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池敛眉,指尖的蛋转了转,朝碧波挥手道:“把他唤来。”

碧波瞧着后池手中的蛋,急得直哼哼,但也不敢拂了她的一意思,挥着翅膀朝山下飞去。

“你可知水凝神兽天生便有治愈的奇效?”净渊望着飞走的碧波,眼底若有所思,道。

“知道,听说只要人还有口气在,碧波就能救得了。”后池懒懒回答,并未在意:“水凝神兽伴镇魂塔生,想必是碧玺仙君遣他来的,不过他和这小家伙倒是投缘。”后池朝手中的蛋指了指,眉角柔了下来。

净渊瞧她这幅模样,微微一愣,随即轻叹,掩下了眸中的波动:“你这样子,倒还真是稀罕。”

“你说什么?”声音太低,后池没有听真切,抬头问道。

“没什么。”净渊随意摆摆手,朝竹屋中望了望,回头道:“水凝神兽伴镇魂塔生倒是不假,可这镇魂塔却是当年上古真神用混沌之力为人间炼化而成,碧波喜欢他…”净渊朝后池手中的蛋看了看,略带深意道:“也算是缘法。”

“你怎么知道?”后池微微错愕,从净渊嘴中提到上古真神,让她有种莫名其妙的恍惚和熟悉感。

“我好歹也是上神,要是不知道些秘密,岂不是太掉价了?你若是告诉我想知道我是谁,我便对你说缘由,如何?”净渊眯起眼,调笑道。

后池懒懒的瞥了瞥他,低下头执子。

相伴十载,她始终明白,净渊的身份便是一道鸿沟,绝对不可逾越。

她习惯了清净的日子,只待百年之后见清穆回瞭望山,别的是非,她不愿意再卷进去。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碧波变幻成小童模样,领着个青年走近了两人。

净渊依旧是一副妖孽模样,手撑在下颚上,抬眼扫过百里秦川,见他虽面色绷得很紧,但却神情镇定,也明白后池看上他的原因来。

能在他的威压下面色不改的人,妖界的妖君中也不见得有几个。

端方如玉,温良似锦,却难得一身傲骨,像极了后池,难怪她会喜欢。

布衣草鞋,早已失了富贵之家的骄纵傲气,只余得这些年独守深山的成熟内敛,又不失贵气芳华。

后池暗暗点头,打量着百里秦川,默不作声。

百里秦川远远的瞧见枫林下坐着的两人,一红一玄,便似划破了天地一般,一个强势冷厉,一个淡然飘渺,只那番风韵,就胜却了他在世间瞧过的任何一人。

那男子天人一般的容貌先是让他一愣,但隐隐的俯视也让他有些不快。百里秦川不由得挺起胸膛朝那人看去,几乎是直觉,他知道隐山的主人应当不是他才对。转过眼,见一女子懒懒的打量着他,一双墨色的眸子平静无波,却深沉内敛。

碧波站在她身后朝他使眼色,百里秦川不由得心神一凛,走上前行了一礼。

看来他猜错了,这座山的主人不是什么老神仙,应当是这个他见过几面的女子才是。

“仙君,在下百里秦川。”清朗的声音带着些许紧张,但望向后池的眼底却满是坚定。

“你来隐山十年,从少年时便在此,可曾想过离去。”沉默良久,后池问道。凡间寻仙访古的不在少数,可却极少能如此人一般心志坚定。

“不曾。”百里秦川摇头,执肩道:“还望仙君能收百里为徒。”

“不要急着求我。”后池转过身,端正了神色,定定的凝视百里秦川,声音清越。

“你要知道,这片空间灵气极少,即便留在隐山,你也不一定能得道飞升,可还愿意?”

“但求一试。”

“若你留在隐山,便要继承我衣钵,遵守我制定的铁律,将隐山传承下去,永远不准入主朝堂之争,插手天佑大陆荣辱兴衰,你可愿意?”

“愿意。”几乎是毫不犹疑的回答,后池挑了挑眉。

“为何?隐山清苦,既比不得王府富贵荣华,也不如凡尘逍遥自在,更何况你父王年迈,你愿意让他承受失子之痛?”

后池轻轻开口,目光灼灼。这句话实在太过郑重,就连净渊也丢下了手中的棋子朝百里秦川望去,他倒想看看这个在隐山守了十年的青年会如何回答。

被质问的青年沉默良久,缓缓抬头望向不远处的两人,在他们身后——漫山枫叶,灿烂正红,竹屋散落,安宁祥和,虽是世间绝丽风光,但无人能窥得其中一二。

他微微抬首,望向后池,笑道:“仙君可曾执着于一物?”

