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甲乃灵力所化,即便是受过伤,也不应有血渍残留才对。

景涧低眼,怔了怔,摇头:“在这里百年,伤受过不少,但这里不是。”

他抬头看向黑云沼泽那头,神情悠远,眼中盛满凤染瞧不清的空茫和成熟。

“凤染,当初我会来罗刹地,的确是因为你的缘故,一时赌气而行,过去六万余年罗刹地都是老上君眠修驻守,我虽为天帝之子,但他对我一视同仁,你应该不知道,我光是守将门便守了十年。”

凤染有些讶异,眠修之名她听说过,后古界来三界最善战的仙君,坚守罗刹地六万年,未曾走出过此处一步,和风族长老凤崎大泽山的东华上君齐名,只是听说几十年前已经战死在罗刹地了,当时消息时传来,仙界一片震惊。

她抬首朝景涧看去,见他右手轻放在腰间佩剑上,一派肃窖,连敛神静听。

“十年时间在仙界不过一瞬,可在罗刹地,却恍若百年之久,仙妖两族战死者不计其数,魂飞魄散更是屡屡皆是,在外界的仙君,永远都不会知道三界中有这样一处炼狱,对我们而言如是,对妖族亦如是。战得太久了,到最后连仇恨都已经麻木,所有人想着只要能赢,就能有走出这里的一日。当初我也是这么想的......”

“八十年前青漓利用蚀月之时仙气薄弱之刻,用一万妖界士兵的性命化成血刀开战,仙君死伤无数,最后是眠修上君以兵解之法用毕生仙力摧毁了青漓所控的血刀,可是他自己最终血肉无存,亦化为罗刹地的一缕怨气。”

景涧将手轻放在肩上,回转头,凝视着凤染,静静道:“他最后是守在我面前,替我挡了血刀死去的,肩上的血渍是他那时候留下的。眠修上君临死之前告诉我,若是不想让整个仙界变得和罗刹地一样如鬼蜮一般,就决不能退后一步。凤染,我身后有想守护的人,所以,我一定会坚持下去。”

晨曦破开第一缕亮光,罗刹地昏暗的世界仿若被打破,景涧转身淡笑,眼神情澈坚定,凤染眨了眨涩然的双眼,她知道景涧的意思。

亲人故友是他守在这里百年的真正原因,连笑道:“好,等仙妖之争结束,我在清池宫备下世间最烈的好酒,为你洗尘。从今日起,你是天帝之子也好,落魄仙君也罢,我凤染只认你景涧,一世为友。”

凤染将手伸到景涧面前,笑容张扬焕然。

景涧微微一怔,压下眼中极深的情绪,面色温暖柔和,握住凤染的手:“好,凤染,待我归来,即使你要纵饮百年,我亦相陪。”

“不过......”他收回手,朝黑云沼泽外看去:“你是时候回清池宫了。”

凤染亦不是扭捏之人,点头,看了看天色,一声‘好’还未出口,刺耳的轰鸣声自沼泽那头妖兵将营中传出。

“这次怎么没有消息传来,难得消停几日,看来青漓又要出兵了,凤染,你快些离去。”景涧朝远处看了一眼,眉头微皱,匆匆返回营帐。

“云觉上君何在,立刻整兵备战。”

喝声在帐内响起,仙界这边的将士列阵而出,朝空中飞去。

凤染踟蹰片到,朝妖兵阵营看了一眼,总觉得有些不放心,隐在了一旁。

这次妖兵出战没有一点预兆,青漓不会做无用之功才对。

片自时间,两军便在黑云沼泽上空对峙而视,数千数万年的交战,双方都已经麻木,看不到战争的欲望,所有将士眼底唯剩坚持。

景涧出营,朝将门前看了一眼,见凤染已经不在,舒了口气,飞至仙将之前,看着对面一身绿裙的青漓,淡淡道:“青漓,今日还是按老规矩来?”

