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却正好有人走来。

这两人,一个乱须满脸,直比唐宝牛(当然不是扮成女装的时候)

还高大豪壮;另一人眯着眼笑,像一座佛,眉毛却是开了岔的扫帚一样,眉都火烧似的叉开来,说话举止,却斯文温和。

他们两人正自草坪的嬉戏中走来,略有些喘气,似正疑要略作歇息,一见方、唐二人,那文官就随口吩咐了句:“太师父淌了些汗,快把润喉生津备停当,随时奉用。”

唐宝牛听得眯了眯眼,方恨少马上就娇声娇气地答:“——是——”

那武官瞧了他一眼,踏步擦身之际,居然还用手指在方恨少臀部捏了捏。

方恨少几乎没弹跳了起来。

只听两人嘻哈笑着:

“这兔爷儿怎么生面得很,好像没见过?”

“宫里的美人比池里的鱼还多,哪看得完!童将军只要喜欢,那还不简单!”

“…也真鲜嫩的,还弹手的呢——叱,王大人,千万得留神,不要是万岁爷的三宫六院才好…”

“行得了。就算是,太师父忙着玩球儿,哪有时间玩囡儿哪!她哪还飞得上天…”

两人就这般古古怪怪地笑着过去。

方恨少听得毛躁,正要回头追打那高大将军。

——他没想到在这高贵气派的场合,入耳的竟远比市井道更淫亵猥琐。

这回却是唐宝牛一把止住了他。

——原来,就囚这两人跟他们说了这几句,那几个执刀藏刀的人就马上讪讪然回去。

这正是走向前边的最好时机。

这时候,却有一人发现了他们两人,正向场中迫近。

这人横计似的眼忽然闪出两道寒光。

但他没有声张。

他已捏着亮白色倒卷的须稍,盯着两人的一举一动,忽然想起喜欢嚼的花生米。

八一:机器

最好的时机往往也是最坏的时候。

——或者说,自己最好的时机,通常也是敌人最坏的时机。

方恨少和唐宝牛既见如此“大阵仗”,就愈发想见识一下场中追球踢球的,到底是什么“大人物”?

自从那“童将军”和“王大人”他们两人调笑了几句之后,就不再有人收上来盘问或监视他们了。

他们正好叠心钦神的,要凝目好好看看场内狎玩的是些什么人。

突然间,却听一声吆喝。

数百人一起叱——

——咽…

宛若干地一声早雷乍起,齐齐断喝,使唐宝牛心神一裂,方恨少手心一凉,都一阵恍惚才省现:

场中有个黄衣人踢入得一粒球,得了一分,大伙儿立即呐喊助威!

——这是什么人,竟如此排场?

唐、方二人定心神,怒目望去,却是并不认得。

这黄衫汉子十分瘦削,腹无四两肉,弱不禁风的样子,肩脖子看去分外狭窄,但却玩得十分兴起,额须尽汗,喘息不已,不时有脸白无须的人上前为他抹汗,之后又速退下蹲伏候命,怕只要在举止间一有失措,即有灭族沙家之罪似的。

黄衫汉子每踢进一球,在场者必轰然叫好,为他示威助阵。

然而,只要唐宝牛和方恨少多望几眼,便已看出:全场的人,虽然都看似竭力在追逐那球,但每到要害关头,都把踢球的机会尽力地让与这个人。

——好不公平!

唐宝牛一看就光人。

方恨少憋了一肚子的气。

他们平生最憎恶的就是不公平的事,遇上不公道的事,他们总要去插一插手管一管。

近在眼前,显然就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一个很不公道的人。

他们看了就很想教训教训这人。

可是,当另一个人映人眼帘时,已使他们一时全忘了这个人和这件事。

那“另一个人”气质高贵,五缕长须,气宇轩昂、看来也必是下场耍球的领队,他正率众与黄衫汉(应该是挣起黄衫罢裙玩球的瘦子)

对垒抢球——但谁都看得出来:他特别“卖力”地“礼让”那黄衫客,甚至可以说,他正在千方百计地制造机会,让那黄衫客可以取胜。

是以、相比之下,别的人都成了“机器”:只有那黄衫客才是一个真正的“人”,其他的人都为他所操纵,为他而活:而替他“操纵”全局的人,显然就是那气质高贵五缕长须的人。

——全场只在他们两人是在真正地、尽兴地玩!

