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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峥接过来手炉,道:“这手炉竟然不是金的,实在是大煞风景。”

这话一出,何笑忍不住笑了:“你若喜欢金的,我赶明儿做一个来送你,如何?”

秦峥淡定推辞:“无功不受禄,秦峥要不起。”

何笑侧头打量秦峥:“你这性子也太倔了,太倔的性子要吃亏的。”

秦峥听这话,却仿佛是早年父亲同自己讲过一般,忽然有些眼热,片刻之后又觉得自己好笑,竟然因为陌生人一句话泛起如此情绪。

何笑低低叹了一声,眸中却是依然带笑:“秦峥,我总觉得你看着,与别人大大地不同呢。”

秦峥凉声道:“何城主,明人不说暗话,城主以一城之尊,来找秦峥小小一个饭庄厨子踏雪寻梅,到底所为何事,不妨道来。”

何笑凝视着秦峥,低柔地道:“我若说听了你的故事后,心里替你难受,想替你寻母,你信吗?”

秦峥斩钉截铁:“不信。”

何笑闻言笑:“我就知道你不信,可是我是真心实意要帮你的。”

秦峥抬眼:“好,你既要帮我,那就帮我去找吧。”

何笑没想到秦峥转折如此之快,只好问道:“那你说下关于你母亲的事儿,让我听听,这样也好帮你去找她。”

秦峥回想了一番,竟然发现自己知道的关于母亲的事很少很少,大概是由于父亲想起母亲就伤心,于是干脆很少提起吧,当下想了许久,只好道:“她爱吃美食。”

何笑摇头笑道:“这不算什么线索,我也爱吃美食啊!”

秦峥又道:“当年生下我时,她也就十八岁的样子吧,现在应该是三十过五。”

何笑听了,细眸微闪着亮光:“原来你都十七岁了啊!”

秦峥轻瞪了何笑一眼,这个人说话实在不认真,就知道是不可信的。

哪知道何笑却突然收敛了所有的笑意,眉间唇角都透着认真两个字,一本正经地对秦峥说:“秦峥,你陪我去踏踏雪,看看梅花,我就帮你寻找你的母亲。”

踏踏雪,寻寻梅,是吧?

那太好办了。

秦峥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踏踏雪,寻寻梅啊?”

何笑微微笑了下:“现在就可以了。”

说着,他取了一个金丝大斗篷,就在秦峥以为他要披上的时候,却见他抬手披在了自己身上。

这斗篷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好生暖和啊,轻轻一动,斗篷上泛着金光。

何笑又取了另一个,依然是金丝大斗篷,给自己披上。

做完这些,他才道:“停车。”

他对属下说话的时候,那样子和平日说话不太一样,声音带着点点的冷,就是那一点点的矜持的冷意,透着几分高贵和倨傲,是久在上位者惯有的说话语气,是一般的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何笑回首看向秦峥,又恢复了笑容可掬的模样,仿佛刚才那种让人不怒而威的气态并不是他发出来的一般,他上前拉着秦峥的手,道:“走,我们下车。”

秦峥并不习惯被一个陌生男人这样拉着手,于是她挣脱了。

何笑低头望了下自己空空的手,笑道:“走吧,陪我一起踏雪,寻访佳人。”当他说到佳人的时候,眉毛飞扬,颇有期盼的神采。

秦峥穿着那身招摇无比的金色斗篷,随着何笑跳下了车,在她跳下车的时候,她的马重新看到了她,对着她灰灰儿地叫了一声以示好。

秦峥抚摸了下马鬓,这才跟着何笑往前走。

这里已经到了十里铺城外十几里的地方,果然有一片梅花,老梅树盘根错节地长在雪地里,上面梅花在大雪覆盖下依然能露出点点猩红,远处有看梅人的小茅屋,此时也淹没在一片银白中,除此再无其他。

秦峥和何笑下车后,两个人并肩而行,金色的斗篷在雪地里荡漾出金芒,和地上白色的雪交映成辉。

何笑望着秦峥,笑道:“是不是觉得这金色斗篷很好看?你若喜欢,便送与你吧。”

秦峥摇头:“罢了,我一个厨子,若每日里穿个这个,像什么话。”

何笑却道:“你若喜欢,可以不当厨子啊。”

秦峥道:“我别无所长,只有一技谋生。”

此时两个人已经走到一棵梅树下,何笑微微伸手,折下一枝梅花,惊落簌簌白雪。

他将那枝梅花送到秦峥面前,道:“你若喜欢,可以到我府中,专为我做饭,如何?”

