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总是预示着由极惨之后,我的境遇会缓缓上升。

过了不到一会儿,狱吏便给我送来了素白锦被与丝质的厚棉袄。款式虽然普通,可内里却是加厚了的,触手柔软,想是用上好的丝绵填充。而火炉也摆在了我的牢房之中。牢房四面通风,虽不如在兰若轩那样暖,却比原来好了很多。

去尚宫局拿这些东西的狱吏目光有些奇特,我见她欲言又止,便问她:“莫非孔尚宫有话叫你带来不成?”

她急忙跪下回话:“娘娘,孔尚宫叫奴婢问候娘娘,要娘娘安心地将养,一切会水落石出的。娘娘缺什么,尽管叫尚宫局送了进来…”

我冷冷地笑了。孔文珍原以为攀上皇后的高枝,就能把我置之死地,那她的秘密便会永远地埋藏,却哪里想到,皇后并不如她的意,依旧叫人送了锦被过来,仿佛我与皇后情谊未变。这叫她如何不怕?她只得向我示好。我轻声叹道:“难为本妃入了牢狱,还有这么多人惦记着。瞧这锦被针脚细腻,严丝合缝,一般的司设怎么能制得出,想是孔尚宫自己亲手制作的吧?你替本妃多谢她。”

她的手法,我自是一眼就看了出来。以她所处的位置,自然不必亲手缝制棉被棉袄,这只怕是她在害怕之下,急病乱投医之下想出的方法。可时间紧迫,从皇后下了懿旨,到棉被送入我手,不过几个时辰,整床被子她是来不及缝制的,她也不过在当眼之处缝了几针而已,其目的就是让我见到。

棋子摆上盘,自能为我用

宗人府的狱吏自是与别处不同。要知道里面关的人非富则贵,今日虽身陷囹圄,但如有一日出去了,便又是叱咤风云的人物。所以这里的狱吏,自不敢对牢里的犯人稍有微词,更何况她见到我被关押不到几个时辰,既有人送被,又有皇后亲自查探,便侍候得更加殷勤起来。听闻我素有风湿之症,她便使人去尚宫局煨了药汤,提来给我饮用。

转眼过了一日,我问狱吏,外面的雪下得多大了。

她告诉我,差不多一尺来深了。

想来今日天寒地冻,所有的人都呆在宫内取暖,我这件案子要押后了吧。

天气实在寒冷,狱吏便叫人多搬了两个火炉摆在我的牢房两角,屋子里顿时暖和起来。虽然四面通风,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凉意。

我正喝着尚宫局制的热汤,就听牢门之外有人传音:“皇上驾到。”

狱吏听了,自是一咕噜伏首磕头。我见还没见到夏侯辰的影子,就把手里汤羹里面的残汤一饮而下,这才跪下。

牢狱的地面到底比不上宫内平整的青石白玉板面,粗糙的石板上棱角未除,透过厚厚的棉裤,刺得我的膝盖生疼。

我听到近处铁门被打开的声音,吱嘎刺耳,让人牙根发酸。眼角望见白色裘皮袍子的下摆,揭开的袍子下面露出一角明黄靴子,靴子上有湿迹,想是踏雪而来。

夏侯辰终是来了。他怎能不来?皇后为他除了宫内最大的隐患,还让他置身事外,让所有悲怒的太后外戚把痛恨的矛头指向我,让天下间所有人都以为太后死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妃子的手里,我想,他应该感谢我才是。

“你这屋子里倒也暖和,竟然不像个牢房了。”夏侯辰的声音冷过窗外飘过的大雪。

我心中生起一种油然的怒意。即便我成了他们的替死鬼,我在他眼里依旧一文不值,可他是皇上,天下之土,莫非皇土,我又能如何?一想及此,我便心平气和起来,“皇上,皇后娘娘体恤臣妾,叫人送来了暖具。”

听了这话,他沉默了半晌,才道:“起身罢,地下凉。”

我忙爬了起身。硌着的地方隐隐作痛,我虽竭力保持仪态,还是不禁打了个趄趔。眼角余光望去,却见夏侯辰伸出了一只手,像是要扶我一把一般。

再看过去的时候,他的手已背在了背后,也许我看花了眼吧。

康大为站在铁门外等候,这时插言:“皇上,那些东西可叫奴才搬进来?”

