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着坛子喝酒的时候,蔡旋钟忽然感觉到,追命这才是完全无暇可袭的时候。

无论他发动任何攻势,他都很难以应付追命忽把坛子抛向他,而双腿同时急踢的攻势。

他甚至观察不到对方的神色。

杀一个人、或击败一个人,往往要看对方的脸色、神气,只要对方一有死意、败象,只要马上把握时机,多能一击得手。

所以他把攻势延后。

酒总有喝完了的时候。

追命一口气喝完了酒,用衣袖抹抹嘴就道:“你还是不会在这时候找我比斗的。”

蔡旋钟握剑的手又紧了一紧,道:“为什么?”

追命眼睛发着亮:“因为你已找到比我更好的对手。”

“对!”蔡旋钟突然拔剑,陡地一声暴喝:“还不出来!”

剩下一只酒坛,摆在两丈余外,突然爆成碎片。

那是蔡旋钟拔剑一指的力量。

可是剑依然没有拔出来。

这一剑的劲道,是连着剑鞘发出来的。

——连鞘剑已有这么大的威力,拔剑出鞘呢?

酒坛子被剑气击碎。

里面有酒,却没有人。

酒洒了一地,众人大愕,这变化一起,石断眉已立即做了一件事。

他一脚踢飞那一口顾佛影喝过的酒坛子,飞撞向追命,人一闪身,已到了三丈之外。

追命手中的酒坛干飞出,跟撞来的酒坛子半空中砸碎,他的人已紧贴石老幺身后。

石老幺一动,七发大师就动了。

他一反手,拔出一根针刺也似的奇发,一抽手,就搭在火红色的小弓上。

——他想射谁?

他才张弓搭箭,顾佛影就已经醉了。

他刚才也喝了不少酒,但刚才不醉,现在才醉,仿佛到现在酒意才冒上来。

他醉着抽刀。

一把薄薄的大刀。

从来没有这样宽阔的大刀,却以这样薄的精钢打造。

这柄刀这般的薄,在顾佛影手中拿来,仿佛就像一张随风而去的纸一般。

顾佛影醉了,他手上的这柄刀,也像是醉了。

不过无论他怎么醉,都不会有人敢忘记顾佛影的外号:

“横刀立马,醉卧山岗”。

七发大师手上的箭,正瞄准顾佛影。

“顾盼神风”顾佛影却没有顾盼,只醉眼朦胧的笑道:“你知道我干吗要喝那么多的酒?”

七发大师仍不答他,只是他的眼神。弓和箭的颜色都十分诡异,仿佛融为一体,又似本来就是一体。

他的发箭仍盯着顾佛影的心房。

顾佛影的胸膛却横着一把刀。

一把比纸还薄的大刀。

“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不会为石老幺而出手,”顾佛影迳自说下去,“可是你却会为杀我而出手。”

七发大师额上已渗出了汗。

——这一箭,要不要射?

——射出了之后,能不能奏效?

——要是箭出而无功,后果会怎样?

七发大师与顾佛影斗争了一十六年,数日前答应替游家送信给孟随园,并没见着孟太守,只送到押解的衙差手里;他之所以答应这么做,是因为走投无路,要晋身小碧湖效力,不得不忍气吞声,当顾佛影的部属。

可是,如今他一旦有了栖身之地,第一个不能容的,就是二师兄顾佛影。

“你射吧,”顾佛影醉意阑珊地道,“这一箭,你想射了很久了,当年‘老中青’三大高手在雪桥上对付诸葛先生,也是你这一箭始终不发,并得以全身而退,今天你放了这箭吧,看到底谁能全身而退?”

七发大师发脚下细汗密布。

他的汗仿佛也是异色的。

他的发箭,依然稳定。

他手上的火弓,仍然全不轻颤。

他的双目,正发出令人心弦震荡的异光。

——可是他那一箭,发是不发,放是不放?

当年,在“骷髅画”一役中,权宦傅宗书曾派遣手下三员大将:“老不死”、“中间人”、“青梅竹”,在雪桥上围杀诸葛先生,但“老不死”和“青梅竹”全皆战死,“中间人”迟不出手,不战而退,而得幸免。

可是从那时起,“中间人”也遭傅宗书一党弃而不用,甚至传令格杀。

所谓“老不死”、“中间人”、“青梅竹”当然都是代号,而“中间人”就是七发大师。

七发大师一路逃避追杀,连“刀柄会”、“天欲宫”都不敢再收容他,几成丧家之犬,直至他投入了兰亭池家。

可是,与兰亭池家对立的小碧湖游家,有一个执掌大权。洛阳城里除四大公子之外最有势力的人物,便是跟他斗争了十七年一直占尽上风的二师兄。

顾盼神风!

 

第二十七章 相思亭一战

 

酒坛碎裂。

酒坛里没有人。

蔡旋钟按剑不拔,脸上也出现了坚毅不拔之色,蓦然抬头,“原来你在亭顶,”他道,“可是你的呼吸和心跳,却自酒坛里发出来。”

“酒坛太狭小,我一向不喜狭仄的地方,”亭上有清朗的语音答,“我的轻功可以做到落地无声,但人不能停止呼息和心跳,所以我只有把呼吸声和心跳声转传到酒坛子里去。”

蔡旋钟的衣衫很贴身。

他觉得衣服一如剑鞘,好剑必须要好的剑鞘,人也一样。

他现在显然在吸气。

深深的吸气。

然后在吐气。

缓缓的在吐气。

他正在运气会神、养精蓄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