟。东方烟霞三年长明不灭。听说这正是。正是墨渊当年出生时才享过的尊荣。我出生时便被定的是太子。天君说我是旷古绝今也没有的天定的太子。只等五万岁年满行礼。我从小便晓得。将来要娶的正妃是青丘的白浅。”

不想他出生得这般轰轰烈烈。我由衷赞叹道:“真是不错。”

他却默了一默。半晌。将我搂得更紧一些。缓缓道:“我爱上的女子若不是青丘的白浅。便只能诓天上一众食古不化的老神仙我是灰飞湮灭了。再到三界五行外另寻一个处所。才能保这段情得个善终。”

这一顿闲扯已扯得我昏昏然。我赞叹了把他的运气:“所幸你爱上的正是我青丘白浅。”将云被往上拉了拉。在他怀中取了个舒坦姿态。安然睡了。

将入睡未入睡之际。忽听他道:“若有谁曾夺去了你的眼睛。令你不能视物。浅浅。你能原谅这个人么?”

他这话问得甚没道理。我打了个哈欠敷衍:“这天上地下的。怕是没哪个敢来拿我的眼睛罢。”

他默了许久。又是在我将入睡未入睡之际。道:“若这个人。是我呢?”

我摸了摸好端端长在身上的眼睛。不晓得他又是遭了什么魔风。只抱着他的手臂再打一个呵欠敷衍道:“那咱们的交情就到此为止了。”

他紧贴着我的胸膛一颤。半晌。更紧地搂了搂我。道:“好好睡吧。”

这一夜。我做了一个梦。

做这个梦的时候。我心中一派澄明。在梦中。却晓得自己是在做梦。

梦境中。我立在一棵桃花灼灼的山头上。花事正盛。起伏绵延得比折颜的十里桃林毫不逊色。灼灼桃花深处。座着一顶结实的茅棚。四周偶尔两声脆生生的鸟叫。

我几步走过去推开茅棚。见着一面寒碜的破铜镜旁。一个素色衣裳的女子正同坐在镜前的玄衣男子梳头。他两个一概背对着我。铜镜中影影绰绰映出一双人影来。却仿佛笼在密布的浓云里头。看不真切。

坐着的男子道:“我新找的那处。就只我们两个。也没有青山绿水。不知你住得惯否。”

立着的女子道:“能种桃树么?能种桃树就成。木头可以拿来盖房子。桃子也可以拿来裹腹。唔。可这山上不是挺好么。前些日子你也才将屋子修葺了。我们为什么要搬去别处?”

坐着的男子周身上下缭绕一股仙气。是个神仙。立着的女子却平凡得很。是个凡人。他们这一对声音。我听着十分耳熟。然因终归是在梦中。难免有些失真。

那男子默了一会儿。道:“那处的土同我们这座山的有些不同。大约种不好桃花。唔。既然你想种。那我们便试试罢。”

背后的女子亦默了一会儿。却忽然俯身下去抱住那男子的肩膀。男子回头过来。瞧了这女子半晌。两人便亲在一处了。我仍辨不清他们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