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笑,用虚弱且歉疚的声音道,“我不是防风。”

他垂下眼眸,不敢直视她的泪眼,只得低声,“对不起,我骗了你。”

这种情形,他只能说出实话,希望她放弃。

十五扣住门的指甲,顿时用力。

她望着那面具下的藏着的脸,眼底闪过温柔的光芒。

她知道,他不是防风。

早在几天前,她就怀疑了,早在他一步一瘸的跟在马车后面时,她就知道了。

“那你是谁?”

“我……”莲绛摇头,“我谁也不是。你我,只是无关之人,你走吧。”

背后,攻击再次袭击而来,莲绛一咬牙,用上最后一丝力气要将门彻底合上,可十五却突然伸出手,一下覆盖在了她面具上。

方才为了从沐色的傀儡术了苏醒,她强行用银丝勒紧了骨肉,因此,她覆盖在他面具上的右手,早就鲜血淋漓。

西北门正是风口,夹带着满天飞雪的风,像锋利的刀子卷来,撩起十五纷飞舞动的银丝,切割者着露在风雪中的皮肤,那鲜血淋漓的手早被冻得僵直通红。

他抬起眼眸,感到自己的面具正被她取下来。

面具缓缓滑落,露出那光洁秀美的额头,和一双胜过女子的黛眉,交织的睫羽下藏着一双碧色的眼瞳,像水一样清澈,像波光一样潋滟,像翠一样浓郁。

漫天飞落的雪在此刻,竟似梦境中无数次出现的白色纱帘,而纱帘之后,就藏着这么一双神秘美丽的眼睛。

她手指一松,那面具从他脸上彻底滑落。

那一瞬间,十五看到一个人,从墓地里艰难的爬出,跟着漫山的腐尸,带着玄铁链子慢慢走到一方莲台前。

莲台里,慵懒的靠着一个身穿碧色衣衫的绝艳男子。

白纱飞舞,明月高挂,她看到一个青衣少年缓缓推开高大的木门,步履沉静的走来,然后跪下,双手高举头顶,“长生楼,十五,拜见祭司大人。”

哪里管得了漫天烟火,哪里管得了那些喊杀声,她冰凉的手指,落在他那美人裂清晰的唇上,痴痴一笑,“莲绛。”

莲绛震惊的看着十五,发现她正痴傻的看着自己,眼眸轻弯,里面闪烁着明媚满足的笑意。

“你……”他哑声,“你记得我?”

十五手指落在他唇角,“你是我的夫君,我怎么会不记得你!”

“夫君?”

莲绛碧眸中亦浮起一丝氤氲,他怔怔的望着十五,却不争气的说不出一个字来。

十五认真的凝着他,然后用干净的语声,道,“长生楼,十五,拜见祭司大人。”

“十五……”

莲绛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喘,头颅像被人用锯齿切割般剧痛。

十五笑着道,“莲,跟我走。”

那一声莲,像一双手,轻轻的拂开那要将他吞噬的剧痛,他抬眸,亦痴痴的凝着她,“得卿所认,此生无憾。”

他扬唇,莞尔一笑,端的花容天下。

十五一怔,那门‘轰然’一声合上。

“莲!莲……”

十五豁然惊醒,跪在门前,用力的拍打着那冰凉的铁门。

可此门重万斤,丝毫不为所动,连带她的哭喊声,都被生生阻断,任由她如何歇斯底里,里面都听不到一个字。

“莲,莲……”

手心血肉一片,可她丝毫没有停下里的意思,一遍遍的呼喊着他的名字,“莲,跟我走!求你,跟我走!”

外面接应的马在寒冷的风雪中发出一声声嘶鸣,秋叶一澈看着像疯了一样的十五,终究上前,一下将她抱住。

哪知,她突的站起来,眼神疯狂,“谁拦我,我就杀谁!”

“胭脂!”

“我不是胭脂!”

