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润生走出来时,左手拿着一大瓶高粱酒,右臂腋下挟着一卷斑纹虎皮,就是当天镰首向狄斌抛掷的那条虎尸上剥下来的。狄斌病中无聊时,把虎皮上的箭洞和刀口都缝补完好了。

于润生挑选了洞口外一块高及腰际的大石,把虎皮铺在上面,又把酒瓶轻轻放在虎皮正中央,把瓶口的木塞拔开了。

于润生回过头来扫视其他五人,眼中闪出诡异之色。齐楚被唬得身子哆嗦了一下。

于润生的目光最后落在葛元升身上。「把『杀草』给我。」

葛元升站起来,取下腰间的灰布包,解开布帛,把内藏的短刀「杀草」连着刀鞘,毫不犹疑地交到于润生之手。

于润生明白,葛元升已等同把生命交给了自己。

于润生右手握柄,清脆地拔出了「杀草」的两尺寒冷锋刃。

——于润生接着要说的话,在场的六个人——包括于润生自己——毕生也无法忘怀。然而在许多年后,他们才真正了解,这番话对他们的人生,甚至对历史具有多大的意义。

「是下山的时候了。可是天大地大,我们要到哪儿去?」他把「杀草」指向天空。「天早已离弃了我们。」

他把「杀草」举到眼前。刀光照映在他苍白的瘦脸上,反射出慑人的光晕,令其他五人感到于润生的脸蒙上了一种神圣的氛围。

「这几天以来——自从知道战争结束了以后——我不断在想:我活了二十五年,今天得到些什么?我杀过人,也被人追杀过。我好几次面对死亡,了解这个世界有多残酷。但除了认识了这些以外,于润生什么也没有——除了你们。你们这五个跟我一起喝雨水、吃虎肉,比血亲还要亲密、可靠的男人。我是多庆幸结识了你们。」

五人凛然站立,眼目因激动而充血。

于润生放下刀鞘,左手紧握成拳,右手的「杀草」轻轻在左前臂内侧划破一道浅浅的刀口。

第一滴鲜血落在虎皮上的酒瓶里,化成了云雾状。清亮的滴响震动所有人的心弦。

「请你们跟我结义为兄弟。誓同生死。」

除了不能言语、正咬牙切齿的葛元升外,龙拜、齐楚、镰首、狄斌同时呼喊:

「于老大!」

◇◇◇◇

阴雨如丝,冷酷地滴打在陆英风脸上。

他骑乘着雪白的爱驹。它是他五年来最忠心的侍从,共同闯过了许多刀山枪林火堆箭雨。

但此刻,它却驮着主人离别他以一生作赌注赢取的一切——因为在最后一局,他赔光了。

他回首。帅寨的形象渐远渐小。

两名忠勇部下:翼将霍迁和随参管尝,策骑紧随其后。两个铁铮铮的武将看见了大元帅那悲凉的回顾,终于忍不住掉下军人的热泪。

「傻瓜……」陆英风轻声责骂两名爱将,却没有察觉,自己一双虎目早已湿润,并不仅是因为滴落的雨点……

帅寨在眼中看来更模糊了……

——是雨渐大吧?……

◇◇◇◇

三骑六人朝东而去。

于润生与齐楚同乘一马,领在最前头。随后的是葛元升跟龙拜。

狄斌因为最矮小,所以和最壮的镰首共骑一匹马。狄斌坐在镰首身前,背部隐隐感受到镰首那宽广胸膛散发出的热力和动能,心中迷惘不已。

狄斌不敢回看这个拥有谜样过去的男人。太靠近了,他怕自己脸颊会再次发烫。

驰出一里多后,于润生第一个回首,凝视他们伏居了三个多月的猴山。山色似乎失却了什么。

其他人也勒止马匹,一一回头望去。昨夜的兴奋欢愉,那混和了血腥的烈酒气味,将与这座山的形象结合,永烙心底。

——狄斌却回忆起:昨夜当他最后一个接过「杀草」时,手掌和刀柄接触的刹那,他心中莫名地出现一道不祥的闪光,虽然转瞬即逝,却已在心头刻出一条浅浅的惊悸沟痕。

——狄斌感觉自己改变了。变得更敏锐,更坚强。一股深沉的坚忍力量被创痛唤醒了。镰首打伤了狄斌的肉体,却也同时打醒了他的意志。

于润生是第一个结束回顾的人。「走吧。仗打完了,让我们回到人的世界去。那里有酒和女人,还有……」

「还有什么?」坐在他身前的齐楚问。

于润生朝他咧嘴笑说:

