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解决了“象鼻塔”,并吞了”六分半堂”,白愁飞就知道自己可以”飞”了。

他有足够的份量去跟义父蔡京“讨价还价”了。

他深知若要真正的出人头地,在武林中成为一方之雄、一派宗主,只怕还是不足以流芳百世、权显一时。

要真正的成大功、立大业,还是得要在庙堂里掌权、朝廷里任职;可是,像他那样缺乏背景的江湖人,想要在朝廷里获任高职,首先就得要在武林中得势、江猢上扬名,然后再以此捏取功名。

白愁飞可不管。

他要成功。

天下只有一种成功:那就是确实地做到自己所要得到的成绩。

天底下也只有一种成功的方式:那就是以你自己所喜爱的方式去过这一生。

白愁飞认为他自己的目标是合理而又可行的,而他又是一个一旦决定了追寻的目标,便会埋首苦干,不惜冒进,不听任何人的话,不理任何人的阻止,不许任何人泄他的气。

他绝对是个越过一切困阻,都会达成他的目标的人。

当他成为“金风细雨楼”的副楼主时,他曾向笼络他并收他为义子的蔡京暗示要一官半职,蔡京可不像苏梦枕(当年白愁飞初入“风雨楼”,便恃功向苏梦枕要讨个副楼主当当,苏梦枕反而欣赏他的率直坦言,欣然答允),只轻描淡写地说:

“等你当了金风细雨楼的楼主,再说。”

后来可能找补之故,又说了一句:“要是王小石也到我帐下来,你的官位倒好办多了。”

——王小石!

(什么都是王小石!)

(他算什么东西!?)

现在经过长时间的斗争,他终于逐走王小石、推翻苏梦枕了,但当他又向蔡京暗示要个“官衔”时,蔡京沉吟一阵,只说会叫龙八照料此事。

未久,龙八倒真的给了他几个官名,要他任选其一,他听了相当不悦,因为那种官儿虽对别人而言,已求之不得,但对他来说,这还高不及四品,头上有千百个指指点点的,座下又不见得有几个能指挥得动的:还真不如不当是好。

他果真就不当那官儿了。

他要飞。

他可不要爬。

也不想行。

甚至连跑都觉得太慢。

他年纪已不小了,他一开始就至少要跳。

到最后,目的仍是:

飞。

——想飞之心,永远不死。

他:

白愁飞!

他现在就要火并“象鼻塔”,拿下“六分半堂”,在京城里成为一党独大、独一无二的大帮大派,这才有势力和实力,在蔡京那儿争个三数人之下而万万人之上的官儿来当当!

他在等这一天!

他要等这一天!

他正等这一天!

他就等这一天!

——为了这一天,这个目标,一切都只是他的“机器”。

“机器”是用来发动、帮助工作的,

他要“飞”。

飞上青天。

——直上青云路。

于是:苏梦枕、金风细雨楼、象鼻塔、六分半堂…一切都成为了他往上飞的机器,一切都变成了他要在太空穿梭翱翔的机械!

他要当英雄!

——今之英雄,当咤叱起风云,翻手惊风雨,可以纵横捭阖,可以经天纬地,能够运筹帷幄,能够决胜千里,不惜独步天下,不惜独翻武林。胜得起,输得了;拿得起,放得下。人想敞而下敢做的他做,人做不了的他做来天经地义,从不怕流言闲语,只独行其是。

就算当不成英雄,他也要当枭雄。

枭雄比英雄更进一步,可以不必理会世间一切情理法则,去独行他以为所是。笑脸可以迎人,翻面可以不认人;温柔如春风,严厉便杀人。

他今天便要大开杀戒。

且先从身边的杀起。

——先除内忧。

——再灭外患!

一一零:公案不是禅机

他要先杀孙鱼!

他在“出迎”王小石前,先到“红楼”一趟。

他在“红楼”就见着了正在“恭候”他的孙鱼。

孙鱼一见白愁飞,就知道他对自己已动了杀机。

他几乎马上省悟到:

自己这趟回来错了!

——大错特错矣!

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之后,一向警党的孙鱼,也会反复衡量过。

(到底要不要回“风雨楼”?)

(白楼主会不会误会自己?)

一再思量过后,他仍是决定要回去(走一趟〕。

——好歹也得走这一趟。

“回去”的原因是:

好歹也“宾主一场”。孙鱼虽然深明:“伴君如伴虎”,但他却有一个希望能遵守的“原则”,那就是“好来好往”。

他跟随苏梦枕、王小石、白愁飞、乃至于在“长空帮”时期初露头角的梁何,都有一段不短的时日了,这使得他明白这些人的特性和好一些“道理”,譬如这些他追随过的人的处世待人进退策略便令他深有启发:

一,苏梦枕是个唯“材”是用的人。只要他赏识,他便可以随意也率性地把人破格擢升,旦不管那是什么人什么背景甚至有何居心,如果有日连他自己也给他提拔的人出卖或打倒了,他也不以为忤。他注重的是他自己的“眼光”,而认为后起之秀能把他扳倒是他自己活该,他决不因此而先扼杀新秀崛起的机会。

——像他那么有信心、豁达的人不多。

孙鱼自问就做不到这一点。

(所以世上确没几个苏梦枕,现在的苏梦枕,不是病了,就是死了,活着的也失势了。人生在世,也没几个人能遇得上“苏梦枕这种“贵人”的。)