当年以妖族将士血肉之躯炼血刀后,妖皇便下令再也不能使用此法,这几十年,有天帝在仙界界门前布下的仙阵,青漓夺不下此处,便和景涧约定,一月为期,双方交战一次,输的一方必须让出十里之地,这些年来,几十位上君的陨落,才使仙界将士的牺牲减到了最小。

青漓一该平日的娇媚,难得的肃穆,她身上的绿裙化为妖甲,透着耶魅的冷意:“都几十年了,景涧,你怎么还没腻了这一套,今日我们玩个新花样,如何?”

“青漓,你想毁约?”薄怒声自景洞口中而出,他看向青漓,眉眼肃穆。

“是又如何,你真当我这几十年怕了你不成,若不是天帝布下的阵法,这仙界界门早就为我妖界所有,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我要你项上之首,为我妖族祭旗!”

青漓挥手,遮天蔽日的妖族自营帐中而出,飞至半空,将仙族团团围住。

景涧朝四周看了一眼,见青漓笑意吟吟,脸色微变,仙妖两族驻守罗刹地的将士百年来都没有大的改变,皆因无论是从妖界还是仙界来此,都需经过几日时间,破开层层霉障,若是增派将士,另一方也定舍得知,可是......现在出现在罗刹地的妖族,比平常多了十倍,这根本不可能

即便是有父皇的阵法相护,也难抵挡到援军来此,还好凤染已经走了。景涧眉角微皱,朝身后打了个手势,手中长剑紧握,沉声道:“青漓,你还真是好手段,竟然能将整个仙界都瞒住。”

“二殿下见笑了,青漓的手段一向入不了殿下之眼,难得殿下这次有兴趣,若二殿下肯投降,我不会伤你仙界一兵一卒,如何?”青漓上前一步,眼中不无得意。

“笑话,你能取我景涧项上人头就只管来 ”景涧朝身后仙将看了一眼,见云觉消失,心底微安,又观将士,见他们虽有骇意,却难得坚定,心下有些安慰。

“景涧,青漓取不了你的性命,那本皇又如何?”

‘咚’的一声响,云觉被束成一团自天际落下,摔在仙将之前,景涧神色微变。

威严的声音响起,妖族将士行下半礼,让出一条路,一身紫袍的青年缓缓行来,面色淡然,容颜英武,皇者之气立现。

看着妖皇出现,景涧心底沉了下去,终于明自青漓的自信从而何来,连森鸿都来了此处,想必这次妖族是势在必得,只是他应该明自,若是连他也出手,那父皇母后定不会再留在天宫观战。

“妖皇,你可知你若参战,那仙妖之争将再也不可避免。”

“百年前我父皇战死的那一刻开始,仙妖两界就是不死不休之局景涧,废话少说,你今日可敢与本皇一战 !”

森鸿挥手,浑厚的妖力瞬间蔓延,将整个罗刹地笼罩,君临天下的威压自他身上而出,将整个妖族的士气点燃。

仙族将士被压得半跪在地,景涧连退两步,失声道:“上神之力......森鸿,你居然晋位上神了......

景涧在罗刹地百年,早就修至上君巅峰,可森鸿竟能让他毫无战意,除了上神根本没有第二种可能,难怪妖族将士能凭空出现,定是森鸿的掩护,才能骗过仙族,可是这怎么可能......上神晋位必有天雷阵世,擎天柱上也会现名,三界中怎么会没有一人得知此事?

仙界将士听得此言,皆神情惊恐,面色泛自。若是妖皇己晋位上神,哪怕是有天帝在界门前布下的仙阵,他们也守不下界门,到那时,妖兵大举入界......

隐在仙营中的凤染亦是一怔,半月前她在苍穹之巅见森鸿时他还只是半神而己,怎会晋位得如此之快,还瞒下了三界中人?

“不错,景涧,本皇己位列上神,三界再也不是你仙界独尊,我父皇的血仇,你们是时候还了!”

