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的。

——要不是这只手能动,杨无邪真错以为刚才在自己手背上碰了碰、握了握的手,是

死了很久的人的手。

杨无邪只觉心里一酸。

他一向认为:“男几有泪不轻弹”,就算有泪,也决不在外人面前淌——可是,今儿

重会故主,竟完全抑制不住,他咬得唇角渗出了血。

但那泪竟断了线的念珠,不往往下滑落。

还是苏公子先说话:“看到你仍活着,真好。”

“怎么悲伤呢?重逢是很好的事。”

“…公子还在,属下不敢先死。我等了半年。忍死苦守,到处打听,等的就是公子

的消息,待的就是今天。”

“好,很好。”

“…可惜,有很多的弟兄,给挤兑的挤兑,害死的害死了。”

“我知道。我是知道了…”

“不要紧…只要公子在就好了…公子一定能为他们报仇的。

我杨无邪活着,就等今天,只等公子一声令下——”

“你有心了…记得我们从前在‘青楼’之巅同吟的诗吗?”

杨无邪脸色忽然一变。

红了眼。

白了脸。

然后他才能目带泪光,颤声吟哦:“…独立三边静,轻生一剑知…”

苏梦枕点头,火舌吞吐,照进车内,映得他双目一阵寒碧:他的发已脱落不少。

胡须很乱。

衣袍很蓝。

蓝得很亮。

亮得眩目。

而且还很香。

——穿这样亮蓝(比晴天还蓝,比碧海更蓝,比青更蓝)的衣饰,还有那么浓郁的香

味,是要掩饰什么,还是隐瞒了什么?

狄飞惊这样地揣想。

他也想起他和雷损的交情。

在“六分半堂”里,他是“大堂主”,雷损是“总堂主”。

按照江湖上的常规、武林中的规律:老大创帮立道,自少不免有个好老二的支持相助

;一旦老大得了天下、打下江山,那么,老大对老二逐渐茁壮的势力。定有冲突,只要一

生嫉恨,老大和老二的势力,少不免会来一场并吞、对垒。

雷损是个阴狠、多疑、而且相当残暴的人,他一向唯利(凡对他有“利”的事,这自

然包括了“势”、“权”、“名”和“钱”)是图。

狄飞惊却是个人材。因为有他,所以雷损的“六分半堂”可以迅速壮大,就算遇上“

金风细雨楼”这般强敌,他也一样可以维持对峙的局面,不衰不溃。

——没有人知道:没有了狄飞惊的“六分半堂”,是不是还可以屹立不倒。

——但没有了总堂主雷损的“六分半堂”,的确仍雄视一方,因为仍有个大堂主狄飞

惊!

可是,最令敌人诧异的是(也最使人意外的是):雷损似乎极信任狄飞惊,一直都没

有抵制他、怀疑他,而狄飞惊也像是极忠于雷损,一直都没有出卖、背叛过他。

这使得“六分半堂”能够遇挫不折,遇险能存。

雷损当众就说过这样的话:“六分半堂可以没有我,但不能没有狄飞惊。”

别忘了,狄飞惊不姓“雷”:他在“六分半堂”里只不过是个外姓子弟。

他也真的珍惜狄飞惊,甚至在总动员偷袭金风细雨楼这一役里,他真的把狄飞惊留在

“苦水铺”镇守大后方,不让他稍微涉险。

因而,雷损虽命丧于斯役,但因狄惊不死,所以仍保住了“六分半堂”的元气。

问题在于(难得也在这里):

雷损是个大奸大恶的人。他有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人没对付过?什么好计没用过?

不但他做过想过策划过,狄飞惊跟他共事多年,也一直受重用,可以想像得出来、有许多

毒计、陷饼和对付敌手的策略,两人都曾共同商讨、设计过。

可是雷损仍对他推心置腹,既没有排斥他,也从来没嫉恨之,更没有因他知道得太多

而防范他,反而处处保着他,从不用对敌的方法来对付他。

同样的,狄飞惊也是奸诈之人。他跟雷损,非亲非故,但雷损不但重用他,许多重大

计策,也必与他商量,方才推动。按照道理,他已知道得大多雷损的事:这极可能导致雷

损要除掉这个心腹大患或他要先下手为强推翻雷损两种结果。

——可是,直至雷损死去那一天,这两种情形都没有发生…

所以,而今目睹这星夜里,杨无邪与苏梦枕主仆相逢的场面,狄飞惊也在迷惚中想起

他的故主…

却听雷纯在旁幽幽地道。

“他们使你想起爹爹,是吧?”

狄飞惊微微一惊。

要说是“一惊”,不如说是“一惊”吧。

——这女子仿佛能看透人的内心在想什么。

“自从白愁飞背叛苏梦枕之后,”雷纯说,“我想,最重要的是拉拢一个人,还有留

着一个人的性命。”

“你所说的第二人指的是杨无邪?”他没有问第一位是谁。

“对。”

“白愁飞虽然占领了白楼、”狄飞惊深深同意,“但只要杨无邪活着,那些资料就完

全犹如在他脑海里、像一部机器,可以把那些要点全部传真下来,这是一座活的白楼。活

的白楼当然比死的自楼更有用。”

雷纯凝眸望着他。

“怎么?”

“苏梦枕没有死,杨无邪在我这儿,这些变化,你不觉得有些微讶异吗?”

“我既身在武林中,便预算好每天都有惊变;我自跟从雷总堂主,也早有心理准备惊

变是常事。”狄飞惊淡淡地道,“对我而言,每天都一样有惊变,惊变已成了平常…”

他顿了一顿,才语重心长他说:“反而雷动天雷二堂主仍然活着,这才教我有点惊心

。”

一零八:白费心机

“孙鱼回来了!”

——嘿,他回来了。

竟在这时候回来了。

白愁飞正值这当儿有许多大事要做的节骨眼上,却急尔想起孙鱼近日做了许多让他不

满的事,而影响较大的事至少有这几件:

他派孙鱼去暗杀朱小腰,孙鱼不但无功而返,而且从万里望的报告中显示,孙鱼还趁

机与王小石叙旧,一声声什么“王三当家的”、“小鱼儿”的喊得好不亲热。

孙鱼竟带领王小石从“深记洞窟”劫走了他手上的重要人质,王紫萍和王天六!以致

他跟王小石的京华龙虎斗里顿失对敌人的一道杀手锏;一张催命符!

孙鱼的做法也使他跟龙八太爷系的人闹僵,而且失信于干爹蔡京!陈皮和万里望还因

而给附从“八爷庄”的人狠狠地修理了一顿!王小石还当众人之面前救走了孙鱼,这等同

孙鱼同公众表自他跟王小石是同一路的人!

这些都是不可饶恕的错误,但对白愁飞而言,更不可宽恕的罪行,反而不是孙鱼的行

事,而是他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