「还有梦想。」

六人再度朝东方日出处进发,继续这条苍茫不知所往的路途。

晨光洒遍周身,映照着钉扣在残破短甲上的零星铜片,点点灿然。

于润生面对朝阳,心头无比兴奋。眼瞳中那种异采首次极盛地出现,有如岩浆喷涌般猛烈,肆无忌惮地放射,即使与面前的朝阳相竞也毫不逊色。

那目光仿佛已预祝了未来漫长而光荣的进程。

第三章 色不异空

震惊天下的关中大会战后三年。

漂城。

◇◇◇◇

远自西陲而来的葡萄醇酒沿着光滑的云石桌子流泻,滴落地上的每一滴酒的价值相等于寻常人家一顿饭;赌厅里充溢着汗水蒸发出的臭味,但豪客们并不在乎,只专注于赌桌上被推来拨去的巨额金银;肥胖的富翁笑嘻嘻地吃喝,他的盛臀下是由五个艺妓用身体搭成的一张「肉椅」;矮汉子疯狂地鞭打那匹能日奔百里的名马,听着凄厉的马嘶声,下体渐渐兴奋勃起;拥有三百年历史的才子手笔名卷自首都运抵,以天价卖给不识字的收藏者;八十二只野雁的胸口嫩肉作成一道美食,只尝过一口便被丢弃;富商把古玩店里的百多件翡翠全买下来抱回家,因为他五岁的小儿子喜欢听翡翠在地上砸碎的声音……

这是晚上在漂城「安东大街」上同时发生的事情。

谁还记得百年前漂城原址那片荒凉情景?

一个从无到有的奇迹。百余年前,名不经传的拓荒者看上了那条日后叫「漂河」的清澈河流,开辟了最原始的漂洸业。

本在文化、经济上一直处于领先地位的北方大陆断续地爆发混战,间接令这个为天堑所护的南方小镇日渐茁壮,成为沿海地带与内陆区域间的交通枢纽。商旅不断增加,刺激镇内各种经济活动:旅店、酒馆、吃店、赌场、妓院,各式销金窝像不可控制的病菌迅速大量「繁殖」,一片喧闹多姿的繁华景象有如海市蜃楼般平空出现。不少途经的商贩为之目迷五色,索性留居这个日渐膨胀扩张的城镇,合力建设了今天一个空前伟大的都市。

漂洸业当然早已式微,但漂城与漂河之名却留存了下来。

今天的漂河早已脏得再不宜漂洗衣裳了。

可是谁会在乎?

有了天文数字的财富,有了美食快马烈酒鲜衣丽妓豪赌,有了梦和天堂……谁还在乎?

◇◇◇◇

所以鸡围和破石里这种地方仍然存在。

它们仍是漂城中最龌龊不堪最黑暗污秽的角落。它们由腐坏的木板与烂臭的血肉构造而成。虐杀之声、窑子娼妇的伪装叫床声、瘦弱婴孩饥极发出的濒死哭声互相和应。

在这两处地方,男人永远浑身淌汗,女人永远头发凌乱,孩子永远双足赤裸,老人以稀疏松脱的牙齿咬嚼三天前的剩食。

然而,这两具巨大的炼狱洪炉提供了最廉价的劳力和最卑贱的服务,黑暗街巷满足了人类最原始兽性的幻想和欲望。没有它们就不可能建造成漂城的天国。

光明与黑暗恒常相互依存。

所以鸡围和破石里仍然存在。

◇◇◇◇

漂城西部一片荒凉的野坟地堆着残缺的碑石,土地下埋着的是当年漂城许多无名拓荒者的尸体。光荣早已随死亡而逝去。

这里是漂城城墙以内最宁静的地方,因为坟地旁矗立着一座黑黑的、硬硬的巨大石楼。

漂城大牢。

◇◇◇◇

本应死寂阴森的牢房内,现在却人声鼎沸。地底一个宽广的石壁大堂里,堆满了不属于这儿的人。大多是来自鸡围和破石里的流氓和赌徒。

人丛围出中央一片圆形的空间。一个高壮的光头汉站立在正中,精赤的上身炫耀着汗水满布的肌肉,一双凶目发出杀气,盯视四周人群那些评头品足的眼光——那些有如在估量待宰猪只价值的眼光。