森鸿眼底红光闪烁,升至半空,微微抬手,四周的妖兵在青漓的指挥下朝仙将冲来。景涧抽剑率仙将迎敌,霎时间,黑云沼泽上空,仙妖之光交错,一阵腥风血雨。

仙妖人数差距实在太大,纵使仙界将士悍死以战,也敌不过潮水一般的妖兵围剿,不断有仙将战死,包围圈越来越小,景涧被青漓缠住,眼底血红一片,祭出羽化伞,挡住青漓,朝溃败的仙将而去。

妖兵在景涧全力搏杀之下难留片履,见景涧杀出了一条血路,冷哼声自半空响起,森鸿挥手,恢弘的神力挥下,景涧被束在半空,银白的仙甲支离破碎。

神力化成的赤色长戟朝景涧头上而去,千钧一发之际......银白的灵光突然出现在景涧上空,化成巨大的屏障将他护住,两股神力交错,轰然巨响,整个罗刹地如沐白昼。

厮杀声止,交战的双方看向半空,匪夷所思的停了下来。

罗刹地,居然还有仙人能挡住上神一击,这怎么可能?

景涧手握长剑,鲜血自唇角超出,颓然半跪在地,看着空中骤然出现的红色身影,刚才巨戟袭身时都不曾动摇的面色终于破碎开来。

凤染......

“凤染,你怎么会在这里?”

妖皇看着挡下他一击的凤染,面色沉了下来。

青漓站在妖兵之前,眼微微眯起,划过暗沉的光芒。

即便妖皇忌惮上古真神,可是在数十万妖兵面前,他也不可能因一个凤染放弃进攻仙界,让整个妖族数万年的希望毁于一旦。

凤染,这一局,我赢了。

苍穹之巅。

行过漫长的回廊,待上古手中的炙热之感逐渐变得冰凉时,她才看见一处金碧辉煌的内室隐有雾气超出,想必便是婢女口中的羽化池。

远远便有婢女见上古走来,她们朝室内望了望,有些愕然,但仍迎上前行礼道:“殿下,神君在里面,若是您需沐浴,尚要等......”

清冷的目光淡淡扫来,莫名的威压,婢女话还未完,便脸色苍白跪倒在地,不敢再言。

上古抬步朝室内走去,吸气声此起被伏,伺候的侍女观她脸色,跪了一地。

十米步阶,玉石满地。

一步一步走过,眼落在池内之人身上,目光复杂难辨。

上古玄色的身影倒映在雾气弥漫的羽化池边,沉默凛冽。

许是这沉默来得太过诡异和室自,池中之人终于发现不对,回过头,见上古立在羽化池边一米处,平时清冷的面色骤然碎裂,面色极是古怪。

黑色的长发披于肩上,眼底犹带润泽的雾气,上身不过简单披了一件薄薄的里衣,水珠自他颈间滑落,滴入池中,在安静的大殿内有些莫名的暖昧。

白玦容貌虽不如天启妖冶,但眉目如画,在上古界中也难有神君能与其比肩,上古哪里见过他这幅模样,气势汹汹闯进来,此时撞到如此香艳的场景,倒是有些后悔。

颜态魅惑,却偏偏带着谪仙的清雅华贵。

凡间之人逛青楼时常为美人一掷千金’说的便是如此吧

大抵是白玦眼中的惊讶太过晃人,上古微微移开眼,转过身,轻飘飘道:“白玦,我有话问你。”

白玦神情莫名,见上古转身,才自池中走出,招了招手。

一旁呆愣的婢女回过神,忙拿着长袍披在他身上。

水珠溅落在地的声音格外清晰,许是太安静了的缘故,就连婢女为白玦换衣的褶皱声也一步不落的传人上古耳里。

轻轻舒了口气,指尖融到冰凉的石链,上古才稳下心神,恢复了常态。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上古回转身,见白玦着一身雪自长袍走来,雪缎拂过地面,脸上犹带温泉蒸腾过的雾气。

“出了什么事,你竟这幺直闯进来了?”白玦眉角轻蹙,问道。

上古轻咳一声,紧了紧手中石链,低声道:“白玦,你和后池是什么关系?”

