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生嘻嘻一笑:“诸葛门主还少说了几句吧。路前辈可特意提到许少侠一路相助帮主,并在观月楼中力克慕松臣,是个了不得的少年英雄啊。”

一旁蒋应不冷不热地道:“沈羽亦有少年英雄之名望,做下的却是禽兽不如的事情。”

花生瞪他一眼:“我只是个小丫头,就算说错了话,也不用对我发脾气吧。难道这才是英雄所为?”

蒋应苦笑摇头,似乎早领教过花生的伶牙俐齿,不与她争辩。

许惊弦知道蒋应的矛头本是指向自己,想不到却被花生接了过去,暗承其情。不过按说这等场合原是轮不到一个侍女插口,看来她深得夏天雷的信任,在裂空帮中亦算一个颇具分量的人物。

霍之良见许惊弦良久无语,不耐烦道:“如今几大门主都已在场,还请许少侠有话直说,无需遮遮掩掩。”

许惊弦沉吟道:“夏帮主吩咐过小弟,要面见四大长老后才能说明来意。”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贸然说出夏天雷的遗命只会造成混乱,当前之计唯有见机行事。或许只有凭转轮诀引出那四位裂空帮长老出面,才能让自己名正言顺接替帮主之位。

“四大长老?”霍之良语气猜忌不定,“许少侠可是开玩笑?若不说出转轮诀,就连帮主也请不动他们。”

许惊弦揣測其意,推知那四大长老应是隐居多年不出,寻常人等更是难得一见,大觉头疼,口中道:“不瞒霍门主,夏帮主已将转轮诀告知小。”

此言一出,厅中好一阵寂静。除了熏布遮面的诸葛长吉与神游物外的阿义,怀疑清楚地写在每一个人脸上。若是路啸天亲自前来也还罢了,实难相信夏天雷会把如此重要的事情告诉许惊弦。

一直未开口的碧霄门主刘书元忽道:“若是小弟不曾记错,小弟与许少侠应该有一面之缘吧。”

许惊弦原就无意隐瞒此事,倒也并不慌乱,微微一笑:“小弟本打算私下再与刘护法相谈,但既然刘护法主动说起,那就先谢过当日的救命之恩吧。”言罢起身拱手施礼。

刘书元连连摆手:“不过是适逢其会,哪有什么救命之恩。许少侠言重了。”他眼中锋芒乍现,“哦,应该说是吴将军。”

“屁…”霍之良眼露惊诧,“咳咳,刘兄弟认得许少侠,为何这几日从未听你谈起?”

刘书元缓缓道:“因为我从未想到江湖上被誉为‘明将军克星’的许少侠,竟然会做明将军的义子。”其时许惊弦与明将军为了逃避宁徊风追杀,隐姓埋名混入难民之中,并以父子相称。

“明将军的义子!”霍之良一怔,蓦生警党,望着许惊弦漠然道,“你是将军府的奸细?”

这几年裂空帮与将军府势成水火,虽然因泰亲王叛乱暂时结成神州会之盟,但谁都知道一山不容二虎,双方迟早会冉起争端。对于裂空帮这些粗豪江湖汉子来说,将军府就是最大的敌人。

许惊弦心头暗叹,他并不想当众说出与明将军之间的恩怨,却无法选择:“实不相瞒,小弟曾化名吴言从军,本是要行刺明将军,但后来…”

“原来许惊弦就是吴言!”霍之良打断许惊弦:泰亲王谋反造就了两位无名少年声名鹊起。一个是凭着块石头退去锡金数万铁骑的平西公子桑詹宇,第二个就是随明将军奇袭荧惑城,一路护送其回京,并于途中击杀叛军军师丁先生的吴言。我本以为是哪个不见经传的黄毛小儿,想不到竟就是当年名噪江湖的‘明氏克星’。”

冯七冷冷接口道:“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语气中并不掩饰轻蔑之意,在这些成名已久的江湖汉子眼中,许惊弦不过是因流言而起,难有与其声名相符的实力。

