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战斗,可却偏偏将天启和白玦都搅在了里面,很多事情她不问,是对天启和白玦最起码的信任,可六万年岁月,真的什么都不曾改变吗?

她作为后池时,到底曾经经历过什么?以至于潜意识里对芜浣和景昭的厌恶竟可以压制住她绝对的公正之心?

下界似有红光闪过,上古被惊醒,朝不远处望去,心底泛起狐疑,还未有动作,凤染的身影已从远处飞来。

“神君,你和阿启去了大泽山?”凤染见上古神情尚算和暖,心底暗暗松了口气,天知道她从长阙嘴中知道上古带着阿启去了大泽山时的忐忑,天后和景昭也在那里,遇到了指不定会出什么事。

上古点头,道:“凤染,你来的正好,把阿启带回清池宫,我有事要办。”说着就把怀里的阿启递给凤染,消失在了半空中。

看着空荡荡的祥云,凤染眨了好几下眼,才叹口气抱着阿启朝清池宫而去。

瞭望山。

绿竹数百年生长,早已连绵成海,盖尽了整座山头。

半山腰上,几间竹坊错落有致,院前的篱笆泛出暗黄坚韧的岁月痕迹,竹坊前一只暗红色大狗懒洋洋撑着肚皮晒太阳,时不时的扑腾着两只爪子朝空中挥几下,悠然自得,只是偶尔望向竹坊的眼底会有几分难以察觉的怀念。

轻微的脚步声在篱笆外响起,大狗打了个哈欠,心里想着这座山头的仙灵妖怪都被它折腾了好几百年,竟还有不开眼敢跑来的,着实勇气可嘉,和那只老玄龟的蠢劲有得一拼…

脚步声停在了篱笆外,它不耐烦的翻着白眼转过了头,扑腾的爪子僵在了半空中,扭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一眼望去甚是可笑。大狗眨了眨大眼,看着篱笆外一身墨绿古袍的女神君,惊愕的不能言语,甚至用爪子使劲的揉了揉眼。

“红日,好久不见。”上古推开篱笆,见那红毛大狗张口结舌的看着自己,走了进去。

她从未在天启口中听他提起过红日的消息,便想当然的以为红日也陨落在了六万多年前,却不想刚才在云上竟然感知到红日的气息,虽然白玦当年在下界逗留时曾将瞭望山作为居所,可如今他在苍穹之境,作为他坐下神兽的火麒麟红日,怎会独自留在瞭望山,还…幻化成这般模样?

见上古越走越近,红日打了个滚,从地上爬起,抖擞了两下毛,立马变成了脚踏火云,龙头马身的丈高模样,它提溜着转了两圈,似是确定了什么,温顺的半跪下巨蹄,声音嗡嗡响,若洪钟般,抖擞了一地落叶。

“上古神君,您怎么来了?”

上古被震得皱了皱眉,见红日身上的火焰有将四周点燃的趋势,不知怎的有些心疼,摆手道:“你还是变回来吧,这地方盛不下你。”

红日朝四周看了看,老不情愿的点头,却没变成刚才那大狗的模样,只是把真身缩小了不少,只有半人大小,火焰也给收了起来。

上古打量了红日身后的几间竹坊一眼,道:“红日,你怎么没在白玦身边?还变成了刚才那般模样?”

“上古神君,主人在苍穹之境,我替他守着这里,就没去。下界的那些小妖小怪道行不高,若我用真身,恐怕就没人敢进瞭望山和我唠嗑唠嗑了。”

上古心底泛疑,道:“白玦觉醒后曾在此处住过?”

“是觉醒之前,还有…”红日一个惊疑,脱口而出的话生生转了个弯,才道:“还有我,当初主人沉睡,我在瞭望山替他守着炙阳枪,我等了六万年主人才回来,只余下了一缕精魂,幸好当年主人为我留了一粒回天丹,后来我在瞭望山里休养了几百年,神力才恢复,主人觉醒后便让我守在这里了。”

上古叹了口气,道:“真是难为你了,不过此处如今无人居住,你倒是没有守在这里的必要。”

红日连连点头,两只爪子在地上使劲刨,极是赞成上古此话。

天启性子肆意张狂,他的神兽紫涵冷静沉稳,白玦清冷淡然,红日却又偏生是个喜好玩闹的主,上古至今都在想,当初选择神兽时,他俩是不是配错了对。

上古见红日一副抓耳挠腮的可怜模样,嘴角还来不及扬起,身后清冷的声音已传入耳里。

“上古,当年在上古界里你若能让我好好管束红日,它必不会到如今还是这幅性子。”