白玦神情微怔,面色自若:“后池?当年我觉醒之后不久她就沉睡了,我们能有什么干系。”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白玦,你有清穆的记忆,告诉我,清穆和后池到底有何关联?你和天启宄竟有什么事瞒着我?”上古慢慢走近,声音肃冷。

“上古,谁跟你乱嚼舌根了......”

“不需要别人来说。”上古眯眼,缓缓道:“景昭对我的敌意太过莫名先不说,我醒来之后,除了你和天启,没有一人在我面前提起过后池,这本来就不正常,更何况......”

她将左手伸出,手腕上石链光泽如昔,摊开右手,几近一样的石链呈现在白玦面前。

“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白玦瞳孔骤然缩紧,定定的看着上古手腕处狰狞交错的伤痕,声音有些暗哑:“你的伤,怎么来的......”

“我不知道,应该也是后池留下的。”上古垂下头:“她几万年的岁月,倒是比我过去的千万年都要精彩,你说是不是,白玦?”

白玦没有出声,只是气息有些莫名的不稳,上古走近,她突然顿住,面色微变:“白玦,你用了本源之力?”

她挥出一道神力朝白玦身上探去,刚才进来的情景太过慌乱,她竟然一时没发现白玦神力涣散,气息飘忽,明显是动用本源之力过多的情况。

白玦皱眉,退后两步,化出一道神力挡在身前,弹开上古的探测,皱眉道:“上古,这是我的私事,与你无关......”

甫一抬头,却见上古神情讶然,望着他的目光灼灼其华,幽深一片。

“你身上怎么会有古帝剑的气息?”

白玦猛然握紧双手,朝后退去,在妖界动用本源之力太多,竟让上古察觉了。

银色的神力在殿中拂过,光华耀眼,跪着的婢女只见上古神君一挥手,自家神君上身的衣袍便碎成了粉末,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实在琢磨不清这是个什么状况,纷纷低头。

“上古”

闻讯前来的天启正好撞上这一幕,愣在大殿门口,脸色青白交错,一时极为精彩。

白玦右胸处,深可见骨的剑痕历历在目,百年时间,竟一如当初,恍如昨日所伤。

这世间能在白玦身上留下伤痕的,唯有她的古帝剑。

她怎么可能会伤白玦?

冰冷彻骨的哀痛如潮水一般袭来,大红的喜袍,消逝在半空的苍老人影,还有..那绝望悲凉的一剑。

上古静静朝白玦走去,白玦,他们究竟是谁?

白玦停在原地,定定凝望一步一步朝他走来的上古,听她一字一句,低沉肃冷,莫名悲凉。

“白玦,当初你究竟做了什么,竟能让我用古帝剑来伤你?”

整座大殿落针可闻,天启光是看着上古的冷冽的背影,都似被这话语中的深沉所摄住,站在大殿门口进退不是。

上古,你是不是记起了什么......

后池那么爱清穆,如果你记起来了,是不是,会和她一样?

“上古。”明明只是一瞬,却仿若百年千年般悠远难熬,白玦微阖的眼缓缓睁开,艰涩的开口:“我......”

他话音未落,轰鸣声自远方传来,响彻三界。

三人抬头朝外看去--极西之处,暗红银白的神力隐隐交错,杀伐之间,动彻天地。

“是凤染......”上古朝外走去:“那是什么地方,和凤染交手之人竟然拥有上神之力不是暮光和芜浣的气息......”

“是西界之滨的罗刹地,仙妖在此处驻有重兵,凤染不是守在擎天柱,怎么会去那里?”天启亦朝外走去,神色狐疑。

仙妖交战处上神?想起这本月来白玦的行踪和他所失的本源之力,上古兀然回头,看向

白玦:“白玦,是你以本源之力助森鸿晋位,瞒过了所有人?”

“不错。”白玦点头:“我欠森鸿一个人情......”

轰鸣声自云梅之上传来,西境之处犹如燃起了永不熄灭的火云一般森冷恐怖,感觉到那股银色的神力越来越弱,上古朝白玦看了一眼,拂袖朝西境飞去。

“白玦,我带凤染回来之时,希望你能给我一个交代。”

上古消失在大殿之前,银色流光划过天际,天启欲追,终是停下回转头,看着白玦苍白的脸色,道:“以你的神力,那道剑伤,怎么会一直都没有复原?”

