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说起来还不都怪你。又有师叔又有黑二叔,偏我就孤孤单单地没有伴,阿义也不会陪我说话,只好喝酒解闷了。”

  许惊弦一怔,昨夜只见水柔清大笑大闹,还道心情愉快,谁知竟另有隐情,小女子的心思果然难以捉摸。想她父母皆亡,在世上孤零零一个,见到别人亲朋相聚,把酒言欢,自怜自艾之余,唯有借酒浇愁。嘴里虽然说得轻松,心里怕是大不好受。一念至此,大起侧隐之心,柔声道:“我答应过水姨,自会一直陪着你。”

  “若不是答应过娘,你便不会理我了吧……”水柔清撇撇小嘴,“以前的小鬼头也还罢了,如今你身为一帮之主,又在江湖上声望不菲,日后必是事务繁多,哪还会把我赃心上?”

  许惊弦叹道:“切莫如此说,其实我这个帮主当得迫不得已,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若是依着我的性子,宁可做个闲云野鹤,追遥自在。”“嘻嘻,你倒是想得美,别忘了就算离开了裂空帮,可还有黄雀帮哦,怎么也追遥不了。”

  许惊弦回想那时胡闹的种种情景,不由一笑:“我黄雀帮主虽然只有你一个手下,却是不受约束,甚觉快意。只要能找到合适人选接替,我就辞去裂空帮帮主之位。”

  “休说傻话了。你口中说得轻巧,却别忘了手下还有十万帮众,岂能撒手不管不顾?”水柔清的声音意外的温柔,“其实我知道你这么说只是哄哄我罢了,转眼就忘,不过听起来依然很开心。”

  许惊弦见她不信自己,情急之下举手指天,正色道:“天地为鉴,我确做如是想。其实在我心里,所谓江湖大义、是非恩怨全都不算什么。现在仅有两个愿望,一是击败明将军,再就是杀了简歌好替你父母报仇雪恨。”

  “好啊好啊。只要能帮我杀了简歌,我就甘心情愿奉你为帮主。”

  “原来你认我做帮主竟是不情不愿么?”

  “哈哈,表面上我自然敬你一声‘帮主’心底还不是叫你‘小鬼头’。”

  许惊弦以往最恨被人叫做小鬼,大不忿道:“亏我们相识一场,竟如此瞧不起我。”

  “哼,你还不是一样,就记得以前没少与你斗气。”

  “谁叫你骂我小暴发户……”

  “谁叫你骗人家银子胡乱请客……”

  “谁叫你编个谜语颠三倒四,语病连连……”

  “谁叫你现学再卖,乱说成语……”

  “谁叫你盛气凌人,不把人放在眼里……”

  “谁叫你人小鬼大,假装老成……”

  儿时往事如涓涓细流般从胸口滑过,既如昨日,又恍若前尘。每一件琐碎的小事都像是一枚小小的石子,投入心湖掀起涟滴。两人起初还故意板着脸数落对方,渐渐笑意浮在面上,再也收止不住,最终尽皆捧腹大笑起来。

  “好啦,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反正我大人大量,也不会与你一般见识。”

  许惊弦柔声道:“为何我回想过去种种只觉快乐,全然记不起与你的争执吵闹,只庆幸终能遇见你……”一言方毕,方觉忽于表明心迹。奈何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心中评抨乱跳,唯恐她怪自己唐突。

  水柔清却是浑然未觉,喃喃道:“真想一直做个小女孩子。小时候总觉得只要自己有心,便什么事都可做到,此刻方知世事未必如愿,尽管我决意不惜一切代价杀了简歌替爹娘报仇,但一晃四五年了,却依然毫无成算。”

  许惊弦暗松一口气:“那我们说好,我将会尽全力助你报仇,但你以后也不许再叫我小鬼头。即使我日后离开裂空帮主之位,也依然要叫我一声帮主!”

  “好!我们击掌为誓!”水柔清伸手出来,作势欲击,却又忽然停下来,顽皮一笑,“趁还未立誓前再多叫几声。小鬼头、小鬼头……”

  许惊弦从未听她把这一声“小鬼头”叫得如此婉转,心头不由一荡,与她双掌相击,复又策马狂奔而出,唯恐被她看到自己神色的变化。

  水柔清不明究竟,抱怨道:“我说帮主啊,听夏帮主提及此去鸣佩峰是与景大叔联系明年神州盟的事,还有近一年的时辰,你这么着急赶路做什么?”

  许惊弦收拾心绪,肃容道:“昨夜与斗师叔谈及到京师形势,只怕简歌暗中联络京师诸派,欲对宫大哥不利……”当下把销金窟聚会的情形说出。

  水柔清急道:“那我们还去鸣佩峰做什么,还不赶快给宫大哥报信?”

  “宫大哥与何大哥先离开数日,此刻追赶不及,但我已让斗师叔传话夏老帮主,京师形势复杂,变数极多,应可解救。对于宫大哥的事,我们远水难救近火,多想无益,但求尽力而为,只盼吉人天相,或可化险为夷。当今之计,唯有尽快与四大家族联系后再回梅影峰与他们会合。”

  此外许惊弦还有另一重心思,宫涤尘心思敏锐,且修至虚空大法“疏影”之境,能提前预判危机,简歌要想诱她入伏,桑瞻宇的策应必是关键。此去鸣佩峰若能说动花嗅香以父子之情劝说桑瞻宇弃暗投明,方是上策。事关翩跹楼主的声誉,其中详情就不便对水柔清提起了。

  水柔清思索道:“我当初在京师时,曾被一神秘的‘大好人’暗中点醒,助我复仇,并透露了简歌去扬州与夏老帮主相会的信息。若非我把你当作‘大好人’,在诺城也不会轻易丢下景明彦和段成随你走。事后才知那‘老好人’竟是水知寒所扮。他既然想助我杀了简歌,想必与之有隙,又怎会结成同盟?再说他命令行云生留在黑二身边等待你到来,又有何意?”

  “销金窟中简歌根本未曾露面,只有慕松臣借天齐夫人之口传递信息,简歌是幕后主使也仅是我们的推测。对于京师那些擅运权术的人来说,只要符合利益,敌人随时可化为盟友,朋友也随时可以出卖,一时的恩怨算不得什么,水知寒作为将军府的代表,自当照顾大局。不过……”许惊弦沉吟道,“对于把行云生留于汶河的事,我却另有看法。行云生只是一枚水知寒的闲子,而非弃子。”

  水柔清熟于棋路,登时醒悟:“不错,弃子一失,再无价值;而闲子却只是暂时置于局外,看似被舍弃,却可能在某个时候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可是,依行云生所说,水知寒仅是派他观察你的言行,这有何用处?”

  “知寒之忍,天下无双。水知寒是一个纵观大局的对手,哪怕车马齐备,却是隐招待发,不到最后关头,决不会暴露他的意图。由他派来的人选便可见一斑。行云生武功尚在其次,更富谋略,我虽不知他性情为人,但观其远离京师荣华富贵,尚能在汶河安守一年之久,既不抗命,亦不自弃,反倒苦练左手剑法,当是心志坚毅,内敛冷静之士。纵观将军府,除了明、水、鬼三大高手外,若论洞察力,行云生亦仅在静尘斋‘慧静士’、小指挑千仇一人之下,专门派他观察我的言行,可谓意味深长。嘿嘿,一年前的我尚在吐蕃,想不到却已被水大总管如此看好,早早预备下伏兵候着,倒真是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