被反问的后池微微一愣,然后点头。

“那…可值得?”

青年笑容焕然,后池沉默不语。

她执着于柏玄的生死,却也因为如此累得父神、凤染、清穆百年,自己更是被迫放弃神位,放逐天际。

值得吗?当然。

看着百里秦川脸上坚定的神采,后池笑了起来,果然像她。

“王府虽富贵,可富贵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何用?我不喜兵戈,但生为边疆王府中,却又不可避免。更何况兄长敦厚,必能在父王身边承欢膝下,可我若回去,以父王对我的疼爱,或会兴起世子之争,我不如留在隐山,还能全我兄弟情义。”

百里秦川缓缓道,尚还年轻的脸庞有种看破世情的通透:“仙君,世间有舍便有得,你又怎知,我如今不是在得?纵使百年隐居,终有一日归于尘土,也是逍遥一生,恣情而活。”

有舍便有得…后池笑了起来,长袖一摆,道:“好,自今日起,你便是我墨闲君的徒弟。”

百里秦川脸上一喜,急忙上前行礼恭声道:“师尊。”

后池倒是不含糊,受了他一礼,摆摆手,朝枫林后的山指了指,懒洋洋道:“你到底出生王府,身子薄,让碧波带着你在山中先跑几圈吧。”

百里秦川面色一怔,还没回过神,就已经被碧波提着朝山后而去,微一抬头,见平日面色和善亲切的童子磨牙霍霍,心底一阵泛凉,正欲惊呼,却不想被碧波看破,‘咻’的一声直接驾云远去,两人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恭喜你,只是没想到你居然会收徒弟。”净渊感叹一声。

“还要看他的造化。”后池落下一子,棋局渐成尾声。

“后池,你可曾相信前世今生?”似是被刚才的一番话感慨,净渊手中棋子慢慢旋转,流光溢彩。

终于来了…她一直在想,净渊一介上神,三界至尊存在,实在没必要和她窝在一个小小的隐山,每日陪她闲话家常,悔棋消遣。

除非,他有非这么做的原因不可。她从来不曾忘却,瞭望山时,他问她的第一句话,便是‘你可识得我?’…

他分明是认得她的,或是认得那莫须有的前世。

只是,她生来便为古君上神之女,还真的有前世不成,待她回去,要好好问一问老头子才是。

这等糊里糊涂的孽缘,还是不沾为好。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相信。”后池点头,人间轮回,喝掉孟婆汤,走过奈何桥,前尘尽忘,便又是一世,就算是仙妖两界入凡间历劫的仙君、妖君也不少。

“那你可愿意相信,你前世…”净渊顿了顿,眼中划过微不可见的怅然和追忆:“与我有故。”

他轻声低问,握着棋子的手缓缓放在后池面前,声音缠绵轻柔,淡淡的紫光自他周身而出,自发的形成浑圆的光体,将两人笼罩在内。

妖冶的容颜竟在这一刻无比的认真和期盼起来,他望向她,就似划过了万年的等待一般。

清风拂过,枯叶吹落,滑在光幕上,被轻轻弹落在地。

寂静隔绝的世界里,她只能看见他的容颜,倾世绝代,却有着化不开的忧伤。

熟悉,悲伤,冷寂…无数种情绪涌入心间,恍惚一瞬间,后池脑海中竟浮现出上古真神在混沌之劫中回望一眸的苍凉寂冷来。

她伸出手,缓缓覆上他的…净渊眼中猛然迸发璀璨的亮光,唇角勾了起来。

在即将触到的一瞬间,那双手却停了下来…他眉宇微愣,缓缓抬头,却见刚才还迷茫恍惚的眸子灿若星辰,熠熠生光。

“相信又如何?”后池收手,负在身后,看着他,轻声道:“净渊,我只是后池。”前尘过往,又与我何干?

话未说完,但听的人却何等聪明,他收回手,定定的看着那双墨黑的眸子,道:“好,从今以后,我只当你是后池。”

百年时间,后池,就算你甘愿前尘尽忘,又岂会知你心心念念的那人不会改变?