71见面

见面

落在红日头上的手有片刻的停顿,上古回转头,看着竹海中漫步走来的人影,微微有些恍然。

六万年岁月,终究不短。上古曾以为,有些人纵使万年不见,再相逢时亦不会有多少改变,譬如白玦和天启。可这次醒来,天启已不再是当初的肆意倨傲,而白玦…

缓缓走近的男子一头黑发,神情清冷,瞳中隐有红光闪过,上古神情微怔,几乎不能相信面前的人就是白玦,除了相似的容貌和额上金色的印记,她甚至从来人身上感觉不到一点白玦当年的气息。

就好像有东西阻隔在两人之间,再也难寻数万载前默契熟稔。但几乎是在看到白玦的一瞬间,一股极难言喻的悲绝涌入心底,上古掩在袍中的指尖竟毫无自觉的颤抖起来,这是完全不属于她的情感…莫名且浓烈。

上古暗自诧异,眼底有片刻的疑惑,挑了挑眉,缓缓凝气将这股浊气驱除,笑道:“红日本性如此,拘了倒不好。”

红日在一旁打着转,脑袋直点,见白玦和上古懒得朝理它,‘哼哧’两声跑远了。

“这话也对,你难得来一趟,不妨坐坐。”

上古点头,弹了弹袖摆直接朝竹林旁的石椅边走去,步履娴熟,仿似极为熟悉此处一般,白玦眼眸一闪,坐在了对面,静静看向上古。

墨绿古袍,帝龙黑靴,眉眼淡然,一如当初。

就仿似她从来不曾将这六万年岁月的消逝印入心底一般。

“你的头发…”白玦一头琉璃的金发,竟全然成了墨黑。

“毕竟是在下界,太张扬了不好,等回了上古界我自会换回来。”白玦笑笑,将这个话题掩过。

“怎么,听你刚才的话,倒是想以后就在这里招待我了?你的苍穹之境…难道我还去不得了?”上古撇了撇嘴,朗声道,瞳色琉璃如焕溢彩。好歹几万年不见,撇开景昭和阿启的事不说,此时能见到白玦她是打心底高兴。

“你想多了,苍穹之境再好,也比不得上古界,何况有景昭在,你大概是不愿意去的。”白玦摇头,手一挥,石桌上便出现两盏冒着热气的浓茶。

上古见他直言不讳,再加上着实对这百年间的事有些兴趣,不由问道:“你既然看上了景昭,当年又怎会有阿启,那凡间女子纵使地位不如景昭,以你的能耐,助她成仙也不是难事,如此不干脆的作为,倒不像是你的性格。”

以白玦的心性,不管是人是妖,是仙是魔,认准了自然便是一辈子的事。让她相信白玦朝秦暮楚,着实是个笑话。

“凡间女子?天启应该没跟你说过…”白玦敛眉,笑容有些玩味,声音不急不缓:“我觉醒前和你一样,有个身份…是仙界的清穆上君,那时候我认识了阿启的娘亲,求娶景昭是觉醒后的事。”

上古愕然,不知怎的听得有些别扭:“那这么说…你没有清穆的记忆?”难道白玦和她一样,觉醒后完全不记得过往,若是这样,倒也算不得背信弃义。

见白玦不答,上古接了句:“那倒是和我一样,天启说这几万年我是清池宫的后池仙君,是古君上神之女。我以前从未听说过上古界里头还有个古君上神,他是这几万年里才晋位的?”

百年之前,后池为了古君和柏玄在苍穹之境不惜以古帝剑伤他,如今,竟是完全记不起这二人了。

当然,同样被忘记的…还有清穆。

白玦看着她,神情意味不明,半响后,终是笑了起来:“他是在后古界时晋位的上神,你不知道很正常。不记得了也好,你终究是要回上古界的,这些下界的琐事无虚多理会。”

上古辨不清他嘴角的笑容有什么含义,端起杯盏抿了一口,道:“这些年你和天启有什么过节,这次醒来后我见他竟是连提都不愿意提起你。”

“阿启的娘亲和他有些交情,他不忿我对阿启和那女子弃之不顾,所以才会如此。”

上古倒是不曾想竟有这般缘故,皱了皱眉,道:“那阿启的娘亲如今…”

白玦握着茶盅的手顿了顿,看着上古,淡淡道:“百年前她就不在了。”

上古明了,不再提这个话题,想起一事,突然扬眉道:“景昭是芜浣的女儿,你真的要娶她?”