“嘿嘿,反复无常也就罢了,甚至不惜自贬身价认贼作父,哈哈,这个笑话实在太好笑了…”霍之良大笑数声,却见周围人毫无反应,怒道,“喂,老子在说笑话,兄弟们捧个场啊。”

诸人面面相觑,欲语还休。唯有花生双眼一瞪:“我可不是你兄弟,用不着凑趣,何况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诸葛长吉轻声道:“铁老大最钟爱的徒弟就死于将军府之手,还望许少侠海涵。”

许惊弦点点头,渐渐明白为何霍之良能得到众人的敬重,他虽然魯莽,却也是个疾恶如仇、眼里不容沙子的耿直汉子。

诸葛长吉续道:“外夷入境,中原武林本应携手抗敌,裂空帮与将军府亦因此化敌为友。许少侠能够以国家大义为重,放下私人恩怨,足称侠义。”其余几位门主亦怀着同样的心思,刚才只是碍于霍之良的面子,方才装聋作哑,闻言皆心中称是。

霍之良长吸一口气,稳定情绪,叹道:“霍某是个粗汉,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许少侠莫怪。但如今还要问你一句,可还记得泰山绝顶之战否?”

泰山一战,明将军自承落败,暗器王一招胜身死。四年过去了,林青依然是江湖人心中的偶像。也正因每个人都知道许惊弦与暗器王情同父子,“明将军克星”之名方能誉满江湖。

许惊弦郑重道:“小弟须臾不敢相忘,亦曾立下重誓,总有一日,会与明将军再决高下。”事实上在他心中,与明将军之争已超出个人恩怨,只是在目前情况下,却是解释不清。

霍之良面色稍霁:“此事先行揭过,虽然明将军的仇人未必是我霍某的朋友,却也不会为难他。”

“既然如此,可否让小弟去见四大长老?”

霍之良铁青着脸道:“有路楼主的书信,再加上北雪、机关王的画押,按我说我不应该怀疑许少侠。但转轮诀一旦说出,将无可逆转,决不可掉以轻心。我已派人去观月楼接应夏帮主,过两天就有消息,在此之前,就只好委屈一下许少侠了,先在梅影峰作客几天。”每个人都明白所谓“作客”,其实就是“软禁”的委婉之词。

许惊弦察言观色,心中更增疑惑。转论诀虽说事关重大,决定着帮主之位,但诸人的反应却诚得太过夸张,难道请出那四位长老将会发生难以预料的后果?其中必定另有隐情。

诸葛长吉道:“铁老大总是不改急躁的性子。路楼主传信说得明白,非常道杀手仍伺伏于侧,所以夏帮主易地疗伤,决不可派人打扰,以免有变,你却为何不听?”

“谁知那书信是真是假,帮主一日不回来,我心中不安。”

“就箅书信有假,这紫霜戒总不是假的吧。按本帮规矩,持紫霜戒者,如帮主亲临,必须无条件地信任。”

愤怒与惋惜浮在霍之良脸上,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连冷面那小畜生都造反了,老子现在谁也不相信!”

景霄门主冯七眼中妖芒一闪,喝道:“我支持铁老大的意思。”

青霄门主蒋应解下腰间的软鞭,重重拍在桌上:“夏帮主回来之前,我也不认紫霜戒。”

神霄门主包无染没有说话,但许惊弦却感觉到他的目光牢牢锁在自己背上,也许只等霍之良一声令下,炽热的剑气便将袭来。

霍之良决然道:“鬼发、蛇眼、纯钝,加上我,已占多数。就这么办!”诸葛长吉轻叹了一声,似也无可奈何:“许少侠,请相信我们的做法是出于谨慎,而非不信任。你不妨先休息几天,再慢慢从长计议。”

按许惊弦猜想,自己本与裂空帮毫无瓜葛,突然接任帮主必遇阻力,但只要凭着紫霜戒与那转轮诀,再加上四大长老的支持,总能觅得转机。谁知事态急转而下,莫说见不到四大长老,甚至就连自己也将被软禁起来。

许惊弦苦思无计,却张口问出一个奇怪的问题:“小弟听几位门主皆以‘铁老大’相称霍帮主,不知是何缘故?”