二,王小石是个“量才适性”的人。他知道自己不能当官,但能做大事:他喜欢交朋友,跟兄弟们打成一片,生活在一起,又因为常挺身而出帮人助人保护人,所以难免要当大哥、老大,可是却自知不是个当什么帮主教主一派宗主的“大材”。他跟任何人都能平起平坐,也跟任何人(甚至远不如他的人)学习。他不栽培人,他只把对方的长处激发出来。他不怕人赶过了他,因为他没意思要跟对方比。他无所谓。

就因为他不注重、不打紧、无所谓,所以他跟人的交往大都能“好来好往,善始善终”,江湖上、武林中,对他风评都不坏,这对他每次败而再成,落而复起,很有帮助。

——就因为他不计较、无所谓、没机心,别人都乐见他成功:见他登高一呼,都想扶他一把,或放心让他助已一臂。

孙鱼自知没王小石那么看得开、放得下。

(他记得有次入庙拜佛,遇上位老林禅师,曾如此劝他:“现在的苏梦枕,不是病就是死,不然就是生不如死。白愁飞忙着杀掉精英,蔡京忙于腐化新秀,方应看忙着收买人命,你要做大事,找识货的人,还是去试试王小石吧!”善哉斯言!)

三,白愁飞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甘休”的人。谁碍着他,他就杀谁。

他是那种就算跨着自己父兄妻儿的尸体,也要前进的人。他的野心显露太快,锋芒太露,太易招嫉,也常予人浮夸的感觉。可是孙鱼也是个希望在人世里走一遭能建些功勋功伟业但又并没特殊背景靠山的人他特别了解这种心态:因为心虚,所以恐慌,既要进取,但手上又没有家底,便输不起,要人注意,就只得炫耀了。这不是浮夸,而是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策略。没后台则无苦守的实力,只有作急先锋。苏梦枕因病,怕不耐久,故处处咄咄逼人,逼使雷损提前决战,果令雷损终沉不住气,在“红楼”尽墨全军。

所以苏梦枕最是了解白愁飞的心思,并尽力培植他,“放手让他大胆地干”,可惜白愁飞对一脚踩一个恩人下去的事似已成了习惯,所以似并不“珍惜”这“大好贵人”的扶掖之恩。

——像白愁飞这种人,无论你帮他什么或你帮了他什么大忙,他都认为是应该的,这是(你)上天欠他的,他顶多只会“感激”一阵子,然后又把注意力集中在你对不起他或碍得着他的事去了。

孙鱼自信自己性格中也有这种自私、自大而不择手段的一面,但要做到白愁飞那么决绝彻底,那也真不容易。

(看到白愁飞、王小石、苏梦枕的特性,孙鱼便知道:要成大功、立大业,可真真正地不容易!一意孤行如苏梦枕、随境心安如王小石、大不慈悲如白愁飞,都大难做到!

由此可见,要成为一个绝顶人物,的确是绝顶的难!)

四,梁何令他高深莫测。在“长空帮”尚未式微时,是梁何一手拉他人帮会的。梁何是个严肃的人,他绝对服从、听令。“长空帮”里的规矩,他都一一遵从。他原很佩服梁何的忠心,可是后来又发现不然。

因为“长空帮”崩垮之际,梁何不但没出力挽救过,反而只一力保存着他自己的实力,加入了“金风细雨楼”。他在“风雨楼”里的位置并不低(这可能是因为他加入时手上连同孙鱼在内不少于三十二名年青高手之故),但苏梦枕显然没有大重用他。苏公子曾经语重心长地对梁何说过:“一个人太古板就会白过这一生,太成熟深沉就不好玩了。”但王小石和白愁飞都很看重这个人。梁何对王小石也十分忠诚,这也令孙鱼十分崇敬,可是,待王小石为白愁飞排挤出楼外,梁何马上向白愁飞表态:他可以把他的部队直接录属(那时,梁何的直属部队已增至五十七人了,其中当然包括了孙鱼)于正副楼主调度。一俟白愁飞也背叛(同时亦推翻〕了苏梦枕,梁伺和他的七十八名部属(这时,孙鱼已升为这集团中的统领,梁何的心腹子弟有不少于一半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

不但也按兵不动,而且从此只效忠于白愁飞一人。

——因此,梁何的地位,不住稳步上升:他手上的人,也不断增多。他是那种处变不惊,处惊擅变,但又能在每一次惊变中都取得利益的人。人人都需要这个忠诚的人,但似乎他只对自己最忠诚。

孙鱼自觉不比梁何沉着,但他认为自己比梁何快活。假如一个人的个性很闷,那么,就算他的权很大、势很高、名头很响,还是活碍很没意思、白活了。

(比起苏梦枕、白愁飞、王小石,梁何还不算很成功,但他一直如竹节:步步高开,前途未可限量,比起苏梦枕的“勇进”、白愁飞的“躁进”、王小石的“勇退”,梁何却只是“潜进”,但却比较讲究“情面”,或曰:进退的功夫,虚应的手段。)

孙鱼比较注重“情面”。

他也认为不到必要关头,没需要与人决绝。

——人留一线路,佛点一炷香。

他也深明白愁飞的个性,只怕已对自己生疑,只恐更对自己动了杀机,但他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去走这一趟:

不是为了什么,而是“好来好往,不狂宾主一场”。

——因为要他反抗、还击,他办得到;若要他主动叛逆、出卖,他做不来。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才能、特性。

孙鱼的性子便号这样。

这性情使他已感觉到了危机,但还是回到“金风细雨楼”来。

所以他现在给“请”到了“红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