白玦点点头,神情淡远:“她现在替我执掌苍穹之境,没什么不妥。”

“我不是这个意思。”上古扣了扣手,有些不耐烦:“她乃芜浣之女,年岁先不管,这辈分就是个大问题。你若迎她过门,我日后要如何应对她。”这事她当初听说时便跟天启说过,想起今日在大泽山的事不由得一肚子火。

“你回了上古界,她不出现在你面前不就是了。”

“我让天启传到苍穹之境的话你难道不知道…?”

“我知道。”

“那她今日还去大泽山参加东华的寿宴?难道就因为半只脚跨进了你的门,就敢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她不知道你今日会去,所以才会和芜浣前往。看你刚才的神情,不像是吃了亏的,当初在上古界时便没人敢惹你,景昭的那点心思,怎么及得上你。”

“那倒是,我刚才在大泽山让她在苍穹之境呆一年,别没事出来转。但是这种品性和模样,上古界里的女神君一抓一大把…你这次也忒没眼光了!”

“她终究还年轻,上古,你年长甚多,如此计较干什么。”白玦将手边的杯盏转了个圈,眉眼淡淡。

“不是这么个理…我只是觉得…”上古摆摆手,话到一半,见白玦突然抬首望向她,瞳中幽深明灭,不由得有些怔怔,道:“怎么了?”

“上古,以景昭的身份,你平时看都不会看,现在简直是在胡搅蛮缠,你到底…怎么了?”

黑白分明的眸子似是带着迤逦的温柔,往里了看,却只能见到一片淡漠,上古顿了顿,自己也觉得着实有些奇怪,刚才这些话简直不像是她能说得出来的,错过白玦投来的目光,她笑道:“相识千万载,难得见你想找个归宿,我不过是觉得景昭不适合而已。”

“仅仅如此?”白玦勾了勾嘴角,似是嘲讽,道。

“当然。”上古正襟危坐,肃声道。

“那谁适合?月弥?觉芬?还是御琴?”白玦敲了敲桌子,嘴唇抿紧,看向上古:“上古,你当年便是如此,上古界里的女神君,谁求到了你面前,我便得一一和她们好好相处个数年。我想我一定忘了告诉你,以后这种烂好人的事去找天启,我不情愿。”

“白玦,你…”上古看向白玦,有些怔然。相识千万载,她还从来没见过他如此不耐烦的模样过。

“若我喜欢,纵使她毫无仙基,命弱如凡人,又如何?若我不喜,纵使那人尊临三界,我亦不会多看一眼。”白玦抬头,目光透过上古,落在她身后的竹屋上,无悲无喜,瞧不清其中的意味。

“你竟如此喜欢景昭?这我倒是没想到。”见白玦面色凝重,上古有些诧异。白玦醒来不过百年而已,想不到就已对景昭情深至此,为奋斗了几万年的月弥和御琴叹了口气,她一时间倒有些讪讪。

四大真神虽说私交甚笃,但毕竟是别人的姻缘,当年在上古界时她确实做了不少缺心眼的事,白玦能忍到现在才发作本就是件奇事了。

“不是…”听见上古的嘀咕,白玦回转头,堪堪只落下两字便不再言语。

“好了,你的事我不再插手了。”上古摆摆手:“我的神力一年后就会恢复,到时候我重启上古界,你把阿启接回白玦殿,就算你将景昭看得再重,阿启总归是你的骨肉。”

白玦摇头,看向上古的目光有些沉:“上古,这就是我今日来这里的原因,我不打算认阿启,你回了上古界,这孩子跟着你便好。”

上古抬头,皱眉道:“白玦,纵使我再疼阿启,总不能代替他至亲之人的存在,不管你有没有清穆的记忆,阿启都是你的责任。”

“上古,那你呢…”见上古挑眉,白玦淡淡道:“你可会因为曾经是后池的身份而留在下界,执掌清池宫?”

“这怎可同日而语?”

“有什么不一样,上古,凡尘一世,不过百载,即便是后池和清穆的存在长久了些,可对我们而言,又有什么不同?你从不过问有关后池的任何事,不也正是因为如此。况且,你和阿启投缘,既是如此,你帮我照顾于他,有何不可?”

