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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大好,怎不引得群雄竞相折腰。

垂眸间,思绪翻飞。

国仇家恨,被践踏的土地,失所的流民,饿殍遍野的村庄,这是南蛮的铁蹄留给大炎的伤痕。

路放望着这山间缭绕的雾气,在这雾气中,眼前仿佛浮现一个失去了颜色的红头绳,在那里瑟瑟的发抖。

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吐出了这些日子堵在心间的郁气。

光阴大好,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做,怎么能一直沉湎于儿女情长。

就在这时候,连裕急匆匆地前来,到处找着路放,待见了路放,气都来不及多喘一下,便忙禀道:“将军……将军,秦姑娘下山了……”

路放心猛然一沉,忙命道:“下山?说清楚些!”

连裕忙道:“是秦姑娘,说要离开了,留下一个信函,然后要了一匹马下山去了。”

路放眯眸,紧抓住连裕:“往哪个方向走?”

连裕被抓得太紧,喘息艰难,不过还是努力道:“正门……我们想拦,但拦不……”

他话没说完,路放已经不见了踪迹。

他拎起外袍,裹在身上,紧接着抓了一匹马,翻身矫健地跃上,然后便打马狂奔,向正门山下方向风驰电掣而去。他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般,看得一旁的将士们目瞪口呆,伸出的长矛都忘记收回,差点扎到前面的人。

路放一路狂奔,前去追赶秦峥,下山路陡峭,骑马极险,他却全然不顾,心在狂跳,脑中只回旋着一件事:若是她真要走,他该怎么留她?

脑中一片空白,他在这浓浓的惊慌中,竟然无法抓住一个浮木来做理由,去说服她留下。

其实,原本就是没有理由留下她的,是吗?

于是,在这赶马狂奔中,路放的心,冰冷彻骨。

待到了山脚下,一个猛转,却见前面古木之下,有落叶缤纷,那人骑着一匹老马,正悠然地背着包袱前行,一边行着,一边哼着不知名的曲儿。落叶沾在她的衣摆,留恋不去,如同蝶儿一般在她衣间嬉戏。长发只简单拢起,大部分却如瀑布一般流泻而下。

她是那么的写意和自在,看在路放眼中,却是分外的刺眼。

路放打马上前,横着拦在她马首前。

秦峥抬头,见是他,当下笑道:“我这几日打算离开,只是总不见你,也不便和你告别,便给你留了一个信函。”

有些话,她却是没办法直接说给他,只好写在里面。

路放目光冰冷,道:“我不看那信函。”

秦峥见他依旧是难以说话的样子,只好又解释道:“包姑当日是因为去寻我才就此下落不明,如今一直不见人影。我想着现在天下初定,我这身子也好了许多,便想去寻寻她。”

路放定定地盯着她,目光如刀:“找到她呢,就再也不回来了,是吧?”

秦峥听这话,却是赌气意味十足,便笑了下,不说话。

路放沉沉地望着她,也是无言,只能沉默。

寒风起,枯叶飘飞,秦峥的衣摆并长发也跟着飞扬。两个人如此马头对马头不知道立了多久,终于,秦峥坚持不住了,她收起笑,牵着马,调转马头,换一个方向离开。

路放见她调转马头,也不出声,只是默默地打马上前,再次拦在她马头前。

秦峥抿唇,淡扫了他一眼,又换了一个方向想要往前走。

路放打马,超过她后,又拦在她马前。

秦峥无语地望着眼前的人,少年不及弱冠,匆忙穿就的外袍,略显凌乱,黑发上犹自带着晨间的露水,骑着马挺拔立在面前,好个英姿飒爽,野性十足。

那微抿的唇,压低的眉,在在彰显了少年的倔强和隐忍。黑如星子的眸,却是带着压抑之气。

秦峥见此情景,不免觉得好笑又好气,便斥责道:“你这是到底要做什么?”

路放垂眸,倔强而沙哑地道:“我不许你走。”

秦峥仰脸道:“我要去找包姑。”

路放抬眸盯着她看,略湿的发垂在额前:“其实我早就在派慕容楠暗中打探,如果有消息,自然会告诉你。”

秦峥闻言,耸肩道:“便是不找包姑,我也有其他的事要做。”

路放微一沉默,却是道:“如果你有其他事要做,等我忙完了,我亲自陪你去,如何?”