夏侯辰冷冷地道:“不必了,她这里够多的了。”

我左右看看,我这牢房里最多的,不过是暖炉。他叫人搬了暖炉给我?我不敢相信,转眼却释然了。他终还是有些感激我的,能让我在身死魂灭之时去得舒舒服服,也是他最大的仁慈吧?

他既没叫人搬了进来,我就不必向他叩头谢恩,此时我却不知该做什么了。如若是一般的妃嫔,处于这种地步,必向他哀恳求饶,大呼冤枉。可我在宫内多年,一切因果皆已看得透彻。我既被他们当成这样的棋子使用,便注定了是一枚弃子,再多做哀求,只会白费体力。良久,我才憋出一句话:“多谢皇上还曾记得臣妾。”

他皱眉道:“无论什么时候,你见了朕,都是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朕的到来,让你这么为难?”

我垂首道:“皇上,臣妾没有心不甘情不愿,也不敢如此。皇上思虑过多,看错了吧?”

他冷冷地道:“朕有没有看错,容不得你来评价!”

我想这人倒也奇怪,不谈正事儿,专跑到牢房中找我的碴来了。为这些无谓的事尖酸个没完,却不知为何?

我道:“臣妾如今是个罪人,不值得皇上前来探望。狱内浊气颇多,臣妾怕熏了皇上。”

他向前一步,站得离我极近,胸膛几乎撞上了我的鼻子。我要强忍住才不会后退。他手一伸,一把捏住了我的面颊。我只感觉面颊上的几根手指寒冷如冰,他的触碰让我无法忍受。我挣扎着摆动面颊想摆脱他的手指,心想过不了多少日子,我便可以永远摆脱他,不用再忍受他的折磨与喜怒无常。想到这里,这时惹怒他可不划算,我停止了挣扎,将眼角逼出些泪水,“皇上,臣妾已处于如此境地,怨不得别人,只怨臣妾平日不会做人。”

他松开捏在我脸上的手指,轻声道:“宁昭华还是不明白。宁昭华的一张脸虽能隐藏所有的事实,可旁人却没有你这本事。皇后昨晚由宗人府出去之后,神情便大不相同,朕稍一问,她便和盘托出。朕还想着怎么样救你,看来不必了!”

我一惊,眼泪便收了回去,望着他,只见他眼中隐有怒火,仿佛想啮人。他到底知道了多少?我脑中快速地思考。皇后不是这样蠢笨的人,不会像他所说和盘托出,最多告诉他我身入牢狱的真实情况。看来,他是想诈我?

要不然他不会这么多废话了。

一想及此,我便定了定神,就想伏地请罪。他一下子拉住了我的胳膊。我只感觉胳膊一阵疼痛,抬眼望去,他的眼神狠厉之中夹杂着一丝忧伤,仿若地上滚过涛天洪水,而天上却下着绵绵春雨。我心下一动,便道:“皇上,臣妾与皇后一向交好。皇后为了后宫平和,最终不得不舍弃了臣妾,臣妾并非不感觉心痛。只不过臣妾生活宫中日久,宫里头是个什么地方,臣妾自小就知道,所以,臣妾求皇后让我去得舒服一点儿,想不到徒惹皇后想起以前的姐妹情深,让皇上担忧了。”

我试探着把这番话说出来,想看看夏侯辰对我们的密谈到底知道多少。

他松开我的胳膊,站直了身子,负手而立,抬头望远处那永远也下不完的大雪。即便在牢房里,他也仿佛黄山之松,泰山之石,带着逼人的气势,“宁昭华,宫里头不单你一个是聪明人,也不单单只有你一个生活在此这么多年。望你到头来,可别聪明反被聪明误!”

闻弦歌而知雅意。我终于明白,他并不是很清楚我与皇后到底谈了些什么,只不过皇后可能露出了异样,让他产生了怀疑罢了。

如今我要做的,便是要打消他的怀疑。我黯然道:“皇上,臣妾身世本如宫墙之柳,为求生存之路只得左右逢源。如最终能帮得了皇上,望皇上看在臣妾蒙受污名身败名裂的分上,给臣妾一个全尸。如若可能,请皇上将臣妾的尸体送往臣妾的家乡好生安葬。臣妾在生之时不怪命运乖戾,只望来世能和健安康便好。”

夏侯辰听了,猛地转过身来,逼视着我,忽而失笑,“原来,在你的心目中,朕一直是这样的人?你认为你是朕舍弃的棋子?”