金银钱币在人群的交谈呐喊声中迅速交收。十来个狱卒穿插人群中,手上拿着大叠的票子,正忙着收取金钱,再把赌票写好交予赌徒。

人群里唯一坐着的是肥胖的牢头,手里拿着一块油光闪亮的肉骨头在猛啃,不时看看堆在案桌上的金银,胖脸露出满意的微笑。

人丛一方突然骚动起来。

「拳王来了!」

「拳王吗?」「喔!拳王!」「拳王啊!」

许多人兴奋地不断呼喊这两个字。叫声渐渐趋于一致:

「拳王!拳王!拳王!……」

在声势惊人的呐喊声中,一名衣衫污烂、长发披脸的魁伟男人,颈项和双腕穿着枷锁,在三个持棒的狱卒押解下排众而来,走到人群围绕的空地中央。

「拳王!拳王!拳王!……」

狱卒谨慎地把「拳王」身上的枷锁脱下。

「拳王」面对光头汉而立。光头汉咬牙,双手紧捏。

「拳王」的长发掩着脸孔,看不见面貌和表情。

外围一个瘦小的老头扳着一名狱卒的肩膀。

「嗨,现在是多少?」

「光头的大驴一赔四。拳王一赔一个半。」

老头皱眉。

「好吧!」老头把手指伸进嘴巴里猛扣,把嵌在最里边的一颗金牙拔了出来,吃痛交给狱卒。

狱卒拈了拈金牙。「五两银子吧。」

老汉凝视狱卒掌心上那枚带血的金牙。「好,我押拳王!」

在中央挺立的「拳王」伸手把身上破布衫脱下,露出了肌肉健壮得近乎完美的胴体,和胴体上斑驳凌乱的创疤。象征生命动力的肌肉与充满死亡气息的伤疤结合,构成活生生一幅慑人心魄的图画。

「拳王」解下绕在右腕的一根布带,把披散的乱发拢束到背后,展示出一张轮廓坚实分明的虬髯黑脸,和额顶上突出的一个镰刀状黑色异疤。

镰首。

光头汉大驴狠狠盯着镰首双眼。

四目迫视,视线交锋处仿佛空气也在猛烈激荡。

四周人群为之屏息。

所有赌注已押下了。

胖牢头也啃完了肉骨头。

片肉不剩的骨头掉落地上。

胖牢头那沾满油污的嘴巴狞笑,击掌大叫:

「打!」

大驴几乎同时跃出,左腿猛地蹴击向镰首的下阴!

镰首左膝闪电提起。大驴的足趾硬蹴在他钢铁般的膝盖上,吃痛收腿跃开,但镰首并没有追击,仍然单足站立。

大驴再次狂吼奔前,左右拳头连环挥向镰首的头脸。

镰首左右摆身闪过了大驴的最初三拳。等到大驴发力最猛的第四记右拳击来时,镰首移身往左闪躲,顺势扭步转身,左肘回转反打,狠狠轰击在大驴露出的右胁上!

大驴强忍胁骨断裂之痛,全速后退,仍不忘提起双臂保护正面的头胸要害。

但镰首却仰身伸腿,远距离蹴中大驴左膝关节!

大驴膝弯麻软,顿时不支跪倒。

镰首这时才发出全力攻击:魁壮的身躯跃到半空,以全身重量和力量聚集在右肘骨尖,坠击向大驴头顶!

旁观人群惊呼,眼看这飞身肘击即将把大驴的头壳击破——

大驴跪倒其实是诱敌的假动作。他仰首嚎笑。

镰首的攻击却已如箭离弦,无法收回。

大驴看准镰首坠下来势,身体往上拔起。由于距离突然缩短,镰首的右肘尚未发挥力量,已被大驴以左肩硬接。

大驴乘机扩张双臂,把镰首的胸肋紧紧熊抱!