秦峥皱眉,低哼一声:“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路放沉沉地道:“你如今身子不比从前,若是自己去,我不放心。”

秦峥闻言,盯着他晦暗不明的眸半响,忽然笑了:“原来你竟然是个无赖,说来说去,就是不让我走。”

路放望着秦峥的笑,眸中泛起一点温暖,耳间发烫,低声道:“是,就是不让你走。”

秦峥干脆道:“好吧,既然如此,我先不走了。”

这话一出,路放倒是一怔,骑马上前,与她并行,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抬眼问道:“你可是说真的?”

秦峥斜望着他,眸中带着戏谑的笑:“只是以后不许对我乱使小性子。”

路放闻言,脸上顿时泛起可疑的红来。

秦峥看见了,越发的想笑,于是便大声笑了出来。笑声清越,惊飞了落叶。

路放见她这般样子,自己也笑了。

秦峥原本就不同于世间普通女子,她这散漫冷漠的性子,根本不曾将俗世男女情爱放在眼中,他又何必非要耿耿于怀呢。

97|结亲4

自那日秦峥要下山,却被路放追回来后,自此两个人和好如初。于是落甲山的人们但见路大将军但凡有些闲暇,便要去寻秦峥。如果有人要找路大将军而不得,那去后面秦峥的松木屋里找肯定没错的。

诸葛铭对此感到很忧虑,如今皇上又是一纸书函前来,提及皇上感念路放击败南蛮之功,要特意派人来犒赏全军。而这次派来的人中,有一位皇上身边最为亲近信任之人,请路将军务必好生款待。

诸葛铭心知,这个最为亲近信任之人,怕就是皇上避开孟南庭耳目特意派来商谈云若公主和少爷婚事的人。虽说从大局来看,少爷若真娶了公主,倒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是诸葛铭眼看着如今少爷和秦峥种种,知道自家少爷的性子,离开了秦峥他是魂都丢了,怎么可能抛却秦峥另娶他人?

问题是,如果少爷再不赶紧将这个秦峥拿下娶进门来,怕是那个云若公主就要被皇上嫁过来了。

这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诸葛铭眼看着这两个人依然悠闲自在,在那里玩落叶看枯枝,还在后院搭建个灶来做什么饭吃,实在是头疼不已。

此时的路放,确实也不急。

这一日,他领着秦峥,来到一处林间,这里落叶堆积了不知道多少年,厚厚的一层,摔倒了也不疼的。

早就说要教秦峥练些武艺,也算是强身健体的,于是这几日有了闲暇,便特意把秦峥拉来要她练习。

她力气原本挺大,人又聪明,许多招式倒是一教就会,不多时,一套拳脚打下来也是有模有样了。秦峥自己也觉得很好玩,从头到尾练了一遍,听路放也说好,便要和路放比试一下。

路放唇边带笑,她力气虽大,可是到底如今身子虚,底子又薄,他一个身经百战的男人,自然不可能真和她比,不过是聊做陪衬,顺便矫正下她的姿势罢了。

谁知道秦峥却来了兴致,自己觉得自己一拳出去虎虎生风,便使出浑身解数和路放对打。路放眼见着那拳头袭来,若要躲开,又怕她一个拳头落了空扑向身后石头反而伤了她,便要硬接。

于是秦峥一记硬拳出去,却被路放一手抓牢在手心,她待抽回,却是抽不动。枉她自以为力气惊人,可是如今却被路放这么禁锢住,再也动弹不得。

秦峥面上泛冷,体内一股倔强涌出,于是另一只拳头也招呼上来,同时使出长腿,浑身一纵,往前猛踢了去。

她这个手脚并用的动作原本就难,半生不熟的使出去,在路放看来倒是她扑面而来。他越发不敢躲,于是就听“砰”的一声,自己被猛力扑到在厚重的落叶上,待定睛一看,秦峥以着痛打猛虎的架势,骑坐在自己腰腹上,做威武雄壮姿态。

秦峥的一只手,还被自己牢牢握在手中。

秦峥俯首,低哼一声,眸中不免得意:“这下子,看你哪里跑。”

可是她得意之际,却不见路放动静,待看过去,却见路放俊面潮红,她正心下疑惑,忽觉得有什么不对。

自己所坐的位置,却并不是软的,而是有一物,坚硬如铁,擎天般立起的。

秦峥初时疑惑,可是她到底聪明,很快便想明白了其中关节,不由大怒,眸中透出疏离和厌恶之色,猛然一个起身,指着路放道:“你——”

