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昊诚心念电转,看桑瞻宇带来的手下皆是新面孔,大多是他到京师后新收入堂的弟子,恐怕其中还有简歌派来的高手。既然他叛堂已定,又特意排除了与自己相识之人,只怕已起杀心。以此类推,宫涤尘入京更是危机四伏,他身为焱雷旗碧叶使,忠于御泠堂近二十年,本不惜拼死一战,却务必要护得白玛与多吉的安全,更要伺机警告宫洛尘与何其狂……

  想到这里,吕昊诚镇定一笑:“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瞻宇且莫急躁,不妨坐下来与我好好谈谈。”他已听出小店之外并无埋伏,凭他的武功脱困当无问题,但白玛与多吉则难幸免,所以不求杀敌,先谋退路,以话语稳住桑瞻宇,等待救援。

  桑瞻宇眼神如电:“有什么好谈?吕堂使莫非是想拖延时间,好等三分半堂的援兵吗?”

  吕昊诚听他说出三分半堂的名称,不由“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吕堂使少安毋躁,我岂敢对你的一众爱将动粗?只不过你离开平西府时太过匆忙,少拿了几件随身物品,我就命人带着你的信物调开了他们。”

  “你……你如何得知确切地点?”吕昊诚行事谨慎,三分半堂中全是他从吐蕃带来的心腹,根本未透露给平西府任何人知道。

  桑瞻宇哈哈大笑:“吕堂使不必惊讶,我只是用最笨的法子:你毎次离开京师,我就派人偷偷跟踪。尽管你到了高安小镇后便可消失无影,但以我平西府的实力,将这一带暗地里细细搜索一遍也不是什么难事吧。”他目光转冷,“嘿嘿,你奉宫涂尘之命来京师,明里是辅佐我,暗中却备下这一支精锐之师,还不让我知道。既然得不到宫涤尘的信任,我叛他也是理所当然!”

  吕昊诚暗叹一声,三分半堂的设立乃是宫涤尘提前布下的一招暗棋,一方面用于应对京师的突发状况,另一方面正是有暗中牵制桑瞻宇之意,所以才切切叮嘱他不让桑瞻宇得知此机密。至少以目前的情形来看,宫涤尘的担心不无道理。他勉强道:“三分半堂的弟子只会听我亲自传达的号令,你纵有信物也无用。”

  “吕堂使,你已老了,只能教弟子练功,根本不僅什么是真正的智谋!”桑瞻宇眼含讥诮,“只要告诉他们你身处险地,亟待救援,他们哪还顾得上其他?嘿嘿,不愧是你亲手调教的心腹,果然忠诚无双,行动迅捷,三十人瞬间走得干干净净。只可惜你遇险不假,遇险的地点却是在这高安小镇,而非栖凤山庄,算来他们此刻应当已走出数十里外了吧……”

  吕昊诚但觉满嘴发苦,那栖凤山庄位于百里外,待三分半堂的弟子筋疲力尽地赶到时,等待他们的大概就是另一场伏击。

  “好!事已到此,我也无话可说。这些年你在我门下学艺,我对你颇为苛刻,恐怕积怨已深,不求你放我生路。但白玛与多吉与你同在鹰组多年,就让他们走吧。”

  桑瞻宇大笑:“吕堂使也太小看我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又岂会为难你?你现在就可以离开,瞻宇决不阻拦!”

  “我可以离开?”饶是呂昊诚江湖经验丰富,亦吃了一惊,不明其意。

  “不但你可以离开,他、他、他……也都可以离开。”桑瞻宇伸手在酒店中指点着,所指之人包括多吉、另两桌的几名农夫与那两个白衣人。

  几名农夫忙不迭地离去,两个白衣人却听若不闻,依然故态。多吉则是瞠目结舌,不知如何面对。

  “但是我的小师妹白玛……”桑瞻宇的手指最终指在白玛身上,眼中闪过精光,放慢语速,一字一句,“她,必须留下。”

  白玛惊诧莫名,她本就沉默寡言,无端的愤怒更令她说不出话来,唯有对桑瞻宇怒目而视,秀美的脸孔染上了两朵红云。

  吕昊诚惊道:“你疯了,白玛又如何得罪了你?”

  桑瞻宇脸色一沉:“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用再重复第二遍。在目前的情形下,你只能服从,根本没资格问我。”事实上他也只是奉简歌的命令,并不知擒下白玛的真正用意:能解开青霜令的人,只有白玛!纵然宫漆尘对所有人隐瞒青霜令的秘密,白玛亦能知晓一二。

  吕昊诚哈哈大笑,从怀中缓缓掏出一对判官笔:“桑瞻宇,你果然长进了。却不知武功是否也同样长进了,想留下白玛,就先要我的命吧!”他还不及询间白玛这些天失踪后的遭遇,但当年从非常道杀手中救下襁褓中的白玛,视之若女,宁可战死亦要护她周全。

  多吉战刀出鞘,亦拦在白玛身前:“还有我!”在这个淳朴的吐蕃少年心中,生死皆不足虑,只要谁是自己的朋友,便会为之一战。

  一旁的白玛亦擎鞭在手,蓄势待战。她虽武功不髙,但既然是御泠堂帐下弟子,断无任人宰割之理。

  桑瞻宇漠然一笑,杀气乍现:“送你们的阳关大道不走,那也就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吕昊诚,念你曾为我师,先让你三招;至于多吉,就自求多福能留具全尸吧。”他这些日子从简歌处习了不少武林秘笈,每每苦练至深夜,自觉武功大进,正好借此机会试招。左手依然举杯于唇,右手微微一抖,亮出一柄明晃晃的长剑。

  吕昊诚见他拔剑在手,又直呼己名发下狠话,知事无善了,低声对多吉道:“护着白玛,缓缓往门外退去。”

  桑瞻宇眼神变冷,吩咐左右:“记住,留下那女子的命,其他两人,格杀勿论。”

  十五名黑衣人同声应诺,只待他左手酒杯摔出,就要一拥而上。

  千钧一发之际,眼见昔日师徒、同门就要拼个你死我活,却忽从酒店的角落里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这一声叹息来得如此突兀,如此深邃,仿佛从遥远的地底下传来,却又清楚地回响在每个人的耳边。那十五名御泠堂黑衣弟子浑觉被人往耳朵眼里吹了一口气般,几位功力稍浅者已忍不住惊跳而起。

  声来自第五桌那端坐于暗影中的白衣人。

  桑瞻宇处变不惊,不回:“何人装神弄鬼?”

  白衣人语声沉重:“唉,此子如此阴毒,教我如何面对他九泉下的母亲?”

  桑膽宇听得声音淳厚乎实,似曾相识,一时却想不起来,对方言语中贬损自己也还罢了,还提及母亲,不由勃然大怒:“见不得人的东西,且吃我一剑。”掌中一紧,就要剌出。

  “师父,他骂你啊。要不要我把他舌头割下来给你下酒?”这是个孩子的声音,却透着剌骨的寒意,口气更是大得无以复加,仿佛他就是武林至尊。

  桑瞻宇心头一紧,他记得这个独特的声音,凝在剑上的内劲急收,趁势回过头来,目光紧盯在那个原本趴在桌上装睡的白衣人身上:“童颜!”

  白衣人抬起头来,年约二十,却生就一张可爱的娃娃脸,宛如孩童,正是乌槎国收魂人之后,剑法冠笔南疆的童颜。