白玦没有回答,披过婢女进上的衣袍,转身朝内殿而去。

“白玦,有些事做下就是做下了,我的罪洗不清,你的......又何尝不是?”

天启说完,消失在殿内,朝上古追去。

大殿中,白玦顿住脚步,垂眼看着胸前的伤口,眼静静落下。

神情苍凉淡漠,一如百年前他端坐王座之上,眼睁睁看着古帝剑在擎天柱下燃起永不熄灭的炙火一般。

他知道,那火焰,是后池的恨。

碧落黄泉,永生永世,生生世世。

揭露

玄天殿中,天后看着停在她几步之遥处的天帝,脸色微变。

明明天启说过只要她不在上古面前提起后池之事,他就不会将当年之事说出去,暮光他

知道了什么,又是如何得知的?

“暮光,你这话什么意思,当初上古以身殉世整个上古界皆知,此事与我何干?”天后眉眼微冷怒声道。

天帝眼底划过浓浓的失望和愤怒,他抓住天后的手腕,厉声道:“与你无关?当初随你下界规劝天启真神的月弥简莘十几个上神一个都没有回来,也与你无关!”

天后眼底惊惶,脸色泛自,尖声道:“暮光”见他瞳色黑沉,满腔怒色,她长吸一口气,稍稍一软,声音低了些许:“暮光,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当年天启真神在下界筑起灭世血阵,月弥上神他们被上古真神派下去劝回天启神君,我不过是随行而己,皆困误入血阵灵眼之处,才会酿成惨事,况且当时我一身神力散之八九,也是上古真神用棍沌之力耗费三日时间才将我救回,你怎可将此事算在我头上!”

六万多年前,许是活的岁月太过久远,生命亘古长存,真神之一的天启竟生了超越祖神与天比齐之心,在下界筑起灭世血阵,妄图以三界中所有仙妖人之灵脉炼化擎天祖神遗留在下界的棍沌之力,成为旷古烁今的第二位创世神祗,此事为上古界众神所知之时,为时己晚,但数千万年相交,上古炙阳白玦三位真神皆不信天启真神会做出此事,遂派遣月弥等数十位神君下界规劝天启真神......但最后,却只等到了奄奄一自昏倒在上古界门前的芜浣以及因灭世血咒而降下的棍沌之劫。

数十位上神惨死下界,尸骨无存,这是祖神开天辟地以来从未发生过之事......

暮光清楚的记得,那一日,上古神君看着月弥上神的神位自乾坤台上消失的那一刻,自责茫然到极致的神情。

所以她才不惜动用本源之力不眠不休救下芜浣,只是因为她心存愧疚,以为是自己之过才会累得芜浣神力尽散,差点一同死在下界。

后古界开启,所有的历史随着上古界的尘封被淹没,如今的仙君妖魔根本不知道当年那场差点毁了三界的棍沌之劫其实是天启真神妄图毁掉三界而引下的。

只是,如果......这不是全部的真相呢?

如果月弥上神他们不是死在天启真神手中,上古真神当初可还会......

他本来不愿意相信那人所言,可是扪心自问,这六万年来他真的没有怀疑过当初之事吗?

暮光闭上干涩的双眼,这半月来,他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却没有答案。

万年教诲,月弥对他如同恩师,上古对他有再造之恩......