她尖叫打断,银色发丝贴着脸颊,摇摇晃晃在风雪中,声音却十分坚定,“我叫十五,永远的长生楼,十五!”

远处跪在地上的沐色发出一声无力的笑。

胭脂,她的确不是胭脂了。

秋叶一澈双眼负痛的看着十五,颤声,“十五……”

“我要进去救莲。”

“好。”秋叶一澈上前,慢慢靠近十五,然后趁机一下点住她穴道。

早就处在崩溃边缘的她,再也支持不住,倒在了地上,秋叶一澈顺势将她扶住,翻身上了马车。

女巫的猫

一辆黑色的马车飞快的前进,所过之处,一片尘埃。

车里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白色的睫毛落在苍白虚弱的脸上,长发从榻上垂落,铺面了整个小榻。

她缓缓睁开眼睛,双瞳没有丝毫光芒的盯着摇晃的马车顶棚,瞬后,她眼底突然闪过一丝惊悚,却发现自己浑身不能动弹。

感到是马车在前行,她发出一声惊叫,“停车,停车!”

马车里秋叶一澈听到十五醒了过来,上前,将她扶起来,把她安置靠在榻上。

“秋叶,马车去哪里?”

十五脸色苍白,惊恐的盯着秋叶一澈。

此时她没有带面纱,一张脸,和她十一年前初见时,一模一样。

有着寻常女子没有的那种冷丽,唯有一头白发,鉴证了时间的确过去了这么多年,也鉴证了,他们曾经错过了这么多年。

“马上就要到龙门了。”

秋叶一澈望着十五,语声里有着一丝难言的悲桑。

“龙门。”

十五抽了一口凉气,“放我下车。我要去救他。”

“胭脂!”秋叶一澈赫然打断她,“好不容易才从西陵逃出来,难道你就要这么回去?”

说着这里,马车突然停下,他掀开帘子,周围是茫茫黄沙,漫天飞舞。

龙门天气和西陵截然相反,此时已经接近夜晚,一轮浅浅的明月挂在天边,照亮了整个荒漠。

夜里寒风萧瑟,十五看着黄沙,神色一怔,这说明,他们离开西陵已经快一天了。

上来迎接她的是,是多日不见的流水,流水看着她,当即就忍不住哭了出来。

“阿初呢?”

“睡着了。”

十五坐在马车里,点点头,没有说话,目光看向西陵。

秋叶一澈下车,旁边的随从牵来两匹马,“王,该回去了。”

十五恍然的看着他,才想起,他如今是大雍皇帝,本不该出现在此处,却是该回去了。

秋叶一澈没有回答侍从,目光至始至终的凝着十五,道,“胭脂,我能带你去一个地方吗?”

十五点了点头。

她被扶上马,秋叶一澈牵着马,慢慢走在前方,两人绕过龙门客栈,最后落在了一处断垣残壁处。

月光清幽,这一处显得格外的荒凉,十五有些茫然,看向秋叶一澈,哪知,他抬头望着那断墙,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胭脂,这是我,第一次遇到你的地方。”

十几年前,红衣少女一手抱剑,一手提着酒壶,挑眉对下方一群男人道,“想碰本姑娘,得问了我手中这把剑!”

她长发飞舞,耳后别着一朵蔷薇,明媚而张扬。

就是那一刻,那一抹红,像一滴血,落在他心头,成了永远无法抹灭的心头痣。

“都过去了。”十五静静的回答。

秋叶一澈心中一痛,点头,“是,的确过去了。”他强扯出一丝笑,侧首望着十五,“元宵,孤的第一个孩子要出生了。”

十五迎着他的目光,前尘万事,如今想来,却已是波澜不惊。

“恭喜你。”

“我希望是一个女儿。”他道。

“为什么?”十五开口,瞬间意识到这个问题有些突兀。

秋叶一澈并没有回答,看了十五许久,忍不住伸手撩起她一缕白发,“这些年,你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