众人不解,何曾想于此关头,这少年的心神却锁在毫不紧要的事情上,但见他面上不现半分沮丧,唯有欲知究竟的好奇,不禁暗暗称奇。

“这都是兄弟间随便起的绰号,在帮中弟子面前,可不敢胡叫。”

霍之良笑道:“俺块头大,又生得黑,所以便叫‘铁牛’了。”

许惊弦恍然大悟,冯七“蛇眼”之名确是传神,蒋应那一头乱发亦应“鬼发”之名,但以沈羽平日的儒雅,唤做冷面不知是何缘故,而包无染的绰号更是令人糊涂。

诸葛长吉仿佛猜出他心中所想,解释道:“包九弟的兵器乃是剑盾结合,其焚心炙焰之功亦可化为护盾,加上人又老实,略显迟钝,所以就起了个这绰号。”

“原来如此,小弟还记得刘门主外号人称‘手眼通天’,却不知另两位门主如何称呼?”

“‘手眼通天’那是江湖上的叫法,至于刘七弟真实的绰号么,哈哈!”霍之良大笑,“罢了,日后有空让七弟自己给你说吧。”

众人一齐哄笑起来,刘书元面上阵青阵白,喝道:“谁敢说,我就和他翻脸。”许惊弦心中大觉好奇,却也不便询问。

诸葛长吉语含笑意:“丹霄门主贾遇道江湖人称‘假道长’,其实绰号叫做‘悬崖’,至于玉霄门主沐红衣么,嘿嘿,这些绰号都是她起的,自然不会给自己留下供人取笑的把柄。”

许惊弦实难想象一个人的绰号如何会叫“悬崖”,想必另有典故,而对那尚未谋面的沐红衣亦生出一分好奇。

翟之良接口道:“兄弟们正商量着合伙给沐四妹起个好名字呢…”

花生道:“铁老大背后捣鬼欺负女孩子,等沐姐姐回来后我告上一状,保管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嘿嘿,花生口中留情,改日我送你些上好的花生。”

“阿义。”像是感染到众人的情绪,阿义亦是一脸痴笑。

听着众人随意地开着玩笑,许惊弦心中涌上一种既羡慕、又伤感的情绪,就像面对着一个充满欢笑的大家庭,而他,只是一个局外人!无法分享他们的快乐与痛苦,更无法和他们像兄弟一样亲密无间。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即使他能坐上裂空帮帮主之位,恐怕也无法获得这些人的真心拥戴。或许他应该退求其次,无论霜之良、诸葛长吉、抑或是沐红衣成为下一任帮主,只要侠道不灭,能够让裂空帮在江湖上屹立不倒,大壮声威,便算是完成了夏天雷的遗愿。

许惊弦一念至此,顿觉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微微一笑:“小弟听从铁老大的意见,先在梅影峰休息几日,待观月楼的消息传来后再行商议。”暗忖这几日有机会单独找霍、诸葛两人说明夏天雷的死讯,好让他们早做打算。

而对于他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找出那个奸细!

众人本担心以许惊弦的少年血性,势必会拒绝霍之良的命令,或许还不得不翻脸动手,暗地都有些踌躇难决。但见他转眼之间如变了一个人,却依旧信心满满,不似隐忍低头的模样,有些捉摸不透他的心理。

诸葛长吉道:“难得许少侠如此识大体,那就这样吧。许少侠可住在夏帮主的客房中,由花生负责安排起居。大家改日再议。”

许惊弦本想打探平惑的情况,却知此际不便,寻思着稍后抽空问问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