后池释然一笑,算是放下一件心事,朝净渊拱手道:“棋未完,再来。”

隐山之巅,仍是四季如春,漫山枫叶正红。

竹屋中的镇魂塔燃烧得正旺,见证着如水的岁月流逝。

天佑纪元前341年,边疆百里世家小世子在十万沼泽之地失踪,老王爷举数万大军亲自领军查探,历经数月,虽无功而返,但归府后一头白发却返璞归真,花甲之年犹如青年一般,他回边疆后将王位传于长子,自此潜心归隐,不再打理兵事。

天佑纪元前321年,隐山横空出世,掌控十万沼泽之地,独立于天佑大陆,其强盛的财力和偶尔流出的玄幻兵法惹得各大王朝垂涎,一时间各国结十万大军进犯,声势浩大,唯有大业王朝百里世家未听调令,孤守西北。

一月后,天将异雷于各国皇宫,上天警示之言沸沸扬扬,十万大军被迫退出万里沼泽,自此以后,隐山无人敢犯。

天佑纪元前300年,大业王朝西北安国王以百岁高龄逝于王府,逝后加封一字并肩王,世代承爵,福荫万世。

葬礼的那一日,曾有人见过隐山脚下一骑轻尘,朝西北之地,万里独奔。

兜兜转转,岁月之巅,一晃百年之期,便只余得一年。

晋位

隐山之巅,枫叶红了百年,镇魂塔上的碧绿火焰亦燃烧了百年,所有的一切都在改变,隐山周围的十万沼泽绿茵遍野,唯有冰棺中人依旧神态安详,只是近几年的面容比往日多了一点生机,若说枯燥无味的百年等待还有什么是值得后池高兴的,恐怕便是在于此了。

如过往百年的每一日般,隐山安静祥和,若世外桃源。

碧绿的火焰缓缓燃烧,剔透晶莹,有种瑰丽的静谧。

身着绛红古袍的女子静静的坐在冰棺不远处,手持一本古卷,眉眼安然,书页翻动的声音沙沙作响,从外往里看,美好得犹如画卷一般,宁静而淳朴。

一个年约二十七八的青年推开竹门,唤了一声‘师尊’,在女子蹙眉抬头之际笑道:“净渊师叔来了。”

他尊后池为师百年,那个时常来蹭饭的妖孽仙君硬是捡了个便宜师叔当,后池没反对,这事便也定了下来。

“不见。”后池不耐烦的摆摆手,眼仍旧定在书上:“百里,你去告诉他,我这里不是酒馆,哪里有跑得这么勤的道理。”

声音一出,清越入耳,犹带几分淡淡的威严,百里秦川吐了吐舌头,现出几缕俏皮来,完全不似已经百岁高龄的人。

“他说百年之期快到了,你就不想听听那人的消息。”百里秦川学着净渊的口气拖长了声调,眨眨眼。

握着书的手明显一顿,后池拂了拂绣摆,漫不经心道:“我也有许久没见他了,唠嗑唠嗑一下也行。”说着抬步朝外走去,虽不说用上仙力,但却也是脚下生风了。

百里秦川撇着嘴笑起来,师叔果然说得没错,师尊还真是一听这话就坐不住了。也不知道师尊喜欢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竟连师叔那样的都比不上?

算了,不想了,还是去后山找找碧波,他又不知道把那颗蛋抱到哪里去睡觉了!

枫林下,石桌上刻着的棋盘似是被百年的时光风化,隐隐透出沧桑的痕迹来,一旁坐着的青年仍是黑发披肩,殷红长袍,面容俊美,和百年前没什么区别,只是眉宇间的那股戾气倒是平和了不少。

他见后池走来,眼底划过清浅的笑意,只是不知想到了什么,终是一敛,面色变得淡起来。

“后池,百年之期快到了。”

后池还未坐定,净渊的声音便已经传到了耳里,她嘴角微微一勾,道:“我当然知道,净渊,你就是来说些废话的吗?”这么说着,平时波澜不惊的眼底已经泛起了光芒。

“那边怎么样了?”

细长的凤眼朝上瞥了一下,示意她坐下,净渊撑着下巴道:“还能怎么样,不过是老样子罢了,仙、妖两界没什么争端,清池宫闭宫谢客,你父神听说在修炼还未出关,至于那个在擎天柱上傻坐的家伙…”

“他叫清穆。”后池的声音带了丝不乐意,敛眉不客气的提醒。

“是,是…要说如今三界最不寻常的地方就是擎天柱了。”想起那片被整个金光已经笼罩数年之久的区域,净渊掩下眉间的异色,缓缓道:“我估计着他最多半年便能晋为上神,你当真要等到一年后再回去?”