白玦神情郑重,上古知他好不容易遇到个合意的,却偏生又拖家带口,景昭若是面子薄的话,的确是件伤情分的事,只得板着脸点头:“我懒得听你这些歪理,阿启我带着便是,总不会亏了他,待日后我养大了孩子,你可别舔着脸再跑来认亲。”

“不会,他留在你身边,我很放心。”

不知怎的,上古听着白玦这句话,有种格外沉然的感觉,狐疑的瞟了他一眼。

“一年后你回上古界?”

“恩。怎么,你不打算回去?”

“下界之事未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听凤染说了,现在的妖皇只是上君之位,的确远不能和暮光与芜浣相比,但两界相争总不是好事,你当年为何不阻止?”

“仙妖相争已久,本有宿怨,再加上暮光在上一任妖皇森简重伤之时进攻妖界,以至森简命丧战场,森鸿自是不肯罢休。”

“暮光怎么会做这种事?不过以暮光和芜浣的神力,妖界失陷是迟早之事,除非…你出手。”上古皱眉道:“白玦,下界之事你若介入,我不会不管的。”

“放心,我不会介入,当年我帮森鸿,不过是因为暮光失了公正仁德而已。”白玦抬头,突然道:“但是上古,我希望一年后你返回上古界,不要再插手下界之事。”

“什么意思?”上古沉声道。

“森鸿身负血仇,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我希望日后无论三界如何变幻,这一百年,你都不要插手。”

上古沉默不语,淡淡的扫了白玦一眼,刚才对着他的温和无害全部收敛,眼中瞳色骤深,道:“白玦,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见上古终于认真起来,白玦亦凝住了神色,道:“自然。”

“我现在可以容忍他们相争,不过是因为这场战乱还不太严重而已,若是仙妖祸乱,牵连人界,我不可能置之不理,又岂能答应你如此荒谬之事。”

“上古。”白玦叹了口气,眼中有些莫名的意味:“即便是我刚才告诉你暮光趁人之危,强攻妖界;或是你知道这万年来他对芜浣和景阳的纵容,致使仙妖嫌隙越来越大,你也从来没想过将他的天帝之位除去,对不对?”

上古顿了顿,然后点头:“他司职下界天命,统领三界理所应当。若是有错,惩罚便是,削去天帝之位,尚不至于。”

上古说得没错,也足够公正,白玦却笑了起来:“所以…就算是森鸿最终赢了暮光,你也不会让他成为三界之主?”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他们四个不插手,森鸿怎么可能赢得了暮光和芜浣?上古懒得理他,沉默不语。

“我不会下御旨让他们停战,但妖界输是迟早的事。”上古道。

“我偏不信,我答应你,绝不会让这场战乱卷入人界,所以,无论仙妖之战结局为何,只要我不介入,你都不能插手,如何?”

“好,但你必须告诉我,为什么执意如此?”见白玦承诺让仙妖之战不牵连人界,上古此时也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便答应了他,但着实不能理解他的固执。

“因为…我要证明,你一直坚信的那些所谓天命…根本无需遵从。”

白玦的声音有些淡,他站起身,朝园外走去,背影清冷。

“天命宿格是父神所制,是支撑整个三界的律法,白玦,你不可能打破的。”

上古被他口中决绝震动,陡然起身,沉声道。

“那又如何,上古,我们活了千万载,总不可能一直守着祖神的律法规条活下去,若是如此,我们即便拥有悠久寿命,又有何用,甚至不如凡人百载时光来得精彩。”

白玦回转头,神情寂灭,轻声道:“上古,六万年前上古界就已经毁了。除了天启,除了你我,除了暮光,除了芜浣…所有神祗都应劫而亡,即便是你有一日重启了上古界,又能如何?”

他的神情太过悲凉,上古心底一震,眼微微闭起,半响后才睁开。

“这是我的事,就算上古界毁了,我也要重新建起来。千年不行,就万年,万年不行,就花十万年。”

上古神色坚定,掩在袍下的手缓缓握紧。她何尝不知道白玦说的是实话,当年应劫后,根本没有人知道上古界变成了什么样,也许她开启后里面只是废墟一片,可那又如何,她终究不能放弃那里。

“罢了,你有你的立场,我有我的坚持,若有一日,回了上古界,我再和你大醉一番,如今终究不适合。”

白玦转身朝外走去,背影渐行渐远。

上古抬眼,整座山头的翠竹突然映入眼底,古朴的院落,守候的红日…仿似福如心至般,她突然开口:“白玦,你爱的究竟是景昭,还是那个百年前死去的凡间女子?”

