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池,你不要太担心了…”话说到一半,她抬眼扫过清穆苍白透明的面色,停住了声,任是谁都能看得出来,清穆现在的状况很不好,根本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天帝还没有回来吗?”后池低落的声音在床边响起,有气无力的。

“恩,景涧刚刚去了玄天宫,希望这次能有好消息带回来。”想到那个一日三次准点到玄天宫报时的二殿下,凤染声音中也少了几许戾色,无论如何,他总归是在尽力补救。

后池巴巴的看着清穆,眼眨了眨,突然转过了头:“凤染,我们去渊岭沼泽,既然龙息是三首火龙的,那它应该能救清穆。”

望着后池亮晶晶的眼神,凤染心有不忍,但还是摇了摇头:“如今龙息已经侵入了清穆的灵脉,若是三首火龙晋位上神,或许还能救清穆,可是现在它被清穆毁了一首,对我们恨之入骨,根本不可能。”

后池眼底刚刚升腾的希望一点点散开,她回转身,将手放在清穆额间,一片滚烫,若不是玄冰的奇效,这具身子恐怕都会被焚烧,赤红的血线已经蔓延至心脉附近,诡异而妖冶,而清穆手腕处沉黑的石链毫无动静,甚至连灵力都越来越淡。

房间里令人窒息的沉默缓缓蔓延,凤染嘴唇动了动,终是叹了口气退到了一边。

片刻之后,房门外急促的脚步声突然响起,两人俱是一愣,朝门口看去,见到来人面色一缓。

景涧一推开房门,就看到两双瞪大的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唬得倒退了一步才急道:“上神,父皇回来了。”

一句话便让房中的两人振奋了精神,后池兀的站起身,眼露喜色:“天帝回来了?走,你带我去玄天宫见他。”

“等一下,上神。”景涧拦住了就要往外走的后池,迟疑了一下才道:“刚才去玄天宫才知道父皇一回来便去了朝圣殿,现在不在玄天宫中。”

“朝圣殿?”后池停住了脚步,默念了一遍,道:“那是什么地方?”

“朝圣殿在仙界九天之上,乃是一处灵力错乱的空间,传说是上古众神陨落时而留,所以便有了这么个称呼,但是听说除了天帝和天后以外,还没有人能进去那里。”凤染皱了皱眉,想不到清穆会提起此处,担心的看了后池一眼才道。

古君上神当年离开时曾说过,永远也不要让后池知道三界之中还有这么个地方的存在,她一时疏忽,竟忘了此事。

“为什么进不去?”后池皱了皱眉。

“因为朝圣殿外自诞生之日起便自成结界,哪怕是拥有巅峰实力的上君,只要靠近,便会灰飞烟灭。”景涧见凤染面色有异,瞥了她一眼才接着道,只是心底暗自讶异,凤染为何如此不喜他提起朝圣殿?

“灰飞烟灭?”后池心下有些奇怪,清池宫里的古籍中根本没有一处曾经提到过三界中还有这么一处奇特的空间。“有没有办法可以将天帝唤出?”

“没有,除非有人能进去里面。”景涧摇头,眼落在了后池身上,有些深意。

“景涧,你的意思是…让后池去?”凤染眼一瞪,眉立马竖了起来:“你明明知道那里危险重重。”

“那里只有父皇和母…”提到天后,景涧顿了顿,看了一眼后池才道:“才能进去,所以我想会不会是上古界留下的某种规则,只有上神才能不受阻拦的进入那里。”

凤染皱着眉,面色不善的看着景涧,‘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一双眼沉得可怕。

“景涧,你带我去。”后池没有理会凤染的阻拦,起身朝门口走去,朝景涧摆了摆手。

景涧的猜想不是没有道理,更何况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清穆灵脉尽毁,沦为凡人。

“后池!”凤染面色微变,见后池神情执着,伸手去拉,眼底有了急色。

“凤染,不用担心,你在这里看着清穆,我会把天帝带回来。”后池抬脚朝门口走去,对景涧道:“我们走。”

景涧点了点头,看向面色担忧的凤染,郑重道:“放心,我一定会把她平安带回来。”

两人走出房间,转瞬没了踪影,凤染叹了口气,跟了两步还是退了回来,一转头,正好看见清穆眉间微动,不由得一喜,忙弯下身。

“清穆,你醒了!”