可是、当方恨少、唐宝牛一旦看见那五络须气质高贵的家伙后,他们的表现可再也高贵不起来了!

两人立即迅疾地互看了一眼。

然后交换了一句话:

“打!”

非打不可。

打!

——为什么?

因为他们认得那个“气质高雅”的人。

他们见过他。

四年前,就在“愁石斋”前:这人带同“八大刀王”,前来威迫王小石就范,答允他去刺杀诸葛先生。

那人他们见过。

他们记得那人。

——化了灰也忘不了。

——还巴不得将之挫骨扬灰。

那人当然就是:

“蔡京!”唐宝牛虎吼了一声:“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他发出了一声虎吼,然后就比豹子还猛悍地扑了过去。

这一刹间,人人都惊住。

呆住了。

愣住了。

——谁也想不到,会在这儿,扑出了那么一个人,对蔡京发动狙袭。

此时,唐宝牛还是以女身装扮,他一旦跑动起来之际,山摇地动,把全部人一时都慑住了,也许是落日大晕大黄之故,场中的人都未及反应。

有反应的人全部地惊叫、怒吼、吆喝:

“——快保驾!”

——保驾!?

——保什么驾?谁有那么大的架子,

这电光石火之间,唐宝牛已一把揪住了蔡京,蔡京回身便逃,唐宝牛却扯住了他的衣服,“嘶”的一声,撕开了一大片。

蔡京来个“金蝉脱壳”,回头就跑。

唐宝牛已追上瘾,拼出了劲,这时,已有两三人迅疾掩扑过来,他也小管,虎吼连声,拉了几下垂须,但把来袭的人都震倒、冲倒、撞倒,他仍是一个虎扑,抓住了蔡京。

“叭”地两人扭跌在地上,唐宝牛心头忭忭,振奋不已:“哈!终于还是教我把你给抓住了——”他心中却想:待会回到“象鼻塔”,可威风了!

没料到腰间一疼,蔡京已用双指刺入他左腕肋中,他幸练过“铁布衫”,硬熬一下,也觉痛人心脾,盛怒之余,再不理会他个宰相丞相袁相好相看相的,一拳挥了过去。

“碰”的一声,这一拳把蔡京砸个鼻血长流。

原本,以蔡京实力,大有还击的余他,但唐宝牛委实声势过人,先声夺人,蔡京一时慌了手脚,而唐宝牛又以“大石压死蟹”的气势强行把他按住不放,他已吓得慌了手脚:平时他对人颐指气使,纵是百万雄兵,也得听他一人调度,而今一旦给人抓住,挣扎不得,慌惶之中,也忘不了自己身份,只一面死力挣扎一面大叫救命。

唐宝牛可不管这个。

他一拳打去。

“碰”,着了。

他觉不够。

又一拳挥去。

“蓬”,中了。

——还是不够。

再踢一脚。

蔡京痛培于地。

他觉得余怒未消,过瘾得紧,索性把他压住,窝在地上,塞他吃泥!

同一时间,方恨少本来要掩护唐宝牛:他跟唐宝牛都心同此志,决定不管如何,都得要好好教训这祸国殃民的奸相一番。

没料,只见人影异闪,大家忙着匡护那黄衫客,匆急退去。

方恨少本就对那黄衫人反感,而今一见,大家尽是维护此人。心忖:此人竟比蔡京还重要,莫非蔡京长辈不是?他见唐宝牛已扭倒蔡京,心念一动:这浑小子已擂倒了当今权相蔡老京,回到“发梦二常”那儿,还不给他吹上了天!自己若不撵倒一个更重大的角色,日后岂不是要尽受这头牛的鄙薄!?

故而他不理一切,纵身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