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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海,你说的没错。”马哈缅都代女儿回答,

“或许我们和你说的是同一个地方吧。表面上,那儿看似汉人所主持的道观。那名汉人实际上也做些普通道士的事,但真正说来,那儿却像是卡拉潘的联络窗口——”

“那汉人道士是卡拉潘吗?”

“我想,应该不是。”

“原来如此。”

“不过,空海先生,奇怪的是,去年夏天开始,有关那儿的种种坏传闻,突然销声匿迹了——”

“是收手了吗?”

“不,到底是收手了,还是无法和卡拉潘取得联系,我不太清楚,总之,就我个人所知,那时起,平康坊的卡拉潘就没再继续工作了。”

“那最近如何?道士和猫是不是都从平康坊宅邸失踪了——”

“你居然都知道。”

“有没有年轻姑娘曾在那儿出入呢?”

“年轻姑娘?”

“你没听玉莲姐说过吗?”

“玉莲?”

“听说丽香似乎曾出入那儿。”

“啊,我听说了。原来丽香所出入的道士的家,就是平康坊那栋宅邸。”

“玉莲姐她们不晓得那宅邸的事吗?”

“我想,她们应该没听过卡拉潘的事。知道的人,即使是住在长安的胡人,也只有少数手头宽裕的人——”

原来如此,空海点头同意,又问马哈缅都:

“话说回来,从平康坊宅邸失踪的道士与卡拉潘,你知道他们的行踪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马哈缅都摇头说:

“完全没线索。”

“可知道有谁可能知道内情?”

“这个——”

多丽丝纳不知何时走到帐篷里,向正歪着头思索的马哈缅都说:

“对了!要是那人,他应该知道吧?”

“那人?”

“刚刚我说过,有个人在这里提到过那栋宅邸。”

“是谁?”马哈缅都问。

“卖地毯的阿伦·拉希德。”

“那男人?”

“有知情的人吗?”空海插进父女俩的谈话。

“有是有——”

“这人有问题?”

“是个风评欠佳的男人——”

“原来——”

“我一路听来,这事似乎关系到皇上的性命?”

“没错。”

“该怎么对阿伦·拉希德说明这件事?”

“你是说,不向他说明原委,他不会说出任何事?”

“或许吧。”

“那么,就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吧。”

“可是,那男人挺伶俐的,他总会嗅出什么来。”

“嗅出什么来?”

“钱的铜臭味。”

“钱?”

“不管怎么样,要他说话,他肯定会向空海先生要钱。如果发觉有勒索的余地,不知会如何漫天开价——”

“总之,先跟他碰个面。钱的事以后再担心——”

“知道了。”

“那什么时候可以碰到面?”

空海问马哈缅都。

第二十章 道士

空海精力充沛地四处活动。

时序进入三月后,他花了近十天功夫,奔走刘云樵的妖猫事件,以及徐文强棉田出土的兵俑事件。此外,也常到般若三藏那儿学习梵语,或到景教——即基督教聂斯托利派——的大秦寺,或到拜天神教——亦即伊斯兰教——的清真寺走动。

彼时之先,伊斯兰教打倒祅教——琐罗亚斯德教,成为波斯新兴宗教。

空海入唐时,伊斯兰教也不过一百九十五年的历史。又称回教。

不吝再三赘述,此一时期的大唐,真是个无以形容的国家。京城长安,可说是人类历史上奇迹般的果实。

别说倭国、朝鲜等亚洲国家,甚至遥远的波斯、大食、天竺等国人民,也经常出入大唐。

当时的外籍人士多达总人口百分之一。

且外国人跻身政治中枢也是稀松平常之事。安倍仲麻吕便是其中之一。

如此这般的国际都市,现今之世也难寻。现代也没有任何国家,能让外国人轻而易举荣登国会殿堂。

单从宗教来看,大唐并未特定保护某一宗教。

祅教——琐罗亚斯德教。

摩尼教。

基督教聂斯托利派的景教。

清真教。

佛教。

密教。

以及,中国的传统宗教道教。

儒教。

若加上其他种种民间信仰,实在不胜枚举。

不仅上述那些宗教,空海更贪婪地想吸收各种异国文化与文明。

不,更精确地说,空海的吸收只是一种结果,而非目的。或许可以这样看待,空海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四处活动,所得结果正是知识的吸收。

历史地看,空海是第一个披上国际概念服装的日本人,但光就他个人而言,空海早已超越“国际人”的范畴。

显而易见地,空海拥有抽象的思考能力;他在当时就将世界视为现今人眼中的宇宙,并将自身视为相对于宇宙的个体。

空海在倭国便已习得华严宗及大日宗理论,并得知“大日如来即宇宙的统一原理”。

正因如此,空海才东渡大唐,欲追寻密教真理。

以密教立场看来,即使释迦牟尼佛,也不过是名为大日如来之宇宙根本原理的一部分。正如同庭院树木的小枝桠,是一根大树干伸展出来的无数枝桠之一。二者在空海的认知中,属于同一次元。

空海这般的思维精神,即使在长安这个大都市里,应该也十分罕见。

自马哈缅都那儿回来后,整整三天,空海专心投入自己原有的日常功课。

逸势则继续学习唐语。

以儒学生身份入唐的逸势,必须先进入太学研读。然而,进太学必须得考试。以逸势的语文能力,尚不足以应付考试。为了提升通过考试的能力,逸势正认真地学习唐语。

笔谈的话,逸势已经可与唐人随心所欲对话。若是日常会话,他的唐语也尚可应付,但要达到研习儒教的水准,便明显不足了。

与其说逸势在这方面表现平平,不如说空海格外出众。

若空海不自称是倭人,没人会觉得他是外国人。由此可见,空海对语言的理解力和表现力,均在水准之上。

“空海,那件事你能放手不管吗?”

