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沉默的白石忽道:“我考虑再三,仍是觉得此际并非与鸣佩峰故人相见的合适时机,若是雷老不嫌,我愿与你去长白山一行。”

雪纷飞一怔,只得点头应承:“如此也好,塞外之行还要多多借重白兄的机关术。”

白石本是英雄冢弟子物天晓,因与师兄物天成争冢主之位失败,派去京师后做了八方名动中的机关王,后因感于南宫逸痕的胸怀,反投御泠堂,司职紫陌使,本意亦是想了结四大家族与御泠堂之间的千年恩怨。如今宫涤尘出任堂主,重振御泠堂,有意与四大家族化干戈为玉帛,白石正是其中的关键人物之一。

奈何当年在京师白石误被当时御泠堂副堂主青霜令使简歌利用,“白水相约”间接导致了温柔乡弟子琴瑟王水秀之死。尽管其后随着泰亲正谋反事发,他渐渐识破简歌的阴谋,早已与之断绝关系,但事隔多年后,依然有愧于心,无颜相见四大家族之人与其授业恩师愚大师。

水柔清也趁机道:“我、我这次其实是偷跑出来的,只怕回去要受罚。”

夏天雷喝道:“咄,水姑娘要以大局为重,岂可不分主次?唔,老夫书信中可替你求情,决不让他们处罚你,如此可好?”

水柔清一瘪小嘴:“那还不够,你还必须让他们放我出来,塞外之行可别想丢下我。”

夏天雷知她父母皆死于简歌之手,怜她身世,看似板着脸,一颗心却早已软了:“好好,老夫便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老夫,一路上乖乖听从许帮主,不得赌气耍小性子。”

水柔清得意地瞅一眼许惊弦:“嗯,我一定听帮主的话。”心里却暗道:小鬼头,且看我这一路如何修理你……

当下众人计议已定,各自告别。许惊弦与凌霄公子何其狂说了一阵话,借机把连红袖之事如实转述。

何其狂大喜,他本还担心宫條尘拒绝他同行静尘斋,如今有了这个筹码,再不必愁,重重一拍许惊弦肩膀好兄弟,你可算帮我大忙了!”又挤挤眼睛,低声道,“嘿嘿,若是我把你的大哥变成大嫂,你可莫怪我……”

许惊弦啼笑皆非,何其狂天性疏狂,本是暗器王林青的结拜兄弟,按说长了自己一辈,对自已却是情同兄长。许惊弦暗暗祝福他能如愿博得宫涤尘的青睐,亦算了结自己一件心事。

“你两人鬼鬼祟祟讲些什么,定是不安好心?”水柔清跑上来凑热闹,何其狂哈哈大笑地扯开话题。

“许帮主可有空说几句话?”

许惊弦抬头望去,正触到宫涤尘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但见她一身白衣不沾尘埃,悄然伫立一旁,似沉静、似倨傲、似凝思冥想、似神游物外、又仿佛早已洞悉天机。

许惊弦心情极好,也不知宫涤尘最否听到了自己与何其狂的对话,低声笑道:“我还是喜欢宫大哥叫我‘小弦’而不是什么‘许帮主’,莫非你也希望我叫你一声‘宫堂主’?”

宫涤尘淡淡道:“那我们就此约定,日后私下里我们就以兄弟相称,但若是听我以‘许帮主’称呼于你,那必是说极其重要的事,须得暂且把兄弟情义放在一边,彼此都要记着自已肩上的责任!”

许惊弦听她说得郑重,收敛心神:“宫堂主有何吩咐?”

宫涤尘带许惊弦到一偏僻之所,方才开口:“此去鸣佩峰,我要你秘密见一个人,印证一件事情!”

“谁?”

“蹁跹楼主花嗅香!”

许惊弦默然不语,心中已隐隐猜到答案。

宫涤尘叹道:“简歌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掳走白玛,本堂弟子中恐怕是出了奸细。桑瞻宇毕竟经验尚浅,能否在京师独当一面尚待观望,而最令我担心的是……”她微一停顿,加重语气问道,“你与鹤发相处甚久,可曾从他那里得知桑瞻宇的身世?”