至于“你”后面是什么,并没说出,一个挥袖,转身如风而去。

路放自己也没想到会这样,见她那疏离厌恶的神色,心痛不已,又涌起惊慌,唯恐她就此和自己疏远了,便忙起身,也顾不上其他,只赶紧追了过去。

待追到了那松木屋前,路放紧拍着门窗,可是里面的人却并不开门。

他无可奈何,在那门前守了许久,最后隔着门唤道:“秦峥……”

屋内的人,却是根本不曾搭理他。

他心中沮丧,痛恨自己无法把持,轻薄了她去,惹得她不快。一时又想起她昔日曾在高璋处受辱,或许已经对这等事情就充满了厌恶?一时想到这个,越发的难受,只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日影西去,他一个人沉沉地站在屋前,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万般沮丧之际,忽然,眼前的门打开了。

路放猛抬头看过去。

走出来的人,面上却并不是路放以为的恼怒或者羞恨……其实若是有羞恨,或许就好了……

此时的秦峥,在最初的惊讶不解以及难以接受离去后,心中剩下的唯有兴致勃勃的趣味。

她背着手,探究地望着路放,眸中明亮。

路放忽然觉得,大大的不妙。

秦峥上前一步,拉起他的手,笑道:“原来男人这么有趣啊!”

路放顿时脸上铁青。

秦峥靠近了路放,讨价还价道:“你让我看看,我就不和你生气了。”

路放闻言,一挥袖,转身就要离开。

秦峥忙扯住:“不许走!”

路放声音已然嘶哑,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道:“我曾说过,我的,并不都是你的。”

说完,他挣开了秦峥,离开了这里。

这日以前,他陪着秦峥去泡温泉,总是先帮她看着四周,等她泡完一炷香时间后,自己再去泡,留秦峥在岸上津津有味地看他。可是自从这事后,他就再也不泡温泉了,甚至连胸膛都不曾在秦峥面前露过。

每日晨间操练之时,将士们一个个汗流浃背,光着胸膛,唯有路放,哪怕汗水打湿了衣服,依然是穿着。

秦峥不满之际,偶尔想起自己的红色小野果,不由问道:“怎么如今连这个都没有了?”

路放瞥她一眼,道:“这附近山上的野果都已经进了你的肚子。若是再想吃,只能明年了。”

秦峥听了这个,只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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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过了数日,皇上所派来的使者来到了落甲山,路放带领山中诸将领一起下山迎接。这使者拉来了几十车的布料和粮食,沉甸甸的,当日落甲山一代驻扎的二十万大军伙食都比往日要丰盛一些,甚至还给大家加了酒。

这派来的使者是昔日皇上身边的宠臣宋戴笠,宋戴笠以前曾是严嵩的党羽。路放只稍一沉吟,便明白这个宋戴笠必然是孟南庭挑选了的。如今孟南庭自己挟天子命诸葛,心里对路放防备得紧,是以派了个和路放有家仇的宋戴笠前来。

宋戴笠开始的时候还小心谨慎,唯恐路放记恨前仇,可是来了后,却见落甲山也是摆了宴席来招待他,路放言辞间也没有什么过节的样子,于是便把这过往之事抛开了。

想来臣子到底是臣子,他宋戴笠是皇上派来的,路放总不能公然对付自己。

当晚宋戴笠宿在落甲山,周围自有带来的侍卫把守。他身边的这群侍卫,有皇上身边的人,也有孟南庭身边的人,当然也有自己亲手扶持起来的人。各路混杂,宋戴笠无奈,稍微调整,于是皇上和孟南庭派来的人守在外围,自己的亲信则贴身守护,这样才能更安全。

这一晚,路放却不曾睡下,也没有去后院秦峥处,而是来到了宋戴笠所住的小院落附近。

他一个人默然立在寒月之下,月光如水,一时有幽幽虫鸣之声,周围极其静谧。片刻之后,有几个侍卫打扮的人,小心走了过来。这数名侍卫中,有一个身形略显瘦小,行动间也比其他侍卫来得缓慢。

那几个侍卫原本要往前走去,猛然间看到一个人影,倒是一惊,待见了是路放,这才松了一口气。

当下其他侍卫尽皆退下,唯留了那个身形瘦小的,来到路放身边。

那小侍卫低着头,小声道:“这里方便说话吗?”