话还来不及说完,凤染脸上的惊喜缓缓凝住——青年睁开的双眼里,金色的印记如有实质,苍茫威严,空洞无神,和瞭望山时一般无二。

他定定的看向那抹紫影消失的方向,空洞的眼神逐渐变得苍凉痛楚,仿似盛入了千万年的悲寂。

“后池,不要成神…千万…不要成神。”

低低的呢喃声从清穆嘴中吐出,他眉间显出一抹挣扎痛苦之色,随即漆黑的颜色缓缓将那一抹金色化去,恢复了正常,眼又重新闭上。

凤染愣愣的看着这一幕,一种诡异的感觉袭上心头,她面色凝重的盯着重现陷入昏迷的清穆,眉微微皱起。

不要成神…是什么意思?清穆,你到底是谁?

朝圣殿位于仙界深处,薄薄的墨色结界笼罩在外,里面的光景瞧不真切,但隔得老远都能感受到一股浓厚的威压气息缓缓逼来。

顶着混乱的灵力风暴,景涧停在结界不远处,他朝面色如常的后池看了一眼,知道自己猜想未错,也缓缓舒了口气,有些庆幸:“上神,看来这里对你并无影响,你应该可以进入,若是找到了父皇就尽快出来,清穆的时间不多了。”

后池点头,看向景涧的眼底多了一丝暖色:“景涧,多谢。”

景涧挠了挠头,眼底有些惊喜,忙摆了摆手:“不用,你进去后一定要小心,毕竟还没人知道里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后池点头,抬脚朝墨黑的结界而去,景涧见她毫发无伤的走过那片混乱的灵力之处,眼底染上了几分感慨。

三界之中的上古秘境不少,当年的瞭望山和这个朝圣殿都算是,但能够闯进的人却极少,可是这两处对后池而言都没有任何阻拦,他隐隐有些疑惑,当初古君上神为后池挣得的上神之位难道就是她能出入无阻的真正原因?可是,若是受三界规则所接纳,那擎天柱上,却又为何没有后池之名?

在后池闯过墨黑结界的一瞬间,微弱的灵力自虚无空间而出,涌进了她身体里,但却未像往常一样迅速散去,反而凝聚在她体内,彻底的沉淀了下来。后池猛地一怔,眼底划过一抹不可置信的惊喜。

若是在此处呆上百年,她的灵力一定可以达到上君巅峰,想不到天界中的朝圣殿居然会有如此奇效。

只是,这等地方,万年来,怎的从没听父神提过?

一声爆炸声自远处响起,白光隐隐而现,想起来此处的目的,后池敛下心神,迅速朝爆炸的地方飞去。

这片虚无空间无比宏大,后池足足飞了半个时辰,才看到那爆炸的地方,白光闪耀之处一条巨大的五爪金龙升腾而起,浓厚的灵力不断自四方涌来注入那庞大的身躯,使得白光更加耀眼。

赶来的后池看到的正是这么一副光景,她心底暗自讶异,也隐隐明白天帝能坐拥三界数万年,恐怕和这个虚无空间也有关系。

“后池?你怎的来了此处?”浑厚的声音自半空中传来,巨大的龙嘴喷出一道白光,落在后池脚下,将她缓缓托起,升到和金龙一般的高度才停下来。

后池的神情有些僵硬,但还是拱了拱手:“天帝,清穆在渊岭沼泽中中了三首火龙的龙息,只有您能治好,所以我带他来了天界,已有一月了。”

“想不到你竟然也能进这里。”金色的龙眼里露出些许诧异,盯着后池看了半响才缓缓道:“三首火龙已接近半神,确实只有本帝才能救他,只是若要救他,必须得用本帝的本源之力,你可知道?”

后池点点头,神情郑重:“天帝,还请援手。”她微微低头,紫色长袍缓缓飘曳,眼中犹带倔强。

虚无的空间中陷入了沉默,半响后才听到一声叹息:“后池,本帝答应你。”

后池一愣,舒了口气,脚下的白光一闪,就降到了地上。甫一抬头,见半空中盘旋的巨大金龙已经化为了人形,朝地面飘来。

“天帝,多谢你相救之恩。”无论怎样,本源之力对天帝太过重要,他肯如此简单的答应救清穆,已经出乎了后池的意料。

见后池神情僵硬,天帝叹了口气:“也不是我托大,按辈分,你该叫我一声伯父。”

后池顿了顿,眉色微皱,并未开口。

天帝摆了摆手,道:“既然你不愿,那就算了,是景涧带你来的?”