“芜浣,当初上古真神只派了月弥上神他们下界,据我所知,是你自己要跟随他们一同前去的。”

“当初我受上古宠爱,和天启关系交好整个上古界都知道,我不过是想尽一份力而己,暮光,就凭这点定我的罪,你会不会太过分了 !”芜浣嗤笑道,脸色铁青。

“我听到了。”暮光兀然睁眼,神情暗沉,盯着芜浣,一字一句。

“你胡说什么......你听到什么了?”芜浣抬头,指尖骤然缩紧。

“你在朝圣殿外拦住月弥上神时,对她说‘你知道天启真神在下界隐藏的居所......”看着芜浣血色尽失的脸庞,暮光眼底划过一抹干涩的嘲讽:“你不知道吧,我当年便一直恋幕于你,只要你回了朝圣殿,就会偷偷跟在你身后,看你喜欢些什么,好暗暗记下来,没想到却正好听到了这些话。当初你一身神力尽毁,昏倒在上古界门前,我根本就没有想过怀疑你,只是为你担心而己。”

“芜浣,你说与你无关,那你告诉我,当年你是引路者,就算技错了地方,可是最先走进血阵的应该是你,为何你能保住一条命,月弥上神比你的神力强了数十倍不止,怎会尸骨无存”

质问声落下,冰冷彻骨,芜浣被逼得连连倒退,声不能言。

当年那一幕,怎么会这么巧正好被暮光瞧见!

“除非你早就知道他们走进之处是血阵灵眼,你提早躲了开来。”暮光拉住芜浣,不再让她退后。

被信任之人亲手推入绝境,月弥上神弥留之际,又该是何等悲凉?

那样张扬豪爽的月弥上神,他敬仰钦佩之人,怎么能是这种结局?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他竟然宠了六万年,信了六万年,爱了六万年!

暮光,你简直瞎了眼

死寂的静默,除了沉重愤怒的喘息声,整座大殿仿若窒息了一般。

良久之后,芜浣微微抬眼,挣脱暮光紧梏的手腕,嘴唇轻动:“所以呢?”

似是被她眼中的冷漠所触,暮光心底狠狠一沉。

“什么所以?”

“若是真如你所说,是我将他们引入了阵眼,你又会如何?”

“为了三界的公理正义,将我进上青龙台......还是为了当年的教导之情,亲手杀了我?”

暮光没有出声,垂在腰间的手死死握紧,不可置信的看着芜浣,粗重的喘息。

芜浣不再后退,反而朝前走来,眼底划过幽冷的光:“暮光,我是你妻子,我陪在你身边六万多年,为你生儿育女,难道还比不过一群死了几万年的人?”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他们都很疼你......尤其是上古真神,你怎么能亲手害死她的挚友,让她自责到要以身殉世! ”

暮光脸色青自,连嘴唇都气得发抖。

“不要跟我提她 ”芜浣尖声道:“他们是疼我,不过是疼上古看重的我罢了那些上古界的老上神,还有上吉他们根本不会看得起我们这些小神,你看看景昭,被白玦所弃,糟蹋成什么样子了,在大泽山时,上古又可曾给过我一分颜面,暮光,你别傻了,有他们一日,我们就什么都不是,什么天帝天后,不过就是一场笑话而己!”

看着愤慨万千的芜浣,暮光心底一片悲凉,芜浣,你究竟知不知道,白玦神君会这么对景昭,只是因为......你当初做下的事而己!

这也是他会选择帮妖界的真正原因。

暮光静静的看着芜浣,嘴唇动了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芜浣一把拉住他,神情疯狂:“暮光,你听我说,只要仙妖棍战,我们就有机会,一切都没有成定局,我们不会输的。”

“你想干什么?”暮光此时才回过神来,反抓住芜浣的手:“芜浣,你做了什么?”

白玦真神只是因为不想让上古真神觉察到当年之事,才会暂时放过芜浣,若是芜浣再做出什么事来,不仅是白玦,就连天启也不会放过她!

“半日之前我降下御旨,让擎天柱下驻守的十万仙将强攻妖界,现在他们想必已经拿下第三重天了。”

“十万仙将?芜浣,你疯了,这会让仙妖两族再也没有言和的可能 ”暮光脸色大变,十万仙将,等于仙界三分之一的战力,怎么能妄入妖界?这半月时间,他只顾着回想当年之事,将自己关在玄天殿中,却不想芜浣竟然做出这等疯狂之事来?

芜浣眼微扬,冷声道:“妖界连上神都没有,又怎会是我们的对手......”