人在半空的镰首被大驴双臂挟得剧痛,狂乱地挣扎着。大驴把镰首的身体抽起至双足离地,镰首无处着力,挣不脱这对有如千斤铁铗的长臂。

「抱断他,大驴!」那些把赌注押在大驴身上的人此刻才欢呼雀跃起来。

——大驴原本是破石里一带颇有点名气的无赖汉,靠一身蛮力吃饭。最骇人的纪录是有一回喝醉了酒后,曾以醉劲把一株丈高大树硬生生抱折了。

可是镰首不是树。

他咬牙,颈项发狠扭动,头颅轰然撞击在大驴的鼻梁上!

两次、三次……接连的撞击把大驴的鼻子砸得像肿胀的烂柿子。血污流遍大驴的脸,也沾满了镰首的额头。

大驴的眼睛被自己的鲜血遮掩,脑海混杂着恐慌、痛楚与疯狂,嘴巴喷出热气和凄厉惨叫,一双壮臂的力量却因为恐惧而加倍。

镰首连续发出六记头撞后,已感呼息困难,脑里响起低沉的鸣音,一股燥热气息在胸膛里上下翻腾无法渲泄,血液全往脑袋上涌,似乎快要从七孔喷射而出。一双眼球血丝密布,瞪大得像要跌出来。

脑海内的轰鸣声占据了意识的所有空间。眼前是一片昏暗的血红。幻象渐渐在血红中朦胧呈现……

——很热……

——火……绿色的火……丛林……

——还有……佛像!

镰首发出撼动天地的吼叫。

旁观人群慌忙掩耳。其中少数人看见了,「拳王」额顶上那镰刀状的黑疤似乎曾经闪出过亮光……

接着的一切发生得太快。

镰首双臂肌肉充血隆起,自外反箍着大驴双臂。石室内响起刺耳的锐音。大驴双臂肘关节完全碎裂。

在大驴无声的哑嚎中,镰首的身体获得解脱。他腰肢迅疾一抽一送,右膝插进大驴胯间,发出怪异而丑恶的声音。

大驴那张早被撞得肿破的血脸,肌肉顿时绞扭成团,有如一锅烧得沸热的浓浆。剧痛刺激下,大驴的腰身本能地迅速痉挛弯曲。

镰首双臂却仍紧紧挟着大驴软瘫的胳膊,狂吼声中腰身往后猛挺,倒身把大驴甩向后方——

一声沉重的异响。

围观者窒息。

大驴的脑袋消失了一半,乍看仿佛埋进了坚硬的石地之下。

混着碎骨的红白脑浆泼泻一地。

◇◇◇◇

精肉在锐锋下纷纷化为薄片。裹着白色头巾的葛元升看着肉片一块叠一块地倒下,想起的是战场上横七竖八的死尸。

他闭目。掌中切肉刀并没有停顿。五斤重的肉块片刻切尽。

这就是他现在的刀。

灶火跃动,大铁锅上的热油狂乱弹跳。厨子满意地看着葛元升刀下的肉片。

切肉刀「哧」地钉在砧板上。葛元升拿腰间围巾抹抹手,独自步出厨房。

就在门前,脸容瘦黄却仍然清秀俊朗的齐楚,气呼呼地迎面跑过来。

「三哥!」齐楚喘着气说:「不妙啦,白豆在市集那边给人堵了!」

葛元升扯去头巾,露出火红色的赤发,返身回到厨房,右掌把切肉尖刀拔起在手。

◇◇◇◇

市肆的一角罕有地静默。平日喊得震天价响的叫卖声消失在五月的空气中,只余下鸡鸭的啼叫,和脏水自街旁屋檐滴下的声音。

两手空空的狄斌站在街上,默默瞧着地上一筐翻倒的梨子。

六个衣衫不整的流氓呈半圆形包围着狄斌。中间一个显然是头领,包着肮脏的头巾,满脸长着青白色的癞癣,手里拿着一个梨子,咬了一口,嘴嚼了一轮,只吞下汁液,肉渣都吐到地上。