“天帝如何得知?”

“他半年前去了渊岭沼泽,想必和你们碰见了,以你和清穆的性子,三首火龙的事应该是他的手笔,清穆即是为他所伤,我相救也是应该。只是,我没想到你竟然能入这朝圣殿。”

“天帝,我不明白,这里只是一片虚无空间,为什么会以殿命名?”后池朝四周看了看,面色疑惑,若不是这地方太过怪异,她也懒得去问天帝。

“你父神没有跟你提过这里?”天帝看到后池面上的疑惑,眼底有丝讶异。

“没有。”后池摇摇头。

天帝挥了挥手,虚无的空间中突然出现了一张石桌和两把石凳,他拂了拂鎏金的长袍,抬步坐在石凳上,朝后池道:“坐下吧,既然你对这个地方有兴趣,不妨听听。”

后池挑了挑眉,坐了下来。

“你应当知道,我们如今所处的三界乃是后古时诞生,在上古之时,还有一片空间处于三界之上。”似是回忆起那段遥远虚无的时光,天帝眼底划过一抹不自觉的怅然。

“你是说上古界?”第一次听到上古之时的事,连后池心底也有了一丝好奇之意。

“没错,这虚无空间的上面就是上古界,祖神擎天消逝后,混沌浩劫降临,上古真神携其他三位真神抵御浩劫,最后上古真神在弥留之际将上古界永久封闭,陨落在了此处。”

“你是说上古真神是在这里消失的?”后池有些怔然,没想到这个地方竟然是上古真神消逝之处。“那其他三位真神呢?”

“不知道,混沌之劫来临时整个上古界一片混乱,我当时也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上神而已,若非上古真神最后的那一场爆炸太过可怕…”天帝顿了顿,眼底划过一抹异色,并未继续说下去。

即便千万年过去,当初那一场毁天灭地的劫难想来都仍然让人心悸,还有…

听见天帝提及往事,后池的呼吸滞了滞,竟生出了些许烦闷和不耐的感觉来:“那为何会称此处为殿?”

“因为传说当初上古界中上古真神的殿宇散落在这片虚无空间中,所以才会称此处为朝圣殿。混沌之劫后这里虽然灵力浑厚,却很是凶险,若是不到上神之位根本无法进来,这千万年来,我便是在此处修炼,不过上古真神失落在这虚无空间中的殿宇,我却一次都未瞧见。好了,时间也剩不了多少了,你若对上古诸神的事有兴趣,我日后再说与你听,今日还是先出去,救了清穆再说吧。”

天帝站起身,眼底划过些许怅然,见后池一副沉思的神情,笑道。

“也好。”听天帝如此说,后池点点头,她也挂念清穆的病情,况且进来的时间也不短了。

天帝转身朝结界出口而去,后池跟在他身后,突然之间,一股灼热的感觉从手腕处传来,她停下脚步,垂眼望去,沉黑的石链隐隐颤抖,源自灵魂的呼唤仿似从远方缓缓传来。

眼底墨黑的印记一闪而过,后池兀然回转头,望向虚无的空间,神情怔然。

“后池,怎的还不走?”未听见身后有脚步跟来的声音,天帝回转头,朝后池望去,却陡然愣住,千万年未曾动容的面色缓缓凝住,眼底划过难以置信的惊愕。

金光在整个空间内铺洒,虚无的空间仿似被破开一条隧道,一座古朴的宫殿缓缓自远处飘来,停在了两人上空,远古的气息笼罩了整个空间,无穷无尽的威压自那殿宇周身散发而出,竟让天帝也不得不退后了几步。

“这是…这是上古真神的宫殿…”天帝面色动容,看向不远处似乎呆掉了的后池,急道:“后池,快过来…”