“鹤发只承认是桑瞻宇的娘舅,并没有提及他父亲的真实身份,但我对此已有所怀疑。后来在焰天涯见到花溅泪后,更加证实了我的猜想。”许惊弦的脑中不由浮现出花搬泪的影子,虽然与桑瞻宇相差十余岁,但脸型、身材都十分相近,眉眼间更是极为神似。

“不错!花溅泪与桑瞻字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桑瞻宇的母亲来自御泠堂,父亲更是四大家族蹁跹楼主,御泠堂与四大家族争斗近千年以来,他是同时有着双方血脉的唯一一人。”宫涤尘低叹一声:“在我的计划中,之所以重用桑瞻字,除了他本身的能力外,更大程度上是希望借助他的身世化解两派千年恩怨,完成我兄长的心愿。因此我才不惜将‘天脉血石’交给他退去吐蕃数万铁骑,从而立下大功受到朝廷重用,并御赐平西公子。如今他羽翼渐丰,俨然已成为江湖新一代势力中的佼佼者,也算不辱嗅香公子的威名……”

许惊弦疑惑道:“据鹤发当年所言,花楼主恐怕一直不知道有一个儿子的存在。此去鸣佩峰,如果是需要我给花楼主挑明桑瞻宇与他之间的关系,只提及平西公子之名怕是不够,还须有确凿的证据才行。”
宫洛尘摇摇头:“蹁跹楼以画入武,讲究挥湎自如,从容得当,花嗅香气度不凡,颇识大体,只要提及当年之事,无论瞻字是否出人头地,他都不会不认这个儿子。然而,这件事本身是一把双刃剑,既有可能一举斩断两派之间的恩怨,亦有可能弄巧成抽。重要的是,你务必不能让四大家族产生误会,让他们知道:御泠堂重用桑瞻宇并非要挟。而是一种和解的诚意。”

许惊弦朗声道:“宫堂主且放心,我必不辱使命。”他有意杷“宫堂主”三个字叫得特别响亮,眼中却流露出顽皮之色。

宫涤尘的面色并未因此轻松下来,轻轻一叹:“我与嗅香公子虽从未谋面,但久闻此人的行事风格,对他亦算了解一二可以想象他乍听到此消息时会是如何惊讶,但相信他一定能冷静下来接受你的解释。并与我达成一份默契。而相较之下,尽管瞻宇与我相处近十年,我却更难判断他的态度。”

许惊弦微怔,凝神思索。

宫涤尘续道:“瞻宇来到御泠堂的时候乃是四岁,已算初晓人事,极有可能已然知道自己的身世,但却从不对人言。谁也不能判断他对于自己的亲生父亲,到底是一种被遗弃的愤怒、抑或是一种天然血脉相连的眷念?我此次去京师就打算对他坦诚身世,却实难预料后果。若他的亲生父亲只是无名小卒也还罢了,既然嗅香公子是名动江湖的人物,对他内心的冲击力亦更大。爱恨纠结下,成佛入魔皆在一念之间……”

许惊弦心里“噔”地一响,在吐蕃魔鬼峰学艺的都三年,他与鹰组四人朝夕相处,孩童之间本就相对真诚坦荡,不事虚伪,再加上他敏锐的观察力,对桑瞻宇的了解不可谓不深。此人极度自傲,心胸亦显狭窄,最忌被触犯尊严,否则睚眦必报,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的内心亦充斥?极度的自卑。

同是出于嗅香公子的血脉,花溅泪能弃家族重任于不顾,执意迎娶原本是青楼女子的临云姑娘,实是一个性情中人,可谓秉承了乃父重情重义、洒脱不羁之风;而桑瞻宇却显得城府过深,更不乏执拗偏激,怕是与他幼年的经历大有关系。

除了相貌近似之外,这对同父异母兄弟之间确实有着太多的差异。

许惊弦从桑瞻宇身上不由又想到多吉。在他的心里,与他同龄的少年中,唯有多吉与童顔可称为兄弟。那个憝直淳朴的少年,在京师那个花花世界里一呆大半年,不知是否还能保持着从前的模样?白玛不幸被简歌掳去,若非沈羽拼死相救,还不定落到什么凑慘的境地。他可不愿多吉重蹈覆辙。

想到这里,许惊弦对宫涤尘道:“宫堂主,我有一事相求!”