「呸!」癞汉子把只咬了一口的梨子扔掉。「这梨子比狗尿还臭!操你娘的,白花了老子一口牙劲儿!」

狄斌默然。

癞汉子气焰更高涨。「人臭嘛,卖的梨子也臭,对不?」五名手下应声哄笑。

「腥冷儿!」癞汉子戟指向狄斌:「我喊你呀!对呀!我一眼就看出你是个臭腥冷儿!」

「腥冷儿」是漂城人给近年不断涌入的退役军人的称号,以标志他们外来人的特殊身分,其中含有极大的鄙视。

「腥冷儿,别以为在战场上杀过人,老子大贵就怕了你!像你这般龟蛋大的腥冷儿,我大贵一口刀也他妈的砍过五、六个!」他并没有说谎。

狄斌仍是默然。

「装哑巴吗?你道老子是什么人?老子是『屠房』的!老子头上的爷儿,说出口也怕唬得你撒尿!就是黑狗八爷!」

狄斌依旧一言不发,神情却不卑不亢。

大贵眼见狄斌听见「屠房」黑狗八爷的名号,竟也毫不动容,不禁愤怒起来。「装聋子吗?操你娘!」手一招,五名手下纷纷拔出藏在靴内的小刀。

市肆的人群躲得远远观看——特别在听到「屠房」这两个字后。

「现在给你一条活路:喊老子一句『贵大哥』,恭恭敬敬的奉上二十『规钱』,保你在这儿天天卖你的臭梨子!」

狄斌终于抬起头,目光射向癞皮大贵的眼睛。

「不。我不可以叫你大哥。我有老大——我只有一个老大。」

大贵被狄斌的锐利目光瞧得很不自在。但是左右看看,这个白皮肤的矮子手无寸铁孤身一人,再看见自己这边五个手下发亮的刀子,便又阴笑起来。「他妈的,腥冷儿也来充哥儿!你妈的有个什么屁老大呀?亮出名号来,看看比狗蚤子大得了多少!」

「不要侮辱我老大。」狄斌握起拳头已准备拼斗。他没有想过屈服,大不了打不过才逃跑吧。

癞皮大贵正要抓住狄斌的衣襟,突然感到背项一股寒意。他的动作停住了。

他回首,看见西首街头站立着一个赤发男人,整个人仿佛一柄插在街上的凶狠尖刀。

如刀的人缓缓步来。

刀在手中。

◇◇◇◇

漂城南部善南街西端一家药铺,传出单调沉郁的捣药声。

药香从石樁四散。于润生嗅着香气,不停捣着药末。在这宁静的下午,在这气味和氛围里,家乡的记忆悠然飘来。

于润生想起少年时的日子。

青春……他在想,青春绝不能在这药香中销磨殆尽。

——总有一天……

◇◇◇◇

癞皮大贵毕竟是「屠房」头目,黑狗八爷的门生,刀光血影里穿过闯过。

现在他却被一柄平凡的切肉尖刀映照得心寒。

那是死亡的感觉。大贵这种刀头舐血的流氓,对这种感觉最是敏感。

葛元升走到狄斌身旁。那头赤发在街上显得极瞩目。

葛元升毫不理会眼前五柄刀子,以亲切的眼神看着狄斌,拍拍他的肩头。

狄斌按着葛元升的手掌。

「三哥,我没事。」

葛元升露出安心的神色,回首时的表情却又突转凶厉,与狄斌并肩而立,面对六个「屠房」恶汉。

五个持刀的流氓咬牙切齿,握刀的手捏得更紧。

齐楚同时钻进了肮脏杂乱的市街,窜过看热闹的人群,绕到六个流氓后方。

「怎么办?……」齐楚瞥见附近一档杀鱼床子,蹑手蹑足地走过去,偷偷取了一柄刀子。刀柄滑溜冰凉,齐楚用衣衫下摆把柄上的水珠抹干。

「好哇,找来帮手的?」大贵语音微颤:「这是不把我们『屠房』的人放在眼内了?」

葛元升嘴角微牵,眼瞳中充满嘲笑的味道。

大贵切齿,眼睛扫向葛元升手上的刀子——不,还有一件更可怕东西:斜插在腰间那个灰布包……

大贵又看看身旁的手下。五柄小刀的刀尖在颤抖。

——他妈的,这男人真邪门……

然而大贵已没有退路。「屠房」的名号此际就像压在他头顶上的一座大山——这个平日给他无数威风的名号……

狄斌突然抓着葛元升的臂胳:「三哥,不要动手。」

葛元升皱眉。

齐楚同时把刀子偷偷放回杀鱼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