后池却恍若未闻,她愣愣的看着不远处悬空而立的殿宇,手微微抬起,眼底的清明渐渐消失,慢慢变得混沌一片。

天帝皱了皱眉,伸手去拉后池,陡然间,一道光芒自殿宇中而出,落在了后池身上,后池缓缓升至半空,源源不断的灵力进入他体内,竟然让天帝难以靠近她半分。

“难道这殿宇选择了后池为传承者?”望着被金光笼罩的后池,天帝喃喃道,面色有些复杂,半响后才缓缓的叹了口气:“如此也好,古君,就当是我还了你一个情,后池灵脉薄弱,若是能得到朝圣殿中的力量,想必不会再有夭折之祸,我也算是对得起你了。”

“那清穆…”传承并不是一时三刻的事,想到后池的恳求和天宫里危在旦夕的清穆,天帝迟疑了一下,朝结界飞去。

片息之后,飞到结界处的天帝望着黑沉的结界,脸色终于变得凝重了起来。

后池的传承仪式,居然将这虚无空间封闭了起来,他竟然出去不得。

天帝转过头,看向半空中金光笼罩的后池,喃喃道:“后池,这一次,清穆的命就真的是握在你手里了。”

上古

凤染守在紫竹院中,看着清穆身上已经侵入到心脉的赤红丝线,心沉到了谷底。

三日已过,虽然景涧传来口信说后池成功的进入了朝圣殿,可凤染依旧担心,若是她来不及赶回来,清穆恐怕…

念及此,她起身朝外走去,推开房门,‘咚’的一声,一个青色的人影砸在了地上。

“凤染上君,您要出去?”迷糊的声音带着点惊讶,平遥擦了擦嘴边的口水,看见凤染推开房门,忙不迭的从地上爬起来。

见这小童依然一副迷糊样,凤染抽了抽嘴角,点头:“我等不了了,你带我去朝圣殿。”

平遥应了一声,担心的朝房内瞅了一眼,道:“二殿下有交代,让我听上君的,我现在就带您去。”他转过头,又盯着凤染瞧了瞧,声音一转,带上了几分笑眯眯的讨好,乌黑的眼珠晶亮晶亮的:“上君,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我家殿下对人这么上心,我看他八成是看上您了,您真是好福气。咱们家殿下在三界中那可是都排得上号的,龙宫的几位公主为了争他一幅墨宝曾经打得头破血流…”

“胡言乱语。”凤染眉色一僵,没好气扫了平遥一袖子,道:“喜欢上本上君,那是他的福气,带路。”

被呵斥的平遥也不恼,只是‘嘿嘿’笑了两声欢快的朝紫竹院外跑去。

朝圣殿外的结界仍旧平静无波,景涧面色凝重的看着那黑沉的一片,叹了口气。

“景涧,后池可有消息?”

凤染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景涧回过身,见她面色冰冷,摇头道:“没有,自从三日前上神进去后,就没有半点动静了。”

“那可有办法探知里面出了何事?”凤染抬步朝近处走去,却被景涧伸出的手陡然拉住。

“不要过去,以你的灵力,一旦靠近便会灰飞烟灭。”

青年面色郑重,拉在腕上的手僵硬无比,凤染点点头,退了回来,想必这三日景涧守在此处,担心得也并不少。

“三日之期就快到了,希望后池能在日落前出来。”

轻轻的叹息声在安静的广场上响起,景涧转头朝凤染看去,眼底温情淡淡:“放心,父皇一定会把后池平安带出来的。”

猛不及防的被这样注视,凤染兀的一愣,这双眼,她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虚无空间里,天帝盘腿坐于半空,看着不远处仍然笼罩在金光中的后池,暗自赞叹,上古真神的传承果然不俗,这殿宇不过是当初上古真神的遗物罢了,所留的灵力算不得多,但三日时间却让后池低微的灵力飙升至上君,若是继续下去,她要达到上君巅峰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只是,天帝眉头微皱,再这样耗下去,清穆恐怕就真的没救了,那龙息根本不止是毁掉灵脉如此简单!

后池若只是灵力传承的话,早该结束了…

源源不断的灵力自大殿中涌出,注进后池体内,模糊的光晕下只能看到她微皱的眉角和紧握的双手,伴着传承逐渐落下尾声,一道细微的灵魂印记从殿内飘出,后池陡然睁开眼,目光灼灼,手中印诀而出,化成一道浓郁的屏障,但那金色的灵魂毫无阻拦,直直的射入了后池的双眼中。

陡然间,绕在后池周身的金光如若实质般灿金浑厚,一股逆天的威压瞬间自她身上朝四处散去,盘坐于旁的天帝兀然睁开眼…这股力量根本不是纯粹的灵力,竟隐隐有着上古真神的印记…难道千万年的时间,都不能化去刻于灵力中的灵魂印记吗?