面前的那枝梅花犹自带着寒霜的味道,冰凉沁人,娇艳的点点猩红上,晶莹雪瓣微微映衬,雪中赏梅,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只可惜,秦峥这个人,生来对别样雅致之物没什么趣味,更不懂什么风情。

她接过这枝梅花,无情拒绝道:“我不喜欢去你府中,更不喜欢专为你做饭。”

何笑轻笑叹息:“难道你爹没有教你,作为一个姑娘家,说话不要这么直接。”他无奈摇头:“你说你怎么生得如此不解风情呢!”

正说着,骤然听到不远处仿佛有簌簌雪声,两个人转首看过去,却并不见人影。

那赶车的车夫反应极快,一个蜻蜓点水,纵跃而去,走得近前,却见一直寒鸦栖息于雪地间,便重新回到车辕上,闭目装睡。

秦峥看过去,却见那车夫飞到十丈之外,又纵跃回来,地上不曾见到一点痕迹。

踏雪无痕之术吧,秦峥并没有见过,不过当下也没什么好诧异的。听说何笑身边能人异士众多,这车夫显然也不是泛泛之辈吧。

何笑却并不以为意,解释道:“这个车夫叫谭悦,是最近几个月才提拔到我身边当金衣卫士的,轻功还好,其他也一般了。”

对于何笑身边的人,秦峥丝毫不想置喙,当下并不搭腔,只低头嗅那覆雪的梅花。梅花清香,雪片带着寒,凉淡的寒香,这个味道恰恰好,若是能多取些来,将这味道加进菜里,岂不是极妙?

何笑并不知道秦峥已经从阳春白雪想到了做菜,当下命那谭悦从马车上取了一坛酒下来,又配了两个月光酒杯,接着又拿出来一个小红木桌,两个红木杌子。

秦峥看得无语,怎么这马车也不见多大,竟然藏了这么许多东西,她刚才竟然没发现。

陶罐里装得竟然是美味的葡萄酒,何笑将深红色葡萄酒倒在了月光杯上,又采了几朵梅花瓣洒在葡萄酒中。这下子别说是何笑,就是不解风情的秦峥也觉得实在是好,葡萄酒的清香配上梅花的寒香,葡萄酒的深红配上梅花的殷红,别出心裁的动人。

何笑坐在红木小杌子上,仰脸将那葡萄酒一饮而尽,喝完酒眼中笑意更浓:“来,秦峥,陪我喝酒。”

秦峥见此,只好也坐在红木小杌子上,端起另一杯酒,一饮而尽。

何笑擦了擦唇边的红色渍痕,笑问秦峥:“味道如何?”

秦峥道:“只喝完了,味道却是没尝出来。”

何笑一听,下巴都要紧了:“天底下,怎么有你这样的女子呢!”

秦峥也觉得无奈:“何城主,抱歉让你失望了。”

何笑又赶紧摇头:“不不不,秦峥,你这样的女子,其实倒别有一番味道,到底不同于普通女子啊!想着若是你同普通女子一样,今日我才不会让你陪着我踏雪寻梅饮酒作乐呢!”

秦峥摸了摸虽然穿着金丝大髦依然被冻红的鼻子,道:“多谢城主赏识。”除了这个,她还能说什么吗。

第35章

何笑带着秦峥喝完了葡萄酒,那酒虽然不如普通白酒有烈性,可是一坛子下去,两个人都有些面红了。何笑抚着红木小桌笑道:“秦峥,你酒量倒是不差。”

秦峥握着酒杯,双眼开始迷离:“我也是第二次喝酒啊……”

何笑眸子动了动,笑道:“那你是天生神量呢。”

说着,何笑又让谭悦取来了饭菜瓜果,分与秦峥一起品尝。这寒风瑟缩的,秦峥忍着冷,只得和他一起吃了。

待吃完后,寒风忽起,掀起片片雪花儿,雪片儿晶莹,伴着那扑簌而下的朵朵猩红,端得如诗如画一般。但只是那端坐在红木桌对面的女子,却是男子装束,冷面冷心,漠然孤绝,仿佛遗世独立在这风雪之地的一捧寒枝。

何笑望着秦峥,眸光开始变得飘渺。

秦峥察觉有异,探究地望向何笑。

何笑却忽然一笑,仿佛刚才那点飘渺只是秦峥的错觉:“秦峥,我们回去吧。”

秦峥点头:“好。”

秦峥陪着何笑一起上了马车,马车里暖和了许多,秦峥总算舒了一口气。

何笑从旁笑话秦峥:“我听旁人讲,你也是从大炎一路逃难过来的,怎么吃不得这点苦?”

秦峥侧脸,不解地望着何笑:“该吃苦的时候,为了活命自然是什么苦都能吃。不该吃苦的时候,为什么要自己给自己找苦吃?”