“这么快!”后池顿了顿,眼底浮现一抹惊异,随后摇了摇头:“不了,百年之约还有一年,一年之后我父神会来接我,况且柏玄在镇魂塔中,也还需要一年时间来炼化。”百年时间她都等了,多等半年又何妨。

听见后池的话,净渊的面色有些复杂,他朝竹坊中望去,神情是罕见的郑重:“后池,虽然以前也有过在镇魂塔中炼化以唤回灵魂的例子,但是这种事情全看天缘,毕竟灵魂离体会变得衰弱,柏玄的灵魂若是已经消散在天地中,恐怕…”

“我知道。”后池打断他,眉一挑,定定道:“我相信他没事。”

这份笃定净渊看了百年,到如今也习惯了,只得收住了声,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既然相信,那就不妨一年之后再看结果。

“那好,我半年后再来。”净渊转头笑了笑,消失在了石桌旁。

后池面色一怔,看着空荡荡的对面,心底一阵狐疑,平时撵都撵不走,今天怎么这么干脆,难道真的只是来说一下情况?

来不及细想,碧波清脆的声音就远远传来,抬头,正好看见百里背着碧波朝这边走来。

“百里,你走快点,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怎么没半点力气,难怪这些年你除了个驻颜术就什么都没学会!”

百里秦川捧着蛋小心翼翼的走着,叹口气道:“碧波,老朽今年虚岁一百零七。”

碧波斜瞥了他一眼,横铁不成钢道:“那算什么,本仙君已经足足三万又四千两百四十五岁了。”

百里秦川身子一僵,挫败的弯下了腰,嘟囔了一句‘老妖怪’加快了速度。

看着这一幕,后池眼底拂过淡淡的笑意,起身朝竹坊走去。

一年而已,她可以等。清穆,我会在柏玄醒来的时候,回到你身边。

擎天柱下,耀眼的金光形成一个巨大的浑圆,将里面的人影层层叠叠的裹住,金光的边缘地带,身披银辉盔甲的仙将和赤红盔甲的妖兵紧张的对峙在两边。

凤染翘着个二郎腿虚坐在半空中,东瞅瞅西看看,对泾渭分明的两队人马明显的不屑一顾。

长阙站在她身后,低声道:“上君,您已经在这里等了三个月了,清穆上君怎么还没一点动静?”

凤染摆摆手,眯着眼望向不远处的众人,哼了一声:“他们都不想清穆能成功晋位,我若不来,他们少了忌惮,谁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来。”

半年之前,清穆所处的擎天柱方圆千米范围内瞬间被一层金光笼罩,强大的灵力让整个三界为之不安,天帝、妖皇派遣仙君、妖君查探详情,却连那层金光都穿不过,但所有人都知道定是在擎天柱驻守两界的清穆生出了变化,如此浩荡的灵力,早已超越上君巅峰,直达上神。虽然感慨于清穆晋位之快,但这还不足以让天帝放下脸面来遣人打探,凤染很清楚,他们之所以如此忌惮,是因为…金光中夹杂的赤红妖力丝毫不逊于仙力,甚至远远盖过了仙力的气息。

仙君晋位,竟是以妖力护体,后古界开启以来,这还是头一份,无论是天帝,还是妖皇,都不可能再坐视不理。

金光漫天的一个月后,绵延千里的灵光向着擎天柱回拢,最后只剩下十米的混元一处,便再也不曾缩小,虽范围不大,但那灵光却隐隐有着毁天灭地之势,这才引得仙妖两界大军驻守在此,人人如临大敌。

如今半年已过,清穆恐怕随时都有晋位的可能,她自然是不能随便离开。

正在想着,‘咔嚓’一声清响,似是微不可闻,但凤染仍是神情一震,朝光晕形成的帷幕看去。

耀眼的金光深处翻滚着赤红的光芒,细小的裂痕在浑圆的金光屏障上蔓延,片刻之间,竟成了摧枯拉朽之势,轰然一声巨响,金光碎裂,赤红的妖光直逼云霄,远远看去,血海漫天,堪破天际。

望不到尽头的血红之色淹没了众人的眼睛,那股毁天灭地的强大灵力更是让近九成仙君妖君忍不住的伏倒在地,凤染怔怔的看着赤红妖光中静坐的身影,蹙着眉担忧的站在原地。

血红的浪潮侵入仙妖两界,横扫三界的强大的神识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被三界的强者感觉到,连一盏茶的时间都不到,无数隐居在三界八荒中的仙君、妖界从四面八方急速赶来。