上古真神到底可怕到了什么地步…?压下心底因这灵魂印记而莫名升起的惊骇,天帝看着那团金光,神情复杂。

在金色光芒的笼罩下,完全看不清里面的光景,随着那灵魂融入后池眼中,她眼底的清明逐渐变得黯淡起来,茶墨色的眼睛也慢慢变得空洞,竟一点一点的生出了古老苍茫的气息,散落在肩上的黑发一寸寸变长,长及脚踝,纯紫的长袍瞬间化为古朴深沉的墨黑之色,鎏金的锦带散散系在腰间,回转之间,容貌绝世,世间芳华尽失。

灵海深处,后池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变化,她用尽全力也不能离开,只得抬眼朝四周望去,但抬手间见到远处虚无空间中的天地景象,神情陡然变得愕然。

人间界兵乱兴起,百姓流离失所,鬼界失去秩序,幽魂飘荡在世,妖界被洪荒掩盖,妖魔肆虐人间,仙界诸神再无司职众生之灵力——三界大乱,世间苍茫孤寂一片,永无宁日。

这是…千万年前混沌之劫降临时的三界众生之像!

可是,如此末日之下,上古界何在?上古诸神何在?后池喃喃而语,眉头紧皱,就算是她,也从未想过混沌之劫降临竟是如此可怕的存在…人、仙、妖、魔,世间尽毁,再无一寸净土。

画面骤转,恢弘广阔的空间中,灵山遍布,鸟语安宁,一片祥和之气。四座苍穹而立的殿宇位于四方,仿若柱石般撑起了偌大的世界,无穷无尽的灵力自这四座殿宇中而出,化为浓郁的结界挡住了外面的一切灾难。这里似是三界中仅剩的净土,但却显得格外的空旷孤寂,后池看到其中的一座殿宇和朝圣殿格外相似,便明白此处定是早已尘封的上古界。

上古界的景象缓缓消失,一座祭台安静的飘荡在洪荒之中,墨石的锁链自祭台而出连于天际,纷繁的古文偰刻其上,透着点点苍凉。

这古怪的一幕,仅仅只是看着,心底都能生出湮灭绝望的感觉来,后池垂下眼,感觉到手心渐渐沁出的冷汗,轻舒了一口气,朝祭台望去。

那里,一身黑袍的女子站在祭台边缘,背对而立,长发无风自动,石刻的木簪随意的挽住长发,擎身而立,苍茫宇宙中,仿似只剩下了她孤身一人昂对这天下劫难。

“上古,停手吧,就算能保下三界,你也会化为飞灰,可是只要你不灭,上古界不灭,三界迟早会有重生的一日…”

身着玄白长袍的男子被拦在祭坛外,看不清模样,只是那声音却透着无尽的不甘。

“三界乃父神的心血,他化为天地之前曾将三界托付给我,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三界在我手里毁灭。”

苍寥的声音缓缓响起,无悲无喜,却又蕴着看透世间的失望,女子微微转头,看向祭坛之外的人,眼中终于露出些许歉疚,轻叹一声,朝祭坛中心走去。

“上古,若不是他让你失望,你可会放弃上古界,放弃我们,放弃你自己。”

白袍人突然站定在祭坛外,双手轻摆,巨大的光晕自他身上发出,朝祭坛外的阵法轰去,但却无丝毫效果,他犹不死心,一遍又一遍的奋力朝祭坛中闯去。

“三界之乱,混沌之劫因我而起,若非我一念之差,也不会造成今日大错,无关其他,我主宰世间万年,当承担后果,拯救众生。放弃吧,这阵法乃我本源之力所化,没有人能劈开,以后…三界众生就托付给你了。”

祭坛四周冲天的红光伴着这句话瞬间而起,黑衣女子站于祭坛中央,庞大的灵力夹着毁天灭地的气息缓缓自祭坛处蔓延,甚至是暴乱的三界都在这股力量下隐隐颤抖,发出哀叹的轰鸣。

爆炸声响,祭坛之中的人影闭上眼,神秘悠久的梵文飘荡在天地之中,古老的吟唱声响彻在天际,金色的光芒自她身上浮现,与祭坛的红光合为一处,朝混乱的三界涌去。

金光所到之处,潮汐退却,妖魔归位,万物重生,三界生机立现,但金光中的人影,纯黑如墨的发丝却在顷刻之间化为雪白,褪至透明。

“上古,求求你,停手吧!”