我垂首不语,心中奇怪。我的价值已被利用殆尽,他又何必惺惺作态,再摆出一副沉痛悲愤的模样?皇后口里的他才是真正的他。为了平息太后这场风波,我便是那抛出去的替死鬼。这一层我早已知道。宫中争斗,莫不如此。既然我棋差一着,陷入如此的境地,我唯有接受这样的结局。

他见我垂首不语,忽地走近过来。我未来得及躲闪,被他抓住了脑后未曾梳好的长发。他把我的头固定不动,将脸孔对准了我的,冷冷地道:“有的时候朕真想把你的胸膛扒开来了看,瞧瞧这里面到底有没有心!”

他脸庞离我越来越近,我闻得他的鼻息之间喷出的气息,略带薄荷的味道,想是今日饮了些汤水才过来。我不明白他气些什么。照道理讲,他给了我一个弃子的身份,他是皇上,君要臣死,臣便不得不死,大家都明白。太后身亡这件事,始终是要有个人承担的。我既无家族牵累,在宫内份位又不高不低,与太后又有莫名的恩怨,自然我才是这个最好的棋子。我都坦然接受了,他又何必再怒气冲冲的?是不是因为我未向他大呼冤枉,未涕泪纵横地求他做主,他少了很多的乐趣,所以才心中倍感不快?

这我可装扮不出来。在听了皇后传递给我的意思之后,我明白这也是皇上的意思,再让我扮出对皇上失望的样子,这种难度可是超乎想象。我从来没对他期望过,又何来失望。他如今的种种做法,我反而认为才是正常,才是坐于龙椅之上的夏侯辰的正常做法。

我缓缓地答他:“臣妾有心,心始终是向着皇上的。无论皇上要臣妾做什么,臣妾唯有竭尽全力地去,即便是没了自己一条性命。”

他那装腔作势的愤怒,已让我感到不耐,心想你这人要求也太高了一点儿,既把我当成了弃子,却还要我表现出伤心绝望的形态,以表示对你的不舍与情深。我宁雨柔虽从小生活在宫内,见惯世态炎凉,也习惯了世态炎凉,这里人人惯会虚伪作假,但我与皇上的情意本没达到那种情态。临死之前,还要我假装一把,让他心里舒服。我想,夏侯辰,你可真难侍候,还好,再过不多时日,我便不用侍候你了。

但为了避免在这最后关头不出什么纰漏,我只垂首不语,静等他的发落。想想这牢狱之中气味颇大,我这牢房虽增添了几个火炉,却依旧四面透风,想来他怎么样,也不会用那样的手段来惩罚我吧?

只要他不如此,我便没什么好惧怕的。我已如他所愿,做了他想要的棋子,仁至义尽,再为自己打算,便也是理所当然。他没有丝毫感激恩惠,反而继续一贯的尖酸刻薄,这样的夏侯辰,已让我心神疲惫。想到不久便可以摆脱了他,这时他再怎么样对我,我也只得忍了下去。

想起他不喜欢我扮笑,我便神色淡淡地道:“皇上,臣妾一向知道自己所处之位,从未有半分奢望。皇上在此事上看重臣妾,是臣妾的荣幸。臣妾当不辱使命,不会牵连其他人,所有罪责臣妾一力承担…”

我自认为这番话说得颇识大体,他再怎么样,也会略有感动——试问里头有哪一位宫妃引颈向刀还能淡然受之?

听了我这番话,他良久没有出声,只转过背去,留了个背脊给我。因他已着孝服,不知怎么的,我倒从中看出了些许苍凉的味道。心下却更是不耐。虽然我在宫里多年,这里面的虚伪早已学得完全,可夏侯辰却是此中高手。他如此故作情态,难道非要我在他面前表现出对他绝望不舍,他才满足?他想做明君,圣君,自是当着众人的面才演戏的,此处四下无人,他又何必强作要求?