路放淡瞥了她一眼,低声道:“随我去后山吧。”

小侍卫乍听路放声音,眸中有激动之色,不过还是强自压抑下,点头道:“好。”

当下这二人一前一后,往山后走去,刚才退下的那几个侍卫,不着痕迹地跟随在后面保护着。

片刻功夫,两个人来到了山后,却就是那松木屋前,距离秦峥的窗口并不远。

一时间有月影隐入云中,小院子里黯淡下来,盘踞百年的老松树在暗夜里散发着淡淡松香。

这做侍卫打扮的小个子,正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妹子,金枝玉叶的云若公主。

云若公主望着面前轩昂挺拔的少年,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依然是那么冷硬,当下一个苦笑:“好久不曾见到你了。”

路放回身望去,却见女子盈盈立在月下,虽身着侍卫之装,却有翩然之态,不由忆起往昔,深宫之中,霞裙月帔,好一派繁华锦绣。又想起这一年多来种种变故,不觉已经是沧海桑田之变,当下敛目道:“是,许久不曾见了。”

语气淡凉,余音缭绕在这摇曳松影中。

云若公主,却是最能体味路放那未尽之言,不由叹息:“阿放,是我皇兄对你不住。”

路放淡声道:“这些都已经过去。”

云若公主水眸中泛起黯然水光:“你真得能忘记那些吗?”

路放语气转冷:“便是不忘记,又能如何?”

云若公主垂首,低声道:“阿放,我时间不多,只问你几件事,你如实答我,可好?”

路放点头:“好,你问。”

云若公主抬起水眸,眸中波光凛冽,她咬了咬朱唇,柔声道:“你是否还曾记得,小时候我去你家,我们一起在园子里读书的事情?”

路放点头:“记得。”

云若公主虽身为女子,却自小聪颖多智,勤读好学,七八岁间,便已经出口成章才华横溢,待到大时,更是满腹经纶学富五车,便是当时先皇特意请来的当世大儒,都对云若公主赞赏有加。更难得可贵的是,云若公主不但对这纸上文章造诣非浅,而且还喜读兵书,爱谈行军布阵之道。只这一件,便和路放投了性子,云若公主每每会到大将军府中前来寻路锦玩耍,其实会与路放在园中读书。

他们二人有年纪相仿,兴趣相投,时候一长,自然比起别人来得情谊深厚。

夏明月曾有言,你小时候总是不爱搭理我。她不愿意去想的话是,你倒是喜欢和云若公主相交。

云若公主凝目,望着眼前的少年,见他刚毅神色间有一丝怅然,知道他想起往昔,当下便道:“你到底是没忘记以前。”

路放却是并没答言。

或许过往之中,曾有无数种可能,他们也曾几乎能靠得更近几分,可是到底是在时间长河中,在这世间磋磨中,渐渐远去。时至今日,过往种种早已失了颜色。

云若公主见他不言,于是又问:“我还要问你,自我们大了后,你便疏远与我,这是为何?”

路放垂眸,答道:“男女七岁不同席,你我大了后,自当谨遵礼法。”

云若公主面上泛起涩意,却是又问:“那一日,我和苏盼路锦一起在花园中散步,却见你在湖边摘了一朵三色堇,亲自为夏明月戴在发间……你,你可是故意做给我看的?”

路放深深望了云若公主一眼,却并不回答。

云若公主凄然垂眸:“时至今日,不必瞒我。”

路放沉默良久,终于点头,道:“是。”

云若公主咬唇,眸中似泣非泣:“为何如此待我?”

路放低叹,道:“公主,路家从不敢高攀。”

云若公主闻言,眸中已经有了湿意,她艰难地道:“如果……如果我当日并不是公主,你,你可会娶我?”

路放收敛心绪,面色平静如初,闻听这话,淡道:“公主,你生来便是公主,这个问题路放没法回答。”

云若公主却迈起步来,上前,靠近了路放。

女子娴静,步履轻盈,窈窕身姿立在少年之前,清风动时,树影摇曳,长发飘飞在月色之中,泛着淡淡的光泽。

秦峥此时早已经被吵醒,无奈只好打开窗来,趴在那里看这一对昔日的青梅竹马谈情说爱。

她摸了摸额头,不明白路放到底过去有多少情债。

每一个情债,难道都非要在她睡觉的时候进行清算吗?

云若公主扬颈,犹如濒死之天鹅般,高雅卓约,又如出水芙蓉,纤尘不染。这么一个女子,双瞳剪水,含情带怯,仿若你便是她此生唯一的依附,就那么望着眼前的少年。

少年面色冷硬,沉静如水。

云若公主吐气如兰,如泣如诉般:“阿放,云若要你答,若云若不是公主,你可会娶她。”

少年垂眸,万千过往掩下,低声道:“那个时候,我或许会吧。”

那个时候,我也许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