她话音未落,惶急的脚步声在玄天殿外响起,驻守天门的仙将脸色惊惶的跑进。

“陛下,陛下。”

“出了何事,如此不成体统 ”芜浣回头,怒喝道。

“天后陛下,刚才凤崎上君进回消息,说是......说是今晨攻入妖界的十万仙将在第三重天被困入九幽妖阵中......”

天帝天后脸上皆露出讶异的神色,九幽大阵乃上古妖阵,非有上神之力不可筑,妖界怎么会有此等威力摄人之大阵?

“如何?那十万仙将如何了?”天帝疾走几步,沉声道,心底隐约有些不安。若是妖界真出了上神之力化成的大阵,恐怕讨伐的仙将......

“玉石长铁凤泉......等数十位上君以兵解之法破开大阵一角,助仙将逃生,逃回擎天柱下的仙将只剩只剩五千之数。”

‘轰’......玄天殿内镶嵌在金纹柱身上的夜明珠顷刻之间被碎成粉末,坚硬的玉石地面裂开可怖的缝隙,天帝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回转头,朝天后看去。

“没有弄清妖界底细就妄自出兵,你以为当年白玦真神对妖界的庇佑之词真的只是说说而己玉石,长铁,凤泉乃是我仙界柱石还有九万五千条仙界将士的性命,芜浣,这代价你可

还的起”

天帝声声悲愤,颜容似是瞬间苍老了下来,如暮临的雄狮。

天后退后几步,眼底犹自是不可置信的荒谬:“这不可能,有上古在,白玦不可能对仙界将士出手,他怎么敢在妖界筑起......”

“你没听到吗?那是妖阵,只有妖族晋位的上神才能做到白玦不会对付仙将,难道以他真神的能耐,还不能为妖族造出一个上神来吗?不要忘了,当初也是上古真神助你,你才能晋升上神之位”

怒吼声在殿内响起,天后看着天帝,眼神肃冷:“就算是有白玦帮忙,也要有半神之力才可,不要忘了,当年就连森简也没有这种能耐......”

“传朕御旨,令金曜上君领五万仙将速速奔赴擎天柱下,守住仙界界门。”天帝没有回答,反而凝声对殿内的仙将下令。

“是,陛下。”跪在地上的仙将领命,消失在殿内。

天帝疲倦的看了天后一眼,朝玄天殿外飞去,才刚出殿,暗红的光芒从极西之处传来,冲破九重天宫,威慑三界,与之交错的,隐隐还有一缕微弱的银色神力。

“那是上神妖力......妖族真的有上神了 !”匆匆自殿内冲出的天后看到这一幕,眼睁大,喃喃道。

“不对,那里是罗刹地,罗刹地!”突然间,天后回过神,慌忙看向天帝,语不成调:“暮光,景涧在罗刹地”

两人对视一眼,眼底皆有些慌乱,不止是景涧在罗刹地的原因,仙界在第三重天已经折损了数十万仙将,若是罗刹地的仙界界门也被妖族占领,那仙界将陷入后古界开启以来的最大危机。

两人压下心底的不安,极默契的将刚才争吵的事放下,毫不迟疑的朝极西之处的罗刹地而去。

罗刹地黑云沼泽之上。

森鸿看着死死护在景涧和最后几百个仙将之上的凤染,脸色难看。

凤染只是一介上君,竟然能和他抗衡如此之久,更麻烦的是,他还不能对她出重手。

“凤染,上古真神曾有言,清池宫绝不介入仙妖之争,你这么做,岂不是让上古真神背弃诺言,陷入两难之地只要你停手,我就会放你离开罗刹地,绝不伤你分毫!

”森鸿这几句话的时间里,凤染头顶的赤红长戟被凝聚成实体,妖力更甚。

凤染脸色苍自,嘴角隐有鲜血超出,双掌之间的银色神力趋近崩溃,明显己成强弩之末,若非是上古在她身上残留的这一道神力,恐怕她早就撑不住了。

“森鸿,你不必多说,我既然出了手,就不会再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