连日来的巨变,我虽在困境之中求得生存,把握住了一二生机,但连番用脑,已疲惫不堪,便想求个清静,思考一下再用什么方法推皇后一把,在她没有查清事实真相之前便把这事儿给定下来,我也好脱身而去。

在宫中多年,宫里面的生活教会了我怎么样在逆境中生存,怎么样权谋算计,但对这个地方,我却没有一丝留恋。在这里,以我的家世,永远只能居于人下,年纪大了,便会沉于宫墙一角。加上夏侯辰难测而喜新鲜的脾气,以后若新人入宫,我三五年不受宠,甚至于终生不受宠,都有可能。再加上皇后的敌意,即便我洗脱了这次的罪名,在宫里头也已没了我的立身之地。如在宫内待下去,我的一生,便看得清楚透彻了,不过是白头妃嫔,独绣襦衫。

如若出了宫,便是不同了。凭我的手艺以及做尚宫之时打下的人脉,即便做个不抛头露面的商人,我也会如鱼得水,富贵荣华。

我既已向夏侯辰表了决心,他的目的便已达到,又何必再为难于我?

但我说了这番话,却换来他长久的沉默,素白的身影如大雪之时挂满雪花的青松,一动不动。我惶惑而不知所措,不知道这场谈话该如何进行下去。难道真要我扮出个深情而绝望的表情让他获得心理上的满足?可既已说出这番话,再让我如此的话,岂不是更让他心里添堵?更认为我假上添假?

牢房内火炉炉火渐旺,银炭加于其中,燃烧起来无声无息,更无粉尘,可这个时候,却不知为何,一个火炉之中忽地爆裂一声,溅得火花四处,有几点还溅到了夏侯辰的素袍之上。他穿着的素衣显是蚕丝制就,比不得棉布。眼看着衣摆之处烧了两个大洞,我忙道:“皇上小心。”一边便找了狱吏留给我的拨火钳拨动炉火,以求它正常燃烧。

拨火钳由生铁铸就,拿在手里冰冷,但夏侯辰却仿若没听见我的示警,依旧站在炉边一动不动。这么一来,我便不好绕过他的身子前去拨火。眼看着那炉子里又哔啵了几声,溅出来的火花差点儿把夏侯辰的衣服下摆烧成一个筛子了。

虽入牢笼,沐恩依旧

我顾不上其他,忙舍了拨火钳去拉夏侯辰,“皇上,这火势不对,银炭不应是这样的。”

这些炭倒有些像一般平民所用的劣质烧炭,只不过没那么大的烟罢了。

不经意间望向皇上,却见他双眼隐隐赤红,仿若被炭火熏过,嘴唇抿得紧紧的,面部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漠异常。我忙道:“皇上,您怎么啦?您熏着啦?”

这个时候您可别在我住的牢房里出什么事,影响了我的计划。

他闭了闭眼,转头向站得远远的以避嫌疑的康大为道:“别叫人进来!”

康大为精得很,忙向牢房之外走了出去,牢房之中只剩下我们两人。

我一怔,一阵慌乱从心中升起,忙往后退了一步,勉强笑道:“皇上,您怎么啦?”

他渐渐向我逼近,我则直往后缩,直退到床头,坐了下去,再退无可退。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放到了我的衣襟之上,如以往一样,空气中传来衣裳上绊扣扯落的声音。他的手伸入我的衣襟之中,带来一股凉意,把我身上的热气全都吸走。他道:“只有这个时候,朕才能感觉到一个真实的你…”

天气实在寒冷,冷风一下子从衣襟之中钻了进来。我不由自主地躲避着他的侵袭,“皇上,皇上,您停停手。臣妾在牢里已呆了好几日了,别让您沾了晦气。”

在这样的地方他还有这样的兴致,我害怕之余却感觉不可思议至极。夏侯辰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在我耳边低低地道:“别反抗朕。你惯会审时度势,自然知道反抗朕会带来什么结果。”

我心中的厌恶已达到顶点,心想他若是明君,便应知道此次我的牺牲会有多大,所有的筹谋算计全都落空,换来的只有牢狱之灾。他既已达到目的,何必再如此对我?

身上的锦服已被他解开,他的手往下,没有丝毫温度,让我遍体生凉。手指在大腿根部抚摸,让我浑身起了战栗。牢房里的锦被虽已全部换过,可牢狱的味道想必他不会闻不到,可我却感觉到了他身上的变化。这种时候,他都能如此快地起了兴趣。我冷冷地想,难道说宫内如此众多的妃嫔都不能满足于他?