第四天早上,逸势这样问空海。

“什么那件事?”

“你不是要去问卖地毯的阿伦·拉希德,有关卡拉潘的事吗?”

“那件事暂且不急。迟早马哈缅都会有联络吧。”

“话虽如此,未免太迟了?”

“没那回事。”

空海和逸势这般你来我往时,马哈缅都正巧派人来到西明寺。

“空海先生,马哈缅都派人来了。”大猴向两人呼唤。

“你瞧,信差这不是来了——”空海对逸势如此说,转向大猴回应:

“请对方来这儿。”

那人不曾正面看人。

他似乎习惯斜睨别人,窥探对方脸色。即使相对而坐,也故意别过脸,身子扭向一旁,翻眼看人。

阿伦·拉希德正是这个男人。

此处是平康坊的阿伦·拉希德住家。

虽是唐式建筑,宅内家具、摆饰却一派胡式风格。

宅内边壁,设有一座祅教寺院中常见的祭坛,此刻正燃烧着熊熊火焰。

到处摊铺的地毯中央,空海、逸势和阿伦·拉希德相对而坐。

介绍人马哈缅都坐在另一旁。

空海和逸势的介绍已毕。

“所以——”阿伦·拉希德右手握着自己左手,一边轻轻抚摸着一边说,“你们想知道,我偶尔会去求教的方士周明德先生吗?”

“是的。”

迎着对方试探的眼神,空海点头。

“既然你们是马哈缅都的朋友,我当然会竭尽所能告知。不过,毕竟这里面包括某些微妙问题,不知贵国可有从事周先生之类工作的人?”

“是,的确有——”

“我想,空海先生是出家人应该知道,周先生跟别人的秘密牵扯颇深。”

“我晓得。我只想知道,周先生现在何处?我无意揭发别人秘密。”

“你想知道周先生在何处?”

“是的。我知道周先生也住在这平康坊,前些日子为止,还在替人占卜运势,他最近是否搬到其他宅子了?”

“啊,如果是问这个,我还知道。他大约九天前搬走了——”

“九天前…”逸势自语。

九天前,正是他们去马嵬坡探看杨贵妃墓地之时。

第三天,大猴到道士宅子一探究竟时,已杳无人迹,而攻击空海的那些汉子所说的俑像,也失去了踪影。看样子,周明德委托那些汉子攻击空海后,立即不知去向了。

“你有什么线索吗?”阿伦·拉希德望向逸势。

“没有,我没什么特别的线索。”逸势慌乱地回答。

“您知道周先生搬去哪里吗?”空海问。

阿伦·拉希德的头更歪了,视线依然望向空海,喃喃自语:

“不知道——老实说,周先生失去踪影,我也很伤脑筋。我平时常向他请教种种问题,他也总能给我宝贵意见…”

“您可有什么线索?”

马哈缅都紧接着说:

“无论任何小事都好,能不能告诉空海先生?”

阿伦·拉希德瞄了马哈缅都一眼,说:“嗯,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过,要找到他的门路也是有的。”

“喔,如果有的话,请务必——”

“不过…”阿伦·拉希德的眸子,闪烁着强烈狡猾的亮光,“空海先生为什么想知道周先生的去处,能告诉我理由吗?”

“既然前来就教,我就实话实说了。前不久,我和这位逸势到马嵬驿杨贵妃墓地参拜,遭到不明人士攻击。”

“是吗?!”

“幸好没受伤——”

“这和周先生有什么关系?”

“我们抓到其中一位攻击者,逼问他之后,供出是平康坊道士所委托的。”

“委托他们攻击你们?”

“没错。”

“你是说,那件事是周先生唆使的?”

“他们没供出周先生大名。但我们曾到他们所说的平康坊道士家探看,发现那儿正是周先生家。”

“要是真有其事,周先生为什么要派人攻击你们倭国人呢?”

“我们也想知道。或者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所以他要派人攻击我们——”

“嗯——”阿伦·拉希德似在思索这番话的真伪,乃将视线移至马哈缅都身上。

“空海先生所言都是实情。”

“可是,周先生真会派人攻击——”

“也不能一口断定,所以才想确认一下。”

“若是这样,那不是金吾卫的事吗?为什么不向他们投诉,反而自己来找周先生呢?”

“我们是倭国来的留学生。如今卷入不明事端,万一报案让事件公开,引起莫须有的流言,我们无人也无势自保。若能私下解决,还是尽可能私下解决。这事如果和周先生有牵扯,对周先生而言,私下解决也未必不好。”

“原来如此——”阿伦·拉希德连连点头,唇边浮现一抹微笑。

“空海先生,任何人都有不欲人知的秘密。即使皇上陛下、服侍佛祖的僧侣也不例外。不,我不是说你有此类秘密。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我了解。”

“明白了。我试着找找线索吧。”

说毕,阿伦·拉希德的眼神更自下方往上斜视空海:

“两三天内,我会把状况向马哈缅都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