何笑闻言苦笑:“你必然是认为我吃饱了撑的跑到雪地里来受罪吧?”

秦峥诚实地点头:“是有点。”

何笑大笑,拍着秦峥肩膀:“天底下怎么有你这样的女子!”

外面谭悦驾驶着马车一路快行,马蹄在雪地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印记,不过一盏茶功夫,马车就进了城。这时候已经近黄昏时刻,十里铺的人们都开始做起了晚饭,正是炊烟四起的时候。

何笑掀起镶了金边的皮帘往外看,感叹道:“又是一天过去了。”

秦峥点头:“是,大家开始做晚饭了。”家里的两个男人,也就路放会做饭了,不知道他会做什么吃。

当下秦峥下了马车,骑上自己的马,和何笑告别。

何笑挥手:“过几日,我还回来的,到时候记得做好吃的给我吃。”

秦峥道:“只要有银子,便会欢迎。”

何笑笑容绽放得更深,挥手却是停了:“放心,我家里穷得只剩下金银了。”

秦峥小心地骑马回家。这时候雪已经停了,街面上因为行人行走的缘故,雪被踩化了一些,化作冰碴和雪水黏在道路上,路太滑,她骑得比较慢。

一路上偶尔遇到熟悉的人在外,或推着板车出来叫卖的,或挑着扁担的,都一一打了招呼。

如今她也算是十里铺的半个名人,小镇上的人大多都认识了。

秦峥回到家时,恰遇到秦二婶来给送点米。原来这位秦二婶自从亲眼见了秦峥赶走秦三婶的手段,自知不是秦峥的对手,又见秦峥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手下两个伙计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况如今竟然和凤凰城城主相交,对于自己还占用着秦峥田地的事儿很是不安,偶尔便送来些东西讨好,今日这就是送米来了。

秦峥允诺她将地用到明年秋收,既然这米当做用地的小小报酬,秦峥也就心安理得地收下了。回头复又拿了一些腌制的路菜给秦二婶,让她家里也跟着尝尝鲜。

秦二婶倒有些受宠若惊,忐忑地收了下,口中那叫一个千恩万谢。

送走了秦二婶,秦峥进了大门来,进门却并不见家里人,去了后院灶房一看,却见灶房里冰锅冷灶的,并不曾开火。当下便来到路放和托雷房前问:“人呢?”

根本没人应。

秦峥越发莫名,先推了托雷的门,并不见人影,再去推开路放的门,也不见人影,复又走到前堂,却见路放一个人独自站在那里,手中拿着一块抹布,正就着昏暗的灯光擦桌子呢。此时见秦峥进来,甚至都不曾回头看一下。

秦峥在心中揣测,这是怎么了,看样子很不高兴,可是她一时真想不出半分这是为什么。

“你……吃过了吗?”秦峥只好如此开口。

路放漠然道:“没有。”

秦峥听闻,只好道:“那我去厨下为你熬个梅花粥吧?”采的新鲜梅花还装在布袋里呢。

路放身形疏离,淡道:“随便。”

秦峥只好撤离,来到灶房,开始熬梅花粥给路放吃,慢火细细熬就,临出锅时再撒上点点梅花为缀,白色稀烂的粥里娇艳的花儿开得煞是烂漫,真好看,希望路放看了后喜欢吃吧。

秦峥巴巴地将粥捧到路放面前,却见路放已经擦好了桌子,正浆洗着衣服,那堆衣服里,有路放的,有托雷的,也有秦峥的。

秦峥将粥递上:“路大哥,吃吧。衣服我来洗。”

路放放下手中的活,擦了擦手,便接过粥在一旁慢慢的喝。秦峥一边洗衣服一边看过去,却见路放脸色依然不好看,目光透着疏离,见自己在看他,便扫了一眼过来。

这一眼,温度堪比赤脚踩在外面大雪地里,看得秦峥凉意遍体。

额,这到底是怎么了呢?

秦峥苦思,却不得法,末了她忽然想起什么,便进屋拿了十两银子,小心地递给路放:“早间说过一个月给你一百文工钱的,可是如今看来太少了,这十两银子权当你最近两个月的工钱,如何?”

路放只低头喝粥,连看都不曾看这银子。

秦峥见此,就要收起银子:“路大哥既然不要,那我就收起来了。”

谁知道路放漠瞥了她一眼,一手接过那银子,兀自进屋去了。

秦峥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一边洗着衣服一边想到,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却没想到这男人的心也是如此的难以捉摸。

想到这里,她忽感到一阵颓然,她与路放,当日可是生死相交,承诺的一辈子的好兄弟,怎么如今他忽然这样对自己呢?