正如他所说,我不能反抗。我停止了躲避,只想他赶快地进行完这一切。

可他身体虽有变化,却与以往不同,手指慢吞吞地在我身上游移,原本冰冷的手已被我的身体煨热,慢慢的撩拨,让我有一种难耐的感觉。心中虽极厌恶,可身体却有些渴望他的触碰。感觉到自己的心态,我心中一惊,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在他的手掌之下扭动。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状况,却从他的眼内看到了越来越浓的情欲,仿佛要把我撕碎一般。他低低地笑了,“原来朕以前做错了…”

他俊美的脸庞渐渐转红,呼吸加粗,直起身来扯下了身上的衣服,向我覆盖了下来。我不欲看他,侧过了脸,感觉身上的最后一层底裤被他毫不怜惜地扯下…

屈辱过后我唯一的感觉是,幸好,这一次并不如以往那样的疼痛。

被锦被包裹着,倒不是那么冷,鼻端虽有牢狱特有的味道,但空气中却渐渐充满淫靡的气息。我侧着脸,看着炉火忽明忽灭,裸露的身子贴着丝被,被他挤压,冲撞,仿佛被揉碎一般,可却没有以往的痛楚,反而心中升起暗暗的期望。被子里面热气渐升,我感觉脖颈之中有液体滴下,抬头望去,却见他脸色暗红,汗珠从他额头滚下。见我望他,他脸上现出一丝恼怒,却不是平常的阴冷愤怒,眼眸之中竟夹杂着一丝羞赧之意。他仿若要用手捂住我的双眼,却恨恨地瞪了我一眼。此时此景,我哪里还顾得了平日里要保持的表情如何,心中竟有一种无地自容之感,只得把头侧往一边,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动作愈猛,几乎要把我揉碎,可我却没了往日的疼痛苦楚,反而全身的感官变得异常灵敏。他身上的汗水混合着牢狱里的味道,反而有一种罪恶般的温暖。奇的是,我自感心中对他的厌恶之意未消,身体却渴望着持续得越久越好。

不,我不能对他有一丝的留恋。皇宫是我的牢笼,我就要冲出去了,这一丝温暖会毁了我的一切。我不过他身边无数妃嫔中的一位,如被这一丝温暖牵挂,便会因此而犯错,从此万劫不复。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因我长久的注视,火炉里的火苗映在我的眼中,虽闭了双眼,仍有火苗在眼眸之中晃动。

我想,在这冷情冷性的宫中,唯有计划继续进行下去,才能得到我的所有。

怕他看出我心中真实的感觉,我闭了双眼,默默地抵制那种奇异之感。

良久,他才在我身边躺下,双手怀抱了我,把头埋在我的颈间,低声轻唤:“爱妃,爱妃…”

仿佛呼应着他的呼唤,牢狱中的烛光摇曳。在暗影之中,我听清楚了他声音中几不可闻的一丝软弱。这到底是真还是假?还是他为了套取我的话而故意的?——不能怪我如此之想,夏侯辰一再地撕破我的面孔,我知道他的道行比我深了许多,而他拥有的,是我远不能企及的权势。我唯有小心翼翼,才不会被他趁虚而入。

良久,不闻我答应,他才叹道:“朕也不知怎么啦,想你露出真面目对朕,你真正如此了,朕却觉得难受。只有在这种时候,你才会真心实意地把所有的表情都表露脸上,或恨,或喜…”

我心中一突,却是为他收尾时的一句话。我当真有露过喜悦之情吗?被他弄得全身酥软,连说话都仿若要强打了精神,我提了一口气,缓缓地道:“皇上疑虑太多了,臣妾不值得皇上如此。”

实际上,我不相信他会左右为难,会被我撩动心绪。他如我一般,在众人面前做惯了戏。在长信宫时,我亲眼看见他利用太后的母子之情款款情深,可太后一转身,他却依旧荒唐,他的感情又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尚宫局送来的素锦被子虽没有送往宫中的被子那么花团锦簇,可里面填塞的,却依旧是最好的蚕丝,屋内又有火炉燃烧,虽偶尔有冷风吹过,可我却感觉不到寒意,只感觉自己被他紧紧地拥住,仿若害怕失去。被中温度升高,他身上的汗液黏在我的身上,让我感觉不舒服起来,微微一动,他便醒觉,愈加紧地揽住了我,我只好道:“皇上,今儿夜深了…您…”