悲寂的喊声湮灭在这天地的巨变中,玄衣人跪在半空中,望着金光中那道逐渐虚幻的人影,眼底盛满绝望。

“若是你不在,我就毁了三界,你听到没有,你听到没有!”

嘶哑的呐喊声传过祭坛,终于落在了即将消失的人耳边,低沉的叹息缓缓响起,黑衣女子回转头,眼底带着一抹连自己也未察觉的留恋不舍。

“对不起,众生乃我之责,自此以后三界为我,我为三界,以后就…拜托你了。”

伴着这如叹息般的低喃,那抹黑色的人影一缕缕消失,化为飞烟,消逝在了这广裘的天地间。

上古真神,自此陨落,与天地同在。

“上古,你让我与三界永生,六道亘古,可你若烟消云散,这苍茫世间,我如何永生,如何亘古,如何…守着九州八荒…等你回来!”

到最后,祭坛之外的男子抬眼间,只来得及看到她回首之际的最后一抹笑容,空灵世间,芳华绝代。

毁天灭地的劫难缓缓消失,唯留下玄衣男子孤寂的站在重生后的三界彼岸,端看世间,玄白的背影似是在这片天地中化为了亘久的墨色,浓郁绝望得将整个世界渲染。

灵海里变得宁静安详,后池愣愣的看着那玄白的背影,眼眶发热,指尖狠狠扎进手心,突然感觉连呼吸都变得疼痛起来,难以言喻的哀伤袭上心头,她缓缓抬手,似是要触到那飘渺的背影,但…瞬息之间,所有的画面消散,一切重新归于虚无。

后池愣愣看向自己的掌心,那灼热得仿佛能将人烫伤的触感让她暗自心悸,不过是上古真神遗留下的一缕残魂而已,竟然能对她产生如此之大的影响。

刚才的一幕应该就是千万年前上古真神在混沌浩劫中救下三界的场景,只是…没想到这一幕竟然能残留在这古朴的宫殿中,历千万年都不曾化去。

若是上古真神以一人之躯救了三界,那其他三位真神又是如何消失的,上古界又为何会封存…还有,后池缓缓抬头,看向那虚无的空间,神情复杂,那玄衣男子又是谁?

心念数转间,后池猛然感觉到灵魂深处传来钝痛的感觉,一股吸力将她从这黑暗处拉出,向光亮的地方而去…

就在后池灵魂恢复的一瞬间,她身上纯黑的长袍,及至脚踝的青丝以及绝代芳华的容颜全都恢复了正常,再也不落一丝痕迹。

而那恢弘古朴的宫殿也突然消失,重新淹没在这广裘的空间之中。

金光渐渐变淡,守在一旁的天帝眉角一动,飞至后池身边,神念在后池身上微微一探,心底有些讶异,想不到如此传承,后池也只止步在上君实力,甚至连巅峰都未达到,不过随即一想这也是大机缘,便也释怀,毕竟若是靠自身修炼,千年时间恐怕都难以将灵力凝聚到如此地步。

灵海中无岁月,根本不知道时间流逝了多久,后池睁开眼,骤见光亮,竟让她有种仿若重生的疲惫感,感觉到体内的灵力升至上君,她眉间的冷意稍缓,想到清穆,见天帝守在一边,急道:“天帝,我们快回天宫。”

“后池,已经迟了,三日时间已过,即便是我回去,清穆也回天乏术了。”天帝摇摇头,望向黑沉的结界之外,叹了口气,在后池苏醒过来的一瞬间他就发现这片虚无空间的禁锢已经被解开了,只是又拖延了几个时辰,就算是他去,也没有办法。

听见天帝的话,后池猛地一怔,眼底显出几许惊惶来:“怎么会,清穆若是灵脉尽毁…”

