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颜夕已别无选择。

她也看得出来:简迅只是在消耗她的体力,无意要杀伤她,而小碧湖游家已出动到旗下两员大将:“豹子”简迅和花沾唇,就是摆明了不得手绝不空返。

颜夕委惋地微叹一声道:“你们真的要我去小碧湖?”

简迅温和但坚定地道:“少不免要大夫人劳驾一趟。”

颜夕一笑道:“你看,在这种情形下我能拒绝吗?”

忽听一个声音道:“能。”

话一说完,石阶下的广场上,多了八个人。

这八个人却不是自己走过来的。

而是被“丢”过来的。

这是八个死人。

一见这八名死人,一向处变不惊、遇危不乱的简迅,也变了脸色。

这八个人,正是抬轿候在后山的八名轿夫。

现在这八名轿夫都死了,这还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竟连一点声息都听不见,这也不可怕,可怕的是这八人本来也是“小碧湖游家”的高手,直接是由顾佛影训练出来的,而今竟如此不济,给人没声没息的便了了账。

但这也还不算很可怕。

可怕的是,这些人死时的惨状。

每个人的脸或身体,被人刺戮得血肉模糊,在未死前曾受过极大的痛苦,脸容都为之扭曲,眼神都流露出恐惧已极、痛苦已极的神色,八人中竟没有一个人死得瞑目。

——他们身受那么可怕的痛苦,竟没有一个人叫喊得出声音来?!

对简迅而言,这些都还不是最可怕的。

真正可怕的是这八个人,是被人“扔”过来的,像破衣服一般地随手“扔”在地上,可是来的只是一个人。

——这个人把八个死人“扔”过来,竟好像比扔掉八粒臭苹果还轻易!

简迅迎着月色。

这人背着月光。

简迅看不见来人的脸孔。

花沾唇却看得见。

她的唇已觉得有些发干。

这个人一步一步地走近来。

这个人没有眉毛。

这个没有眉毛的人,却有两撇胡子。

两撇很好看的胡子。

可惜,胡子到了唇边角上,突然少了一小撮,像在黑草丛中割开了一道白沟子。

两边都如是。

这人没有眉毛,却有眼睛。

他的眼睛正落在花沾唇的身上。

他对花沾唇的脸只看了一眼,只看一眼,他立即就有了兴趣,第二眼便是看她的胸脯,第三眼便看她的小腹。

他眼里的神色就像花沾唇不曾穿上衣服。

花沾唇只觉得被他望过之处,就似爬满了小虫子,恨不得把凡被他看过之处全要洗涤过。

这人只看了三眼,便不再看花沾唇。

仿佛这已是他的女人,他随时可以再看到她,而且随地怎样看都可以,他大可以不必急在一时。

然后他看向简迅。

简迅也在看他。

看他手上的叉子。

看到这柄叉子,简迅便想到那八个人血肉模糊,骨裂肌掀的伤口,简迅觉得喉咽也有些发干。

所以他问话的声音有些发硬:“阁下就是断眉石?”

这人道:“你和他,”他指了指地上的洪三热,“都非死不可,这两个女的,我都要带回去。”他这样说的时候,仿佛在场四个人,都会接受他的安排而毫无异议似的。

简迅勉强笑道:“你不是明天才进洛阳城的吗?”

断眉石道:“就是因为你们人人都以为我明天才来,所以我今晚就到,一个人早到一些,看到的事情,总会比别人多一些。”

简迅承认断眉石说得很有道理。一个人若迟一些或早一些,都会有一些事是意想不到的,一个每次是恰恰好的人,只听他该听的,只闻他该闻的,只看他该看的,也许能够无忧无虑,但永远无惊无喜。

简迅只好道:“你既然来了,何不也到小碧湖去一趟,以你的大才,游公子必予重任。”

断眉石道:“你这句话,为甚么不早三个月说?”

简迅不解:“三个月?”

断眉石道:“三个月前,妙手堂已雇用了我,他们出的银子,可供我挥霍二十个月。”

简迅马上道:“你要是见着游公子,他可能出得起一倍的价钱。”

“你知道挥霍是甚么意思?”断眉石道:“挥霍不止是花、也不只是浪费,就算是一个人挖到了金矿,也禁不住他毫无节制的挥霍,游公子请得起我?”

“绝对请得起,”简迅脸上又有了笑容,“游公子家赀万贯,而且出手一向大方。”

断眉石似乎有些动容。

“相请不如偶遇。”简迅道,“不如请尊驾也到小碧湖去一趟。”

“我一来洛阳,你就要我背叛妙手堂?”断眉石有些犹豫。

简迅一面拾级而下,一面道:“难道你要进了妙手堂,才开始背叛不成?”

断眉石反问道:“我怎能相信你?”

简迅已走下石阶,“你就算信错我,对你也没有甚么损失。”

断眉石道:“可是,如果我一进小碧湖,你们就围杀我,我岂不是死路一条?”

简迅在他七尺之外,站定,道:“你不妨信我一次。”

颜夕忍不住道:“你去兰亭池家,我们一样会重用你。”

断眉石连头也不回:“你们池家既没有钱财,也没有人才。”

颜夕气得粉脸发寒,怒道:“你敢瞧不起池家!”

断眉石悠然道:“我心目中根本就没有兰亭池家。”他冷冷地接道,“洛阳城里,只有妙手堂回家和小碧湖游家。”

颜夕只觉池家受辱,无论如何她都要挺身维护,忿忿地道:“狗眼看人低!”

断眉石忽然笑了。

他一笑的时候,额上竟隐现了一对眉毛。

就在这刹那,他突然扑向颜夕。

他手上的叉子,直取颜夕的容颜,仿佛要把这花容月貌捣毁才称意。

简迅大吃一惊,忙飞掠而出,赶在两人之间,作势一拦,急叫道:“有话好话,先别动手——”

他才叫出这几个字,便知道自己错了。

彻底的错了。

他犯上了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因为他马上发现,断眉石的目标根本不是颜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