宫涂尘淡然一笑:“你极难求我,只要我能做到,无有不从。”

“你到了京师帮我问一下多吉,如果他喜欢留在京师也就罢了,若不然,就带他来梅影峰见我!”

宫涤尘一愣,实未想到许惊弦郑重其事地开口竟是这个要求。略一思索,已知究竟:如今他已是江湖第一大帮的帮主,自是有能力帮助昔日的伙伴,虽只是一件小事,却足见侠情。回想初识许惊弦时,他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在那聪明伶俐、天真烂漫的外表下,却有着一份热忱仁厚的心肠。如今事隔多年,世间沧桑变换,从前的垂髫孩童已长成英雄少年,却始终未改那份真诚,依然不忘旧情。不必运起“明心慧照广之玄功,亦可清楚赤子之心……”

想到这里,宫洛尘的目光不由定在许惊弦的脸上,一时竟有些呆怔住了。

许惊弦被她瞅得浑身不自在,讪讪一笑:“是否这个请求令宫堂主为难了?”

宫涤尘如梦初醒般一挥手:“无妨,只要多吉愿意,就算你让他舍弃御冷堂重新加入裂空帮亦无不可。”

许惊弦如释重负:“嘿嘿,我可从未见宫大哥用这样的眼神瞧过我。”

宫涤尘却未见欢容,仍是板着脸孔:“事不宜迟,我明日就离开梅影峰前往恒山,待明年年初回来后,再与你商议。”说罢转身就走。

许惊弦不料突然听到这么一句冷冰冰的话,暗咐莫非自己这一声“宫大哥”又惹恼了她?不敢再多说,只得目送她远去。

宫涤尘走出数步,骞然停身。她亦清晰地感应到内心情绪的波动,不禁暗晴自责。当父亲病逝,兄长失踪,她临危授命接管御冷堂后,就再也不是一个小姑娘,而必须做统率全局的宫堂主,直到忘记了自已的本来面目!

然而,这段时间以来,有时她却能明白无误地体会到内心的波动,似乎那一直被她刻意压制的女子身份开始苏醒,时而喜怒娇嗔地耍着脾气,时而无法克制地流露出天性……她很困惑令这一切逐渐变化的原因,是许惊弦?还是那个令人哭笑不得的凌霄公子?

宫涤尘深深吸了一口气,恢复素日的冷静,转过头望向许惊弦,轻轻展眉一笑:“小弦,保重!”

听到“小弦”的那一刻,忽就有一份莫名的感动涌上来,许惊弦但觉喉头一紧,嗫嚅半天,却只吐出五个字:“宫大哥,保重!”

他与宫涤尘之间,从最初的一见如故、义结金兰,到随后的猜测、怀疑,几乎反目成仇……因为种种缘由,误解曾经像一座冰山一样横亘在他们面前,但如今,早已冰释前嫌,再度重拾当年那份牢不可破的友情。

有时,只有失去过,彼此才更懂珍惜,直至肝胆相照。

所以,简单的一句“保重”,已胜过无数言语!

下期预告

许惊弦与永柔清一起去拜访四大家族的路上会一帆风顺,还是险象频生呢?

雪纷飞、路啸天、白石的塞外之行会有什么发现,能打探到有关天城的具体位置吗?

何其狂与宫涤尘的入京之行,能让冰山融化,“大哥”变“大嫂”吗?

简歌和桑瞻宇那边又会有怎样的行动?头戴猎豹面具的人会和平西公子商讨什么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