他却把滚烫的嘴唇贴在我的脖子之上,我只感觉脖子生疼,不由自主地痛呼了一声。他道:“不知道为何,每一次朕这样了,明知道你不喜欢,却只有这样,朕才感觉到你是真实的。宫内繁华似锦,你穿行其间,朕却感觉你随时会消逝一般…”

我心中一惊。他知道了多少?想想自己被他揽住,又咬紧了牙关,如此才能不露出异样,不让浑身的肌肉僵硬,不让他感觉到。我尽量放缓音调,“皇上,此次的事,臣妾不经意间闯下了大祸,才造成如此的状况。这样的局面,连皇上都无法救得了我,臣妾甘愿为皇上承担一切。”

我感觉到他体温骤地升高,手臂箍得我喘不过气来。这是否又是他怒气勃发的征兆?

我忐忑不安,却不敢稍动。良久,他的体温才正常起来,淡淡地道:“朕知道这不是你做的。不管你信与不信,朕也没有示意任何人把罪责推往你的身上!”

他终说出了这句话,可我能相信他吗?

我沉默不语,只紧紧地抓住被子的一角。在这宫中,我能相信谁?又该相信谁?过了良久,我才道:“皇上,臣妾毫无怨言。”

他倏地松开了我,一揭被子,起了身。冷风倏地灌了进来,带走浑身的热气。他又发怒了,我却不敢动,甚至不敢拉被盖住自己的身子。那床被子被他随手一扔,跌在了我的身上,这才把冷风隔绝在外。我转向墙壁。这里虽是牢狱之中条件最好的一间,墙上依旧有污迹,让我想起他和我刚刚做的一切,仿若一场梦。

我听见窸窣的穿衣声,听见铁门哐的一声关上,又弹了回去,又关上,听见他大声地吆喝:“康大为,回宫!”

听见康大为公鸭般的声音应承着:“皇上,您这是怎么啦?…又和宁娘娘…”

隔了良久,没有人打扰我。热源已走,我这才感觉到身上渐冷,裹紧了被子也不能隔绝的冷。我暗暗地想:皇上,臣妾本就是如此之人,在这样的宫中,臣妾本该是这样的人。

我从被中摸索出去,终把衣服一件件地摸了回来,一件件地穿上,这才感觉暖和了一点儿。

忽又听见铁门声响,那狱吏恭敬地道:“娘娘,奴婢再给您添两个炉子?”

我一看,却见那狱吏神色越发的恭谨,倒真有两个炉子放在了门口。我道:“如此便够了,你也不怕牢房给烧了起来。”

狱吏道:“不怕,不怕,奴婢叫人日夜守着。只望康公公那里,娘娘为奴婢多美言几句。奴婢并非有意怠慢的,牢房布局本就如此,四面通风…”

她一副如不摆下炉具便惶恐不安的样子,我便摆了摆手,由得她去。她这才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松了口气。

我身系如此重罪,牵涉国之根本,就算夏侯辰真有心,恐怕也包庇不了我,要不然太后几次三番地牵涉到政变之中,他也不会次次都放下屠刀。最主要的原因,恐怕还是几位镇边藩王兵*壮,如若听闻太后的死与他有关,还不借此机会出兵夺权。在宫中多年,我当然知道,夏侯辰未成年之时,朝政所有的事全被上官一族控制,他这个太子当得如若无物,随时都有被废的可能。上官一族权势熏天,所以那个时候,我才选择了太后,谁知道积弱的太子竟有翻身的可能?

外面下起了鹅毛大雪,窗棂边偶尔有两朵雪花飘进来,被我接在了手里。我心想,我既入囹圄,你便再不承认是你的指示,又能怎样?你还是不能救我,还是只能任我由皇后处置。为救你的权势与朝政,我区区一名女子的牺牲算得了什么?

有狂风呼啸,雪花一片接着一片地飘飞而进,落在我的手里,终把我心中刚升起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暖消磨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