晋位上神可是千古难逢的奇景,后古界来还没有一个人成功过。清穆若是成功,三界格局立时便会改变。

但他们还没靠近擎天柱,便被那连天的赤红之光和柱下跪着的仙妖两界的将士惊得说不出话来。

竟能以神识压制数十万大军,如此强大的神力,恐怕比之天帝也不遑多让。

两道光影骤现,天帝和天后出现在擎天柱上空,见到跪倒在地的仙将,眉俱都皱了起来,天帝手一挥,仙力化成的巨掌随意的朝那片赤红的妖力拍去。

清穆初晋上神,他也不想闹得太僵,只是提醒他一下,让仙将臣服,如此大的动静实在是太过了。

正在此时,天际划过两道流光,古君上神和妖皇同时出现在擎天柱边缘,正好看见天帝挥出巨掌。

古君微微皱眉,未发一言,望向金红之光中的身影,缓缓叹息了一声。

暮光这些年太过自大了,让他吃点教训也好。

电光火石间,天帝挥出的巨掌还未触到那赤红之光,原本纹丝不动的妖光发出巨响,迎上了巨掌,瞬间将其淹没,咆哮着朝天帝而来。

天帝脸色一沉,数道巨掌立在身前,还未还未来得及呵斥,便被那漫天的红光逼得倒退了两步。

众仙面色大变,俱都抬头朝狼狈的天帝看去,但瞬间,天帝身前的红光消失无踪,重新回到了擎天柱上的身影旁,就似完全没有移动过般。

死一般的安静,直到有人不自觉吞唾沫的声音打破了这抹平静。

后古界开启以来,天帝位列三界至尊,唯有天后与古君上神能与其比肩,但就算是这两者,也不可能在一息间便能将其击败。

可是刚才…

清穆上君修炼不过千年,哪怕是经受了九天玄雷,也不可能会有如此恐怖的神力,那里面的人…到底是谁?

几乎是同时,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朝红光中的人影看去。

凤染看了一眼清穆,突然转头看向古君上神,见他面上无一点意外,心沉到了谷底。

她和后池到底被隐瞒了什么,清穆他…究竟是谁?

天帝面色僵硬的看向擎天柱的方向,背在身后的手微微颤抖,眼底是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惨白。

这种力量…他一直以为,清穆就算是经受了九天玄雷也不过是会晋为上神而已,可是刚才…那分明是真神才会拥有的毁天灭地之力。

虽然还未完全成熟,可是却绝非上神能比拟!

天后同样面色难看,可她并不相信暮光比清穆弱,也许只不过是一时大意而已,她走进天帝,低声道:“暮光,刚才是怎么…?”

天后的话还未完,低沉的声音已经自擎天柱边传来,淡漠清冷,夹着淡淡的远古气息。

“暮光,数万年不见,你近来…可好?”

天帝和天后顿住,不可置信的睁大眼,朝那片血海看去。

那人站起身,仿似涅槃的身影周身缠绕着淡淡的金光,缓缓朝这边走来。

漫天的血光被驱散,三界重回光明,擎天柱上,印着上神之位的上面,环绕了数万年的黑雾在缓缓消失。

俊逸的面容,鎏金色泽的长发,深绿的古袍,系在腰间的金色锦带折射出尊贵古雅的气息。

那双眼格外的淡漠,金色的印记偰刻在额间,仿若尊贵的神祗,低头一望间,世间皆为蝼蚁。

凤染看着走出来的身影,猛然握紧指尖,面色泛白。

这样的气息…那根本就不是清穆。

天帝怔怔的望着来人,目光落在他的额上,猛然瞳孔微缩,低喃道:“白…白诀真神…”

他声音极低,没有几个人能听到,天后站在他身后,兀的朝后退了一步,望向白玦的眼底满是恐惧。

上古真神白玦,居然就是清穆,想起当初在青龙台上她的决定,天后心底发凉,垂在腰间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远古神祗,四大真神便是至高的存在,她虽然跟在上古身边千万年,但却依然不敢冒犯白玦的尊严。

天帝嘴唇动了动,心神恍惚,欲朝白玦行礼,却被一股神力托住。

白玦站在了天帝不远处,淡淡道:“你如今是三界之主,不必如此。”

声音清冷淡漠,却有着不容置喙的肯定,天帝点头,拱手道:“神君大量,暮光惶恐。”

天后愣愣的站在天帝身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能看见她过于苍白的指尖和微微泛青的面色。