秦峥叹了口气,罢了,衣服也懒得洗了,进屋睡去吧。

路放将银子放好,出来后,院子里却不见了秦峥,空空放着一堆洗了一半的衣服在那里,不由得脸色越发难看。

这可真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路放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心里,分外的憋闷,可是那人却已经兀自睡去了,若细细听之,甚至还能听到这人发出的细微的鼾声呢!路放握紧了拳,咬了咬牙,最后终于忍住,坐下来,闷闷地洗着衣服。

这时候,托雷晃着脑袋唱着小曲儿回来了。原来今晚秦峥不在,路放出去半天回来后脸色又实在难看,看那样子不像是会给他做饭的人,于是他托雷就另寻门路,跑去小包姑家吃了一顿白食儿。小包姑的父母知道他以前做过玄衣卫士,敬佩得紧,好酒好菜招待着他,他吃得分外畅快。

待到吃完了酒回到家里,却依然是不见秦峥,而路放则是闷头干活。

托雷忍不住问:“秦峥还没回来呢?”

路放闷声道:“回来了。”

托雷左瞧瞧右看看:“人呢?”

路放声音越发闷了:“睡了。”

托雷放心了:“既然都回来了,那我也去睡了。”说着哼了那听不懂的西野小曲儿,自己进屋睡去了。

这一夜,路放却丝毫没有任何睡意,他先是将衣服全部浆洗过并晾在院子里,然后便坐在台阶那刚刚扫过雪的冰凉的台阶上,默默地望着混沌的暗空。

天上才下过雪,连一轮明夜都没有,只是看不到天际的昏黑色,暗压压的,看得人心中越发憋闷。

路放怔怔地坐着,脑中却是浮现了许多事,曾经他们并肩坐在山沟中,一起喝着水囊里最后几口水,相濡以沫;又曾经多少个夜里,他们躺在同一个被窝里,共享着同一个枕头安眠,这算是同床共枕吗?

他们还一起挨饿,一起去挖田鼠洞,吃蛇肉,一起逃难,那么多的一起。

路放以前就知道,秦峥是他这辈子最为信任的兄弟,是永远可以拿命相托的兄弟,是只剩下最后一口饭,也会分对方半口的兄弟。

可是现在,这个兄弟变成了一个姑娘家。

这种感觉,实在微妙。

路放无法想象,这世上,还会有另外一个姑娘,能与他那么的亲密和相知吗?

路放取来了酒,闷闷地喝了一口。

酒是冷的,可是那酒意却在胸腔中流淌,暖遍全身。

他知道答案是没有。

一路相随,祸福相依,生死与共,再也没有姑娘家会陪着他走这么一遭。

这一夜,路放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望着天上寂寥的星子,一夜都不曾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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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上,当秦峥打着哈欠开了自己门的时候,却被门前坐着的男人吓了一下。

她皱眉,望着路放一夜之间爬了胡子渣的下巴,以及略显憔悴的眉眼,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路放此时虽然形容憔悴,可是神情却极为平静,他缓缓起身,以从未有过的认真目光凝视着秦峥,沙哑地开口道:“秦峥,你并不是男人,是一个姑娘家。”

秦峥拧眉,迎视着路放,大方承认:“是的。”

路放平静地道:“你竟然瞒了我这么久。”

秦峥若无其事,耸肩道:“是,我是姑娘家,可是一来我也不是特意隐瞒你,只是习惯了,二来你觉得我是男人还是姑娘家很重要吗?”

她想起昔日路放言谈间对女子的鄙薄之意,反而质问道:“男人又如何,姑娘家又如何?难道就因为我是个姑娘家,你便看我不起,不再待我如亲人如兄弟吗?”

路放盯着秦峥神色,沉默了许久,忽然嘶哑开口问道:“那为什么何笑竟然知道,他竟然知道你是个姑娘家?”

秦峥万没想到路放竟然问自己这个,于是没好气地反问道:“这我哪里知道呢,要怪就怪你自己,眼力不如人家好了。”

话虽然这么说,秦峥心里却在想“何笑这个人,前来十里铺必然有其目的,只是不知到底为什么,若说是为了路放,倒也不全像,实在是莫名。况且这个人绝对不是好相与的,必须小心谨慎。”

可是路放不知道秦峥这一番心思,他在秦峥的质问下,低头反思了番自己,终于平静了心绪。

秦峥望着路放,想起昨日的事,道:“原来那寒鸦之声竟然是你发出的?”

路放冷哼:“是。”

秦峥心里微暖,不用问她便是知道的,必然是路放见她去与何笑出去,怕她吃了亏,于是暗中进行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