缓行的人影突然顿住,白玦回转头,黑发在阳光下竟有种透明的光泽,他沉着眼,看向篱笆中驻足的上古,突然笑道:“上古,若是六万年前你这般问我,我定会以为你对我有意。”

只是如今,无论你在意谁都好,我都不会再自作多情。

看着白玦消失在原地,上古怔了半响才明白他方才说了何话,一双眼瞪了半日,才一甩挽袖朝清池宫而去。

仙妖大战她可以不管,可上古界门生在两界交战处,她总得让凤染去盯着,好歹也是她家的大门,白玦不心疼,她还是得顾着。

不对…行到半路,上古才想起刚才竟然忘了问白玦炙阳之事…

云海之上,上古摸着下巴犯起了难,她到底是要先回清池宫支使凤染奔波呢…还是去苍穹之境和那个今日才照过面的倒霉公主再切磋切磋?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谢谢喵呜的长评。

下回见。

见面

落在红日头上的手有片刻的停顿,上古回转头,看着竹海中漫步走来的人影,微微有些恍然。

六万年岁月,终究不短。上古曾以为,有些人纵使万年不见,再相逢时亦不会有多少改变,譬如白玦和天启。可这次醒来,天启已不再是当初的肆意倨傲,而白玦…

缓缓走近的男子一头黑发,神情清冷,瞳中隐有红光闪过,上古神情微怔,几乎不能相信面前的人就是白玦,除了相似的容貌和额上金色的印记,她甚至从来人身上感觉不到一点白玦当年的气息。

就好像有东西阻隔在两人之间,再也难寻数万载前默契熟稔。但几乎是在看到白玦的一瞬间,一股极难言喻的悲绝涌入心底,上古掩在袍中的指尖竟毫无自觉的颤抖起来,这是完全不属于她的情感…莫名且浓烈。

上古暗自诧异,眼底有片刻的疑惑,挑了挑眉,缓缓凝气将这股浊气驱除,笑道:“红日本性如此,拘了倒不好。”

红日在一旁打着转,脑袋直点,见白玦和上古懒得朝理它,‘哼哧’两声跑远了。

“这话也对,你难得来一趟,不妨坐坐。”

上古点头,弹了弹袖摆直接朝竹林旁的石椅边走去,步履娴熟,仿似极为熟悉此处一般,白玦眼眸一闪,坐在了对面,静静看向上古。

墨绿古袍,帝龙黑靴,眉眼淡然,一如当初。

就仿似她从来不曾将这六万年岁月的消逝印入心底一般。

“你的头发…”白玦一头琉璃的金发,竟全然成了墨黑。

“毕竟是在下界,太张扬了不好,等回了上古界我自会换回来。”白玦笑笑,将这个话题掩过。

“怎么,听你刚才的话,倒是想以后就在这里招待我了?你的苍穹之境…难道我还去不得了?”上古撇了撇嘴,朗声道,瞳色琉璃如焕溢彩。好歹几万年不见,撇开景昭和阿启的事不说,此时能见到白玦她是打心底高兴。

“你想多了,苍穹之境再好,也比不得上古界,何况有景昭在,你大概是不愿意去的。”白玦摇头,手一挥,石桌上便出现两盏冒着热气的浓茶。

上古见他直言不讳,再加上着实对这百年间的事有些兴趣,不由问道:“你既然看上了景昭,当年又怎会有阿启,那凡间女子纵使地位不如景昭,以你的能耐,助她成仙也不是难事,如此不干脆的作为,倒不像是你的性格。”

以白玦的心性,不管是人是妖,是仙是魔,认准了自然便是一辈子的事。让她相信白玦朝秦暮楚,着实是个笑话。

“凡间女子?天启应该没跟你说过…”白玦敛眉,笑容有些玩味,声音不急不缓:“我觉醒前和你一样,有个身份…是仙界的清穆上君,那时候我认识了阿启的娘亲,求娶景昭是觉醒后的事。”

上古愕然,不知怎的听得有些别扭:“那这么说…你没有清穆的记忆?”难道白玦和她一样,觉醒后完全不记得过往,若是这样,倒也算不得背信弃义。

见白玦不答,上古接了句:“那倒是和我一样,天启说这几万年我是清池宫的后池仙君,是古君上神之女。我以前从未听说过上古界里头还有个古君上神,他是这几万年里才晋位的?”