看到天帝服软,周围不明缘由的仙妖两界众人俱是一阵惊愕,晋位后的清穆上君竟能让天帝礼遇至此,简直匪夷所思。

凤染神情复杂,看着自出现后连目光都未落在自己身上的清穆,脚一动就要上前,却被人拉住,她回转头,看着古君上神,一言不发,眼却挑了起来。

后池不在,她必须要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凤染,别轻举妄动,他不是…清穆。”古君上神望着擎天柱上的那人,眼缓缓垂下,神色沉寂。

“暮光,我沉睡在此人体内,如今才算是功德圆满,有件事还需要你来解决。”白玦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听着的众人心里却有了个大概,这清穆仙君想必前身了得,竟能以仙君的身份在三界中修炼。古来仙君渡劫,只能到凡间轮回历世,哪比得上他此般大气,竟直接用仙君之体。

“神君请说…”暮光恭声道,垂眼朝身后的天后看了看,若是白玦真神降怒芜浣,他说什么也不会同意。

白玦虽然拥有真神之力,可如今并未完全恢复,他若是和芜浣联手,谁胜谁负还是未知之数。

白玦并未答话,手一挥,劈开仙界的空间,一股金色的神力直朝天宫而去,天帝脸色微变,还来不及说话,一座漫着蛮荒气息的塔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锁仙塔!”看见此物,立马便有仙君惊呼,只是这惊愕中明显带着对清穆的崇拜。

一息间能将锁仙塔从天宫深处带出,晋位后的清穆上君果然了得。

“神君,你…”天帝微怔,似是明白了什么,但又有些疑惑。

“我虽不是他,但这具身体好歹也受过景昭之恩,我便向你讨个人情,这万年禁闭之期就此作罢,可好?”

“神君之言,但敢不从。”

天帝一派从容,朝锁仙塔挥了挥手,白玦此举正合他意,他似是有些明了,当年纵横上古的白玦真神是何等人物,他既然欠了人情,自然会还,只是不知道后池…他又会如何对待?

白光闪过,景昭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百年时间,锁仙塔中已近千年,她身上的骄纵和不可一世蜕变为沉稳,只是周身上下都有种难言的沉闷之色。

她朝天帝天后行了一礼,才转身看向不远处的清穆,神情怔怔的,似是不能接受他如此大的改变一般。

天帝收回锁仙塔,朝景昭道:“景昭,有神君为你求情,你的万年之期已经废除,自今日起,就回天宫吧…”

他的话还未完,白玦已经朝景昭走来,明明是虚无的半空,却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的将所有人的心神牵扯了过来。

他站定在景昭不远处的上空,微微俯身,金色的长发扬展,目光静谧柔和,似是带着淡淡的柔情。

“景昭,你为我被禁锁仙塔中千年,我欠你一恩,只要你想,我可以满足你的任何愿望。”

如此的轻声细语,就好像俯瞰世间的神祗只为了你低头一般。

这样的画面,静谧而美好。

凤染的面色一瞬间变得愤怒无比,她凤眉一扬就欲上前,仍是被人拉住。

古君上神在她身后,眼底苍凉一片,只是低声重复:“凤染,他不是清穆。”

真神之尊,没有人可以冒犯!

景昭怔怔的看着触手可及的青色身影,手微微伸出,握住白玦的手,似是鼓足了勇气,头昂了起来。

“清穆,你可愿娶我?”

这句话她百年之前说不出口,百年之后,望着已完全不同的那人,却突然想起当初青龙台外他的求娶来。

那样的轰轰烈烈,可堪相传万世。

就算你不愿,就算只是报恩,至少这次以后,我不会再后悔。

天帝和天后的面色一时间变得极为难看,清穆是上君时尚不愿意娶景昭,更可况已经恢复了真神的身份!

漫长的死寂,待景昭都已经垂着眼绝望的时候,清浅的笑声却在天际回响起来。

“清穆不愿,可我…白玦愿意。”

明明是极低的声音,却犹如晴天惊雷一般,所有人望向空中的一袭绿影,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说他是谁!

还来不及反应过来,那人伸手一挥,金色的流光朝三界尽头而去,蛮荒之地就被笼罩在金光之下。

“暮光,自今日起,蛮荒乃我居所,三月之后,我与景昭大婚,三界宾客,无论仙妖,皆可前来。”

声停,白玦和景昭消失在了擎天柱边,金色的流光伴着强大的威压缓缓消散。

被留在此处的众人显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却无人敢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们只是安静的瞅着从头至尾都未发一言的古君上神,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