“后池…”天帝顿了顿,迟疑了一下才道:“有一件事连景涧也不知道,三首火龙是半神之体,他的龙息不止是毁掉灵脉这么简单。”

“什么意思?”后池身子一僵,看向天帝,心底隐隐不安。

“龙息沁入体内,首先是灵脉尽毁,然后他的身躯会承受不住高温灼热,被完全焚烧,烟消云散。”

“怎么可能…”后池愣愣的看着天帝,喃喃道。

灵脉尽毁,身躯焚烧,烟消云散…

若不是她突然接受了朝圣殿的传承,若不是她被困于那虚无灵海中,清穆根本不会有事,后池眼底满是后悔和自责,朝结界处冲去。

天帝看后池满是惊惶,摇摇头,叹口气,也跟着一同朝外飞去,只是…在靠近结界处,他突然停住脚步,面色大变,隔着浓郁的阵法兀然抬头望向天宫之处——那里风平浪静,只不过却正是清穆休养之处。

龙丹

后池从结界中出来,远远的看到景涧和凤染面色凝重的守在外面,来不及打声招呼,就朝天宫里飞去。

守在外面的两人只感觉一道流光飞过,人就已飞远。待仔细看清云上的人影,凤染不由得面色一怔,眼底划过几许惊疑,区区三日之间,后池身上的灵力竟然已经达至上君,简直匪夷所思。看来后池在朝圣殿中必有际遇,但她也明白此时并非询问的好时机,是以急忙拉着景涧驾云追着后池朝天宫里飞去。

三日时间已过,清穆恐怕…

一道白光从结界中而出,瞬间超过二人,方向直指天宫中景涧的宫殿,这白光气势汹汹,却带了几分急切和威压,景涧神情微动,暗自思索,父皇怎会如此失态…

以后池如今的灵力,飞至紫松院不过是瞬息间的事,但当她真的停在了院门外的时候,反而有种近乡情怯的惧怕感,连天帝都救不了,若是她进去,清穆已经…

“砰”的一声,来不及细想,后池肃着眉,推开院门直奔房间而去,纵使逆天改命,她也不会让清穆出事!

安静的房间里,她离去时青年苍白的面色犹在眼底,可此时,空荡荡的床上只剩下那块玄冰,清穆却没了半分踪迹。

化为飞烟…想起天帝说过的话,后池惶然无措的站在床边,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一幕,手心轻颤,突然似失了所有力气一般半跪在床边,心猛地缩紧,几乎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从踏进瞭望山开始,清穆就一直陪在她身边,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转身,就一定可以看见他的身影…习惯了他的存在,到骤然失去时,才会如此恐惧。

“后池,你怎么了?”

清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听在后池耳里犹如天籁一般悦耳,她兀的转回头,眼变得湿润起来。

青年倚在院中松树下,红衣袭身,锦纹金绣的缎带束在腰间,懒懒散散的,黑色的长发随意的披在肩上,面容消瘦,嘴角噙着淡淡笑意,清冷之意立消,一双眼格外清亮,温柔绮眷的看着她。

后池怔怔的看着院中的清穆,突然鼻子一酸,声音里带了几分哽咽,眼睁得大大的,满是惊喜:“清穆,你没事?”

还未等青年回答,她已经一个箭步冲到院子里把人死死的抱住:“天帝说你会烟消云散…他净不说好话,我父神说的对,他就是个嘴无遮拦的骗子,我就不该相信他!”

委屈的控诉声带着细微的颤抖在院子里响起,若是细听,甚至还夹着几分不确定的惶恐和害怕。

从来没有看到后池有过如此担心的模样,清穆微微一怔,眸色骤然一深,感觉到抱着自己的双手那微不可见的颤抖,眼底划过一抹心疼,手抬起落在后池头上,划过她的青丝:“别急,别急,慢慢说,我在这。”

身体的触感温热烫人,后池抬头,从他怀里钻出来,捏了捏清穆的脸庞,确认道:“三首火龙的龙息已经消除了?”

清穆点点头,把脸凑到她面前:“你看,已经没事了。”

平时清冷的脸庞不知为何竟多了几分深邃摄人之意,后池眨了眨眼,耳后根顿时泛起几抹红色,急忙离他远了点,咳嗽了一声才道:“不用,不用,我看得清。”

见后池如此反应,清穆微微一愣,眼底划过一丝狡黠之意,眉挑了挑,一本正色道:“是吗?真的看得清?”