百年之前,后池为了古君和柏玄在苍穹之境不惜以古帝剑伤他,如今,竟是完全记不起这二人了。

当然,同样被忘记的…还有清穆。

白玦看着她,神情意味不明,半响后,终是笑了起来:“他是在后古界时晋位的上神,你不知道很正常。不记得了也好,你终究是要回上古界的,这些下界的琐事无虚多理会。”

上古辨不清他嘴角的笑容有什么含义,端起杯盏抿了一口,道:“这些年你和天启有什么过节,这次醒来后我见他竟是连提都不愿意提起你。”

“阿启的娘亲和他有些交情,他不忿我对阿启和那女子弃之不顾,所以才会如此。”

上古倒是不曾想竟有这般缘故,皱了皱眉,道:“那阿启的娘亲如今…”

白玦握着茶盅的手顿了顿,看着上古,淡淡道:“百年前她就不在了。”

上古明了,不再提这个话题,想起一事,突然扬眉道:“景昭是芜浣的女儿,你真的要娶她?”

白玦点点头,神情淡远:“她现在替我执掌苍穹之境,没什么不妥。”

“我不是这个意思。”上古扣了扣手,有些不耐烦:“她乃芜浣之女,年岁先不管,这辈分就是个大问题。你若迎她过门,我日后要如何应对她。”这事她当初听说时便跟天启说过,想起今日在大泽山的事不由得一肚子火。

“你回了上古界,她不出现在你面前不就是了。”

“我让天启传到苍穹之境的话你难道不知道…?”

“我知道。”

“那她今日还去大泽山参加东华的寿宴?难道就因为半只脚跨进了你的门,就敢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她不知道你今日会去,所以才会和芜浣前往。看你刚才的神情,不像是吃了亏的,当初在上古界时便没人敢惹你,景昭的那点心思,怎么及得上你。”

“那倒是,我刚才在大泽山让她在苍穹之境呆一年,别没事出来转。但是这种品性和模样,上古界里的女神君一抓一大把…你这次也忒没眼光了!”

“她终究还年轻,上古,你年长甚多,如此计较干什么。”白玦将手边的杯盏转了个圈,眉眼淡淡。

“不是这么个理…我只是觉得…”上古摆摆手,话到一半,见白玦突然抬首望向她,瞳中幽深明灭,不由得有些怔怔,道:“怎么了?”

“上古,以景昭的身份,你平时看都不会看,现在简直是在胡搅蛮缠,你到底…怎么了?”

黑白分明的眸子似是带着迤逦的温柔,往里了看,却只能见到一片淡漠,上古顿了顿,自己也觉得着实有些奇怪,刚才这些话简直不像是她能说得出来的,错过白玦投来的目光,她笑道:“相识千万载,难得见你想找个归宿,我不过是觉得景昭不适合而已。”

“仅仅如此?”白玦勾了勾嘴角,似是嘲讽,道。

“当然。”上古正襟危坐,肃声道。

“那谁适合?月弥?觉芬?还是御琴?”白玦敲了敲桌子,嘴唇抿紧,看向上古:“上古,你当年便是如此,上古界里的女神君,谁求到了你面前,我便得一一和她们好好相处个数年。我想我一定忘了告诉你,以后这种烂好人的事去找天启,我不情愿。”

“白玦,你…”上古看向白玦,有些怔然。相识千万载,她还从来没见过他如此不耐烦的模样过。

“若我喜欢,纵使她毫无仙基,命弱如凡人,又如何?若我不喜,纵使那人尊临三界,我亦不会多看一眼。”白玦抬头,目光透过上古,落在她身后的竹屋上,无悲无喜,瞧不清其中的意味。

“你竟如此喜欢景昭?这我倒是没想到。”见白玦面色凝重,上古有些诧异。白玦醒来不过百年而已,想不到就已对景昭情深至此,为奋斗了几万年的月弥和御琴叹了口气,她一时间倒有些讪讪。

四大真神虽说私交甚笃,但毕竟是别人的姻缘,当年在上古界时她确实做了不少缺心眼的事,白玦能忍到现在才发作本就是件奇事了。

“不是…”听见上古的嘀咕,白玦回转头,堪堪只落下两字便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