后池瞪了他一眼,面色一正,握住清穆的手:“别动,我看看。”随即愕然,清穆灵脉的根基比之以前更加稳固,甚至连灵力也浑厚了不少,她看向清穆,狐疑道:“这是怎么回事,你的灵力…难道…?”

“恩,我猜我应该是把三首火龙的龙息给吸纳到灵脉里去了,虽然现在还没有全部炼化,但估计过不了多久,便可以了,到时我的灵力应该会更上一层。只可惜,我醒来时床边空塌,竟是连一人都没有。”清穆随意的打量了一下后池,亦是愣了愣,道:“后池,你的灵力晋到上君了?”

见清穆完全没事,还有心思开玩笑,后池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点点头:“我去朝圣殿寻天帝,却不知为何得到了上古真神殿宇中遗留的灵力传承,机缘巧合之下灵力大涨,甚至还…”想起上古真神消逝的一幕,后池顿了顿,神情怅然,停住了声。

“朝圣殿?”清穆默念了一遍,眼底浮现一抹连自己也未察觉到的莫名之意:“想不到你竟然能进那里,那地方果然是只有上神才能进。”

“你知道朝圣殿?”后池眨了眨眼,看向清穆。

“身在三界,自然听过,那地方神秘莫测,相传来自上古之时,只不过除了天帝和天后还没有上君能进得去…”

清穆的话还未说完,两人同时眉头微皱,朝空中看去,一股庞大的灵力陡然出现在紫竹院上空,夹着几许雷霆莫测之势,隐隐含威。

玄色的人影悬于半空,目光灼灼的盯着清穆,暗沉的眼底蕴着微不可见的惊怒,两人还未来得及开口,天帝已从空中落在了紫松院中。

“清穆见过天帝。”

这眼神绝对算不上善意,可自己似乎没做过冒犯天宫的事,清穆纳闷的朝后池看了看,该不会是这丫头做了什么吧…

后池连忙摇头,朝天帝看去,见他一副快吃了清穆的样子,狐疑道:“天帝,出了何事?”

听见后池说话,天帝的面色总算缓了缓,但仍是盯着清穆,眼眯了眯:“清穆上君,你体内的龙息可是已经清除了?”

清穆点点头,见天帝面色不善,把后池往身后拖了拖,挡住了他投来的目光,道:“多谢天帝挂念,龙息已经被吸纳进我体内,不日便可炼化…至于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

天帝看见清穆的动作,眉头皱得更紧,眼底划过一份莫名之意。

清穆挑了挑眉,并未多说。他可没说假话,昏迷的时候他神志不清,待醒来时体内的龙息已经全部被吸进灵脉中,要说个中渊源,他也只能说是自己运气好了。

伴着天帝的沉默,紫竹院的气氛陷入了一片低沉之中,陡然,天帝朝清穆看去,浑厚的神力自他手心而出,不容置疑的落在清穆身上,虽只是探查之意,但仍是让清穆直觉的皱起了眉,天帝的神情委实有些古怪,但他并不知道有做过何事得罪于天帝。

片刻之后,天帝收回了神力,神情隐隐复杂,他摆了摆袖子,一言不发的朝紫竹院外走去,景涧和凤染从外面跑进来,只来得及看到他暗沉的脸色。

凤染眼一斜,连招呼都没打,直接从天帝身边走过,景涧却若有所思的顿了顿,朝天帝的背影行了一礼才朝紫松院中而去。

还未进门,便看见一红一紫两道人影立在绿松下,青年神情温和,目光专注的看着她身边的女子,少女眉目娇软,漆黑的眸子里盛着满满的笑意。

他看着不由一愣,这满天的仙君里,若说沁到骨子里的骄傲,还真没人能越过后池去,只是想不到她竟对清穆的在意如此不加掩盖。

同样古朴素雅的长袍,如此相携而立的两人,竟让他转念间生出了‘神仙眷侣,不过如是’的念头来,想到景昭对清穆的心思,景涧叹了口气,走了进去。

凤染正对着清穆稀罕的直感叹,若不是后池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盯着她,她恐怕也要欺上前揉捏揉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